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5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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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两年多的内外休养之后,条件也算是初步成熟,李潼便打算进行一下实质性的推动。而张仁愿就是他心目中所属意、第一任枢密使的人选。
如今朝中勋功盛壮者不乏,像是已经归朝的黑齿常之、娄师德等,还有一个连续三年主持武举的王孝杰。包括李潼原本的那些潜邸旧人们,也都逐步成长起来。
不过想要进行这种高度的结构改革,资望方面的要求极高。黑齿常之蕃将立朝,虽然勋功威望足够,但这一身份或会被人加以利用,抨击枢密使的设立乃蕃将乱班之阶。
至于娄师德,则年事渐高,不堪任繁,从河北返回长安后便担任门下侍中,偶尔坐直政事堂,与转任中书侍郎的姚元崇并为政事堂两大权重宰相。
王孝杰这家伙,虽然这几年主持武举成效还算不错,可一旦枢密院设立起来,势必要掌握更多的枢机秘要,而且会与政事堂的职权产生一些重叠摩擦。
若双方事务上起了冲突,王孝杰一个按捺不住,直接瞪眼说这是圣人的意思,你跟圣人理论去。这也不用怀疑,是很大几率会发生的状况。
李潼虽然要搞军政分离,但也不可能直接插手堂院之争,所以枢密使的选择就要慎重,既要镇得住场,敢与政事堂分权竞争,还要确保行事不失条理,将竞争控制在一定限度之内。
这样想来,其实张仁愿也不算顶合适的人选,其人眼下正是功高气傲,仍需打磨。除了张仁愿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人选更合适,那就是仍在安西坐镇的唐休璟。
唐休璟久在戎旅,世务精熟,且老成持重,如果由他担任枢密使,无疑会让枢密院的建立更加顺利。只不过考虑到唐休璟外戚的身份,李潼也不敢拔之甚高。
既然张仁愿不适合派往河朔,李潼也不得不考虑其他的人选。他一边沉思着,一边在纸上勾勒姓名,几人名字被相继写出,又被逐一勾走。
倒不是说朝廷并没有方面之才可用,政事堂中姚元崇、刘幽求等俱久涉军机,又能充分领会中枢意图,一旦入镇,都能快速将局面收拾起来。
不过考虑到将要增设枢密院的前景计划,李潼并不希望外放宰相掌兵,起码短期内不适合。而且接下来随着朝廷大军将要大举奋进,他也没有太大的精力去过问政治,让姚元崇重回中书,也是为了让宰相在接下来的政治局面中有更大的调度空间,做起事来不至于束手束脚。
权力的收与放要结合实际情况而变化,此前朝廷务在休养、军事收缩,李潼当然有时间和精力对各种内政事务一一过问。
可现在国中局面趋于稳定,以他为中心的朝廷中枢格局也已经创立起来,适当的放权也是有必要的。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大权强揽在手却不能及时有效的处理事务,这样的勤政之害尤甚怠政。
在一通思考之后,李潼笔下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那就是开元二年自岭南入朝、一直荣养于京中的李昭德。
“昭德眼下体中如何?着员归京入邸探问,若康健有力,召他来骊山伴驾观武。”
听到圣人此言,刘幽求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没想到圣人突然想起要召见李昭德,而且似乎还颇有重新启用其人的打算,愕然片刻,没有及时应答。
眼见刘幽求神态如此,李潼也忍不住笑一声:“但为唐家臣员,岂有新旧之防。常怀忠君体国之念,才志不会久慌。且观其人,再议前程。”
他继承大位以来,对原本的朝廷旧臣接受度并不高,即便有所任用,也都是在他崛起过程中早早站队之人。就连魏元忠那种彼此错过,并没有什么正面立场冲突者也都是能不用则不用。
可是李昭德这个人又有些特殊,相王当国之际,李昭德乃是在朝第一辅臣,虽然不久遭黜,但身上残留的痕迹仍然非常明显。对于其人是用是免,对于世道也有着极大的标志性影响。
若是在三年前刚刚当国之际,李昭德便仍留朝中的话,李潼自然不会启用其人,甚至有可能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直接将之干掉。
不过当时李昭德远在岭南,君臣之间并没有当面相对的机会,也就避免了直接的冲突发生。如今李潼再想起李昭德,除了就事选才之外,也是希望朝廷政治风貌能够因此有所改善,不要再沉湎旧事不能自拔。
他这一次演武于骊山,除了宣威于中外,还就就是为了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做铺垫与准备,进行早在三年前便有打算、但一直隐忍至今的深刻干涉吐蕃。
与吐蕃的这一场对线,不知会持续多久,接下来国中人物力量必须要进行一个整体性的倾斜,所以国中政治氛围恢复宽松和睦,也是一个必要的前提。
李昭德作为旧朝最鲜明的一个代表人物,能够在这开元新朝中再获任用、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这对广大时流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为正面的导向。
至于说启用李昭德会不会引起一些旧势力的死灰复燃,这也不必防禁过甚。如果君臣数年励精图治的兴治休养,尚且还承受不住一些贼心不死、招魂阴谋的冲击,那这几年也算是白过了。
大不了,食堂大总管徐俊臣再去大理寺上班。无谓为了这些隐患,去阻挠其他野中贤遗为国捐才效力的道路。
第0850章 昭哉嗣服,绳其祖武
清晨时分,朝阳洒落大地,整个骊山都被覆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辉。而站在骊山山顶向下俯瞰,那画面更是恢宏壮阔。
骊山山势虽然不高,但因为坐落在渭水所冲刷出的关中平原东部,平地上高峰耸起,显得这座山峰挺拔奇峻,气势凌人,与西面几十里外坐落在龙首原上的长安城遥相峙望。
此时,骊山周边的原野到处都被大军营垒所占据,营垒内外所树立的旌旗甚至还要超过骊山上的林木,在晨风的吹拂下猎猎而响。
山脚下的唐军大营,主要分为六片区域,位于登山的御道两侧、左右各置一座大营,左边的大营为京营指挥司,右边的则是殿前司。
这两座大营中的将士们,便是如今守卫京畿长安以及宿卫大内宫防的中央禁军。而在这两座大营之外,另有四座大营分设于四方,则就是诸外州、边防入京演武的人马。
眼下演武还未正式开始,将士们都待在各自营地中,场面还没有变得热烈起来,但那不动如山的军势也是充斥在此方天地中,就连田野间都少有野兽游荡,天空中也不见飞鸟踪迹。
“禀圣人,内外参礼诸军悉已汇聚在营,只待敕书宣达,即可开始演武!”
再将山下诸营军簿汇总核计一番之后,刘幽求便再次登殿奏事。
此时李潼也早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明光铠端坐于朝元阁中,在接过中使递上来的诸军事簿略作翻看,然后便提笔轻勾,并微微颔首道:“可。”
“圣敕启礼,内外诸军出营待命!”
中官闻言后便当堂宣敕,伴随这话语声,架设在骊山山巅的军鼓便轰然响起,鼓声如雷鸣一般,霎时间便响彻四野,鼓响一通后,山下四方军营中再响起洪亮的喝应声:“喏!”
千万众聚成一声,直接从山脚下传到了殿堂中,就连殿中的帷幕都被这声浪震颤起来,军势之壮可见一斑。
李潼听到这豪壮的万众回应声,一时间也是忍不住心潮澎湃,直从席中站起身来,望着殿内伴驾众人微笑道:“诸卿并诸蕃长宾客,可愿伴朕同行,入阵共观我唐家儿郎豪迈英姿?”
这一次骊山演武,朝中勋贵、臣员们到场有近百人,诸州朝集使们也有几百员,不过大部分都留在了山脚下的大营中,只有少部分人员伴驾朝元阁。原因也很简单,朝元阁这座道官实在容不下这么多的人。
除了大唐文武官员之外,诸边蕃君酋长等也有几十人到场。一些名称拗口、不太起眼的蕃部姑且不论,甚至就连李潼本就意有所指的吐蕃都有使员到来。
大唐官员们对于圣人的话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而那诸蕃长酋首们闻言后,也都忙不迭起身响应。无论他们各自的势力强弱、与大唐的关系如何,心里对于眼下大唐军队究竟力量几何也都充满了好奇心。
于是一众人便簇拥着皇帝陛下行出了朝元阁,宽阔的官道上早有内卫将士们列队于此,引来御马供圣人骑乘下山。
此时骊山周边诸座大营早已经是鼓角雷动,令旗游走,将士们忙碌的排兵布阵,等待圣人前来检阅。尽管此刻彼此间还有一定的距离,但那诸军调动的各种声音还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近乎实质的压迫感,许多胡酋蕃使们行走在山道上,脸色已经隐隐变得有些发白。
很快,皇帝仪驾便抵达了骊山脚下。此处早已经架设起了大次御幄,御幄前旗纛高立、环设在高高的讲武台周围,而在讲武台里许之外,诸路大军已经层层叠叠的向四野铺开。
李潼行至此处便下马缓缓登台,由高台上极目四望,视野所及,尽是唐家戎甲。老实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二十多万人齐聚一处的画面,从此处讲武台向四野延伸,大唐将士们站队绵延几十里有余,天地虽大,但此刻武气冲霄!
饶是李潼也算见惯了大场面,可眼前这一幕壮阔景象仍然让他震撼有加,就连手臂都激动得隐隐有些颤栗,只是一手握拳、一手则用力的扶住自己的佩剑。
此时讲武台前陆续有统军将领策马而来,入前汇报整军完毕。
此次演武人员之繁盛,乃开国以来所罕有,所以整个调度指挥系统也是极为的庞大。在部伍的编制方面,中央禁军与外军也有所不同。
殿前司内卫六营统共只有人马两万出头,今次参与演武的则只有一万两千人,诸营各管两千,在选者俱为精锐悍勇之徒。
京营指挥司所辖人马要更多,达到了十二万人,三千人为一军,合有将近八万军众参与此次演武。
剩下的便是诸州团练与各边都护府、都督府等边军,以一万两千五百人为一军,各遣阵将一员、副将两员督领其军。各边人马入京参礼者,合有十一万之众,分成八军。
除了大唐本身的内外人马之外,还有诸蕃属胡部与诸边城傍之军,共有五万余胡人将士参与此次演武。
至于负责宣令调度的朝中臣员,则以宰相刘幽求为观礼使,在朝大将黑齿常之、王孝杰为左右副使,并有四名大将桓彦范、敬晖、田归道与陈铭贞为分路总管。
除了这数员节使、总管与圣人并立台上之外,在台下还有数百内外文武臣员分领营务军事,确保整场演武能够有条不紊的顺利进行下去。
如此恢宏广阔的一个场面,李潼当然不好站在台上呼声打气,且不说将士们听不听得见,身为一个帝王、站在台上脸红脖子粗的嚎叫,这画面也实在不够端庄威严。
因此登台之后,李潼在将诸军阵列场面观赏一番后,便对立在身侧不远处的刘幽求微微颔首。
刘幽求见状后便上前一步,向着台前所聚诸军管军将领们喊话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是以我华夏之邦不废武功,唐兴以来,武运昌隆,御极天下,无分华夷!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今皇帝陛下持符宣命,继统中兴,岁时已有三转。古礼所循,享国之本,于今夏盛集内外甲兵,告国告士,昭哉嗣服,绳其祖武。四方来贺,不遐有佐!运武于野,斯日拔舍,擂鼓、宣威!”
虽然更远处的将士们听不到刘幽求的喊话,但在台前众将则纷纷下马叩拜道:“臣等恭领圣谕,运兵讲武,宣威励士!”
随着这一番应答完毕,浑厚的军鼓声再次响起,诸军将官们也抓紧这最后的一点时间,继续整顿部伍,务求阵列整齐分明。
鼓声三通,中间又间隔一段时间,等到这警鼓声停止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而阳光也从地平线上跃升起来。
看到那架设在讲武台上的日晷投影刻度转移到了预定的位置,刘幽求便再作宣令道:“诸使各赴军观阵,肃则嘉勉,乱则刑训!优上者赐爵三品,劣下者枭首警众,速行!”
此令一出,讲武台前待命诸将官们也是又惊又喜。圣人当国以来,朝廷赐爵法度森严,爵位的获取也变得非常困难,非大功而不可得。眼下仅仅只是观军容阵列严整与否便能得赐三品县侯之爵,绝对是一大殊荣。
但跟这厚赏相对应的,则就是刑罚的严重,军容下劣者竟要人头落地!升官发财自然是人人乐意,可若糊里糊涂的将性命交代在此,那可真要欲哭无泪了。
因此台前众将心弦俱紧绷起来,一时间氛围沉重肃杀。而早已经任命好的检阅使员们在得令之后,便纷纷策马直入诸军阵列之中,将所观军容情况默默记下。
此次参与演武的内外诸军,既有从戎年久的精锐老卒,也有组建不久、仅仅只进行了一些基本军事操练的诸州团练,还有许多根本没有接受过大唐军事训练的诸胡酋私曲们,上限与下限都是极高。
在古代冷兵器时期,阵列是否严明、军容是否整齐,就是一支军队的组织与战斗力最直接的体现。若连最基础的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几十万人聚集在一次,非但没有威武可言,反而还是一种灾难。
因此这演武的第一项流程便是检阅阵列军容,且开出的刑赏之格也如此严厉。
诸使检阅部伍,在这绵延几十里的大军阵列当中穿梭游览,又用去了小半个时辰。太遥远的距离,台上君臣们与那些观礼的胡酋宾使们是看不到军容具体如何。但是直接阵列台前不远处的京畿禁军部伍们,则是站姿标挺,全无涣散摇摆之态。
眼见到这一幕,且不说讲武台上君臣感想如何,那些班坐在讲武台后方的诸胡君长酋首们脸色则就是忍不住的惊异流露。别的不说,单单这一份令行禁止的军容风貌,便让人心生敬仰、乃至于隐隐有些惧怕。
时间悄然流逝,检阅军容阵列的使员们陆续返回,并将自己途行所见军容诸种详录整理、汇报上来。而刘幽求等观礼使则凑在一起,再将上百份的奏报梳理校对,形成一个最终的结果,递交到已经落座御床的圣人手中。
第0851章 优上赐爵,劣下枭首
眼见到圣人抬手接过那记录着检阅结果的奏书,台前诸管军将领们无不深吸一口气,心跳陡然加快起来。至于讲武台后方诸观礼之众,这会儿也都忍不住将头探向前方,对于结果也充满好奇。
李潼坐在御床上将这结果浏览片刻,然后便抬手执笔在卷中勾划一番,继而便着中使将文卷再次递回到刘幽求手中。
“鄯州司马郭知运、殿前司内卫中郎将李阳、姚州都督府司马王晙、西州司马阿跌延丰、西河军使安成贵,此五员治军有方、阵列严整,论为功臣一等,各赐三品爵禄,中书拟敕、吏部司封,授书为信!”
刘幽求接到圣人的批示之后,便当众宣读了出来。台下众人也都敛息凝神,认真去听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被点到名字的这五人,有的正在讲武台前待命,有的则仍在阵营之中约束部伍。在场者听到自己获此殊荣重赏,无不喜极忘形,惊愕片刻之后,才忙不迭入前叩谢恩典,继而便大笑着蹈舞起来。至于仍在阵伍中的,自有使员策马飞骑传告喜讯并将人招至台前,到场之后,也都惊喜有加,再拜蹈舞。
看着讲武台下蹈舞几人,李潼嘴角也忍不住流露出了笑意。
郭知运与李阳自不必多说,前者是他在陇右亲自挖掘出来的开元名将,后者则是早早便投身于故衣社中,心腹中的心腹,万军当前给此殊荣,既是他们努力争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