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5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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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们而言,吐蕃国土完整还是不完整,意义并不大。但将西康建立成为一个独立于赞普王权体系之外的自由贸易港,给他们带来的利益会更大。
所以只要吐蕃的上层统治集体核心矛盾得不到解决,即便是派兵强行收回了西康,大唐也有各种手段让此境叛乱不断,让吐蕃的统治中心长期处于动荡之中。
当然,如果吐蕃的赞普已经在国中拥有了绝对的实力,自然可以直接消灭掉国中那些只顾门户私计、卖国求利的强权贵族们,大唐也就难以再在西康瞎折腾。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是小道。
可问题就是没有啊,绝对的实力本身就是一个虚狂的概念。
高宗时期,疆域盛极,大唐军队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偏偏就在吐蕃这里翻了车。开元天宝可谓达到封建时期的国力巅峰,结果一场内乱盛世夭折。
这个问题放在吐蕃同样如此,松赞干布十几岁就继承大位、为父报仇,更统一高原,完成前人未有的伟业,俨然天命之子,结果在松州跟大唐军队一碰,才知道天外有天。
要判断吐蕃赞普究竟有没有掌控大举的实力,也有一个最直观且重要的标准,那就是噶尔家族有没有被解决掉,很明显现在并没有。
所以当吐蕃提出假道西康,这个问题就很有意思了。
见李潼只是沉默不言,吐蕃使者便又继续说道:“我国与大唐,旧年虽有边事纷扰,但究极根本,还是边臣贪功所致。赞普冲幼当国,王母协理政务,也从未有挑衅大唐的举动。当年更厚遇尺尊公主,许配陛下潜邸,以壮声势。今赞普盛年当事,却遇下奴挑衅王威,国中上下众怨如涛、难以忍受,遂生借道之想,恳请皇帝陛下能感顾情义,包容此情!”
李潼闻言后便微笑道:“维国大体,诚不容易。朕得位以来,亦深有感触。旧者两国确是有失和气,但故谊重叙以来,你国主的确不失殷勤。今作此请求,于情于理,朕都不该拒绝。”
听到李潼这回答,那蕃国使者先是微有错愕,片刻后眸底便闪过一丝喜色。
但不待其人再作开口,李潼便又说道:“南蛮不化之众,的确是桀骜需惩。早年便有背弃唐恩之恶,但因唐蕃复好难得,朕也并未介意这疥癣小疾。如今竟又再恶你国,可见贼心怙恶、自取死路。你国主既欲征讨,朕亦有旧忿难消,借道之外,两国并出雄兵,永除此南疆恶蛮!”
“这、这……兹事体大,非小官能决……赞普只是、只是着卑员请问借道事宜,余者却并、并未……”
吐蕃使者本以为把握到了些许大唐接下来军事动向的秘密,可在听到李潼这一番话后,顿时傻了眼,搞不清楚此言究竟几分真假,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弄巧成拙,一时间变得有些窘迫慌乱。
而在看到吐蕃使者这个样子后,李潼倒是对吐蕃国中一些思路动向有所了解。
吐蕃想用兵南诏,这不是没有可能,一则试探大唐对西康方面的底线所在,二则蚊子腿上也是肉,如今的南蛮六诏虽然不成气候,但搜刮一番也是有些油水的,起码对扩张步伐停滞已久的吐蕃而言,也算是一次难得的开荤。
但是,用兵于南诏绝对不是吐蕃的第一选择。如果有可能的话,吐蕃当然还是希望能够优先解决青海问题。
听到这使者迟疑之声,李潼顿时冷哼道:“胡闹!你国君臣莫非惯作此有头无尾的荒计?大唐教化施行以来,西康如今民风安详和顺、俨然地上佛国。你国主有此殷请,也让朕感念旧忿,不顾兵戈冲犯和气之扰、应求借道,更愿意劳军耗力,借兵共事,既然卑员不足议论大计,安敢擅言扰我心怀!”
“卑员失礼、失礼!所以迟疑难言,只因此事本我国务相干,虽情知大唐军威盛壮,但若相率讨之,恐蛮民事机迷惑,不能警知我主威严难忤……”
那吐蕃使者闻此斥言,连忙又开口说道,实在是话题突然扯到他意料之外的范畴,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此言更是偏狭!因恐我唐军威壮、埋没你国事迹,所以拒绝同行?南蛮故有叛我之罪,为唐蕃和气,我已经未作细言分辨。你主仆借道有计,却不思我唐家威严彰于何处,这是邦邻和睦的道理?”
李潼拍案怒喝,继续指着那吐蕃使者忿声道:“若不借道,则是唐皇无情。你主仆既然有此悍计,想必也已经筹谋在伐。这样罢,西康道途我仍可借给你国,但你国悍臣钦陵屡犯我陇边,我亦将发兵制裁,你国亦不可非议。置言于此,两下相得,你这下使若不足计议,不必再废唇舌之巧,归国着高官强臣来谈!”
说完这话后,李潼也不再理会那蕃使作何回应,直接从席中站起身来,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殿堂,留下那蕃使一脸的瞠目结舌。
一场蕃使辞行的宴会,就这么不欢而散。那蕃使在殿中虽然被训斥得有几分灰头土脸,但在返回四方馆之后,又将殿中一席谈话仔细梳理回味一番,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渐渐变得稳定下来,到最后脸上甚至流露出几分浅笑。
“唐皇虽然强势狂言,但言义却有违这一番意气啊!他知阻我国借道实难,所以才用难题恫吓,不肯言深。唐国体大,四方多患,此前讲武滥杀北胡回纥之将,虽刚强却计拙。速速着员送信归国,再遣大臣入唐来谈,若唐国真用大武于北方,这是我国收拾乱臣的良机!”
一边念叨着,吐蕃使者一边伏案疾书,将自己的猜测详细记录下来,并派出亲信随员提前出京,快马加鞭的将这消息传递回国。
与此同时,大内之中,李潼在见过了吐蕃使者后,便也招来了即将离开长安、返回陇右的郭知运等人,吩咐道:“今次演武,蕃人观我军壮,必生危警之念,方寸失于从容。眼下暂以北方骚扰稍示以弱,促其威猛用力于青海。
钦陵虽凶悍可畏,可若蕃国迫之过甚,其党徒必生摇摆之心。待其途穷,便是除恶的良机。眼下朝廷并不宜直接增兵陇右,所以这前半程便尤需你们这些在镇将官们专心在守,但求无过,不必急功,收复青海之日,凡所在事之员,朝廷酬赏必重!”
过往几年时间里,大唐自是专心休养,在边事上没有什么开创,所以与吐蕃、与海西的钦陵对抗之势都呈胶着之态,彼此间也算是互相忍让、相安无事。
现在要打破这一份平静,李潼却并不希望由大唐主动去做,而是希望吐蕃先作发难,然后大唐再强势插手。这样一来,要更有利于对海西诸羌的招抚,一举收复青海全境。
骊山演武大唐军势雄壮,当然吓唬不住吐蕃这种凶悍对手,但却能让其君臣心情变得紧迫起来,打乱其大计筹划的节奏。
这种慌乱短期内或许无所体现,但是随着战略大势的张开与节奏加快,就能成为一个影响胜负的重要因素。
正当李潼在对陇西诸将面授机宜的时候,一支从咸阳皇陵出发的队伍也将要抵达长安城。
第0859章 丈夫无势,何异禽兽
人间贵贱恒有,际遇也不尽相同,唯一公平的,就是生老病死、人莫能免。
今天是凉国公契苾明发丧、亲徒扶棺前往乾陵配葬的日子。契苾明虽然出身铁勒胡部,但从父辈开始便入唐建功,不独势位显赫,本身也属于皇亲国戚,所以今日送葬的仪程也是颇为宏大。
朝廷派遣宗正少卿、新平王李千里负责主持契苾明的丧礼,同时许多朝臣勋贵、包括宗室成员们,也都在城外大道两侧架设起了帐幕,亲临现场沿途送葬。而送葬队伍中前后扶灵的挽郎们所唱挽歌,更是由当今圣人亲自拟写,情真意切、哀痛有加,可谓是极尽哀荣。
而与这热闹的送葬场景相对应的,则就是一路行人的冷清。
“区区一个胡奴风光发丧,我兄弟天家贵胄,却反而要避在道左、不能回城,这是什么样的光怪世道!”
在京西大道一侧的土坡上,刚刚结束丧期、返回长安的相王一家,眼见已经将要入城,结果却被这送葬队伍阻在了金光门外,心情自是愤懑、又觉得晦气,因此勒马顿在坡上的相王次子李成义便忍不住指着坡下大道上送葬的队伍忿声道。
“阿兄,亡人有灵,这样骂一个新魂不好。况且,咱们也不好跟死人争道啊!”
听到李成义这愤懑骂声,在一旁骑乘着一匹矮马的嗣相王李隆业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如今这小子也已经是十岁出头的年纪,人事粗晓,加上在乾陵服丧待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神怪事迹听说不少,对于这些事情便很是忌讳。
李成义闻言后便冷哼道:“即便我不说,他便不是胡奴了?当年若不是这些贼员争媚西府,不肯顺从朝廷,咱们阿耶也不会无员可用,要任用一批拙员,搞得内外不定……”
讲到这里,他便察觉到一侧的三弟李隆基眉头隐隐皱起,便又连忙补充道:“三郎,我并不是羞辱莘国公,只不过……”
“二兄不必多解释,窦某丑劣误国,事迹确凿,我心里也是深恨他,不必为他隐恶。”
李隆基闻言后便摆了摆手,然后又正色说道:“但是,我兄弟久别人间,既没了父兄的关照,与当时人物也并没有什么接触。唯一能够循就的,还是这些残留的故谊,要靠这些员徒的帮衬,咱们兄弟才能尽快回到人间,立足稳定。所以这些话,阿兄但在兄弟们面前说一说并没什么,不要在人前过多议论。否则既要招惹圣人猜忌,也会让那些旧徒们情怯、不敢亲近。”
“我懂得、我懂得!这些话三郎你已经说过多次,我也一直记在心里,明白今时不同旧日,咱们兄弟都要小心做人,才能免于邪情的刁难。”
李成义闻言后便连连点头道,继而又微笑道:“人家有三郎,我家自也有三郎。诸情依稀相似,咱们兄弟也未必就全无出头……”
“这话更不要多说!人前私下都不可多说!想都不准多想,否则便是害了阿瞒!”
李隆基听到这里,眉头顿时一扬,脸色也变得更加严肃道,又觉得语气略重,叹息一声后才又说道:“咱们兄弟历劫不死,已经算是幸运。当今圣人英年在位,国事也井井有条,自然没有邪祟滋生之地。如今宗支凋零,只要咱们兄弟谨慎不犯错,圣人也没有理由薄待咱们。家国兴旺,亲徒自有惠利分润,安心做个富贵闲人,能不快活?”
“是的,三郎你说的对!但是,就算咱们兄弟想安心生活,只怕有人也不会让咱们如愿!”
说到这里,李成义便转过头,恶狠狠的望向不远处另一个队伍。那队伍中正有一年轻人已经换了素服,正招呼着家奴们一起下坡,要加入到大道两侧为凉国公送葬的队伍中。
那人年近而立,正是他们三伯李显的嗣子、英国公李重福。虽然李显被废为庶人,但毕竟也是二圣嫡子,并没有被随便择地安葬,同样葬在了乾陵附近,只是没有立碑,也没有相应的配享礼节,所以过去这三年时间里,李重福也是在乾陵附近结庐服丧。
彼此虽然是堂兄弟,但却实在谈不上什么亲情可言,反而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或许李重福本身对父亲感情不深,对相王诸子也谈不上多深的怨恨,但相王诸子却难释怀,心里相当一部分怨恨都集中在李重福身上。
李重福年纪远比相王诸子更大,而且因为是庶出,幼来饱尝人间冷暖,虽蒙恩受赐国公,但也并没有身为宗室子弟的傲气。在见到京中勋臣丧礼如此隆重,所以折节并与其事,也是一副想要与世道和睦相处的谦恭态度。
三年的丧居生活虽然让相王诸子无论是年龄还是阅历都有了不小的长进,但仍然做不出那种卑态,望着李重福那模样,只觉得狗肉上不了大席,颇有蔑视。
在经过一番路祭之后,凉国公送葬队伍便继续上路、直赴咸阳的皇陵而去。至于沿途那些前来送上最后一程的宗亲勋贵们,也都指使家奴收起帐幕器物,准备回城。
刚才下坡加入路祭的李重福也受到了一些时流的关注,继而才得知原来庐陵王与相王的丧期都已经结束了。
虽然英国公绝少露迹人前,但逢年过节朝廷有祭拜皇陵的典礼,圣人每至皇陵,都要召见一下英国公,并没有因为庐陵王旧事而疏远排斥,待遇上也颇为优厚,因此这些时流也都不忌讳与英国公交流。既然人已经回到了长安,简单说上几句场面话,也算是不失礼节。
英国公与众人闲谈之际,言语里自然也带出了相王家眷们行止所在,当许多时流得知相王家人们已经抵达京郊,也都忍不住转头张望打量一番。
但是不同于和英国公和气交谈的模样,对于要不要跟相王家人们接触,又该何种态度去面对,时流还是心存许多疑虑。起码在圣人正式表态之前,他们也都不敢急于上前表现。
所以尽管许多人都知道了相王家人所在,但也并没有上前交流,反而催促家人加快收拾,早早入城,避免直接当道相遇。
眼见到原本热闹有加的京西大道很快就人员散去,特别当李重福返回坡上时,望向这几个小堂弟的眼神也不乏讥诮,相王诸子自然愤懑难耐。
“仪仗张设起来,咱们入城!五郎你行在最前,诸兄傍从在后,让这些唐家臣员们看一看,咱们兄弟重回人间,不怯人情冷暖!”
虽然刚才一通话说得不失自知之明,但李隆基也是不失少年意气,尽管心里已经颇有预料,可当真正看到京畿时流对他们兄弟重新入世后的冷落后,也是有些按捺不住,大声说道。
“可、可是三兄,我屁股疼,能不能上车入城?”
李隆业在那小矮马上有些别扭的扭了扭腰,愁眉苦脸的问道。
“不可!咱们兄弟志气不弱于人,怕什么被人见。你是阿耶嗣息,怎么能匿迹人前!”
不待李隆基回话,李成义便甩了一记马鞭,挑眉不悦说道。
原本在马背上左扭右扭,听到五弟所言更是一脸认同的老四李隆范在见两个兄长都是如此态度后,便乖乖识趣的拨马而行,索性不再开口讨没趣。
兄弟四人,三名郡王、一个嗣王,当仪仗全都张设起来的时候,也是颇为的气派,前后拥从几百人,四兄弟当前而行,后方车驾则坐着相王女眷们,浩浩荡荡向金光门而去。
如此气派的仪仗,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随着相王诸子行入大道,一些帐幕还来不及拆除的宗室勋贵们心中更是暗暗叫苦,搞不懂这兄弟几人搞得什么邪性,就算有几个想要道左稍作问候的这会儿也有些不淡定了,索性抛下家奴,直接策马入城。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几兄弟避如蛇蝎。在他们距离金光门还有数里的时候,对面城中已经冲出几十人,直向这一队伍行来。
“瞧吧,世道终究还没有凉薄到极点。咱们阿耶在世时并不以至尊凌人,与人为善,还是给子辈留下一些情义余泽。”
眼见到那一队人直向自己等人而来,李成义忍不住笑语道,眉目间略有舒展。
“卑职王美畅,见过几位大王。本意月前便往乾陵迎接,但因骊山讲武、朝中事繁,实在难作抽身,奉迎来迟,还请大王等勿罪!”
来人为首者乃是嗣相王的外公王美畅,入前下马、趋行至前,当道对几人深作一揖,并一脸歉意的说道。
“王公不必多礼,能来相迎,已经让我兄弟深感喜悦。昔者久在禁苑,人事少知,如今迫于情势需要自立,才知情义逆转的伤人啊!”
李隆基当先下马,并示意兄弟几人一同下来,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