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5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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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隐娘闻言更怒,叉腰忿声道:“我就不走,你能如何!”
眼见气氛变僵,一名云韶府管事连忙硬着头皮上前赔笑解释道:“今日《女冠子》部头柳娘子葵水犯身,不敢冒犯,所以才招隐娘来替代。前月隐娘进演过此戏,想能胜任。”
杨喜儿闻言后冷哼一声,又瞪了少女一眼,然后才转头离去。
虽然没能借到珠钗,但自己也成功留下来,少女隐娘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得胜一般。
而旁边那为她发声的云韶府管事则苦着脸低声叹道:“祖宗啊,你收敛一些吧!知你得太皇太后陛下关怀宠爱,可这禁宫之中,终究还是有上下规矩的!那杨司宝自己不屑同你争强,大把旁人可都乐意代劳呢。你笑旁人心机显在脸上,可你自己的心计,哪个又不知道?咱们云韶府这些乐奴,纵有姿色,也是玩物,就算你能邀到圣人宠爱,也要防上一把色衰爱弛,与人结善啊!”
“我、我邀圣人宠爱?你说的什么邪……”
隐娘听到这话,先是一瞪眼、一脸羞愤,片刻后想起什么,才忙不迭闭上了嘴巴,眼眸流转一番,神情不复张扬,默然片刻后,不耐烦的摆手道:“你自去忙碌,不要扰我!”
说完这话后,少女便退回了自己妆席,又是一脸的沉思,但周遭环境嘈杂得很,让她更加的不胜其烦,索性起身直往舍外行去。
皇宫大内,自然规矩森严,伶人们是要待在偏殿固定的角落中等待传召。但因为这少女隐娘颇得太皇太后宠爱,加上性格张扬骄横,所以留守此处的宦者们见其行出、也并没有走向正殿要紧之处,索性也不喝阻。
行入屋舍后,隐娘在左近徘徊片刻,找到了一处太液池边的凉亭尚算清静,便抬步走了进去坐定下来,口中喃喃嘀咕道:“血亲的堂兄妹,哪能……可姑姑她也说了,会给我保住秘密,让我也要谨守,我这身世,并不好留居宫中。圣人、圣人他其实不知我身世,那是不是、是不是……”
讲到这里,那隐娘俏脸上又布满了纠结,有苦恼、有羞涩,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意味,烦恼中她恶狠狠的掐断探入亭中的一花枝,捏在手心里掐碎,浑然不顾花汁染污了刚刚用香粉涂饰的两手。
“可恼我那父母,既然不能将儿女照顾周全,偏又生我下来!若是生在了别家,哪有这些烦恼……圣人那些妻妾,唐贵妃外,旁人姿容全不如我,凭什么这些庸质妇人可以活得富贵喜乐,我就不能……圣人他、他往来万寿宫,偶尔也会问起我,可见是动了心,我、我也见他便羞……人间何处再寻这种、风度无双、权势也无双!”
少女痴望亭外乱花,两眼变得更加迷离,越想越是意乱情迷,大觉得事情若照此发展,于她而言是最好人生。换个身份,脱胎新生,将旧身旧事一概抹去。
思计痴迷之际,陡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少女心中一惊,回头一看,便见一锦袍华服的少年正从花栅一侧转出,两眼直望向自己。
“你、你是什么人?知此是何处?快退下、退下!”
隐娘心意正探入禁忌,陡见外人,自是慌乱有加,一手抬起遮住脸庞,另一手则连连摆着斥声道。
“我、我并不知……请娘子恕罪,殿中人声躁闹,我只想寻一处清静,实在无意打扰!”
李隆基这会儿也是一脸的局促窘迫,忙不迭转过身,大声解释道。
他方被圣人与太皇太后连番训斥,心情自不算好,在殿中见到群众阿谀趋势,心里更觉得烦躁,索性以献曲为借口告退,来到偏殿这里独处片刻,收拾一下心情,却没想到凉亭中有人先在。
大内中的女子,他自然不敢失礼,可在转头之后才意识到皇后与诸妃嫔都在殿中观戏,此女必然不是内宫女眷。而且刚才匆匆一瞥,除了惊艳之外,也留意到少女装扮并非出嫁妇人,因此心中便不乏狐疑。
略作沉吟后,他又转过头来,视线再次望向少女,少女仍是举手遮住脸庞,但那纤手周边所露出的粉颊下巴仍有勾人心魄的魅力,忍不住便发问道:“禁中宫奴不敢浪行,殿中群员也集聚不散,敢问娘子是哪家女郎?方才似乎没有见过。”
“我是哪家,干你何事!”
少女清静被打扰,自然满心愤懑,先是开口呵斥一声,继而又一转念,放下手望向对面,并发问道:“你这样子,瞧着也不像宫奴,说从殿中退出,莫非是在宴的贵人?”
正面看到少女的脸庞仪容,李隆基眼睛又是一亮,端详片刻才觉有些失礼,忙不迭收回视线,向前一步挺起了胸膛,微笑道:“当今圣人是我同祖皇兄,今日宫中设宴,正为贺我兄弟归京。”
“啊?原来你是相王的儿子……”
听到李隆基自陈身份,只是还未及说什么,殿前已经响起了呼唤声:“隐娘,你去了哪里?速归备戏!”
“此处清静,便给你了!”
少女闻言后便从凉亭中站起身来,款款向亭外走去,而李隆基视线也下意识的跟随游走,并缓行于后,看到少女行向偏殿,这才折转回来,有些失望的说道:“原来只是一乐奴啊。”
他转回身来,走进凉亭中,坐在了少女刚在所坐的位置上,不知是否错觉,鼻端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萦绕,垂首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花枝花叶,下意识的弯腰捡起,凑在鼻下微微一嗅,然后才又喃喃道:“区区一乐奴罢了……”
第0864章 老少互娱,其乐融融
百戏殿中,舞台上声色动人,殿中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热烈起来。就连相王几个儿子,这会儿也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些许的不愉快,专心的欣赏起台上的歌舞来。
李潼也是托了这几个小子的福,骊山演武前后,诸多杂事缠身,今天总算偷得浮生半日闲,抽出时间来与家人们享受一番悠闲时光。
云韶府这些伶人们,本就色艺不俗,在他奶奶的调教下,则就变得更加出色。像开元元年进宫那一批,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已经被放免出宫。虽然在市井间寂声已久,可是出宫之后便很快再次获得了时流的追捧。
声色行业往小了说能调情娱兴,往大了说对民风价值观等诸事都有导引改变的作用。生人在世,无论贵贱总有精神上的追求,物质生活越丰富,这种需求便越强烈。长安作为整个天下精华所在,精神文化的市场也是极大的。
对于那些放免出宫的伶人们,李潼也并没有放任不顾,而是着令太常等有司加以管理。这当中有人就此从良,便略加补助。有的重操故业,则就在有司所提供的场所中进行表演,成为官伎。
当然朝廷对她们具体收入情况是不会干涉太多的,只是在戏演的曲目内容上进行审核管制。太过低俗与价值观偏差的曲目内容,自然不允许随便上演。诸如李潼早年还心心念念要大肆上演的《武媚娘》,如今在一些正规的戏演场合中也已经渐渐绝迹。
掌握了这种高端的文化输出队伍,对朝廷兴治还是有着极大裨益的。特别是在舆情把控方面,变得更加有力,而且由于这些官伎伶人们直接面向市井大众,也让朝廷在群情统合方面,不再只局限于官员朝士们等小圈子,能够覆盖的领域更加广阔。
如今的李潼,倒是没有太多时间放在声辞戏弄方面,甚至就连早年念念不忘且充满怨念的元宵节抄诗的想法都转淡,近年更是少有新作问世。这对盛唐那些诗文大手子们而言,也是一个好消息,只是他们注定不知当今圣人为了他们能够顺利扬名付出了什么。
圣人虽然久无新作问世,但也并不意味着大唐文人们的创作力就有衰减。文坛领袖的李峤,自成格局的陈子昂,还有贺知章等新秀们,也都笔耕不辍。
包括已经远赴安南的张说,每有使员入京,则必有新作呈献,内容无非我与圣人天各一方、想念想得摧断心肠,但是南疆国土未治,我也只能在恩义驱使下留守在此、吞吐瘴毒。大内的宫使啊,何时才会到来,让我载着勋功方物,归朝去拜望我亲爱的圣上!
除了这些已经文坛扬名的大手子们,朝廷还有专掌词学的机构,那就是翰林院,以太常少卿沈佺期兼领。翰林院除了一批词臣文士们之外,其下还有一个机构名为华文馆,而华文馆就是中央印刷厂,负责印刷各种书籍,传播于整个天下。
且不说这些朝廷机构的增设,舞台上戏演了几个曲目之后,殿外又有人来,李道奴、李柔娘等几个小娃娃,人人肩上斜挎一白鹿皮的小包,在宫人们牵引下走进了殿中。
随着圣人儿女们到来,殿中气氛变得更热闹,诸亲员们纷纷起身,各自恭维逗弄。几个小家伙儿倒也不怯场,一一向长辈们见礼,只是小眼珠子不时滴流乱转的望向坐在席中的阿耶,但见阿耶也只是微笑注视着他们,这才放开嬉笑,可见严父形象深入童心。
对于庭中诸儿女,李潼态度绝称不上严厉,只是管教的规矩有些多,让几个小家伙儿见到他后多多少少有些拘谨。譬如各自肩上所挎小皮包,里面装着他们一天的零食同玩具,各自挑选,一天只许这么多,也不准宫人再多给。
什么穷儿富女的育儿经,李潼向来不怎么信服。人对物质的贪求和对自我的放纵,是发乎本能的,并不是说你幼年享受多少便没了这方面的诉求。
诸儿女生在皇家,衣食用度自然无忧无虑,可额外的给予若过于刻薄或过于放纵,都不是什么好事。前者会让人欲念更浓,长大后或就会报复性满足。后者则让人品性失控、骄纵任性,受不了愿望的延迟满足,体现在行为上,则就是各种近乎失智的贪婪。他的姑姑太平公主,就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
当然,这只是李潼自己的观点。对于儿女们,他自然也是发自心底的喜爱,所以自然也希望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健全的人格,有能力经营出一个美满的人生。
相对于李潼的严肃,他奶奶对几个小家伙儿则就溺爱得很。大概生人总有爱意倾注的需求,年纪越大则越炽热,可是对武则天来说,儿女们已经一言难尽,孙辈也感情并不亲厚。哪怕是在和李潼之间,更多的还是出于理性的欣赏与亲近,这一份亲情也颇有别念掺杂。
可是几个重孙就不一样了,同在大内居住,又有闲时长久作伴,一个个也都乖巧可爱,让她忍不住的便宠意泛滥。
所以当看到几个娃娃入殿时,武则天脸上已是笑意盎然,不待殿中群众问候完毕,便连连摆手道:“小物难免怕生,你们太热切了,反而让他们不够自在,各自归席!”
说话间,她又在席中张开两臂,笑语道:“几个小物,快到曾祖母这里来,告诉我,今天又做了什么游戏?”
待到几个小娃娃行入近前,武则天更一把抱起了李道奴置在膝上。李道奴瞥了一眼阿耶,握起小拳头道:“曾祖母辛苦,道奴为你捶腿!”
那稚嫩的小拳头自是乏甚力道,在太皇太后膝上一点一点,但武则天则是笑逐颜开,揽着小家伙儿便大笑道:“我的好重孙啊,真是乖巧得让人爱不足!谁家孩儿这般大时,能有这般知性?”
“我呀、我呀!我这拳头,可比道奴大力得很,他只是做样子,我能让曾祖母更舒服!”
女童本就发育更快,年纪更大的李柔娘看着比弟弟高了小半个头,长得自然精致可爱,不负父母的遗传,性格则是虎得很,为了争宠表现,小拳头举起抡个半圈、便捶在太皇太后的后背上,还不忘问一句:“曾祖母受不受这力?要不要轻一些?哈,我又来啦!”
席中唐贵妃看到这一幕,已经羞得低头掩面,两眼不见,只当那娘子与自己全无关系。
几个娃娃活泼亲近,武则天更被斗的乐不可支,大臂一揽,全都拥在怀中,又笑问道:“你们爱看什么戏目,让曾祖母给你们传见。”
“鸟歌,鸟歌!我要看鸟歌!”
寻常时节,几个小娃娃是没有太多机会欣赏戏舞,虽然在万寿宫这里能予取予求,但阿耶却只准他们每天在此不超过两个时辰,既是担心纵坏,也是怕他们吵闹打扰太皇太后休息。此时听到太皇太后这么说,便纷纷高声叫喊道。
《鸟歌》取百鸟啼鸣飞旋编为歌舞,灵动热闹,色彩缤纷,这对于喜欢热闹又钟爱模仿的小娃娃们而言,自是第一流的歌舞,所以每在万寿宫,这都是必定要欣赏的戏目。
“那就观看鸟歌,速传!”
虽然每次都是重复的问答,但武则天仍是乐此不疲,分外享受这一幕。
随着太皇太后一声令下,殿外众人又开始忙碌的准备起来,各种精美的帐幕布景被架设起来、拟作山川林场,伶人们还未登场,布景已经变得繁美起来。
布谷、布谷……
各种乐器模拟出来的鸟鸣声次第响起,而武则天则揽着几个娃娃笑问这是什么鸟叫声,几个娃娃早就观戏数遍、烂熟于心,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答。
看到这仿佛《人与自然》的科普画面,李潼一时间也忍不住乐起来,偶尔插话搞怪,一家人自是其乐融融。
不多久,身着各色羽翼、扮作各种鸟雀的伶人们纷纷登场,各作清唱,舞台上也因此变得热闹纷繁。这样的节目对于大人而言,画面凌乱、没有一个中心,找不到什么关注点,虽繁美却空洞,自然不是什么好戏舞。
但小娃娃们却为此着迷不已,瞪大眼要在其中寻找新的发现,戏舞过半的时候,便纷纷拍掌喝彩道:“孔雀飞出啦、孔雀飞来啦!”
随着一连串急促清响的鼓点,一幕羽帐先从舞台中央横掠而过,当众人视线正被那流光溢彩的羽帐所吸引时,舞台中央便俏立起一个窈窕的身姿,华丽的羽衣披在了身上,两臂高高的扬起,作展翅欲飞之状。
“孔雀站错了!偏左了好多,羽翅也高了好几分……”
众人视线还没转回注意台中,几个小娃娃中最为缜密认真的李锦娘便发现了不妥,指着台上那扮演孔雀的伶人大声喊道。
“我家锦娘,眼神真是精明!”
李潼闻言后,先是笑语夸赞了一下女儿,继而视线便望向了台中,这一看、目光顿时一凝,再转头望向他奶奶,继而便见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敛、眉头隐隐皱了起来。
第0865章 乐奴恃色,嚣张十足
舞台上那展翅欲飞的孔雀,正是那高傲得不得了的少女隐娘。
这少女隐娘的身份,自然不必多说。李潼既然选取民间的伶人们入宫来侍奉他奶奶,怎么可能不对伶人们的身份细做调查,将一些身世蹊跷的人贸然引入宫中来?
更何况,就算没有宫人调查奏报,庐陵王家眷目下隐居在终南山下的寺院中,无论李潼问还是不问,相关人员每月都会将寺院中的饮食起居等各种活动一一奏告大内。
所以,早在开元元年上巳节曲江会前后,李潼便知道他姑姑太平公主跟庐陵王家人们有所接触、且将他的这个堂妹李裹儿接入了自宅中。
这种人情小事,李潼倒也不怎么在意,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还能搞出什么惊天阴谋。不过他也没想到他姑姑这么胆大妄为,居然将侄女安排进了花魁戏。
那一届花魁戏上,出色伶人都被大内选入宫中,在戏台上惊艳众人的李裹儿自然也在选中。归宫之后,李潼便将他这堂妹的身份告诉了他奶奶。
武则天得知此事后,顿时也是恼怒不已,直将太平公主召入宫中一通训斥,愤怒于她竟敢如此作贱宗家属员、嫡亲的血亲,更破天荒的甩了太平公主两个耳光。
过往这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