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4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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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具体的头绪,自然是要先寻找一个稳定的客户群,长安城这些勋贵人家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到了今年,许多工场运作都已经上了轨道。虽然众多勋贵人家前往神都,使得这个消费市场大大缩减,但长安城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市场,可以消化相当一部分产出。
而且,行台此前在青海方面对吐蕃取得战略性压制,陇右商路得以畅通无阻,也让行台的外贸环境一片大好。包括西康国的设立,也让行台多了一个贸易选择,以此作为一个倾销窗口,让吐蕃本国权贵们也得以享受大唐上层人物的生活水平。
产业升级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虽然眼下行台各类官办工场主要还集中在手工业方面,但只要基础打下了,未来大可以在此基础上继续探索尝试并发展。
近日,长安城中除了考选之外,还有另外一桩盛会同样引人关注。而且考选还仅仅只是士林关注,这一桩盛会则是深刻影响长安市井民生、工商百业,那就是由社监署所筹办、于长安西市所举行的世博会。
这一集会名称,是由行台雍王直拟,但无论名目如何,本质上就是四方物料、珍货汇集展示并作买卖的博物会。
九月之前,关于这桩盛会还没有什么声讯传出。但是进入九月后,社监署突然传告百业行社要作此盛会,号召诸行社各进器物,一旦能得优选,甚至能够获得行台在两市专柜推介销售。
最初这件事也只是在诸行社之间进行流传,且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可是随着社监署进一步的造势,将两市一些黄金地段的邸铺都辟作专柜,每日歌舞盛演,这才逐渐引起了重视。
大唐民风本就尚斗,诸事诸物都以争先为美,穿开裆裤的小童都要斗草游戏,谁家器物称美,也都乐意炫耀博彩,更不要说还有两市专柜这样的诱惑。
因此等到十月初,这世博会正式开始时,社监署共收各类物事两千余项,于西市陈列展出。这一数据公布出来后,顿时又在坊间引起一片热议。到了世博会这一天上午,西市市门还未开启,看热闹的人众已经将西市从四方围堵的水泄不通。
长安近年频有盛会,在治安维持方面也是积攒了丰富的经验,入市观览者虽然众多,但场面也并不混乱。一俟市门开启,在行台甲兵的控制约束下,民众们排队有序入市。
西市邸铺数千家有余,社监署这一次只是征用了主干道两侧的当街邸铺,用以陈设各类器物。
民众们沿街而行,虽然道路两侧甲兵排列,不能亲入铺中就近观详,但站在街上看到那些展台上所摆设着的琳琅满目的珍品,一时间也都不免惊叹连连,诧异于人间居然还有如此异货。
这第一天的展会,同样也是造势的一部分,所展示的物品以奇异珍惜为主,让长安士民开开眼界,以维持一个热度。
所以这些陈设的货品,既有金银珠宝,又有远蕃方物,还包括奇异鸟兽,长安北大内还养着两头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狮子,也都被拉出来充场面。除此之外,还有侏儒、昆仑奴等异样人等。
这其中,尤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胡人最为出彩。这胡人看起来老态龙钟,但在木架打制的一个框架里却攀跃灵活如猿猴一般,引吭歌唱、声若洪钟,全无一丝表面那种老态,看得人惊呼连连,直叹神异。
这老胡人来历也实在值得一说,早年跟着几个神棍前往神都大内行骗。神都革命后被潞王李守礼给收了养在邸中,顺便煽了闲来观戏,细细打听才知一副老态都是药物催成,本身不过二十出头,之后辗转送来长安。
这一次世博会造势时间太短,主要是到了九月后行台核计账目,才发现今年因为大量关陇勋贵有意东去,强卖生意搞得不是很好看,雍王才决定临时上马这个项目,便把这个老胡也摆在市中、充个场面、卖个新鲜。
世博会前三天,不禁士民出入,先把热度造起来。到了第四天,那些华而不实的奇珍异货便被收起来大部分,开始上肉戏了,大量行台工场物产包括京中百业产品都被摆上了货架。
这些货品,自然不及此前几日那些异货炫彩奇妙,普通民众们对此自然兴致大减。不过世博会的主要目标也并非他们,而是早已经闻风而动的各方商贾并豪客们。
在西市会场中,有一批胡人尤为扎眼,各自罗纨缠身、金银佩挂,看起来贵气逼人,漫步街中,两眼不断往两侧铺面扫视,一边欣赏着陈设的器物,一边顿足怒骂:“陇右榷场那些奸商,寻常杂货也敢索钱巨万!若非此番入京,还不知要被他们趴我身上吮血几时!这一铺面积货,我全收了!”
胡人经商者不少,但在长安生活的、大部分仍然属于底层,西市街头突然出现这样一批豪横阔绰者,那自然只能是陇边西河行社的胡酋们。
他们受邀入京,一通观赏下来,才知往年被人当成了怎样的冤大头,同时那购物欲望也是喷涌而出,看啥都想买,反正来钱快。更何况西河行社据说将要由碛口入河曲扫荡贼逆,他们这里钱花光了,自然有河曲一群倒霉蛋给他们买单。
第0728章 三原李潼,浪荡薄行
西河行社一群胡酋们虽然横扫西市,豪横无比,但仍然不属于这一届世博会的主要目标群体,甚至搞出这么大阵仗的西市,都不属于主会场。
毕竟如今行台手工业已经颇成规模,这些行业又不像农耕那样深受天时制约,除了一些原材料具有一定的时令性之外,可以说是恒有所出。为了维持长期有序的发展,对于商贸关系的稳定性也是有着颇高的要求。
西河行社那些胡酋们虽然扫货凶猛,但多多少少还属于激情消费的范畴。而且有鉴于西河行社本身就是一个武装组织,行台更加不会将商贸事宜一应付之,从一开始就把西河行社划出了供销商的范畴,维持其打手本色。
用于洽谈大宗商贸的场所,仍然位于延寿坊社监署本廨中。而且不同于西市那只是沿街商铺随意铺陈的布置,社监署舍内划分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院落,依照天下各地居舍风俗而作精巧布置,行台所提供的各类产品便因地制宜的摆设当中。
当然行台诸工场所生产的产品远不止于起居相关、日常器物,其他方面多有涉及,只是多数都与军国相关,自然不可能大量提供、当市售卖。
至于能够来到这主会场的,都是社监署主动发帖邀请。这邀请当然也不是漫无目的,其中一个标准就是于宝利行社长期存钱超过十万缗的豪客。
飞钱业务发展至今,早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体系,当然也就积攒下了一大批的优质客户,如今便按图索骥,将这些客户给聚集起来。
所以这一场世博会,本质上也是行台对过于繁盛且杂乱无章的商业一次整顿与约束,将各方颇具资本的商贾集合起来,规范一下货源的供给问题。
当然参会的也不仅仅只是各地商贾,长安周边能够提供优质产品的手工行社或者是私人,也都在受邀之列。毕竟行台手工业虽然已经颇成规模,但仍处于一个发展阶段,并不能完全满足外贸与内需这两大市场,民间生产者们参与其中,同样也是一大补充。
此前社监署向百业行社征集器货,目的也正在于此。只不过由于这场世博会临时上马,筹备与造势的时间都不够长,在民间造成的影响还不够深刻,加上许多民间手艺者都有一种技法自珍、不愿外泄的想法,所以真正获得社监署邀请的民间供货者并不多。
由于入场标准有着不低的要求,所以延寿坊这会场中秩序就要比热闹嘈杂的西市要更有秩序的多。与会者身份不俗,目的也更加明确? 游走于社监署所布置的各个院舍中? 挑选各自所感兴趣的商品,并认真打听价格与供货量等相关问题? 自有专人负责解答。
上官婉儿身着一袭翻领窄袖胡服? 并戴了一顶白貂毡帽遮住满头青丝,漫步于社监署内诸院舍间? 身后则跟随着柳安子并几名仆从。
她之所以获得社监署邀请进入这世博会的主会场,自然不是因为家境豪富。长安居大不易? 除了自家耗用之外? 又被发钱瘟的李慎之敲诈一番,家产更作缩水,砸锅卖铁也够不上社监署邀请宾客的标准。
她所持的请柬是来自东市香行社,此前营张生计? 合香使人入市售卖。凭其高超技艺? 所合各类香料在市中颇受追捧,因此引起东市香行社的关注,并使人主动邀请其加入香行社,成为在籍香行社的一名合香师。
以上官婉儿性格,本来不愿与世道人众过多接触? 只想关起门来安静生活。可惜生计催人,再加上加入香行社后? 原料采购、合香售卖等,都可以依靠香行社的渠道进行? 远比人事陌生的一家人从头开始摸索要有效率得多。
香行社在长安乃是一个大社,几乎仅次于故衣社、石匠社并织造等几社。所以在这一届世博会中也获得了社监署极大的关照? 单单发给的请帖就有几十份之多。上官婉儿虽然入社时间不久? 但其技艺却得到社中上下认可推崇? 于是便也分到了一份请帖。
当然就算拿到了请帖,倒也没有规定必须要参加。之所以还是来了,除了坊居清闲无聊,也是想认真感受一下长安市井风物,顺便看一看那发钱瘟的李慎之究竟搞得什么把戏。
行走间,突然一座厅堂里传来鼓乐丝竹声,并伴随着伶人高歌:“平铺一合锦筵开……”
“是雍王殿下旧作《柘枝歌》!娘子,要不要去看一看?”
柳安子等久在大内,对于雍王殿下一应旧作自然并不陌生,闻声知曲,忍不住就想去凑一个热闹。
“那就去看一看!”
几个月坊居下来,上官婉儿心态情绪都渐趋平和,对于心底深藏的旧人旧事既不刻意去迎合,也并不刻意回避。
歌乐声传来的方向是一座装饰华美的厅堂,布置格局与时下京中官宦人家中堂类似。
一通游赏下来,上官婉儿对社监署布置意图也颇有了解,见到那陈设精美的厅堂器物并垂帷之类,心中既觉得有些好笑,也有感于行台为了敛财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坊居几个月以来,特别是加入香行社之后,她对行台民生政治方面的举措了解更多,倒也不再只是暗怨李慎之认钱不认人、钱瘟发得要疯了。
行台分陕为治,既承担了沉重的边务压力,民生方面还多有恢复创建。虽然上官婉儿幼来便生活在深宫中,少知民间疾苦,也无从判断今世与往世有何不同。
但仅仅只是通过与香行社那些社徒们的短暂交流,每每言及行台章制,这些人言谈之间对雍王殿下的推崇与敬慕都是溢于言表。这种坊间私下寻常交流,自不存在趋炎附势的情况,行台政治深入民心,也已经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回想早前相见那一面,那人临行前言其如今已经做不来软语相磨、央人就之,之后果然声讯俱无。闲来偶思,上官婉儿不时也会有感其薄情的怨念,但坊居日久,心中又难免生出一种淡淡的自豪。
如今虽然已经是两个世界,彼此不再有什么牵扯,但终究自己情丝所系非是俗流。
厅堂内外不乏时流观看堂中歌舞,上官婉儿等人行入此间便被引入侧廊空席,当其视线从堂中歌舞转向上席,瞳孔不免微微一缩。
堂中上席端坐几人,一眼可知必是贵宾。而位居正席者一名紫袍贵人,上官婉儿恰好认识,正是武攸宜。
武攸宜出现在社监署会场,这一点上官婉儿倒不意外,武攸宜于行台分领社监署,这一点在她加入香行社便有了解,眼下坐在正席,自然也是因为这世博会本就由社监署筹办。
只不过正席中的武攸宜正侧身与对席一名同样男装打扮的女子笑语交谈,且那笑容中甚至还隐有几分谄媚讨好,这不免就让上官婉儿有些好奇了。
“上席那女子是谁,竟劳建安王、平阳公亲自陪从?”
上官婉儿一边暗作打量,一边忍不住低语轻问。
旁侧柳安子闻言后便小退几步,就在廊左稍作打听,然后便匆匆返回低声汇报道:“那女子乃西康女王,乃是社监署的贵宾,据说已经做成几桩大买卖,钱货所涉上百万缗……”
“西康女王?”
听到这有些陌生的名词,上官婉儿不免仍是疑惑。
柳安子继续解释道:“就是去年吐蕃进献的东域公主……”
朝廷正式册授吐蕃东域公主为西康女王是在不久之前,上官婉儿身在坊居忙于制香生活,既没有心情、当然也没有渠道去了解这些上层情势变化。
此时听到柳安子的介绍,她不免想起旧时在神都上阳宫里,皇太后陛下有关这位吐蕃公主所说的话,再望向其人时,眼神就有些不同,略显锐利。
那吐蕃公主身着一袭素色士子圆领袍,坐在席中倒没有什么显眼的佩饰彰显其尊贵身份,面容五官虽欠娇柔,但如雕如刻、英气俊美,身姿挺直窈窕,举手投足间颇有威气,但眼波流转、笑靥之间又暗露几分异域女子的媚情。
堂中西康女王叶阿黎正在与武攸宜交谈一些采买事宜,心头突然生出一股颇为明显得被窥视感,随意转眸向堂内略作张望,但却无有所见,回过头来便见武攸宜目露询问,微笑着摇摇头,继续谈话。
上官婉儿微仰侧身于廊柱后,心里已经没有什么观戏的兴致,见柳安子等仍是看得入迷,便微笑道:“你们且在此观戏,我去别处游览,稍后香行社展厅相聚。”
“啊?娘子不看了?那我也不看了,都是旧调重演,还不如宫中云韶府……”
柳安子闻言后连忙说道,只是一边跟着上官婉儿退出厅堂,一边视线还紧紧盯着堂中。
似乎是为了回应柳安子的抱怨,堂中曲乐声突然一变,转为更加欢快奔放的龟兹乐,并有身材丰美的美艳胡姬鱼贯登堂,健舞并作歌唱:“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奔放的曲乐歌舞顿时让厅堂中气氛变得热烈起来,柳安子看了几眼,拉住上官婉儿便向外走:“娘子快走,那些胡姬真不知羞,一个个袒胸摇臀,腥膻骚媚,多看一看都要洗眼睛!也不知何处浪荡子,作这样的薄行曲戏!”
听到柳安子这抱怨声,上官婉儿回首一望堂中,抬手一指并笑语道:“那曲牌不是写着,京西大学堂校理、三原李潼……”
第0729章 妖才邪逞,不足敬重
“秦王宫阙霭春烟,珠树琼枝近碧天。御气馨香苏合启……”
在社监署所布置的一系列展厅中,香行社展厅无疑是人气最旺的场所。唐人特别是上层人物,沐香、服香之风盛行,大凡上品香料,从来都是行市紧俏,不愁销路。有的时候,香料甚至都可以代替钱帛使用,价比黄金。
香料销路广泛兼保值性高,再加上方便存储与运输,因此有的商贾就算并不专营此业,但在采购运输货品的时候,往往都要搭配一批香料以对冲风险,达到旱涝保收。
正因如此,香行社的展厅中人头攒动,而社监署布置这一处展厅也最用心。为了避免各类香料品味混合,对于一些高品质的香料甚至都专门配给独立的轩阁用以品鉴感受。
除了这些人事上的布置,对于有的独特香料,社监署甚至邀请京中诗文名流专拟诗赋以作描述。而此时在一处品鉴一味苏合香的雅阁外,便聚集了众多的时流,半是品香,半是赏诗。
“这一味苏合香,其味本已雍容典雅,配以如此古风雅律,可谓相得益彰,让人难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