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4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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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半是赏诗。
“这一味苏合香,其味本已雍容典雅,配以如此古风雅律,可谓相得益彰,让人难忘啊!”
商贾们未必就是满身铜臭、只懂得锱铢计较,特别是香料商人们,所面对的客户本就是高端,如果自身没有什么诗情学养储备,哪怕货品再高端,怕也难登贵邸进行兜售。因此品鉴起诗文来,也都煞有介事。
“此诗的确不俗,古朴庄雅,典故深刻,富丽之余,使人情思畅游千古。更难得用律严谨,不损诗格,与沈学士七律《独不见》,可谓分辉并雅!”
当时言及律诗,首推雍王殿下《万象》大辞,号为七律典范定格之作。但《万象》大辞庙堂之歌,规范典雅之余,本身的才情意趣略有逊色。而沈佺期《独不见》,便是典式、才情兼有的七律上佳之作。
眼前这一首专为苏合香搭配的《秦王卷衣》,竟然能够获得与《独不见》相等的评价,足见其不俗。而这一首诗的作者,自然也引起了一番讨论。
“三原李潼?原来也是咱们三秦子弟,只是关内何时又出现这样一位壮笔诗家?何以此前寂寂无名?”
看到那陌生的诗作作者,众人不免又议论纷纷。
这三原李潼官居京西大学堂校理,其实并不属于一个正式的官职。所谓的京西大学堂,就是原本的京西草堂寺,雍王入治关中,僧徒感义、捐寺以助政治,行台便将原本的草堂寺扩建为京西大学堂。
这一座大学堂,虽然也招收学员,主要还是用来搜扩、编修以及版印一些孤本古籍,行台于此派遣二十名学士校理书籍版文,虽然不属于正式的官职,但也是身受行台委派的使员。
“三原李潼啊,此人我似乎听过,本籍虽是雍州,但早年便随亲长前往陇右。去年雍王殿下巡视陇边军务,投书获赏,陇边露布便屡出其人之手,是一个壮笔雄才,没想到今次也入关就事……”
一名长行陇边的商贾不无炫耀的随口说道,至于所述事迹是真是假,倒也无人深究。毕竟如今行台考选设立,才流琳琅满目,于京中争奇斗艳,再涌现出这样一个人物出来,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情,前不久还有一位吴中四明贺八获得时流激赏呢。
至于这个三原李潼虽然诗才可赏,但归根到底还是行台文治昌盛,才让这些野遗才流争相入世,为世人所赏见。
当然,抛开对诗文的欣赏,商贾们最关心还是货品相关。这一味苏合香品质如何,商贾们已经有所感受,再加上有如此上佳诗作配合,可想而知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肯定会获得时流追捧。
所以当许多人还在徘徊于此品味诗香的时候,已经有人匆匆去寻香行社社首打听详细。
香行社社首是一个久居长安的西域胡人,名为曹买金,听名字就知道乃是昭武九姓胡人。
这曹买金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身穿一件花色圆领袍紧紧裹住肥硕身躯,两颊虬髯修剪精致,笑起来就像一个眯着眼的猧儿犬,倒是很有几分和气生财的味道。
身为香行社社首,曹买金今天可是一个大忙人,在展厅后堂专门负责接待络绎不绝的访客,凡事惜声,不作轻易许诺。
“曹肥奴,你也不必此态。那一味卷衣苏合香,我是势在必得,直钱多少,凭你索取。但只有一点,这一味香,我要全部拿下,丝毫粉末都不准逾过我流入市中!”
有财大气粗的豪商登堂便直接开口说道。
曹买金听到这话,笑得更如怀春猧儿犬一般灿烂,先是作态翻看名簿,然后才抬头一脸歉意道:“赵老兄盛意拳拳,本来不当回拒。只是这一味香并非社里自产,是新寄名于社的大家所出,因今次世博会供香三斗,如今已经被社监列作标会之物,展列之后,诸方投标竞取,价高者得,不敢私卖!”
“这平阳公,真是横行世间的恶鬼,凡所称珍之物,统统列在标会,可恼!”
前来问询的商贾听到这话,不免低声咒骂道。货品一旦上了标会,诸方竞价,肯定会有一个极高的溢价,即便是投标入手,利润肯定也会遭到压缩。
但这种已经引起轰动的珍货,不投标还不行,直接就让人质疑你的财力。若是一直没有珍货供给,手头上就算有再多客源,长此以往也要流散。
平阳公武攸宜就是抓住商贾们这种心理和处境,展出诸货大凡有多人问津,统统纳进了标会中。
且不说这些豪商们对武攸宜痛骂不已,但像香行社这种供货单位,对平阳公这种做派那真是高度的赞同。
凡所买卖,无不希望卖高买低,但在一些具体的情况中,有钱的才是大爷,比如诸家豪商前来逼问强买,如果不答应,那就伤了人情。毕竟香行社可不仅只有高端的产品,大量的中层商品才是真正关系行业命脉的事情。上货你不肯行以方便,就不要怪中货下货别人加以压制了。
现在平阳公武攸宜主动将这骂名揽过去,诸从业者们便落得轻松,不伤和气。反正这是社监署规定,再为难迁怒我们也没有什么意思。
不过也有一些豪商在买断货品无果之后,仍不肯死心,转而对后面的人感兴趣起来,寻机攀谈、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出这香料出自何人之手。
可一旦牵涉到这一问题,香行社的社首曹买金不免就更加警觉,干笑道:“诸位就不要再为难我区区一个台面小人了,这一位制香大家不愿让外人知其身世,一旦事泄于我,诉讼官衙,长安风物大好,我怕将无缘再享受啊……”
行台对行社这一社会组织虽然极为重视,但也并非全无约束,特别是对社首等组织者们限制更多,一旦有讼案入官审定为实,则必加严惩。社监署成立以来,诸行社社首单单入罪充军者便有十几人之多,都与压榨社徒、牟取私利有关。
前脚刚刚打发走这些前来访问的豪客,后脚便有社徒来报制香的上官大家返回展厅,曹买金连忙让人循专道将之引入后堂,并将其所制香料受到追捧的事情稍作讲述。
上官婉儿闻言后不免也是略感意外,她所制香料品质不低自然心知,但若说能勾引的时流如此追捧,似乎又有些夸张。
“终究还是社监署擅作营运,专请壮笔诗家诗赋妙物,所以才有这样的热闹……”
讲到这一点,曹买金又不无羡慕的感慨道,他身为香行社社首,本身自然也是一个制香名家,同样也有一些香品参展,自信不逊于眼前这位上官大家所制,但却远没有如此热度。归根到底,还是欠缺了诗文渲染。
但羡慕是羡慕,曹买金也知这种事情真是自己操作不来的。他不过一介身怀方伎的商贾,实在没有什么权势与影响力去指使士林名流为之歌赋。
像今次社监署为世博会筹措了上百首的咏物诗词,其中不乏沈佺期、陈子昂这类文豪名家所作,这根本不是商贾们能够操作得来的。
上官婉儿今次所制香料参展有四五种,都有那三原李潼赋诗相配。不知道是社监署偶然的安排,还是这位上官大家有这样的士林门路。但无论如何,曹买金也不敢再将之当作寻常社徒看待,傍晚时分更派专人专车将之送回坊居。
“观其诗文,这三原李潼也真是一个知香雅趣之人,倒不像最初所见那浪荡曲辞……”
归程中,柳安子于车内整理着有关自家娘子制香诗赋,一边随口说道。可很快她就注意到娘子垂首默坐于车中,对此全无兴致,心思一转,便又小声道:“殿下公务繁忙,未必专注这种坊里小事……”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但这个三原李潼,既然在事行台,不体察上意、领会政治民生的辛苦,专恃妖才歌颂奢物,些许薄才,也不值得敬重。”
上官婉儿白了柳安子一眼,转又望着那些诗稿略有不屑道。
车驾入坊后,街鼓已经响起,上官婉儿刚从庭中落车,便听门仆汇报有访客登门,投帖者署名恰是三原李潼。
第0730章 壮怀激烈,不负王恩
昭国坊这坊区,李潼还是第一次光天化日下造访。这么说虽然感觉有点怪,不过他如今虽然是长安城实际的主人,但长安百坊真正到过的坊区的确是屈指可数。
此前几个月虽然也有往来,但都是在结束了一天公务,入夜之后循坊中专辟的供内卫通行的道路悄悄进入。长安并没有御史台和金吾卫,对于城市秩序的监察与维护,除了隶属于两县的衙役不良人与街铺武侯们之外,外军轮番入城直卫,再之外就是内卫监察了。
当然,内卫主要针对的还是官吏与勋贵,民事纠纷并不过问太多,就算出入坊区也都是秘密行事,以至于许多长安城民众都不知道行台还有这样一支队伍,偶尔一夜睡醒,坊中某大户已经人去宅空,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倒因此生出许多天降谴责的神异故事。
风物因人而有趣,长安百坊格局上虽然大同小异,昭国坊或因临近大雁塔所在的晋昌坊而市井气息更加浓厚,街曲之间更加热闹一些,但若真讲到热闹,较之城北几坊还是远逊。
然而李潼今次入坊,却感觉坊内风物活泼,尽管他所乘车驾帷幕重重,根本就看不到坊中景物,哪怕声音传进来都颇显沉闷,但还是觉得有趣。
这也很正常,骚情难耐的男女们心境如何,本就不可理喻。今生权势享惯,所思所虑俱在大处,李潼已经很久没有因为私人的喜恶而悸动难耐,这一次白龙鱼服筹划多日,竟然生出一种异地恋的感觉,有种将要开发新姿势的激动感。
车至伊人门前,因为街面上行人不少,李潼也没有直接下车,只是吩咐随员入前递帖,人在车中? 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稍后入门相见情景如何。虽然没有镜子映照? 但李潼也明白他眼下表情也绝对不可称为庄重。
名帖递入后,等候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宅内出迎。李潼倒也不着急? 骚动的心情略有平缓? 转而开始思忖起他与上官婉儿的关系该要如何处理。
他奶奶与上官婉儿的交流,李潼也隐隐从韦团儿那里听到一些? 虽不尽实,但他自己也能揣测大概。他奶奶不愿见他与上官婉儿关系继续发展? 李潼也不好埋怨他奶奶自己一身是毛、还笑别人是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尽管李潼狂言他不在意世俗看法如何,但老实说其实还是在意的,也明白孽缘继续纠缠下去,对他、对上官婉儿都不算好。
特别是对上官婉儿? 有了他奶奶这个前车之鉴? 名分关系一旦确定,就等于把上官婉儿立于一个微妙兼危险的处境中。
此前废王立武,可以说是他爷爷借此对辅政老臣们的一次狙击,特别是借此打击了长孙无忌。而一旦上官婉儿进入他的府中且获得了正式的名份,这简直就是当年局面的一个神还原? 只是参与博弈的双方有所改变。
人心之复杂深刻,就连李潼都深有敬畏。他当然不容许这样的事件重演? 无论山东世族借王妃打击异己,还是武周旧臣借上官婉儿死灰复燃? 这都是他所不允许的。可一旦局面发展到那一步,解决问题的最快捷方法无疑就是解决掉处于问题根源的人。
人一旦处于某一位置? 利害纠缠的关系过于复杂? 私人情感的取舍就要排后。那日离开昭国坊后? 对于这个问题李潼也考虑很久,天下至险莫过于人心,与其去提防、去打压,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引出这个麻烦。
于是接下来便有了找杨再思帮忙,开一个小马甲的举动。当然,除了这一点私情缘故,李潼本身也是不乏恶趣,倒不必像镇国公朱寿玩得那么野,可若能改头换面享受一下自己治下的坊居生活,顺便自己绿上自己一把,想想也是有趣。
且不说李潼于车中满心的骚想法、准备怎样展开自己的坊居新生活,随行的内卫兵长苏三友便凑近车驾低声道:“郎君,街上行人暗聚,似是武侯缉捕……”
“邸中还无回话?先入邸。”
李潼闻言后便说道,他担心街面一旦躁闹起来,随行的内卫将士一旦聚集护卫,就让他好不容易准备的这个马甲曝光。
苏三友闻言后便点点头,直引车驾便向宅门驶去。然而车驾刚刚入门,宅内便冲出七八名持杖壮仆,直将闯入前庭的一群人堵在庭门之间。
柳安子闻讯匆匆赶来,见到这一幕后脸色顿时一沉,叉腰怒声道:“我家娘子不愿见生客,李校理私闯宅门,无视行台法纪,难道以为我家寻常门户,可以恃才行凶!告诉你,我家县君老夫人也是朝廷册授外品,颇有官事情义!”
李潼于车中听到这斥语,顿感有些哭笑不得,刚待起身落车入宅,身躯刚刚探出,便被车旁苏三友一把推回,接着便听到车外响起一个吼叫声:“万年县属不良帅马芳,率众巡察街曲,缉拿不法,车内何人?速速落车!还有此宅主人,速速打开宅门,供我儿郎入宅稽查!”
说话间,不良帅马九便倒握佩刀,站在宅门外冷笑连连,他也还算谨慎,不知宅内底细不敢轻入险地,只是摆手招呼周遭武侯、不良人们向此聚集。
“我家宅居并无不法,无惧搜查,但此生客擅闯宅门,还请官人严加盘问!”
柳安子出自禁宫,自然也是见过世面,不为人势所惧,听到不良帅吼叫声,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忙大声说道。
李潼身在车中,虽然并不清楚外间情势究竟如何,但一时间也是心情大坏,当然不能再落车,实在丢不起这人,只是低声道:“出坊,勿作纠缠!”
苏三友口中作一呼哨,外间街面上顿时涌出近百名时服便装的内卫士卒,冲开武侯们的封锁便将雍王殿下座车团团包围起来,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贼徒竟然如此势大凶恶,还是小觑了!传我号令,周遭几坊不良帅速速聚来,一定要将这贼徒并贼户缉捕入官!”
眼见这一幕,不良帅马芳也是惊了一惊,拖刀引众退回街中,持刀当胸、一脸警惕,同时隐有几分兴奋:“儿郎们今次合得壮功,不枉连日来昼夜盯防这一门户,果然贼踪现形……”
他这里还在叫嚷,突然对面一物直向他当面掷来,心中一慌,低头躲避,那物事直中他脖颈并落入怀中,顺手一捞更怒吼道:“贼子竟敢偷袭……嘶,这、这是何物?”
入手是一块铜制菱形的符令,马芳得见此物便是一愣,继而便想起县尉叮嘱无论何种情形,见到这一样式的符令即刻离开,不准纠缠。
苏三友阔步行出,周遭武侯们正待入前擒拿,马芳连忙顿足疾吼道:“且慢……”
他壮着胆子前行两步,将那符令紧握在手并望着苏三友低声道:“是否同门?”
苏三友抬手自他手中夺回符令,并低斥道:“着你方员众退开,我等自行出坊!”
马芳闻言后既惊且疑,仍有不甘道:“这一户人家路数蹊跷,我等不良人奉命盯守月余,虽不知足下持何教令,但职责所在、察恶锄奸……”
苏三友本就草野出身,听到这不良帅如此尽责,一时间也颇有好感,语调略有放缓只是低声道:“上卫行事,街徒勿问。另这一户人家,不要更作侵扰!”
苏三友与不良帅交涉的同时,诸内卫将士已经拱卫着雍王车驾直向坊曲内里行去,循内卫专道离开了昭国坊。
“马头儿,咱们这是惹上了什么大人物?”
待到苏三友离开,周遭街徒们才又重新聚回,围绕在马芳身边,一脸紧张的询问道。
马芳这会儿也是惊疑有加,但在听到属下问话后,仍是冷哼道:“咱们不良人察恶锄奸那是雍王殿下付给的教令,在这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