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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2章

冠冕唐皇-第7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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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夫妻,生死有誓!妾怎么会、妾绝不会失言庭外,为家门召祸……”
  王妃听到这话,才意识到大王是顾忌自己武氏女的身份,担心她会向外告密,惊惧之余,又觉得悲凉绝望,竟直拔下髻上发簪,反手便要刺入口舌。
  李隆基见状自是一惊,眼疾手快的抬手按住王妃手臂,又将这悲哭不止的娘子揽在怀内,语调略转柔和:“我情忿失言,不该怪罪娘子。唯今所遭刁难处境,言行都需谨慎,否则便要牵连妻儿……生死于我已经不称恫吓,但一团精血凝成的孩儿尚在怀抱,怎忍人间险恶加之……”
  讲到这里,他也不免悲从心生,泪水从眼眶里滚滚涌出。王妃再哭泣半晌后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眼见大王英目垂泪,心内既怜且痛,啜泣哽咽道:“妾所愤懑,大王不该贰怀度我……此身此命既系夫郎,生死祸福俱在此内,妾唯愿大王能有富贵长生,却绝不许自己孤独苟活!”
  夫妻两抱头痛哭一番,待到王妃情绪平复下来,李隆基才着其归舍就寝,自己则独坐堂内,着员入内收拾一番,又让人取来酒水独坐闷饮。
  “耶娘在上,儿子无能、儿子不孝……碌碌经年、一事无成,今又由得那祸国老妇得享善终!人生竟如此辛苦,若我今便弃世寻觅耶娘,你们会否怨我软弱无能、辜负养育……”
  夜深人静时,人最心感孤独无依,那遮天蔓延的黑暗深浸人心,直将所有的光亮尽数吞没,让人无从抵抗,身心俱伤。
  李隆基一夜宿醉,哭倒之后便直宿堂中。
  王妃这一夜也是辗转难眠,天还未亮便起身前来探望,却发现大王早已穿戴整齐,正在堂内斯文进食,除了眼内密布的血丝瞧着有几分憔悴,整个人已经不复昨夜的悲怆愤怒。
  见王妃狐疑畏怯不敢上前,李隆基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指了指案左侧席并温声道:“在上有父母魂灵的殷切关注,在庭有我娇妻幼子的生机托仰,生而为人,哪能常怀颓丧。人间悲苦并非独虐一人,旁人可以负重而行,我又如何做不到?长久孤僻避世,并不是为人处事的常态,故事不必多说,今既姑母尚肯循情关照,我自不能辜负这一份情义,该要收拾身心、振奋前行。”
  王妃听到这一番话,眼角又忍不住湿润起来、喜极而泣,她入前坐定、素手调羹,眼眸则痴望着又恢复精神与自信的大王,忍不住便低声说道:“麸糠醋布、亦是一餐,妾并不贪贵惧贱,有我夫主支当门户,妾共孩儿便能长乐无忧……”
  李隆基闻言后又是微微一笑,抬手帮王妃理定几缕鬓角碎发,然后便又说道:“君威吓世,大长公主能作此关照并不容易。我终究不便出邸遐游,请娘子你代我再往道谢。我已经着人整备礼品,稍后娘子一并携往致意。”
  王妃听到这话后又是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将大王的心意转达到位。
  因有夫郎的认同指使,王妃这次出门自不需再轻车简从,出行仪仗足以匹配身份,两大车的厚礼跟随在后。
  李隆基亲将王妃一行送出邸门,并走到京营驻守的街铺前告知车驾是为拜访大长公主,甚至主动请这些军士们检查一番。军士讪笑着入内略作打量,然后便摆手放行。
  及至返回自家邸中,李隆基脸上的和气笑容才陡地收敛起来,抬手招来了家奴王毛仲低声道:“蕃人所进诸货,已经封进礼盒?”
  王毛仲闻言后便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仆下做事,大王但请放心。诸类物品密封当中,若非仔细拆验检点,绝难发现。”
  李隆基听到这话,嘴角便勾起一丝冷笑。原本他对太平公主这个姑姑虽然略存几分怨气,但却并没有什么恨意,但这一次太平公主居然迫令他编拟诗文粉饰太皇太后丧事,这便直接触犯到了他的尊严底线。
  过往他在京中,表面上虽也一直困居邸中,与外间人事无所交涉。但年前王守一等人收复了京营郎将权楚临之后,已经让王邸周围的监察眼线出现了漏洞。
  如今长安京营留守万余众,分由六名郎将领掌调度。监守临淄王邸并此坊曲的是一营三百人,由一校尉营主负责,每半月为一番值。
  权楚临作为京营郎将,已经是眼下长安留守级别颇高的武官,自不会亲入坊中盯守一个宗王。但每轮值到了他的部伍,想要调度亲信于此遮蔽,也并不困难,自可以做得不露痕迹。
  临淄王邸看似监视严密,但与外界人事也一直存在着藕断丝连的联络。特别在权楚临部属当值的时候,近乎无作设防。
  眼下这身遭禁锢的处境,对李隆基而言也是有好有坏。坏处自然不必多说,世道时流几乎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但好处则是,在如此处境中仍肯向他靠拢的人事,便不必再怀疑是否虚情假意,起码都可与作共谋。
  “谁人心怀不存三分险恶?欲求不得,难免就要铤而走险。人目我为奇货可居,也是祸福相依,只需力争造化!”
  李隆基自知这些向他靠拢的人事绝不单纯,往常对此或还心存敬畏远之,但如今的他既已退无可退,若不甘于束手待毙,对此也大可不必如遭蛇蝎的退避躲让。
  诸如他着娘子送往太平公主处的礼货中,就暗藏着许多吐蕃人贿献的礼货。去年吐蕃使者中便有人逗留长安、访探他的事情,但当时他方遭禁锢、身心颓废又无计可施,彼此没有直接的会面交谈,那蕃使便遭擒逐。
  一直到了年前将近年关之际,李隆基才辗转由权楚临处知悉此事,也才明白圣驾东行之后还要加派京营将士监视他的府邸,原来是担心他里通外蕃。
  这无妄之灾自让李隆基愤慨不已,他对圣人、对太皇太后虽然深存怨念,但不至于数典忘祖、出卖家国。圣人以此设防,可以察知其心境已经将自己视作十恶不赦之类。
  新年之前,权楚临却主动将吐蕃暗藏坊间的眼线引入王邸相见,李隆基羞恼惊诧之余,心中却觉得有些可笑。圣人看似英明,实则也是视听昏聩,防他如贼、却根本不知所放置的耳目已经是逆骨暗生!
  吐蕃人所以厚礼贿结,是想对他进行鼓动隐忧、作为搅乱大唐政治时局的一枚棋子。而权楚临肯于穿针引线,这自然也是圣人虐害关中世族的余患流毒。
  这几方阴谋构陷,已经逼得他无从躲避,但李隆基却仍一直没有松口表态,所恃无非事情一旦泄露,众人俱是一死,这些人也绝不敢逼迫太甚、把事做绝。
  吐蕃人所贿献礼货一直收存邸中,这自然是一大物证祸根。权楚临反志甚坚,其人党徒当值时也不给李隆基留下消弭祸根的漏洞,至于其他京营将士当值,他就更加不敢张示运出。
  太平公主既然敢逼他歌颂那祸国老妪,那他也不妨稍借声势、祸水东引,将罪证分摊给这姑母一部分。
  归邸坐定未久,安平王李隆范便又匆匆入邸,开口便说道:“三兄你知不知,今早大长公主使员着令二兄前往乾陵,辅助同王修备皇陵?二兄恐你怨忿,不知该不该行。”
  昨夜一番崩溃放纵,此类小事已经很难再撼动李隆基心防,闻言后便说道:“既然亲长有使,不妨直去。即便就此喧闹,也只是让时流耻笑宗家伦情淡薄。”
  “既然三兄你无异议,那我便归告二兄,让他速行。”
  李隆范闻言后虽有些意外,但也未再更作询问,只是又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太皇太后总算遭天收拿,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人情势之内刁难咱们兄弟,处境可以大有宽松了。”
  李隆基本不欲多说,听到这话后则忍不住冷笑道:“时至今日,四郎你还觉得只是太皇太后厌恶咱们兄弟?她死了咱们便能宽心?”
  “我当然明白,人事纷繁、利害复杂。三兄你所遭遇的刁难,我又不是无眼望见……”
  李隆范听到这话后脸色一沉,继而又说道:“但之前二兄也有劝说,尊者虽有防备,但也需要修饰表情,只要咱们谨慎自守,并不会赶尽杀绝……”
  “此一时、彼一时!旧者家国新安,躁不如静,我兄弟齿龄稚嫩,即便暂作收留也无称大害,不值得因此败坏他苦心营就的大局。但今时过境迁,我兄弟各自开枝散叶,而其恩威愈炽、局势愈稳,已经不能旧态视之……”
  讲到这里,李隆基抬眼望向北面,眼神深沉的凝声道:“日前北征军伍已经扫定突厥,至此周边外患悉数镇定,篱墙筑定,常情惯理、接下来难道不该打扫厅堂?日前我已经遭受污名定罪,今再引颈就戮,内外又有谁敢置一辞?”
  “不会罢?不会真的……三兄你怕是想得太多,往年尚肯收留,今又何必再生波澜……”
  李隆范听到这番分析,一时间也是幡然色变、坐立不安,连连摇头,不敢也不愿相信。
  眼见李隆范还心存侥幸,李隆基一时间也生不出什么嘲笑或训斥的想法,事实上他又何尝想面对这种必死的局面。
  但过去这段时间里,圣人先是以张说做局、直接将他踢出朝堂、禁锢家中,之后又担心他与吐蕃勾结、加派军士驻守。继而就连权楚临这样的关中世族余子都已经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主动招引蕃国奸细入他庭门,他哪怕再乐观,也已经深知死局已经织定,退则万劫不复、进亦生机渺茫。
  当然,他如今处境最大的凶险还在于不该让王守一去主动纠缠招惹权楚临这个京营郎将。当时只为求一方便从容,却没想到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个人竟有如此毒心包藏!
  “我不想死!三兄,我……”
  见兄长只是沉默不语,李隆范便越加的惶恐,眼泪夺眶而出,扯着李隆基的胳膊便悲声道:“三兄,你满腹的主意,一定要给咱们兄弟寻到一条活路!去求圣人、去……他总是咱们堂兄,咱们生人无作大恶,未来也决计不会,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留下一条活路!”
  眼见李隆范如此惊惧惶恐,李隆基心中也半是惭愧、半是懊悔,他自不敢将真正的险恶所在告知,只是拍着兄弟肩膀叹声道:“四郎不要惊怕,我兄弟生则同荣、死亦同行。是生是死,都不孤独。但只要还要人力可作回挽之处,我也绝不会束手待毙!”
第1046章 社稷功士,祸国贼员
  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终南山地在秦岭北麓、长安城南,自古以来就是京南胜地,文人墨客流连忘返,达官显贵寓居为乐。
  其诸山岭之间,广有皇苑观宇,而在山腰及山脚下的林岭幽处,也都星罗密布着众多的别业游园。
  士林中人不乏心存隐遁之意,终南山近傍皇城,既不远离政治中枢,又富有山水意趣,对于一些一时失意而又不失抱负的士人,可以说是最佳的隐居之地。
  在这一众别业当中,有一座游园面积广阔、规模颇大,在野趣浓郁的篱墙圈定范围之内,有峰岭秀出,有溪流潺潺,松柏如涛、杨柳成荫,有草庐临泉而设,有华堂依山而立,各自成趣,美不胜收。
  这一片园业集群,有一个名号为南山时萃园。如今在野士林当中名气与影响颇大的时萃馆,凡所刊印的诗文美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在这时萃园中创作流传出来,俨然已经成了在野士流于京南的一个集会中心。
  在野人士虽然不如朝堂中那样班列有序、禄秩分明,但是也有着才情、名望的区别,这从一些长居时萃园的士流住处便能体现出来。
  时萃园不禁人员出入,任何人只要有所引荐,都能出入畅游并结庐定居。但一些才情名望未著的年轻后进,只能自使工料钱帛,能够分给他们的庐舍面积也小。
  至于一些早已成就宿名的文坛前辈,则就全无这样的繁琐杂事,时萃馆会主动邀请他们前来暂居,一应居舍侍奉都是现成的。为了保障他们的起居清静、不误构思创作,其住处范围都被划定出来、列作禁区,有专人守望,禁止闲杂人等靠近滋扰。
  能够得享如此待遇的时流并不多,诸如宋之问之类既是当世诗文名家,又是时萃馆结社首领,才能得遇如此超然。
  宋之问也算一个仕途不幸诗途幸的典型,这些年混迹京畿,虽然无遭征辟启用,但在士林中的才名却越壮,每有诗文新作便广受传颂。其人本就才情不低,近年来诗辞文体越发成熟,俨然已经成为在野失意士人的精神偶像,倒也配得上这样的赞誉。
  往年新归京畿时,宋之问还有几分跻身朝堂的热情与期望,但在连遭人事困扰与阻挠之后,求进之心也逐渐变得淡泊。
  随着时萃馆士林影响越来越大,干脆搬离了长安,定居终南山中。虽然没有权势任使的威严,但每有集会也都应者如云,自成另一种的风光。
  这一天清晨,宋之问起床刚刚梳洗完毕,便有客人造访,乃是他自家兄弟宋之逊。
  彼此虽是至亲兄弟,但感情却谈不上多深。不同于宋之问已经安于在野的平淡,宋之逊食禄之心仍然深重,甚至不惜求拜到宋之问的文坛宿敌沈佺期门下,因其一手草隶精深而得授鸿胪寺下司主笔之职。
  这个主笔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官职,甚至不入品阶,仅仅只是掌管朝臣丧葬的司仪署下属撰写碑文刻录的事员。
  这在宋之问看来,沈佺期给自家兄弟作此卑鄙举授分明是存心羞辱。但宋之逊却对此甘之如饴,因为这职事虽然卑微,但却能够借丧葬事宜周走于达官门庭混个脸熟,因此并不理会兄长的劝阻,对此甘之如饴。而兄弟间的感情,也因此变得冷淡下来。
  宋之逊入舍之后,那缺胯衣袍下摆还有着露水打湿的水渍,明显是天刚亮便出城入山,应该没来得及进食早餐。
  但宋之问却只是慢条斯理的享用早餐,根本不提邀自家兄弟共进早餐,用餐过半后才斜眼一瞥,有些不悦道:“既非此门中人,不要常将园外杂尘污我厅堂!”
  宋之逊闻言后也并不恼,只是干笑一声,旋即便开口说道:“东都太皇太后行将不寿,此事阿兄知未?”
  宋之问闻言后只是略作颔首,他虽然久处草野,但并不意味着消息就不灵通。太皇太后将要辞世,这也是朝中一桩大事,早有东都的旧友将消息传递来。
  得知这一消息后,宋之问也是心情复杂。他虽然不是什么政坛强臣,但于此世道之内也不算寂寂无名之流,高宗上元年间进士及第,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太皇太后从后宫一步步走上前台,以一介女身临朝享国。
  至于宋之问本身的际遇祸福也与此颇有关联,从一名在朝清贵到岭南流徒,蹉跎经年,归京之后困居草野。虽然没有什么求生不得的悲喜跌宕,但回顾来路也是感慨诸多。
  无论时流对太皇太后评价如何,但对宋之问等这一代人来说,太皇太后的存在都是他们人生或风光或落魄时的一个重要标识。太皇太后将要辞世,对他们而言似乎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终于要彻底划上一个句号,颇有伤感失落。
  因此这段时间来,宋之问的心情也颇有怅然不乐,各种文辞情绪交揉心中,颇有不吐不快的意思。倒不是说想借此达成什么政治意图,更多的还是告别一个时代、告别自己凡所经历的过往。
  不过这些内心的情绪,他也懒得向宋之逊倾诉,点头之后便又继续进餐。
  宋之逊却不介意兄长的冷淡态度,而是继续眉飞色舞的说道:“阿兄你难道不觉得这对咱们兄弟是一个大好机会?日前鸿胪官长已经传令各司壮笔书样递交,要从此中挑选碑文式样……”
  “作此寄望,大可不必。圣笔端庄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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