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4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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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一身华服盛装,视线快速在场中一绕,继而落在了狄仁杰的身上,接着便笑道:“正逢坊中做客,骤闻喧哗之声,原来竟是狄相公家门遭人滋扰。何者狂徒,如此大胆?”
狄仁杰听到这话,脸色稍作变幻,深吸一口气按捺助心中火气,一边给儿子打眼色示意将那耍横的无赖控制住,一边迎向太平公主拱手道:“家门丑事,羞于人言。请公主殿下稍给体面,容狄某处理家事!”
太平公主听到狄仁杰隐怒声调,却掩嘴笑了起来,并说道:“我于人后短留,也略闻眼前事由。谁家儿郎能免年少的痴愚轻率,狄相公大不必因此肝火大炽。相公勤奋国事,偶或失教庭中,小事而已。应付过眼前,日后从容施教,名臣秀种、本质可夸,休养自持,仍有可待。”
“多谢公主殿下嘉言。”
狄仁杰自知幕后黑手只能是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但也不得不压住火气随口敷衍道,怪只怪他儿子不争气,致有此番羞辱。
然而当狄光远率领家人还未及靠近那自残的横徒贾彬,太平公主却将手一挥,自有随从甲士将那委顿在地的贾彬叉回车旁,太平公主并对狄仁杰笑道:“既然适逢此事,我待狄相公应付过这亡命之徒。相公身领国事,职重劳苦,本也不必与此类市井卑人纠缠。”
狄仁杰自然不让,入前以手按住车辕道:“此类丑事,人前尚且要吞声怯言,岂敢再劳公主涉此。请公主将此獠给我,付官问断,刑讯我自领受!”
太平公主闻言后叹息一声,望着狄仁杰叹声道:“请狄相公相信,我并无坏心……”
“我不疑公主,也请公主勿作逼迫。”
狄仁杰讲到这里,语调已经变得异常严肃,常是和气的脸上更似结冰霜,那眼神凌厉得太平公主都不敢对视。
第0680章 食禄半生,所待捐身
能够历经武周一朝的诡乱局势,且作为终结这一局面的操作者之一,狄仁杰的阅历、智谋自然远非太平公主可比。
今次是因为家风不严谨、儿子不争气,为人所趁、麻烦缠身,但很快狄仁杰就将太平公主的意图以及这当中利弊考虑清楚。如此小计,不登大堂,哪怕就连公主自己只怕都不能确定究竟能否凭此制住自己,狄仁杰自然不会有一分软弱流露。
太平公主一时间为狄仁杰气焰所慑,原本早已经构思好的说辞后计甚至都不知该要如何继续说起。
但有时候,心思越简单的人,反而越能抓住根本。
那南市鸡寮主贾彬先刺自己一刀,到现在流血与疼痛已经令他将近崩溃边缘,及至见到公主与狄仁杰僵持不下,心中尤怕自己这一番作为无功。
他敢于引众到当朝权臣家门之前闹事且作自戕之举,本身自有几分狠戾,当然也是因为有大欲求于公主,此时见状则奋起余力,再次大吼道:“苍天可有公道?宰相之子可仗权势夺人钱财、害人性命,我今受害于此,一死又有何惜!唯妻儿失于养顾,化身厉鬼、不死不休!”
说话间,他更再刺自己一刀,新伤旧伤涂血满身,直接倒地抽搐起来,以至弥留之境。
眼见这一幕,不独狄仁杰疾呼出声,就连太平公主也惊了一惊,但她也因此从被狄仁杰气势所慑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公主护卫并狄氏家人七手八脚入前搭救,但那贾彬却已经周身鲜血的尸横街头。
“人死了,债未必能消。狄相公既然要经官处断,那就将此尸身领会吧。可惜了,我虽然适逢此事,想要从中斡旋善了,终究还是没能救下一条曲里义士性命!”
太平公主看看那贾彬的尸身,又看看脸色铁青的狄仁杰,嘴角噙着冷笑说道。
狄仁杰衣袍下身躯微颤,瞪眼凝视着太平公主,口中则一字一顿道:“公主自唐家公主,我亦唐家老臣!旧者国运缠疾,妖氛深刻,如今虽否极泰来,但岂是轻松得来!当中几多仁人奋力、志士捐身,不能一言蔽之!谁人贼心不死,仍要加害世道!”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则大笑起来:“志士捐身?此言自诩,我绝不心虚!狄相公不失事于二主之权宜,我也身受事于二夫之不贞,俱失纯真,无谓彼此。唐家安危,或谓可托何人,但我与相公,大概不属此列。”
讲到这里,她视线一转再望向那横尸街头的贾彬,冷笑道:“如此一条无赖性命,神都城内每天都要折去几条,多数草草了事,几者能如此人性命之重?令郎一人之前程祸福,或是不足为计。但都畿所聚十万选举贤遗若,众望岂可小觑?若选举事宜因此更生波折……”
听到太平公主这番话,狄仁杰颌下胡须频颤,另一侧狄光远则低吼道:“阿耶,丈夫不屈……”
“住口!归邸!”
狄仁杰顿足咆哮一声,恨恨瞪了公主一眼,然后便转身直往自家庭院行去,更吩咐家人关上了自家邸门。
看到狄氏家人悉数退回邸中、家门紧闭,太平公主嘴角一翘,露出几分嘲意,然后又举手吩咐道:“将这贾彬薄殓,送往城外土葬。参事那些游侠街徒,各自发遣外州,短年之内不准归都!”
讲到这里,她又顿了一顿,略作沉吟后才又说道:“其中相干几人,包括那贾彬的家眷,着人送往西京安置。我那侄子,可不是一个能够生忍暗亏的人物。”
尚贤坊发生的这件事情,动静闹得不小,全坊民众几乎尽数有见。他们自然不能洞悉当中所有详密纠葛,所见者无非狄府儿郎在外欠债不还,债主入狄门讨要、结果却被当场逼死。
但坊民们所见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没有什么有势力的官声声讨,些许坊中传言自不足以谤伤到权倾朝野的狄相公。生活在神都城的民众们,最是懂得遗忘。正如坊中民声非议雍王的时候,随着雍王做出反应,顿时鸦雀无声。
狄仁杰归府闭门,太平公主也施施然离去。各自散场后,自有坊正带着一批武侯坊吏们诸家走访坊内居民,对他们进行警告训诫。曲里虽然常有御史采察民风,可如果采访的是什么刑家孽户,无论说什么自然俱不足证。
狄氏中堂里,狄仁杰伏案颓坐,默然良久,才开口疲惫道:“将那孽子追拿回来,直送并州老宅,不准他再归都。”
说完这话,他却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儿子应声,抬眼去看,只见狄光远只是两拳握紧、咬牙危坐,便又皱眉凝声道:“他终归是你兄弟!”
“阿耶如何处断家事,儿子不敢质疑,但此事并不止于庭中!”
狄光远垂首避开父亲的眼神,低声说道。
“你父宦途半生,事唐唯以忠勤,岂因家私违背志向?牢狱之灾、远谪之苦、杀身之祸,俱有所历,老而志坚,一身苦难唯忍受而已、岂足驯我!”
狄仁杰听到这话,捶案忿声道。
狄光远闻言后,先是一脸的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那如果,阿耶的志向、一开始就立错了呢?”
“住口!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狄仁杰脸色蓦地一变,语调更严肃几分,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狄光远见父亲被自己触怒,起身拜于堂中,眼中已经有了泪光闪烁,深叩颤声道:“儿子既非邪言、也无邪意,但只是觉得阿耶忍受的太辛苦……儿子究竟在说什么,阿耶难道不知?凭阿耶智谋明察,崔相公之所以亡,阿耶能无洞见……”
“谁人道你?你还知道什么?是否与西京仍有联系!”
狄仁杰听到这话,陡地惊立而起,脸色也惶然大变,一边惊声斥问儿子,一边疾行至厅堂门前,喝令家人不准任何人靠近,并亲手关闭了门窗,这才又匆匆返回,瞪眼凝望着仍然深跪在地的儿子。
狄光远这会儿义脸色惨笑,望着一脸神色凝重的父亲,只是悲声道:“人为唐臣,阿耶亦为,为什么阿耶做得这么辛苦?人主若真有中兴才志,为什么要如此摧磨大臣的志气?旧年皇太后陛下纵是不正,尚能容许阿耶有一份忠唐的贞念自持,可今上……”
“陛下仁者,此事他未必先知、未必有涉……”
听到儿子这么说,狄仁杰也是一脸的苦涩,心中并有许多酸楚。
崔玄暐之死,外人或仍是混沌,但狄仁杰亲往查问,许多端倪已经昭然有指,又怎么能瞒得过他的洞察。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或者说刻意躲避一个事实,崔玄暐之死,与禁中大有关联!
狄仁杰的确不能接受皇帝已经提前有知、乃至于此事就是皇帝授意,皇帝不是如此凉薄阴诡之人。但是,李昭德被架空出朝堂,他又受此秽事牵连,以至于在一些关键问题上要违背自己的本心,受惠最大的还是皇帝。
“阿耶无论怎么想、怎么说,但志气被夺是一个事实。否则公主殿下怎么敢如此行事?她所欺的,只是阿耶为大局无所不忍……”
狄光远又叹声说道,望向父亲的眼神中悲伤之外更生几分同情。往年的他,父亲在其心目中形象自是高大英伟,可随着所见世事诡谲越深,他便渐渐察觉到父亲在一些问题上的无能为力,特别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更是举步维艰。
“今年冬集,是唐业复兴以来首次大选之年,又适逢陕西道大行台分设,若铨选波折横生,则朝廷恩威更损,恐将更加不能制衡行台……”
狄仁杰涩声说道。
“所以我说,阿耶志向可能一开始就是错的。权势谁人不恋?但处事需有尺度,能以天下为轻者,岂能相谋大计?其所以幽计暗持,成则权位固有,不成无非再作推禅。这一点心机,就连儿子都能有感,阿耶能无略见?”
狄光远讲到这里,神态再次转为坦诚:“雍王禀赋如何,阿耶曾与共事,自有所知。儿子确与行台常有联络,也就不隐瞒阿耶了。陕县王仁皎之向悖,殿下已有所觉,所以不作惩处,无非不想向天下人暴露至尊失格。上以此挟阿耶屈志,公主趁此更作逼迫,但唯雍王肯相助遮蔽此事。”
“雍王、雍王他真的已知?”
狄仁杰听到这里,心情更加沉重,但仍不乏狐疑。
狄光远闻言苦笑一声:“大势之内,父子相疑。阿耶纵是苦心孤诣、相忍为国,但为臣为父……世道迫害,如此至深,阿耶所要保守的大局,究竟善是不善?”
狄仁杰听到这话,又是一脸的苦涩,良久后叹息摆手道:“你与三郎,同回乡里吧,闭门读书益学,不要再问外事。若是天意不弃你父,或有生归相聚之时。”
“阿耶还要迷途不返,涉此乱道?”
狄光远见话讲到这一步,父亲仍有固执之意,忍不住疾声说道。
狄仁杰笑了一声,脸上倒是有了几分豁达之意:“世道如何祸乱,唐家不曾亏薄于我。食禄半生,功成名就,所待捐身而已。”
第0681章 王公年高,帐席以待
发生在尚贤坊宰相门前的这一桩事,最终是没有传扬出去。当然,一些风言风语总是免不了的。
毕竟狄仁杰眼下身当铨选重任,手握伦才大选、再塑朝纲的权力,本身就处于舆情物议的中心,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这一段时间中,围绕其人的各类传言也都少不了。
所谓人红是非多,但如果说堂堂宰相仅仅因为一些财货钱债的纠纷便逼杀一名闾里闲人,哪怕最苛刻严峻之人,都不会相信。
当然,这当中也有论者言及根本,那就是狄仁杰职权实在太重了,政务几乎尽为一统。无论狄仁杰节操值不值得相信,这样的现象显然是不正常的。
去年神都革命,乱后格局初成,政事堂中宰相足有十人之多。但眼下满打满算、过了不过一年的时间,政事堂便虚席过半。
这其中,与雍王交情匪浅的欧阳通、杨再思、陆元方与郑杲,各自都以不同的理由与方式退出了政事堂。韦巨源与崔玄暐,也都在朝廷与雍王的触碰当中先后罢相,特别是崔玄暐,罢相尚且不止,甚至还直接身死。
除此之外,李昭德以特进超迁离开政事堂,李道广以疾病而罢。至此,原政事堂十名宰相,仍然在位者唯狄仁杰与薛稷而已。
这其中,薛稷以近臣荣宠拜相,本身并没有太强的行政能力,这是不少人的共识。所以算起来,真正在政事堂能够行使宰相权力的,唯狄仁杰一人而已。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政事堂中也有增补。其中御史中丞张柬之以门下侍郎而拜相,老臣王及善以尚书左仆射而拜相,原安西大都护王孝杰归朝以兵部尚书而拜相。
除此之外,另有李唐宗室郇王房李思训流落江南,日前以殿中少监受召归都,据说是打算归朝拜相。
但其实说实话,眼下的政事堂看似员众不少,但这些宰相们不过具位而已,真正器量、资望都无可挑剔的,几乎没有。
这其中,张柬之虽然誉望极高,但年事同样颇高。其人早年因为曾为萧淑妃之子李素节王府僚佐而见恶于当时仍为皇后的皇太后,以至于长久的沉寂下僚。
一直等到永昌年间,时过境迁,当时人物俱成故事,张柬之才得以归都参加制举并一鸣惊人,再次得以入朝。
重新入朝的张柬之已经是六十多岁的高龄,之后便一直在宪台供事,担任供奉官职。可以说其人全不具备主政一方的经历与经验,就连许多对张柬之评价极高的时流也不得不承认,张柬之壮在气节,但却施政草草。
如今随着狄仁杰主持中书省事务,门下省两名宰相分别为薛稷与张柬之,但讲到省务处理,甚至还不如此前杨再思在时。
如果说张柬之已经年事不低,那么另一名宰相王及善则就可以直接称以为人瑞了。王及善已经是将近八十岁的高龄,此前担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被武攸宜取代后便一直闲居都畿颐养天年,如今因为朝中没有重臣坐镇不得不被重新搬出来。
虽然身登相位,但王及善的身体状况和精力已经全不足以应付政事,以至于朝中不乏戏言,王及善这个宰相,壮时驱驴、老时熬药,可谓得时、得势。
相对于狄仁杰、张柬之与王及善这平均年龄已经超过七十岁的老年人天团,新进归朝的王孝杰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年富力强的少壮代表。
可是王孝杰边镇出身,所称者唯有戎事军功而已,执政能力不提也罢。而且朝廷此次召王孝杰归都,本意也不是让其发挥什么宰相职能,而是专用于禁军的改革,仅仅只是清点诸州府府兵籍簿,已经让他忙得不可开交,更加没有精力过问其他。
至于那个将要归都的李思训,说实话只是大家给面子而已。皇帝大力抬举宗室的意思很明显,但宗室中可堪造就者实在不多。
诸如吴王李恪后代李千里之类,其人当年所献祥瑞方物都还存在内外邸库中,本身又无雍王那样亲近的血脉与拨乱反正、匡扶社稷之大功。无论怎么说,也很难代表李家宗室们登堂拜相。
经过武周一朝风霜酷烈的打击,如今还存留在世的李氏宗亲们,不能说全然没有人物可称。毕竟单单雍王一人,就足以胜过其余诸类,诸世道名门之中,谁家也不敢夸言能有子弟胜过雍王。
但也偏偏因为雍王太过出色,映衬的其他李氏宗亲黯淡无光。这个将要归都拜相的李思训,血脉已经疏远,但险胜于名声还算不差。
不过这所谓的不差,也不是说其人才具有多高,而是有眼色。早在皇太后还没有大举清洗李氏宗亲之前,这李思训便干脆的弃官引退、遁世避祸,十几年间几无音讯。若非宗籍仍录其名,只怕都没人记得李家宗室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物。
而且对于究竟是否将这李思训拜相,朝廷之内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