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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冠冕唐皇-第3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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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一个君王,最头疼的的不应该是臣下山头林立、纷争不已,若他们真的其乐融融、一团和气,那才是真正应该担心的事情。
  李旦明显有些跟不上母亲的思路,明明说的是雍王归朝与否的问题,怎么又扯到了他长子婚配的问题上来?
  他也的确有结亲于河北人家的打算,并几次在不同场合有所表达,但此事迟迟没有定论,一则是还没有选定具体的人家,二则也是想看看究竟哪些人家值得他为儿子引为强援。
  今天崔玄暐在政事堂的表现,单就李旦的感受,自然不止于他口上说的那么简单。在他看来,起码还有一层缘故是崔玄暐应该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才有此表现。
  可现在听他母亲的意思,崔玄暐这么做,更大可能是示好于被雍王严刑摧残的关内勋贵元从们,李旦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不忿的。
  关内勋贵元从声势弱小,这是从他父亲就开始的一种趋势,与关内人家关系密切的李旦对此感触尤深。特别是政变过程中豆卢钦望被干掉,使得关陇勋贵更加虚弱,以至于李旦监国以来,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进入朝局中去平衡强臣权势。
  此前雍王西进长安,首先便拿那些勋贵元从们下刀立威,也足显示出这些勋贵元从们在大势上的无力。如果说在崔玄暐心目中,搏求这些没落人家的好感还要达于与皇帝结亲的诱惑,李旦是不怎么相信的。
  而且那些关内元从即便是对雍王心怀不满与抵触,靠拢在自己身边,无疑也要比与崔玄暐这个在政事堂都乏甚话语权的弱势宰相交好要更加的靠谱。
  老实说,李旦之所以觉得将雍王召回朝中是他破局的一个机会,一个相当重要的凭借就是雍王与关陇勋贵关系恶劣。
  关陇勋贵虽然声势弱小,但在禁军体系中仍然根基深厚。神都政变中,雍王虽然占了先发制人的便利,但却只敢裹足于北衙,并最终任由宰相们将自己迎接出大内,这也显示出雍王对南衙的无能为力。
  此前政事堂会议的时候,李旦本以为一些跟关陇勋贵关系密切的朝臣应该会对雍王功绩有所薄议,不愿见到雍王更加势大。
  但是直到会议结束,他都没有听到类似的声音。心中也正存狐疑,现在却从他母亲这里得知,崔玄暐那番言辞激烈的表达,正是代表关陇勋贵发声。这让他一时间实在不能理解,这当中的曲折代表着什么。
  武则天见自己已经讲到这一步,儿子仍然不能领会局势的凶险,不免暗叹一声。
  老实说就连她女儿太平公主对此都领会深刻,此前率领一干外命妇入上阳宫来贺喜,可当潞王负气而归、浅述政事堂议声的时候,太平公主很快便告辞出宫,想是去联络一些关陇人家探问消息。
  雍王于陇右建功,想也可知关陇人家所受影响最大,反应必然也会更加激烈,可现在政事堂中态度表达最激烈的反而是崔玄暐这个利害干系并不太大的河北人。若再联系李昭德的请辞举动,可以想见关陇人家必然没有闲坐。
  武则天心里已经可以勾勒出一个逻辑大概,李昭德虽然出身关陇,但因为与雍王互动密切而被关陇人家目作异己。他这样的强臣,如果没有足够的支持,必然会跌得很惨。
  雍王建功于边,长安幕府声势更壮,与朝廷的关系必然也更加恶劣。李昭德作为宰相,是必须要与雍王幕府稍作割离,否则身位便不够端正。
  一旦与雍王疏远,又被关陇人家所抛弃,李昭德处境必然危困。他的请辞其实也是在向皇帝暗示,他其实已经成为只能仰仗君王信任的孤臣。
  崔玄暐如此激烈表达,背后肯定是有一部分关陇人家的推波助澜。这么做虽然得罪雍王,但既能投皇帝所好,又能获得关陇人家的友谊,极大可能会取代李昭德、成为朝廷与雍王对抗的强臣。
  一部分关陇人家可以借用崔玄暐逐走李昭德,然后崔玄暐正面雍王,想也势不能久,如此又能清除掉一部分因神都革命而得势的河北人。
  皇帝对此茫然无知,在一部分关陇人看来,当今这个皇帝已经不是他们的利益代表,他们所属意者另有其人。
  这些关陇时流本身在时局中势力已经不大,可如果皇帝想利用他们去制衡雍王,则局面又有不同,那无疑是在饮鸩止渴。
  武则天可以想象,如果真的将雍王召回朝中,最恶劣的情况可能就是她的儿孙在后续一轮血腥政斗中被一网打尽,包括她所寄予厚望的孙子雍王!
  所以她所提出的设想是,由李昭德出镇朔方执掌北方军伍,狄仁杰入关中把控关内秩序,雍王本有陇右军心基础,北衙也大有勇力可恃,如果皇帝李旦真心配合的话,大唐权柄才有可能相对平和的过渡到雍王身上,否则只能会是一场新的乱斗。
  人心之诡谲,就在于哪怕看得到危害,但未必能有效避免。更何况,皇帝甚至都没有看到真正的危害所在,国器递授,噱谈而已。
第0638章 关山阻远,凭书寄意
  由于皇太后并不支持自己的提议,皇帝只能悻悻而归,继续与朝臣纠缠暗斗,商讨陇西战功犒奖问题。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皇帝的焦灼以及朝堂上的纷争,并没有影响到雍王家人的好心情。
  在服侍皇太后入寝之后,上官婉儿匆匆返回自己的居室,刚待取出白天里宦官杨绪送来的信件,心中微微一动,决定还是先沐浴更衣。
  上阳宫里香汤常备,洗浴完毕后,上官婉儿换上了一袭素色的衫裙,凹凸有致的身躯笼罩在薄纱之下,临窗独坐,腰线玲珑、臀线丰满,散开的秀发结拢于脑后,新浴的脸庞水汽未散,显得越发嫩白娇艳。
  当其葱白指尖触在了信封上时,俏脸上霞晕自生,就连呼吸都隐隐显得急促起来。
  麻纸折成的信封平平无奇,唯信封上所书“上官应制亲启”,熟悉的端庄楷体,短短几个字仿佛一枚枚卵石丢入了心湖中,再得那愁结不散的情丝化作疾风推波助澜,使得心情再也不复平静,就连酥胸都因此而起伏不已。
  她小心翼翼的用银刀挑开漆封,信封里抖落出一片折叠整齐的帛书。帛布乃五彩的细羽织成,缤纷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情之所系,心之所往,关山阻远,凭书寄意。”
  看到开头一行小字,上官婉儿美眸间已是水汽氤氲,嘴角却是一抿,颇有幽怨的低斥道:“偏是薄情人,爱作有情语。”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视线却须臾不离帛书。
  “陇边风物,殊异天中,西行以来,所观诸类本平生所未睹,然所览所感,竟与遐思依稀成趣。陇山山势跌宕,溪谷存幽,征行不易,使人疲惫,踏高揽胜,则美不胜收。譬如旧年苦情追逐,倏忽前后,左右不定,一旦芳心执获,榻私相待,玉体横陈,亦有峰谷趣致。
  此喻虽未臻极、形骸强比,然以此为乐,江山作我私物,秀山黛彩、峰岭沟壑,俱长情待我。榻私所爱,岂容余者染指!所以控弦陈戈,杀之诫之……”
  上官婉儿看到这里,俏脸上霞色更是层层晕开,遥想陇边金戈铁马的壮阔,仿佛竟成了榻私帷幄之内的奇致调情,衫裙下的娇躯竟也变得滚烫起来。
  帛书的末尾,是一篇新辞,上官婉儿低诵之后,更是爱不释手。她两手相握,将这帛书紧紧贴在了胸口处,秀眸紧闭起来,睫毛上则挂起了晶莹的泪光。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何如当初莫相识……心之所付,未以为苦,若无这种心肝摧断的折磨,漫长余年,何处消遣?”
  她再次展开那于心口处捂得发烫的帛书,逐字细品,灯花微炸,情思悠远。
  此时此夜,相思入骨者非只一人,王妃郑文茵的寝居中,同样灯火摇曳,佳人未眠。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既知情事纠缠之苦,更感以身许国之艰。天下奉此一家,忍以私情裹足,长作栅内豚犬?生死不能相代,唯祸福与共、甘苦并尝。唐家藩篱,我自当之,庭私诸事,则仰王妃。吾妻馨若兰芷,芳怀若谷,性谨能事,家事井井有条,使我从容于外……”
  王妃同样手捧帛书,逐字细读,口中则喃喃低语:“妇流所患,唯是所托非人、夫郎不器。殿下有此胸怀风骨,人间群芳羡我,无论如何,不让殿下有家事之扰,后顾之忧!”
  “出入孤影,耳鬓无亲,眉笔难着,凭诗寄意,琴鼓歌咏,略作遣怀。长相思,在长安……”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但能夜夜相见,又怕什么魂飞关山之苦?殿下言情,摹之入骨,三生有幸,得夫如此!”
  郑文茵手捧帛书,细吟良久,惊觉夜深,恐此夜无梦、难访佳偶,这才忙不迭登榻作眠,但临睡前还是吩咐道:“明日请幼娘至此,我要借公主殿下戏坊礼请都畿诸家命妇,号召她们捐衣施物,供故衣社馈养苦人。特别近日龙门凿窟几家宗亲,一定要让她们到场!她们能大难不死,富贵再享,可不是佛陀保佑,是殿下给她们奋争来的转机!”
  王妃爱极了雍王殿下随书所附的这首新作《长相思》,第二天一早便打算吩咐云韶府因诗协律,按习排演,乃至于用在与诸家命妇聚会的宴席上。
  毕竟她年岁也不算大,虽然不失稳重,但也难免少女怀春的炫耀之心。
  可第二天一早,在了解到唐孺人未得此类馈赠时,王妃还是忍耐下来,没有将之示众,担心唐孺人因此伤心。
  同时王妃也不无好奇,讲到殿下的宠爱,无疑唐孺人所得最厚,怎么这一次殿下反而有所忽略。
  很快,在入拜皇太后请安之后,王妃便明白了原因。
  “雍王戍外劳远,起居却少近人料理。青海大破蕃奴,处境短得从容,也该稍解亲员离远的别情。这是你家私情内事,王妃自己安排。”
  望着雍王家眷们,武则天微笑说道。
  王妃听到这话,心中便有了然,内心虽有不舍,但还是说道:“唐孺人久侍殿下,最知殿下心好,可以直赴长安,代妾侍劳,慰解殿下在事的辛苦。”
  “我、妾能去长安?”
  唐灵舒听到这话,先是稍有错愕,片刻后已经是惊喜不已。
  听到王妃这么说,武则天满意的点点头,大气不妒,这让她对自己所挑选的孙妇更加喜欢。
  雍王招唐孺人往长安去,本就在昨日送入上阳宫的家书中。这也意味着雍王短期之内并不打算返回神都,甚至还有继续向西域经营的想法。
  武则天对此是略有异见的,她终究还是觉得神都这里的局面要更加重要。但昨日皇帝来见,也让武则天意识到眼下不是召回雍王的良机。
  眼下朝情局势仍然纠结势恶,雍王一旦归朝,必然要做好以力破局的准备,但朝中内耗仍不够严重,届时所要面对的反扑必然也更凶狠,很难做到从速定乱。
  如今雍王分陕自重,既能避免重新卷入朝局政斗的内耗中,又能保持一旦朝局失控、即刻入场干涉的超然,这样的处境无疑要比直接归朝从容得多。
  也正是因为了解到雍王这种想法,武则天才拒绝了皇帝的提议。这么做无疑是对皇帝有些残忍,要将其继续摆在神都这困斗局面的核心,也无怪皇帝昨日会那样失态厉言。
  但是话说回来,雍王在陕西所面对的局面未必就比皇帝要好。陇边、河曲、安西乃至于蜀西复杂的羁縻胡情,还有吐蕃、突厥两大边患强敌,雍王都代替朝廷承受下来。
  真要相比的话,皇帝的处境其实比雍王要优越的多。神都革命后,他被群臣奉迎归朝,身边天然就有一批唐家老臣为其拥趸,不能平衡情势是自己能力有缺,并不能归咎旁人。
  皇帝只见到雍王青海大胜的风光,以及此胜给他带来的庞大压力,却没想过,一旦雍王此战不胜,怕就要直接命丧陇右,甚至不能生归长安。
  对于这一对儿孙,武则天无所谓对谁偏爱更多。事实就是,到目前为止,雍王的作为的确要比皇帝优秀得多。
  临老遭此反制,哪怕仍有壮志不已,但年龄却是一个天然不可逾越的限制。武则天不再奢望自己还能否复起,所考虑更多还是要把帝国交给更加合适的人选。
  皇帝并非全无机会,如果真的有能力抢在雍王继续势大之前将朝局把控起来,甚至都不需要动情央求诉苦,武则天都会用其余威将雍王召回荣养。
  但若反之,她就要为雍王归朝继统铺平一下道路,使这唐家国业所托得人。大位取舍,本就不容私情。
  且不说皇太后腹计如何,当唐灵舒知道自己能够前往长安与殿下相聚的时候,已经欢欣的不能自已,恨不能背生双翼,直接便飞往长安。
  但她还是不得不苦等几日,等待朝堂中的纷争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才能随犒军使节同赴长安。
  有关陇边功事的纷争,一直到了六月中才总算形成一个定议。最终这个结果,也并不仅止于对雍王和陇边将士的犒奖,而是新一轮的朝事调整。
  镇国雍王功迁中书令,加太尉衔,实领陕西道大行台尚书仆射。其分陕之势更加彰显,特别贞观年间便被废止的大行台再次复设,而且还设在了陕西,无不透露出朝廷对于节制雍王的无能为力。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雍王一系在朝中的失势,陆元方停参知政事、以犒军大使西进陇右。如此一来,雍王诸相唯余欧阳通在朝。余者诸员,也都各有调闲外使。
  可以说,除了潞王李守礼所领左羽林军,雍王一系于都幾之内已经不成势力。
  与此同时,宰相李昭德罢相,位为特进,获得当年被他斗出朝局的武承嗣一样的待遇。至于崔玄暐,则直贬为凉州参军,完全落进了雍王指掌中。
  政事堂连罢三相,但也补入一人,那就是安西大都护王孝杰,以兵部尚书归朝,再度拜相,安西副都护唐休璟则继为大都护。
第0639章 王法煊赫,宇内无敌
  七月初,雍王自陇上返回长安,整个长安城都因此而轰动不已,出迎的队伍更是一路从长安城西的金光门排到了几十里外的郊县。
  雍王给长安、乃至于整个陕西所带来的局势改变,可以说是有眼皆见。年初雍王刚刚抵达长安的时候,长安城还被乱民所占据着,全无秩序可言。
  北面突厥可汗默啜引兵直寇关内州县,陇右的吐蕃也随时都有可能趁火打劫。当时整个关内道都岌岌可危,人心民情更是慌乱不已,几乎看不到一丝局势转好的可能。
  然而雍王西进的几个月时间里,先是快速平定了长安城的动乱,之后大军分击强敌,不独打得突厥默啜只身遁逃,雍王更亲自赴陇、并在青海击败吐蕃的军队,完成了大唐最强盛时期都没能做到的壮举。
  到如今,长安城秩序逐渐恢复,民生欣欣向荣,外患悉数平定,俱雍王之功。所以长安城的民众们在得知雍王仪驾返回的时候,也真是发自肺腑的欢欣出迎,以此来表达他们对雍王的拥戴与敬慕。
  过了陇山之后,李潼便脱下了戎装,时服策马。及近长安郊县时,眼见到民众们夹道欢迎、群情热烈如火,一时间既有欣慰,也有几分自豪。
  早在神都决定发动政变的时候,李潼的心里便始终沉甸甸的、笼罩着一股庞大的压力。这一份压力,别人很难理解,而他也难以倾诉出口,那就是担心整个大唐世道可能会因为他的一番举动而划入一个较之史上更加恶劣的局面。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压力,所以他在神都革命之后,便快速抽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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