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6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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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要这么做,也并不只是因为擦布卡巴已经战死的缘故,还有一点就是擦布卡巴这一特殊身份。擦布卡巴是赞普的妻兄,而且赞普如今唯一的血脉也是由擦布妃所生,亲情可谓不俗。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点,那就是擦布氏这一氏族,曾经还是噶尔家重要的盟友。噶尔家作为吐蕃第一权门,执掌大权几十年之久,或许一些势力庞大的古老氏族不忿于噶尔家这个后起之秀,但是国中一些中小氏族却惯于唯噶尔家马首是瞻,擦布氏就是其中的代表。
噶尔家对赞普有扶立之功,甚至为了避免年幼的赞普被国中大族加害,赞普幼年时还在大论钦陵的军营中生活数年之久。也正因为这一层缘故,噶尔家才从擦布氏这一盟友家族选择一女子作为赞普的长妃。
只不过随着赞普壮年,与噶尔家这一权臣门户裂痕越来越深,擦布氏在这过程中也是左右摇摆,并最终选择抛弃噶尔家,彻底倒向赞普。
这一次擦布卡巴之所以急哄哄冲向唐军,大概也是存了要通过这一次的功勋抵消掉曾经与噶尔家结盟的心思,从而巩固其外戚的地位。
只不过,擦布氏与赞普的关系虽然亲近,但本身势力却并不算大。赞普虽然因为这一层亲谊想要将擦布氏作为心腹培养,但却未必符合国中这些大族的利益。
所以早前在大非川战场上,虽然有许多蕃军及时赶到了战场,但却并没有进行抢救,除了畏惧唐军势大之外,也是觉得擦布卡巴死了可能更好。
其实对于擦布氏这一外戚氏族的排斥早有端倪,去年赞普无功而返,在撤回东域的时候强行驱逐了唐国所布置的人事,将东域夺取回来。一些出身东域的氏族诸如韦氏之类劝阻未果,于是便提议赞普选择一名琛氏女子纳为次妃。
制裁噶尔家已经是国中的共识,那些大族们却不希望噶尔家倒下之后,诸如擦布氏这样的小族在赞普扶植下壮大起来,成为最大的得益者。
琛氏的直系继承人叶阿黎虽然已经外逃、且成为大唐皇妃,但还有诸多人事遗留在国中,与国中诸大族仍有着密切的往来。扶植一个琛氏的旁席以取代擦布氏这种异军突起的小族,无疑更加符合国中这些大族的利益。
所以这些败军之将们在一番权衡之下,索性异口同声的将战败的黑锅扣在死鬼擦布卡巴头上,也算是一种站队。
属下们的这些花花肠子,赞普又怎么会不清楚,再作逼问后见众人仍然坚持这一说辞,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直从席中站起,抽刀在手指着几名败军之将怒吼道:“我大军雄万入此征战,尔等作战不利,先战辱国,已是大罪!卡巴罪过如何,起码战死沙场、壮烈捐躯,你等却弃部逃回,不死何为!”
说话间,他便持刀行下,盛怒之下竟似要亲自砍杀这几名败军之将。
几名蕃将见状后自是惊慌至极,忙不迭叩地高呼饶命。另有几名席中坐观的臣员也忙不迭起身作拜,疾声劝告道:“赞普息怒、息怒……几人虽战败可耻,但强敌将至,正是国中用人之际,何不让他们戴罪立功!”
赞普仍是怒不可遏,闻言后冷笑道:“国中大军群起,山南、大藏勇卒几十万,何惜几员胆怯鼠类!”
众人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变,眼下抵达积鱼城的,主要还是赞普的直属卫军并山北诸茹、包括东域孙波所征发的兵员,山南与大藏象雄等地的军队则还在途中。赞普特意点出这两路军事力量,无疑也让在场这些人感受到威胁与压力。
堂中气氛先是陷入片刻的死寂,不久后韦氏的乞力徐缓缓起身,向着赞普拜下并沉声道:“诸将兵败辱国,确是该当责罚。但当下两国交战之际,首先还是要查清楚兵败真正原因,作为后继制胜的参考。卡巴勇猛善战,举国皆知,唐军即便早有埋伏,想要败之杀之也绝非易事,必然还有更多原因有失考虑。
唉,说到底青海此地虽然名为藩属、但却失为异域,在场诸员能通晓境域翔实者实在不多……”
讲到这里,韦乞力徐又望着几名败将冷声道:“你们几人死不足惜,但受刑之前仔细回忆,将兵败原因详细讲述,不可遗漏!此前分明已经有计策军令,让你等固守苦海以待大军,卡巴又不是你等上将,即便他一军出击,你等大不必追从,究竟是什么原因、逼得你们不得不出征?”
几名将领听到乞力徐发声斥问,先是愣了一愣,但生死之际倒也不失头脑灵光,很快便领会到乞力徐的指点之意,忙不迭又叩首说道:“臣等不敢抗令,但孤军远行,抵达苦海后全无策应补充,更加没有防事修整,守无可守又资粮将尽,迫不得已只能出击、盼望能够获资于敌……”
听到几人如此回话,乞力徐眸光顿时一闪,再对赞普说道:“大论钦陵虽然身在积鱼城,但噶尔家精卒仍然驻守海西,此番大军入境,彼等竟然全无策应准备,以致前路人马进退失据!此番前部战败,实在也不可完全归咎将士们不能用命啊……”
眼见败将们将战败之罪盖给擦布氏激怒了赞普,韦乞力徐便转变思路,索性将噶尔家拉下水。乞力徐曾经担任大论钦陵的副手,韦氏与噶尔家本就存在着竞争关系,且此前乞力徐之子出使大唐、归途却遭袭杀,极有可能就是噶尔家做的。
所以无论是出于权力的竞争,还是家门的私仇,韦乞力徐都想将噶尔家彻底弄死,越快越好!
第0945章 国运之争,不容退缩
“噶尔家、噶尔家……”
韦乞力徐一番祸水东引的言语,让赞普满腔怒火有了一个新的发泄对象,口中喃喃几声、语调虽不甚高,但那眉眼语气中的浓烈恨意却是让人心惊。
几名败军之将眼见赞普如此反应,自是又忙不迭将他们孤军深入之后所遭遇的种种困境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言辞中虽然也有夸大,但基本的情况也算属实。
苦海周边乃是连接海西的重要通道,且唐军尚未出现在这一片区域,于情于理,噶尔家都该在此境布置重兵进行防守。
可是当蕃军前路抵达此境的时候,暖泉驿等几处据点却只有少量的兵卒驻扎,至于物资储存则就更是几乎没有。这样的布防水平,不要说抵御唐军,只怕就连一些土羌部落的冲击都防守不住!
噶尔家常年驻守于海西,可对一些重要的区域控制竟然如此薄弱,这实在是让人感觉诡异。如果不是噶尔家的灵魂人物钦陵已经被囚禁在了积鱼城,甚至都不免让人怀疑噶尔家是不是已经私通唐军,要将整个青海拱手相让?
韦乞力徐虽然刻意勾起赞普对噶尔家的恨意,但所进言也并非无的放矢。此番国中大军来到青海与唐军进行交战,海西的噶尔家本来就是克敌制胜的一个重要因素。
或许在正面战场上,蕃国君臣都不放心重用噶尔家武装,但是噶尔家作为青海半个地主,在物资补给方面必须要解决一部分。
尽管蕃军在后勤补给方面的要求不算太高,但几十万人马的征发规模消耗同样不小,单凭随军家属的放牧生产是完全不能满足的。
眼下聚集在积鱼城的这十数万大军,是在将失而复得的东域敲骨吸髓的征掠一番、以及对白兰羌等诸部的勒索才获取到足够的军资与人马。可是国中后继人马的物资需求却还没有出处,那就需要以战养战和对海西地区的掠夺才能满足。
“钦陵住处再加精卒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噶尔家的反常让赞普没有心思继续追究几名败将的责任,只是勒令剥夺他们的官职、发入苦囚营中,只是在如何处理噶尔家的问题上让他颇费思量,斟酌良久之后才沉声说道。
听到赞普暂时并没有刑训处决钦陵的打算,韦乞力徐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也颇有分寸的没有再继续谏言。
他们韦氏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就在于凡事绝不争强,特别是在眼前这位迫切想要摆脱掣肘、独立自主的主上面前。噶尔家之所以一步步走到赞普的对立面上,韦乞力徐是亲眼见证,自然不会再犯下相同的错误。
所以哪怕与噶尔家有着杀子之仇、争权之欲,当赞普明确表态之后,韦乞力徐旋即便选择继续隐忍。
眼见韦乞力徐乖乖退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言语,赞普眸底也闪过了一丝满意。在蕃国这复杂的局势中浸淫多年,赞普可不只有暴躁易怒这一面,甚至就连所表现出来的这一面,都只是他想让人看到的。
噶尔家掌权多年,如今遭到国中上下的排斥抵制,可是最终该要如何处理掉,仍然是一个意义重大的问题。赞普所希望的自然是凭此重塑王权的威严,而不是成为国中其他大族们瓜分权力的饕餮盛宴。
如今钦陵已经被他囚禁起来、不足为患,可现在的情势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权力内斗,还有与唐军交战这一复杂的外患。暂时留下钦陵,既能让大军军心保持稳定,又能对国中各方势力形成一股震慑,让他们恭从于自己的命令。
抵达积鱼城已有多日,赞普却并没有召见钦陵。他理想中的事态发展应该是一举击败唐军之后,再将钦陵招至眼前,挟此大胜之威让这一贯强悍的权臣明白,吐蕃今日的强大绝不在于噶尔家,无论少了任何人,只要在他这个赞普的统治下,吐蕃便仍然会继续强大下去!
摘取最终胜利果实的道路虽然是曲折的,但一想到类似的场景,赞普心中便又充满了斗志。钦陵对他而言不只是一个阻挠王权的权臣,更是一个扎根于心底的魔障。
他幼年时的弱小与怯懦,对方都尽收眼底,只要钦陵仍然活在人间,都会让他感到羞惭、无地自容。只有以一种最强大的姿态,亲手干掉钦陵这个魔障,赞普才会感受到真正的身心独立与成长。
眼下虽然不愿面见钦陵,但噶尔家的诡异态度却需要搞清楚,所以在沉吟一番后,赞普又吩咐道:“将勃论赞刃召来!”
不多久,勃论赞刃便被招至此中,神情憔悴、脸色蜡黄,足见这段时间深受煎熬。
“贱奴!日前东域拜见,诉苦良多,求我救命,如今我果然率兵来解青海之危,你家又是如何回报君王?”
眼见勃论赞刃入前,赞普奋力一拍面前桌案,又是一脸盛怒的斥骂道:“青海素来你家率领,今王师大军入此,竟无丝毫助势行为!苦海全无设防,累我先锋兵败,贼奴一家该当何罪!”
哀莫大于心死,若是往常,听到赞普如此暴怒的训斥,勃论赞刃多多少少要感到几分心惊,可是眼下随着兄长钦陵被赞普囚禁起来,接下来事态发展的每一刻对噶尔家而言都是最为恶劣的处境,勃论赞刃反而能够保持一种心如死水的平静。
在听完赞普的斥骂后,他只是跪拜在地,见礼之后又抬起头来环视堂中诸众,然后才开口说道:“臣斗胆,请问在场诸人,几位曾与唐军交战夺胜?”
听到勃论赞刃这么说,在场众人、包括赞普在内,神情都多多少少流露出几分不自在。所谓伤人不伤脸、揭人不揭短,吐蕃与大唐虽然屡有争斗,但无论在青海、还是在西域,始终是噶尔家身当最前线,这些人多数连与唐军交战的经历都无,更不要说夺胜了。
“赞普所问只是当下,罪臣不必漫言其他!大论确有旧功可夸,但近年以来,属国土浑屡遭唐国啃食,如今失土更已过半!噶尔家守御不利,所以赞普才要征发国中甲兵,亲赴战场,解救青海之危!举国上下,忠义勇猛者岂独噶尔一家?今积鱼城内外,谁人不是目唐为仇、杀之后快!”
韦乞力徐面对赞普时自是谨守分寸,但却不会对勃论赞刃的嘲讽保持沉默,当即便瞪眼驳斥道。
勃论赞刃闻言后,嘴角微微一抖,闪过一丝讥诮,旋即又对着赞普说道:“大军未至之前,青海局面唯我一家苦苦支撑,唐军强势逼迫,土羌诸部闹乱叛离,不得已收聚精锐甲兵、镇压叛逃之众。但御唐大事,也绝不敢全然无顾。阿兄制定军机,是法旧年大非川故计,且先纵敌深入,以山川险阻弱其军势、以戎远途长耗其资用、以异域迷行乱其部署,再以强军部署于侧,伺时痛击此疲敝之军,如此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勃论赞刃这一番说辞,又让赞普陷入了沉思之中。几十年前的大非川之战,是吐蕃与大唐争夺霸权的一个辉煌起点,吐蕃权贵们对于此战经过始末也都有着广泛的讨论,赞普对此自然也是知之甚深。
现在听到勃论赞刃说此旧事,起码表面上听来也是无可挑剔。唐军的战斗力如何毋庸置疑,此前近万前锋人马的损失便是最好的说明。而这一次进入青海的唐军据说更是多达几十万之巨,暂避锋芒毫无疑问是最理智的选择,而这也可以解释噶尔家为何在苦海这样重要的地方都乏防御布置。
“前人努力,几番艰辛才将土浑纳入王命领地。因你家旧功彰显,所以赐守此方,几十年恩命不作更改,结果你家治土却是如此不利,控御无道,致使此方诸羌皆成不义之辈,屈从强势,不肯为我效忠,你家还有什么面目自夸功劳?”
噶尔家不在苦海驻防的原因虽然得到了解释,但仍不足以消解赞普心中的怒火,其实他这一番话最想当面骂向钦陵,想要亲手撕开钦陵那看似强悍的假象,痛斥其人的庸碌无能,但眼下却不是召见钦陵的好时刻,只能先拿勃论赞刃稍作解瘾。
勃论赞刃听到赞普这一通讥讽训斥,神情中也是颇有落寞,只是低头不语。
心中怒火稍作发泄后,赞普才又说道:“旧计虽然得功,但唐国教训惨痛,未必会重蹈覆辙。况我今次亲临青海,几十万大军与唐国争雄,又何必再作示弱!国运之争,不容退缩,只看唐主有无胆量与我临阵交战。你家那些故计大不必再张设卖弄,只需遵我号令,即刻传信部中,自伏俟城南来,于大非川西布阵应敌、暂充前阵。若能积有斩获,可以抵偿失治青海之罪。”
前锋人马的损失让赞普心痛,大唐所表现的战斗力之高,也让他暗生忌惮,所以便打算将噶尔家的武装摆在阵前,用以消磨唐军锐气。
勃论赞刃自然听出赞普打的什么主意,当即便眉头一挑想要推脱,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侧韦乞力徐便冷笑道:“赞普作此威令,大胆开拓、不守旧法,想必大论钦陵也一定会赞同!”
毫无疑问,这是拿钦陵作为威胁,逼迫噶尔家族人们在阵前卖命。
勃论赞刃闻言后默然片刻,然后又叩首道:“我家身为肱骨王臣,赞普有命,自是义不容辞。捐身报国,唯死而已,但恳请赞普能允臣临行之前再见兄长一面,请教迎敌克敌之计!”
“此战得胜,你兄弟自有相见之际。眼下大战在即,不需要离情扰乱。大论安危,在我一念。有我庇护,难道还有人敢擅作加害?”
赞普摆手拒绝了勃论赞刃的请求,下意识不愿钦陵与外界有任何形式的接触。
第0946章 天时在我,应时而兴
大非川一场战斗下来,唐军首战告捷,一路追杀下来,斩首两千余级,收缴战马数千匹,缴获刀甲器杖数量同样极为可观。
正面战场上的蕃军虽然溃走,但接下来的追剿又持续多日。毕竟骑兵机动灵活,想要直接在正面战场上大规模的斩获几乎不可能。而且这些蕃兵能够被选为前锋部伍,其武装配给也是非常的精良,单单战马便达到了一人双骑乃至于更多的水平,唐军在这方面的优势有限。
但大军交战斗的就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