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棋-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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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钟起秀提醒道:“郡主,那边四周还围着围栏,现在去恐怕看不到什么。”
沉思片刻,简臻让车夫驾车到了祭祀台附近的一条街上,然后选了一家建造得挺高的地方进去了。
这是一家酒楼,附近没什么遮挡,很轻易可以看到大部分的祭祀台。
来回转悠着选了一间视野最好的房间后,简臻点了壶茶水便坐了。
祭祀台设在了城中一个宽阔的交叉路口处,约莫三四丈高,分成了三层,皆是圆台层叠,而周围的围栏占地也不少,从祭祀台往外扩了近六丈远。
仔细看了一阵后,简臻发现不仅高台是新修的,甚至连高台附近的地面都重新铺设了一遍。
“倒是挺有些‘闲情逸致’……”
钟起秀没听明白她话里嘲讽和疑惑,不禁“啊?”了一声。
“我是在奇怪他们为什么费这么大劲还要把地铺一遍。”
照理来说,像孔宥延那样急著称帝的人,不是应该追求效率,越快越好吗?为何这高台偏偏建造得这样繁琐,甚至还有空铺设道路?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简臻干脆叫来店小二点了些吃食。
“坐吧。”
“呃……我?”钟起秀看了看还未落座的绣萍,有些不太确定。
“对,你要喝糖水吗?”
他眼睛扑闪了几下,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那再来两盅冰镇糖水。”
店小二应声去准备了。
“绣萍,叫车夫也点些吃食吧,今天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呢。”
正午的日头下,建造祭祀台的人们也渐渐停了手上的活计,三三两两地凑在阴凉处歇息了,看到这里,简臻才回身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绣萍和李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不时还和简臻聊两句,他们看起来非但不似主仆,反倒像是朋友一般。
这是钟起秀从未见过的场景,可在郡主府里似乎随处可见。
郡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们都说她狡诈,说她不择手段,甚至说她是个疯子……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用勺子舀了一颗鲜嫩多汁的小红果,入口时清凉爽口,让人的身心都被涤荡了个干净,好像连带着自己的烦恼都通通不见了。
“郡主是对这祭祀台感兴趣吗?”
兴许是因为简臻和绣萍、李潜他们的关系过于融洽,也许是因为刚刚下肚的果子,钟起秀鬼使神差地主动和简臻搭起了话。
“当然感兴趣,京城中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事情,我可不好错过。”
简臻的友善态度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便也学着绣萍那样开始和简臻闲聊起来。
“到时候的祭祀一定十分热闹!”
“祭——祀,”简臻缓缓念着这两个字,眼神也飘忽起来。
“郡主……不喜欢吗?”钟起秀小心翼翼地问道,接着道:“祭祀的时候应该会很热闹,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壮观的祭祀台呢。”
悠游的眼神瞬间回了神,简臻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望向远处那个祭祀台,自言自语道:“对,当然会很热闹,很盛大。”
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在简臻的脑海中生发,火海中有凤鸣传出,让人的心神为之一荡。
然而细听之下,在耀眼的火凤之下还有一片模糊的小影子,那里有微弱的呼喊声传出,却被啼鸣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掩盖了下去。
这场景让她想起了桥芷和芜城。
尽管芜城因为山庄安排妥当,伤亡并不严重,但还是让她在得知消息时心生恶寒。
只有亲眼见过桥芷那些扭曲的焦黑尸体的人才能明白那种感受。
那里是地狱的显形,是人间的炼狱。
“丹桑族的祭祀是什么样的?是以活人作为祭品吗?”
这样直白的疑问让钟起秀都顿住了,扶着冰凉的碗的左手都在瞬间渗出了薄汗,他甚至有些不敢与简臻对视。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一定会相当熟练地回答出这些问题,无论是巧言美化还是刻意回避,总能给出一个看似高深而合理的答案。
可他现在却说不出。
丹桑会以活人作为祭品吗?
会。
那是通往凤鸟所在的天界的通途。
人们都是自愿的,他们在烈焰中忍受片刻的痛苦,然后如图腾中的凤一样飞升离去,舍下焦黑的凡胎,丢弃人间的苦楚……
他们是幸福的。
各种解释和词汇在他的脑海中拼凑,最终,他下意识地念出了每次解释时会用的结束词——“他们,是幸福的。”
一瞬间,房间中轻得只剩下了鼓噪的热风,如同火舌一样舔舐着他泛红的面颊。
然而这风中也裹挟着阵阵寒意,正是来自窗边的那个女人,那位机敏非常的郡主。
“是吗?”
稀薄冷滞的疑问将他敲醒,钟起秀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简臻,嘴巴嗫嚅了几下,想要解释一些什么,可他的喉咙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连串不和谐的前后动作让简臻对他心中的矛盾也猜出了个大概。
“糖水好喝吗?”她没有等钟起秀回答,只自顾自道:“这样热的天气,喝一碗冰凉的糖水,一定是很舒服的。”
李潜相当警惕地走出房门去查看附近的状况,以免被人偷听。
“来。”简臻冲钟起秀招了招手。
只见他浑身僵硬地站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朝简臻走过去。
“你看,”简臻指了指那些又开始为祭祀台忙活的人们,“若是他们在休息时能喝到这样一碗糖水,一定会很幸福的。”
“他们肯定不明白丹桑的执着与信念,顶多只知道烈心能减轻疼痛,是一种神药,所以改换信仰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他们对于凤的信仰还更为纯粹。”
看着那些渺小如同蝼蚁一般的人,钟起秀睁大了双眼。
那并不是陌生的另一种世界,而是他曾经深陷其中的生活。
为了补贴家用,让家里人能有一点吃食果腹,他也曾经到处做工,只为了换取微薄的收入。
“眼前微小如一碗糖水的幸福,与未知的阔无边际的洪福,你猜,他们会选择哪一个?”
过往的回忆一股脑地涌了过来,在大片大片的灰色之中,点缀着如珍珠般明亮而圆润的颗粒,那是他过去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或许是一颗糖,或许是一场美梦……
尽管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廉价,可当时的他也是真的感到幸福。
如果是当时的自己,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踏入火海,离散人生所有的痛苦吗?
真的已经艰难到走不下去了吗……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你不用回答。”简臻忽然打断了他的挣扎,浅笑道:“我也不是要与你为难,只是看到这些人有些感慨罢了。”
说着,她转头继续看向那些人,似乎对于他的答案并不在意一般。
在人生的一些时刻,人们总能奇怪地感受到一种如同永恒般的氛围,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定格在了一瞬间。
而我们不必多加验证便能知道——这将是我们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时刻。
此时的钟起秀便是这样。
他看着简臻静默的身影,以及她望向远处时有些悲悯的目光,只觉得此刻的情形无比鲜明地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甚至已经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拓写,试图让这画面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永远清晰。
然而此时的简臻却并非如他所想的一般在为众生皆苦而忧伤,相反,她看清了钟起秀心中信仰的衰萎。
她在为此而庆幸。
庆幸这个单纯的孩子能走出丹桑的魔障。
只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单纯且心怀善念。
第118章 凤心(三)
为孔宥延继位仪式修建的祭祀台让简臻心里很不舒服; 然而她在那处酒楼饭馆观察了大半天都没察觉出自己这种异样的感觉是来源于何处。
无奈夕阳西斜,他们一行人只得先行打道回府。
下了马车后,李潜小心揪了一下绣萍的袖角; 两人便慢慢缀在了后面。
“怎么了?”看李潜那欲说还休的模样,绣萍惊讶道:“你不会是没跟少爷报备吧?”
“报是报了,就是……”他挠了挠头道:“少爷他那样儿我有些不大明白了。”
还未等绣萍再细问,就见郡主府门口杵着一个挺拔而消沉的人,不用多说; 那必然是他们的少爷简鸣了。
简臻离开时的那一个眼神; 以及她故意选择钟起秀随侍的决定,让简鸣心慌意乱了整整一天。
各种可能性连番在他脑海中上演; 然而想来想去; 只有一个想法在他心中盘踞不下; 那就是简臻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 然而她不能接受。
尽管他已经想到了千般后果; 可真临到自己面前,他才发觉有多么难熬。
在看到钟起秀与简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回来时,这种感受变得尤其强烈。
是他太贪心了……
“怎么还特地出来等?不是说了我就在那边坐坐嘛。”
他并不搭茬; 只是安安静静地缀在简臻身后; 跟着她一路往住处走去。
简臻并不催他; 只是任由他跟着; 等着他主动开口。
一路上; 不知情的下人们看到这样的情形; 还以为是他犯了什么错; 惹得简臻不高兴了。
回到院落以后; 简鸣回头看了绣萍一眼。
绣萍立刻意会,一挥手让院里的下人通通都离开了; 顺便把傻乎乎跟了一路的钟起秀也拉走了。
“现在人都走了,可以说了?”
大概是因为紧张,简鸣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了攥。
“如果当初捡到的不是我,姐姐是不是也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别的人?”
这问题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她脑海中还是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他们两人初见时的画面。
当时身边的人都是些谁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可简鸣在人群中朝她投来的目光却那样清晰,恍如昨日。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只是跟宫里的人怄气,才会在冲动之下带他回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明白,并不是这样的。
而是因为那双眼睛,因为简鸣冷漠而坚定的目光。
那眼神让她看到了自己,那是她隐藏了多年的自己,也正因如此,那目光才能在瞬间触动她。
“不会。”
她的回答没有丝毫犹疑。
“因为那个人是你,我才会带你回来,若是换作别的什么人,能将他送到医馆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了,而且……”
一抹浅笑在简臻脸上绽开,她道:“我对小孩儿并没什么好感,可是你好乖,所以我不想你吃我曾经吃过的苦。”
可简鸣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有所好转,他的眉头蹙着,眼底是一潭混沌的暗流。
“换作别的人,他们也会很乖的。”
言尽于此,简臻算是知道他又在别扭什么了,不禁笑道:“我带起秀出门让你不开心啦?”
见他颇有些烦闷的深吸了一口气后,简臻被彻底逗笑了,她一扭头,咯咯笑着往屋里走去,准备换换身上的衣衫。
而简鸣也在停顿片刻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屋里的烛火被简臻点亮了几支,但只能照亮桌边的一小片。
没等她再多点几支,站在不远处的简鸣却突然道:“姐姐,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让简臻有些愣怔,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半明半昧处的简鸣。
尽管他的脸有一半都隐没在黑暗中,可他的那双眼睛却明亮,并且一如既往的坚定。
“姐姐……就是我的执念。”
这话临到嘴边时难开口,可真说出来时,反倒松快了。
他紧盯着简臻顿住的身影,等待着她最后的审判。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难再离开她了。
片刻后,简臻照常动作起来,卸掉了身上的一些累赘。
“阿鸣,我说过,你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告诉我。”
尽管简鸣并没有从她的细节中看出什么厌恶,但这样从容的样子却更让他觉得没底。
甚至连简臻如果把他赶出门,自己要如何远远看着她都想好了,这么一想,他反倒没那么害怕了。
“我大概猜到了你的心意,所以今天才没有带你,只是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姐姐果然知道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羞于启齿的,我们俩毕竟不是亲姐弟。”简臻摸了摸手腕上已经染上她体温的手镯,感受到了一种出奇平静,“这些日子我也在想,我对你,到底是什么一种感情。”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如果是旁人,我大可以一试……但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差错,你懂吗?”
这话仿若实体,让简鸣的整个身体都紧张和僵硬起来,冰冷的手捏住了垂在身侧的香囊。
这是此时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东西。
“我……咳,我明白,我不会让姐姐为难的。”
看着他错乱的眼神与上下滚动的喉结,简臻有些忍俊不禁。
一步一步,她端着那盏烛火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我觉得你没有明白。”她捏着简鸣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不想我们的关系行差踏错,我珍惜得很。所以我想让你好好想想……”她细细念着“好好”二字,道:“你喜欢的,是‘姐姐’,还是,‘简臻’。”
简鸣尚有些发懵,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回暖,血液也正常流转起来。
“不用着急回答,我要你证明给我看。”
……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简臻的院子的,只觉得周围罩了一层膜似的,让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变得有些虚浮。
——我珍惜得很……
脑海中,简臻的那番话还在翻来覆去地回响着。
“少爷?少爷!”
彭年一连叫了几声,他却没有应答,反而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哎哎哎,咱们院子在那边啊,少爷!”
无奈之下,彭年只能快走几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在绕着郡主府走了半圈后,简鸣终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姐姐没有拒绝我。”
“哈?”彭年脑子活,瞬间就有了一个猜测,“少爷你不会是……说了!?”
只见简鸣站在原地,有些如梦初醒般笑了。
那傻呵呵的样子与平时心硬手黑的简家少爷可真是判若两人。
如此长夜,难眠的可不只有简鸣。
即便是已经预料到了他会坦白的简臻,在亲耳听到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吧……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然后相当理所当然地将过去拒绝别的追求者时的果断与冷漠全都抛在了脑后,很是偏颇地佐证了自己的猜想。
嗯,一定是因为太缺乏经验了。
接着,简臻就这样闭着眼干躺到了天明。
第二天,两人照旧是要坐在一起吃饭的。
只是这一次,简鸣没有再借着晨起习武的机会找简臻给他擦汗了,反倒是来来回回地捯饬了半天。
别说是汗了,衣服上连一道多余的褶都没有。
简臻看起来倒是神色如常,如常地微笑,如常地闲谈,如常地吃饭……
而只有身边的绣萍知道,今早的简臻是怎样敷粉去遮盖她那眼下的青黑的。
“山庄那边的任务很重吗?”
“呃,还好,只是收集一些信息而已。”
“哦……咳,那也要记得劳逸结合,别太累了。”
听到简臻说这个,彭年忒不仗义地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