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5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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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得知此事后,顿时也是恼怒不已,直将太平公主召入宫中一通训斥,愤怒于她竟敢如此作贱宗家属员、嫡亲的血亲,更破天荒的甩了太平公主两个耳光。
过往这几年,太平公主深居简出、不再招摇,甚至不怎么愿意入宫,也有这方面的缘故。她自知这一次的胡闹,算是把阿母得罪深了,心中也为此懊悔不已。得罪阿母远比得罪圣人更严重,圣人身在其位,还要顾一些天子宏度,可若没了阿母的关照,她势必要更加艰难。
武则天虽然厉训了太平公主一通,但对这个化名隐娘的孙女该要如何安置,也是有些头疼。即便庐陵王一家已经废为庶人,可身上流淌的宗家血脉却抽不断,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天家女子卖色娱众。
可要是直接认亲,武则天也颇感迟疑。一则庐陵王罪孽深重,其妻女已经沦为庶人,是不可能再给什么名份于身。二则这个少女李裹儿连这种事都做得出,可想也不是一个深收规矩的人,若就表明身份的公开收容下来,不知道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一番私计之后,武则天索性便将这少女以伶人身份收留在万寿宫中,既能免于放出曝丑,就近也能关照几分。
对于他奶奶这一安排,李潼倒也没什么可说。他心里明白他奶奶对他三叔还是颇有感情,也因其横死而颇感伤心,如今把这一份感情寄托在其后人身上,也算是略补遗憾。
而且凭心而论,他这个堂妹也是人物出众、很是让人动心,而他奶奶多多少少是有几分颜狗的属性,对于长得漂亮的人更多几分喜爱。
不说他自己的亲身体会,在李裹儿入宫之后,李潼又着人将庐陵王其他家眷们私下引入宫中来拜见了一下太皇太后。而武则天对这些人则就有些冷淡,仅仅只是赐给一些物事,便将她们打发出宫,也并没有要将她们留下来在自己身边的意思。
于是这李裹儿便以伶人隐娘的身份留在了万寿宫云韶府内,除了她自己还自以为掩饰得计,但其实宫中该知道她身份的人也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近年李潼出入万寿宫,偶尔也会遇见这堂妹傻大胆的往自己跟前凑,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人啊,愚蠢并不可怕,可若蠢而不自知、以为凭着一点小伎俩能把天下人都瞒住,这已经谈不上聪明还是愚蠢了,简直就是一种天赋!
他身为一个皇帝,如果连往自己身边凑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那还混个屁!
李裹儿仍在台上卖力的舞蹈,可太皇太后怀中几个小娃娃都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不无委屈的眼巴巴望着自家阿耶。他们想看的明明是百鸟之中最艳丽的孔雀,可台上却混进来一只步履蹒跚的水鸭。
如果没有阿耶在场,他们早就要按捺不住拍案踢腿的喝倒彩了,但阿耶在场却不敢放肆,只能用眼神表达着宝宝很委屈。
见几个小娃娃如此,李潼也抛开心中杂想,抬手将最近处小女儿承恩婢抱在怀里,凑在那娇嫩耳边低声道:“今天观戏不开心,明日阿耶让内苑张网捕几只鸟儿送给你们喂养,好不好?”
“真的?”
小娃娃情绪多变,听到这话顿时一脸惊喜的发问道,而其他几个小家伙儿也凑过来,兴致勃勃讨论起来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鸟儿,早将台上那拙劣表演抛在了脑后。
“各自选定物种,明天便送给你们。但是到了月末,阿耶要逐个检查,瞧瞧哪一个饲养的最好,还会有奖。但如果只当成一时的玩物,过后不管不问,那就要禁足内舍,教训你们为了自己的玩性加害生灵!”
李潼先是笑着应允,然后又不失严肃的说道,几个小娃娃闻言后且喜且忧,但终究按捺不住对鸟雀的喜爱,各自拍胸瞪眼的保证起来。
正在这时候,舞台上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李潼抬头望去,只见那扮演孔雀的李裹儿在绕场旋舞的时候踩空而摔倒在地,而倒地之后,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爬起身来,只是瞪眼望向台下端坐在席中的李重福。
看到这一幕,李潼心中自有几分恶趣得逞的喜笑,并忍不住转头望向李重福席上。
他今日之所以要李重福参与这一场家宴,也存几分吓一吓李裹儿的意思。这个大聪明仍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个绝密,恃着太皇太后的宠爱而渐渐有所骄横。
李潼安排一个让他们兄妹相见的场合,既想看看他这个活宝堂妹为了保守身世秘密又会有什么骚操作,也是警告这丫头一下,若还凡事强争出头、不知收敛,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扫出宫门。
席中的李重福这会儿也是两眼呆滞,持在手中的酒杯已经半倾,酒水全都倾洒在了衣衫上却全然不觉,只是眼神直直的望向台上的李裹儿。
台上李裹儿的失误、以及李重福的失态,自然也被殿中一些眼神敏锐的人捕捉到。不过在不清楚李裹儿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他们当然猜不到这是兄妹重逢的场面,只当是李重福贪色失态,心里不免便暗笑起来。
不过他们倒也不觉得李重福失态有多意外,李裹儿入宫之后,皇帝与太皇太后当然不会再让她于公众面前登台戏演,就算登台,往往也只是太皇太后自己欣赏。
因此在场许多宗亲们在见到李裹儿后,也是多感惊艳。这鸟歌多有童戏的意思,歌舞本身如何,他们并不怎么在意,视线只是追着这舞者,欣赏其一举一动,眼见美人失足跌倒,心里也都忍不住抽了一抽,多有怜悯。
“一台丑戏,让人见笑!撤下吧!”
武则天心里本就因为李裹儿顶替登台的胡闹举动而颇感不悦,因为怕打扰到几个小重孙们的兴致才没有叫停,此时看到李裹儿在台上失误,脸色一沉便摆手道。
这时候,台上伶人们都已经慌得不得了,听到太皇太后如此斥言,忙不迭叩地请罪然后匆匆下台。至于那仍呆卧在台上的李裹儿,自然也被其他几人顺手给扯了下去。
鸟歌没有演完便因失误而被叫停,一众伶人们仓皇退出了殿堂。而这时候,准备登台献舞的李隆基也已经换好了服装,正在外廊等候入殿,见到众伶人们神色慌张的退了出来,刚刚所偶遇那令他念念不忘的少女更被数人搀扶着,便疾步走上前询问道:“殿中发生何事?这娘子为何此态?”
“隐娘戏演失误,跌倒在了台上,冒犯了贵人们,被斥退出来……”
有伶人知眼前这位乃是身份尊贵的少王,因此便忙不迭快语解释道。
李隆基闻言后便松了一口气,再见那少女隐娘脸色苍白、两眼中仍是满满的惊骇而没有焦点,心中更是怜意大生,担心这少女回去后会遭到惩罚刁难,于是便沉声道:“歌舞戏演,偶有失手,并不是什么大事,贵人们也并不会因此记恨重惩。退回后安心排演,来日再呈技艺即可。你们也不准为难隐娘,细声安慰,让她心安,要记得她是受我关照!”
此时的李裹儿,仍是惊魂未定,心里已经慌得要死,突然听到李隆基对她如此不寻常的关照态度,不免更加的敏感紧张,以为自己身份已被天下人知晓,于是便一拧身甩开身侧人的搀扶,指着李隆基怒声道:“你是什么人物?知我……你也配关照我!自己小心生活,不要插手插言旁人事情、不准乱说胡话!惹出事端,你担当不起!”
说完后,她便脸色铁青的转身离开此间。
李隆基本是一番好心,却没想到遭此无礼回应,一时间也是羞恼有加,怒视着少女背影,低声恨恨道:“区区一个乐奴,自以为有色可恃,竟如此嚣张!我就让你知我是什么人物,瞧瞧我有无担当!”
第0866章 诸子不才,不可付事
被李裹儿搞了这么一把,百戏殿中的氛围也略有回落。特别是太皇太后,好心情更是被破坏过半,已经没了再继续观舞戏乐的意思。
“倦了,你们少辈继续留此消遣,让那几个小物随我回宫吧。”
太皇太后精神恹恹,抬手说道。
众人闻言后也不疑有他,正待起身相送,李成义则忙不迭开口说道:“阿瞒说要为祖母表演戏舞,出殿去已经多时,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一番孝心,只盼望能够愉悦亲长,祖母能不能稍留片刻、欣赏一番,不让阿瞒这一份心意落空?”
“也好,便留下来看看少孙艺能如何。”
武则天闻言后略作沉吟,然后才笑语说道,同时又望着李成义等几个孙子继续说:“声色戏弄,并不是世间谋生的本业,沉浸其中、没有节制,难免劳神损志。但你们生而天家门人,并没有立业养家的愁困,免于俗人的忧苦,如今宗家大计又有能者担当,有一些艺能傍身不是坏事,修身养性、闲来娱情,这又比一味的放纵任性、挥霍皇恩好得多。”
李潼听到他奶奶言辞中对几个小子仍然不失敲打提点的意味,心中不免又是一叹。这语气听起来虽然有些严厉,但也是对这几个小子的回护,既是告诫他们要安分守己,同时也是在说给李潼听,希望他不要过分的摧残蹂躏他四叔所留下的几个血脉。
李潼眼下倒是还没有要搞这几个小子的打算,因此在太皇太后说完后,便也笑语说道:“祖母所言确是至理,宗家子弟可以没有创功立业的长计,但品性德行还是要有所自守,不可因为血脉带来的荣耀便放纵招厌于人间。”
李成义却是不怎么在乎两人眼中意味,或者根本就没有听出来,眼见太皇太后不再急于离开,圣人也没有发声阻止,已经忍不住的笑逐颜开,并从席中站起来主动请缨道:“那就请太皇太后、请圣人并诸亲稍作等候,我这便去将我弟唤来殿上。”
说完这话后,他便匆匆行出了殿堂,站在外廊略一环视,很快便发现了站在一侧、脸色仍然不甚好看的李隆基,于是便走上前,略作抱怨并表功道:“三郎,你行动怎么这么拖拉?知不知刚才殿上发生何事?一个乐奴、模样倒是生的巧妙,把英国公那贱奴都迷得神魂颠倒,可惜艺能却太拙劣,竟摔倒在了台上,让祖母很是不喜,不愿再继续观戏,还是靠了我强言挽留……你准备好没有?好了便快快随我入殿去!”
李隆基听到这话,便拍了拍脸颊,将被破坏的心情稍作收拾,然后才打起精神道:“我是没问题的,这便登殿!”
说话间,两兄弟便又快速的返回殿中,同时相配的伶人们也都疾步追随行入。
百戏殿里,刚才鸟歌的布景已经被拆除下来,舞台又经过了简单的装点,悠扬的丝竹声才又响起了。李隆基撩起缺胯锦袍的衣摆、阔步登台,且行且歌,自有一份风度卓然。
他所献唱的乃是乐府名曲的《安公子》,形式并不复杂,但对技法要求却高,也是他亡父李旦生前所钟爱的一部曲目,少时家人们常常一同欣赏。
如今李隆基登台表演,过往记忆的画面点滴涌上心头,一时间心情也是悲意滋生,但也不敢过于外露,只能强自按捺怀中,倒也颇合《安公子》哀而不伤的曲目真髓。
一曲终了,殿中也响起了一些鼓掌喝彩之声,太皇太后也赞赏了几句这少孙艺能确是不俗,使得气氛又有所回升。只不过李隆基心情仍然沉浸在语调意境中,变得有些哀伤低落,也并没有再讨巧邀宠的意思,低头下台回到了席中。
李潼观戏许久,一时间也有几分技痒,索性便从席中站起身来,笑语道:“今日亲徒齐聚一堂,共消闲暇,实在难得。寻常时节,百俗缠身,今日偷闲愉亲,不该只是安坐,也为祖母献上一曲欢歌!”
听到圣人这么说,殿中众人无不拍掌叫好起来。圣人色艺俱佳,这是人所众知的事情,可是真正有幸欣赏到的机会却是不多,此时见到圣人兴致如此高昂,心中也都充满了期待。
武则天听到这话,心中些许的烦躁也是荡然无存,抬手向乐器架子上指了一指:“为我取一铜钹,来为圣人和牌!”
不待宫人们移步,几个小家伙儿便闹哄哄跑去,各自争抢着抄起一些简单乐器,兴致勃勃返回席中,各自拍打着乐器叫嚷道:“阿耶快唱、阿耶快唱!”
李潼见状便大笑一声,在席中便踏歌唱起,也并不走向舞台,绕着诸席游走,并不断向席中亲徒们招手。众人眼见这一幕,便也都纷纷离席而起,加入到了踏歌中来。
一时间,殿中男人们健舞歌唱,女眷与孩童们则各自在席、或是挑选擅长的器乐伴奏、或是单纯的凑兴捣乱,场面欢乐又热闹,看上去与普通民家们齐聚一堂、欢度良辰的画面没有什么区别。
一通闹腾之后,时间很快来到了傍晚。大半天时间里声乐躁闹,也让人有些吃不消,于是众人便又奉从着太皇太后返回了万寿殿中稍进饮食、闲话一些家常后便准备散席。
宴席中,又有亲员忍不住的旁敲侧击、想要打听一下朝廷接下来对相王几子的职位安排。而当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席中众人多数也都打起了精神、竖耳细听,一则的确是心存好奇,二则就是担心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早在东都靖国时期,相王诸子便各授禁卫官职。只不过这番任命也纯粹就是一种象征,并做不得准。更何况眼下中央军制改革,许多禁卫官职都被裁撤,留下的一些也都形同虚设。相王诸子如今归朝入世,于情于理是需要另作授新的。
可现在,朝廷留给宗亲眷属们的官职并不多,且其中绝大多数还都只是有名无实的寄禄官职,真正的实权职位则寥寥无几。
虽然说身为宗亲贵戚,衣食富贵是有所保障的。可当基本的生存需求被满足后,人总向往更高层次的追求。在势位方面,这些宗亲们本来就已经有些欲求不满了,现在突然又多了好几个血缘与身份较之他们更加亲厚显重的人来竞争,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关乎自身接下来的生活际遇,李隆基等人也都纷纷抬头,眼巴巴望着圣人,眼眸中既有期待、也有忐忑。
可是不待圣人说话,太皇太后已经先一步开口说道:“世道归治并不容易,朝廷选士授职,还是要以才力为本。诸子荒学数年,人间亦不知才量高低,贸然高授,不独干扰到朝情章轨,自身也会妄染一个庸才的恶名!”
听到太皇太后如此表态,一些势位不弱的宗亲暗暗松了一口气,短期内不会遭到更换顶替,心里也是一喜。可是相王几个儿子便隐隐皱起了眉头,特别是年纪最大、已经领会到世道艰难与权势优越的李成义与李隆基,望向太皇太后的眼神都隐有几分不满。
他们入京以来,已经倍受世道的冷落,若不趁着这最初时刻争取到一点权势傍身的话,随着时日推移,只会越来越受冷落,再想出头则就是难上加难。
几个小子那点心思又怎么能瞒得住太皇太后,她知圣人于此中颇有为难,不便于公开鲜明表态,所以才抢先发言。
她垂眼望着几个小子,又继续说道:“你们也不要怪祖母待你们苛刻,如今白身在庭,尚不失宗支家属的亲昵情厚,纵有什么疏忽不及之处,可以一笑谅解。但你们若真入朝,所面对的则就是满朝才流的对比审视。做得好,是不负皇恩厚重,若做得不好,则就是情法难容了。
你们当祖母这话是厌声也罢,是良言也好,但若没有一个才具度量的尺寸,便要强将你们推向朝堂,这对你们就是一种加害。”
“祖母苦口良言,赐给教诲,孙等怎敢心生忤意?旧时丧居皇陵,昼夜情痛折磨,如今礼毕归世,能有相亲的恩长们昼夜教诲、兄弟姊妹也都呵护关照,有这样的情深抚慰,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