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棋-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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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还不需要佛经。”
他的目光虽然闪躲,却一次又一次地坚定地看向她。
新墨画就的眉眼被烛火炙烤成深邃又纯粹的黑,然而幽潭中破碎的光火跳动,像是倒映出了另一个世界的烟火,灿烂、热烈。
有时他自己也觉得不忿,怎么自己一向难以捉摸的心事,一到简臻面前就藏不住了?
可另一边又希望她真能一眼看破自己的所思所想,而后凡此种种,听凭她发落。
“斩断执念与欲望会消灭痛苦,同时也会消灭欲望得到满足时的快乐。这不是姐姐也认同的吗?可能我还没有痛到那个地步,并不想灭执。”
简鸣一只手拈著书页,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道:“而且……既然心不在这上面,又能悟出什么佛法呢?倒不如不看。”
“除了灭执,其中还有许多大智慧的,倒是不妨学学,说不定会用得上。”
散漫说完后,她又突然警觉。
简鸣从没说过他想干什么,小的时候他总是答要做她的帮手,后来她没怎么问过,总觉得孩子大了,不能管太多不是?
可是,他是有什么欲望?能让他拒绝与她同行,特地留在京城去与佛陀求教?此时甚至还大有要和佛经隔绝的态势,生怕一沾,自己的欲望就要灰飞烟灭似的。
难道……
简臻往前探身,歪着头问答:“阿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一出,简鸣怔住了,他的目光还杵在书页上,可心神早因为简臻的一句话而收紧,纠作一团。
“姐姐本来也不想多干涉你,但是……我实在好奇,这几天时不时想起,实在是抓心挠肺,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见简鸣身形僵硬,她又补充道:“当然你不想说也可以,姐姐不会逼你的。”
简鸣此时倒不是害怕,而是在考虑要怎么说。
若是她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那必然是不会横加干涉的,反而会刻意避嫌,若是说没有呢?
见他迟疑,简臻就确信那一定是这方面的问题了。
“怎么了?那姑娘拒绝你了?”她一边觑着他的神情一边旁敲侧击补充道:“哦当然了,如果……你喜欢男孩子,姐姐也不会觉得不好,姐姐理解你的。”
“没有,我没有喜欢男人……”
得,那就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但自己搞不定了!
简臻心里一下子有谱了,便继续问:“怎么?那女孩子……身份不一般?其实啊,喜欢就是喜欢,别管那么多……要不,你跟姐姐说说,姐姐给你想办法?”
见他更加支支吾吾,她也不敢再逼了。
“好了好了,你要是不好说就先不说了,姐姐不逼你,等你哪天愿意了再和我说吧。”
简臻握住他捏著书页的手,相当认真地保证道:“总之呢,姐姐最在乎你了,你不要有任何担心,知道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姐姐都站在你这边。”
她的手纤细修长,温软的触感一如往常。
简鸣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盯得她有些畏缩,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小心翼翼收回手,冲他笑了笑。
门外一阵影动,绣萍便前去查探,不一会儿后回来小声通传道:“郡主,信息口的人来了。”
简臻松了一口气,招呼让人进来。
而简鸣则已经心不在焉,盯着自己的手,上面仿佛残存着她的温度和触感。
他看着简臻的侧脸,心想——那姐姐可是要吃亏了。
“如何?”
来人沉吟一声,面有难色道:“嘶,倒是咬钩了,只是……没钓对。”
“什么意思?”
“王原硕的暗卫先行回府,去了王三那儿一趟,接着又去了王原硕妾室任氏的院子。咱的钉子怕出差错,本想着人去看看,没想到王原硕回来得极快,为防暴露,只能按兵不动,结果陛下亲卫径直去了任氏的房间给翻了个遍,翻出了另一个浴火凤凰的平安符。”
简臻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还是照例问道:“她没有辩解吗?”
“陛下亲卫是先问的她有没有给王原硕送过平安符,任氏很痛快地认了,还没等物证搜出来,王原硕就给了她一巴掌,当即就昏过去了。”
“她现在人在哪里?”
“被关在他们家柴房了,亲卫守着,等她转醒。”
绣萍在旁问道:“那就是还有机会?”
简鸣在旁摇摇头,道:“不会了。王原硕就是要凭借这个时间差错,让她替王三顶罪,不会让她活着对证的。”
绣萍捂嘴惊叹,看了简臻一眼。
只见她揉着太阳穴,有些无奈,大概也是认同的,随即吩咐道:“好,继续盯着,有情况再汇报吧。”
“这个王原硕还真是心狠。”
“自然,毕竟一边是骨肉血亲,另一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妾,”她轻叹了一口气,“而已。”
“枉为人夫。”
简鸣并非不明白这其中的权衡,可若是对应到自己身上,他想他是不屑于如此的。
第84章 滑口(二)
此时的王家正是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从睡梦中起身,或待命,或担忧; 或看热闹。
只是人员虽多,却皆是默不作声,生怕祸事被牵连到自己身上。
王原毅在自己的账房待到半夜,仍是为着招募被算计的事情而悲愤,突然有家仆来叫他回去。
一听是大哥唤他; 又不说是什么事情; 他便也跟着愤恨起大哥来,毕竟当初招募的事情就是他从中逼迫。
“必须跟大哥掰扯清楚才行!这么多钱套进去; 之后两年要怎么做生意!?”
王二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家; 甫一踏进家门; 却见这么多亲卫; 登时就被吓清醒了。
王原硕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道:“没事儿。”
又想起这阵子二弟闹别扭不回家,便也一并宽慰道:“当不成会长也没事,现在; 最重要的是我们兄弟齐心; 不能再有间隙了; 否则迟早让人乘虚而入。”
说着他抬起下巴朝院里一指; 一切便在不言中了。
“三弟呢?”
“已经差人去叫了; 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王原毅也不是傻的; 看他大哥的表情就知道这回还能兜得住; 但也是凶险万分; 便把自己的气恼原样咽回了肚里,决意不再提了。
简臻他们一直等到后半夜; 才有人再次回来禀报。
“郡主,任氏刚刚醒来后,伤心欲绝,昏死过去了。”
书室顿时沉默了一阵,而后简臻才悠悠道了声“知道了。”
她的双手发凉,干脆贴在眼睛上醒神儿。
“姐姐,这一击虽未至底,但也足够了。”
她没应声,只咬牙自说道:“真是个老狐狸,要不是怕趟这浑水没跟皇帝说明白,也不至于让他钻了空子。”
没等简鸣再劝,她已经嗤笑一声抬起头来,摇头笑道:“这下可是彻底没招儿喽,往后王家必定会固若金汤,再难突破了,不过……不过也不关我的事儿,现在只待陛下如何抉择了。”
简鸣生怕她难受,安慰道:“能达到目的就好,我们给那位递了刀,剩下的就不归我们管了,既然丹桑教的事情那位并不想爆出来,那王家这事就必然会被冷处理,闹不大的。”
“我知道,我没事。”
她说这话时笑得坦然,仿佛是在反过来让他放心似的。
于是简鸣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暗自捏了捏藏在腰包里的手镯。
每到这时他就觉得无力,简臻似乎能自己化解掉一切好的与坏的事情,连带着意外也能很快接受。
她能开解得了别人,所以也能开解自己。
只是……这样应该很累吧?
很快,王原硕跟着皇帝亲卫回宫的消息就传回了书室。
“姐姐,既然这事已经落定,就先休息吧。”
简臻表面上答应着,可等他离开以后,却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第二天晌午。
——她在等王原硕的消息。
……
“郡主,有消息了,王家老大告病回府了,明面上倒是没有做什么处置,只是一些事宜暂时交给别人处理了。”
简臻在房里来回走了一圈儿,喃喃道:“看来陛下是要私下处置他了。”
绣萍从门外进来,见她还没睡,禀告道:“少爷已经出门去了。郡主,要不您也回屋先歇会儿?”
她没应声,径自坐了下来,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在思考。
只见她的手指在扶手上来回点了点,紧接着便道:“我等不下去了,现在就进宫去吧。”
尽管一夜没睡,但一想到多年来的夙愿即将告成,她就有种飘然如梦的感觉。
回想起十八岁禁闭期间来皇宫的时候,自己还很惶恐,生怕会随时死掉,但是自己现在不仅走出了宫墙,而且马上就能离开这个棋局,摆脱从出生开始就禁锢在她身上的束缚了。
伴随着马车碌碌的声响,他们离皇宫越来越近了。
从宫门口开始,他们一路步行往里,穿过一道道高而厚的宫墙,深入这巨大铁笼的核心。
明明是已经走过了多少次的地方,今天却觉得不一样了,竟生出不少轻快劲儿来,简臻甚至有闲心思注意起宫墙角角落落的细节来。
她过去也注意过这些东西,可如今心境不同,看东西的感受也就不同了。
往日她还是笼中雀,看什么都觉得冰冷。
十八岁以后则是被栓住脚的雀,扑腾着看上两眼后便又敛眉,只想着如何尽快走出来。
而如今这脚上的绳就要断了,她是马上要飞往更广阔天地的雀,便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当然孔尹文除外。
他看起来似乎精神不太好,想来昨晚也没睡个好觉。
在他垂老的脸上,他的眼袋肿胀耷拉着,眼底乌黑,像是生了重病似的,仿佛旁人轻轻一碰就要碎个稀里哗啦。
他照例还是臭骂王原硕一顿,接着又夸了一番她的敏锐,这些简臻都当耳旁风过,专心等待着话口。
等他说完,她已经急不可耐,道:“陛下,如今粟襄终于不辱使命,完成了陛下重托,粟襄认为,现在也是时候将信息网交回了。”
孔尹文略显发黄的眼珠盯了她片刻,闭眼思忖着,道:“臻臻啊,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比朕预期的还要好……这信息网,便还是你收着吧。”
她心里咚得一声顿觉不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道:“陛下,粟襄别无所求,只想放下这一切,做只闲云野鹤。”
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之后,孔尹文故作亲切的声音才在她身前不远处响起:“怎么这么急着走呢?王丞相虽然已经被朕惩治,但纵观朝野,你的任务可还没有收尾呀。再说了,王家这头猛兽都被拿下了,你往后的日子不也更轻松嘛……”
简臻的身子僵硬,眼睛不自觉地瞪着,她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看着上面细密的划痕,看着上面的浮尘,脑海里登时一片空白。
突然,孔尹文话锋一转,道:“这么多年来你替朕办事,朕都没给你指个好人家,真是糊涂了……”
她突然有些想笑,脑中某处也突突地疼了起来。
“哦对了,朕记得你有个弟弟是吧?想来也是个可塑之才,不如,日后给他个官职,让他也来朝中,必然能干出一番事业……”
听到孔尹文竟然开始用简鸣来威胁自己,她慢悠悠直起身来,眼前因为缺血而一阵发黑。
“我以为陛下金口玉言,当是不会骗我的。”
听到简臻这样说话,孔尹文一下转过身来,恨恨地看着她。
接着厉声道:“你怕不是忘了!当初是朕把你接进宫来,是朕没让你跟你家里人一起去死!是朕给了你郡主的位子!如今天下有难了,你倒想直接撂挑子了?!”
“粟襄感念陛下恩,可这么多年来,这恩也该偿尽了吧。”
她的声音极冷,仿佛波澜不惊一般,可如果细听,就会发现她声音底下细微的颤抖。
“牵制简家,寻找简家埋藏的信息,分化朝中势力……可粟襄如今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孔尹文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简臻重声抢过话头,继续道:“陛下经天纬地、文治武功,想必并不需要靠粟襄再做些什么了吧?”
他的眼神冷着,说出来的话却仿佛极有温情一般:“朕知道,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朕也心疼啊,可任人唯贤,你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巾帼之才,朕怎么舍得让你离开呢?”
两人互相架着对方好言相劝,然而却没人让步。
简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倾诉欲,竟然开始真心实意说道:“陛下若真是心疼粟襄,就放我自由吧……”
然而孔尹文却有些不耐烦似的摆摆手道:“朕累了,你回吧,回去好好想想。”
荣喜已经叫人进来伺候孔尹文休息了,一群人几乎把他整个围了起来,没人顾忌简臻,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已然明白,孔尹文是决计不会放她走了,再多的解释也只是浪费口舌而已。
只可笑自己刚刚居然还想要剖白自己,呵,真是傻了。
她歘地站起身来,也不拜礼告退,直接冷着一张脸转头就走。
身后的荣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照顾皇帝了。
孔宥延正带着一个身着宽大斗篷的人往里走,与简臻错身而过,见她都不和自己打招呼,心里觉得奇怪。
“阿……哎?阿臻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他往宫殿里望了一眼,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父皇训她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朝宫殿走去,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竟然站在原地看了简臻好一会儿后,才大步跟上去。
殿内,孔尹文倒还真是身体不舒服了,此时正歪躺在榻上,疲惫得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了。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
孔宥延看起来很担心似的扑在孔尹文身边,面露焦急,然后冲身后那个披着斗篷的人急切道:“快,快把药拿来!”
孔尹文从前阵子开始就被丹桑教搞得很头疼,此时一见这人打扮神秘,便警觉起来,指着那人道:“你是什么人?在朕面前居然敢遮面?!”
没想到那人很痛快地揭去斗篷帽,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硬朗立体的脸来。
孔宥延也赶紧拉着那人跪下,解释道:“父皇,这就是之前给您做药丸的那个,叫傅霭。之前给您带的药很快就吃完了,儿臣担心您的身子,索性把他接到京城来了。”
荣喜接过锦盒打开,让太医检验一番后,确认了是之前吃的那种药。
孔尹文一听,放心大半,再加上自己已经挺久没吃药了,身子越来越不舒服,便也没说什么,让荣喜服侍自己吃了。
药丸下肚,顿觉身体舒泰,他甚至觉得有些飘飘欲仙起来,只是自己困倦非常,便摆摆手,让孔宥延也回了。
孔宥延和傅霭对视一眼,告退了。
第85章 滑口(三)
简臻一路怔怔地跟着引路的宫人出来; 走到甬道时,只觉得两侧高墙通天,投射下来的阴影将她整个吞噬进去; 霎时寒气逼人。
看着甬道的另一端,她忽然觉得这路怎么这样漫长,好像永远也踏不出去了一样。
想到这里,她的喉头瞬间发紧,眼眶也被濡湿了。
她停下脚步; 一滴冰凉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溢出。
身侧的宫人不敢抬头; 也不敢上前,只安静地等在一旁; 听候吩咐。
“呵。”
她突然轻笑一声; 不知是在嘲笑这荒唐的现实; 还是在嘲笑自己。
太累了。
她闭上眼睛; 多余的泪水即刻涌出; 然后又被她仔细拭干。
再一睁眼,她眼底的软弱与委屈就一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