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棋-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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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毕竟不同于桥芷和芜城; 这里的居民往往更加拥挤繁多,一旦出事; 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幅卷轴也被简臻铺展开来,覆盖在了祭祀台建造图与街景图之上。
这是一张京城布局图,是她废了好大劲才从简家的藏书阁里找出来后让人重新复刻的。
在布局图上,祭祀台所在的地方被重重涂上了一大块红色,如同京城上的一处创口,正不断地涌出鲜血。
除此之外,京城布局图上还另外在三个地方画了小红圈。
这正是李潜在那天晚上跟踪丹桑信徒时发现的地方,这几处地方也被埋设了炸药。
可这毕竟只是一个晚上的收获,想想傅霭的“雄心壮志”便能知道,这些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此时在简臻的眼里,她似乎已经看到这布局图上如同梅花般绽放的无数红色小圈。
而这每一处都将燃起一片火海,每一处都将被人们的鲜血染红。
因为琢磨这些东西,简臻又是一晚难眠。
才扛着困倦在院中练习完刀剑,就又有人送来了孔炽的邀请。
“惠王邀您去府里坐坐。”
“惠王?”
听到这个封号时,她还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们指的是孔炽。
“先回绝吧,就说改天,我今天没空。”
“惠王说他新得了一个稀罕畜生,让您去瞧瞧,”那下人有些犹豫地补充道:“来报信的人说了,今儿惠王府已经闭门谢客了,王爷只想见您。”
言尽至此,孔炽那天在灵堂里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又浮现在了她眼前。
“说起来,葬礼之后还没去见过琰甫。”
刚去取布巾的简鸣此时已经折返了回来,他一边将布巾递给简臻,一边抱怨道:“有什么事不能直说,非要找这么个借口。”
院中凡是长了耳朵的无一不被他的酸劲儿给熏到,但碍于身份,只能憋着暗笑。
无奈之下,简臻瞥了他一眼,妥协道:“那你跟我一起去?”
眼见得逞,他也不推脱,抿嘴笑了。
“嗯。”
“不过去之前你得先紧着将消息告知山庄,看他们能不能商量出一个办法来,否则只是知道大概的位置,然后让人们躲开是远远不够的。”
……
惠王府的后院里,摆了山高的一堆木箱,很多箱子连绸花都还没有拆,就被搁置了。
这些都是孔炽被册封为惠王时孔宥延以及一些高门大户送来的东西。
但他没什么兴致去拆,下人们又收拾不过来,为了安置这些东西,甚至连府里的仓库也已经满了,需要重新整饬一番才能继续往里填充。
眼见如此,孔炽干脆闭门谢客,免得礼物越积越多。
承袭王位后,孔宥延之前一直跟他提的事情他都默然接受了,无论是祭祀台的督建,还是人们信仰的筛查,他通通收入囊中,如烂泥一般再不挣扎了。
在被礼物占领的院中,还摆着一个铁笼,其中正是孔宥延送给他的白豹。
只是,这白豹自打送来以后就不怎么吃喝,反倒是时不时就要冲撞笼子,看起来气性很大。
即便是已经找了几个民间驯兽的行家来看,也是没辙。
此时的白豹大约是有些累了,勉强喝了一点水后,伏在笼中不动了。
“对嘛,乖乖的啊,一会儿臻臻来看你,可别吓到她了。”
“琰甫。”
惠王府的老管家早就得了消息,都没来得及通报,就直接将简臻和简鸣他们引进来了。
一到院中,简臻还没顾得上对那堆积如山的礼物做出反应,就见孔炽正伸着一只手指冲院中的白豹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来啦!”
院中衣着华贵的年轻王爷转身看过来,笑得眼睛弯弯,一如从前的模样,总有种说不出的单纯。
但这么久了,他脸上的疲惫还没有尽消,让整个人都少了一份恣意的神气。
点头示意后,简臻的目光就被那稀罕的白豹吸引住了。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家伙?”
“对,不过你可不要离太近啊,它脾气不大好。”
这倒是不用提醒,简臻压根没有上前一步的想法,只是站在原地观望着,正对上了它的眼睛。
同孔炽一样,这白豹也是疲惫的。
不过到底是野兽,瑰丽如琥珀般的眼瞳里始终蛰伏着煞人的凶光。
才对视不过一会儿,那白豹却突然暴起,猛地冲撞起了笼子。
哐啷啷的声音在场的人皆是一惊,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唯有简臻不动如山,仅有的一点惊讶在她的眼眸中掀起了一丝波澜,后又过早地恢复了平静。
“姐姐。”
身旁的少年伸手将她护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白豹,生怕它破笼而出伤到简臻。
一同受到惊吓的王府下人在孔炽的指挥下忙不迭地去请驯兽师了。
所幸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孔炽也有了一些经验,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没吓到你吧?这畜生实在是养不熟,不吃不喝的,还经常这样撞笼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院中的铁笼在白豹的撞击下不断地晃动着,与地面相互碰撞、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没过多久,白豹的头上身上就出现了几道血痕。
可它没有停歇,仍旧用力地撞着,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啧,怎么回事儿?”孔炽有些担心,也有些不耐烦了,冲下人吼道:“人呢?还没来吗?!”
然而没等那驯兽师赶来,白豹就已经倒在了笼中。
起初还没人敢确认,可简臻眼见着它轻微起伏的肚皮没了动静,才发现不对。
一丝浅浅的微风吹动了白豹的毛发,它的身体已经僵硬,令风都冷了不少。
旁边的下人在孔炽的指挥下,拿了根长棍去戳,意料之中的,白豹已经在一次次的撞击中死去了。
“真是可惜了,希望二殿下不要怪你。”
“那倒没事……”孔炽蹙着眉看着那白豹,神情竟有些落寞,“奇怪,我从来没有打杀过它,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它怎么就活不下去呢?”
“它要的不是这个。”
简臻的声音淡然,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
“兽饮水食肉,为的不就是活着吗?生存是兽类的本能。”
“它要的是——活着,而且自由。重点在自由,而非活着。”简臻的目光钉在白豹的尸体上,恍惚间,似乎有绯红出现在她的眼底。
“当无法用生命来享受自由时,那就在压迫下走向最后的‘自由’。死,是它最后掌握的自由。”
说完,她竟然笑了,只是笑得很苦。
纤白修长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香囊,她用拇指缓缓地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就是你的想法?”孔炽面对着她,有些钻牛角尖似的同她辩驳起来。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一手指向那白豹,“若是这豹子不死,兴许还有重新奔跑的机会。”
“兴许。”简臻重声重复了这个字眼,打断了他。
“什么时候才是‘兴许’?若是没有兴许呢?等待又有什么意义。”
匆匆赶到的驯兽师听着两位贵人互相对峙,心中不禁疑惑——不就是死了个畜生吗?虽说金贵,但也不至于因此争执吧?
然而孔炽沉默片刻后,话题却急转直下。
“臻臻,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但我不傻,你为什么非要至自己于这样的境地?你不要命了?!”
院中的下人都是机灵的,听到这儿就已经识相地都退下了,临走前连带着将刚请来的驯兽师也拽了下去。
而院中被质问的简臻这才醒悟过来。
本来她也没想跟孔炽谈这些的,也知道是自己多嘴了,开始想着要怎么蒙混过去。
“臻臻,我爹已经没了,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亲人朋友了。”他的眼底似有泪光闪烁,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睛此时更是猩红。
“咱们是一同在宫中长起来的,除了我爹,就只有你和芸今最了解我了……你别任性了好么。”
没承想这话正戳中了简臻,原本已经打算偃旗息鼓的她又被激了起来。
“那你就甘心这样吗?作为一个软弱无能没有自己选择权的人?!”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失言了,十分后悔地闭了闭眼睛。
其实她清楚得很,孔炽一直以来的做派只是为了保全家族。
不论是作为世子还是惠王,他都不能因为一些变故就随意改变自己的派势,否则只能引来杀身之祸。
“可这天下毕竟是皇家的天下,我们不过是蝼蚁,一朝踏错满盘皆输。你想寻死,那你弟弟呢?他也不要命了?京中的百姓也不要命了?!”
“你别说了,我不想跟你吵。”
见简臻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逃避与怯懦,他也如同被惊醒一般,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
“臻臻,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
本想心平气和结束这话题的简臻再次被激怒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孔炽,质问道:“你跟我谈后果!?”
第133章 白豹(二)
此时的简臻再清醒不过; 所有一再压抑的话都重新涌上了心头。
“琰甫啊琰甫,你倒是明哲保身,可你看看; 你千小心万小心,最后得到的是什么?之前推拒的事情不还是都落到了你身上?”
面对她突然的责难,孔炽几乎愣在了原地。
因为从小到大,不论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对他都是一句重话也无。
“小火慢炖着死; 和最后被一把烈火烧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不直接把这火炉给掀翻?!”
说着; 简臻激动地指向了祭祀台的方向。
“你问我为什么反抗,就是因为根本没有选择!如果不反抗; 我们最后都难逃一死; 若是反抗; 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看着孔炽一脸的慌乱; 简臻想起了他一直以来的逃避。
原本她以为孔炽的心中还是存在一些气性的; 还是知道自己和父亲肩上是谁在踩着他们的……
可现在看来,竟是她看错了人。
“一线生机,”孔炽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嗤笑道:“你是不是郡主当久了; 还真以为自己有能耐了?你真以为你能掀得翻他们吗?啊?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身旁的简鸣上来就要护着简臻; 却被她拦下了。
刚刚突然爆发的情绪已然过去了; 她此时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大吼大叫的十分可笑。
为什么要对一个执迷不悟的人费这么多话呢?有什么意义呢?
分明就是对牛弹琴!
几个深呼吸后; 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不想再继续这场无谓的争辩了。
“行了; 别说了。”她冷笑一声; 觉得可悲。
“我也不跟你争了,我们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我尊重你,你也不要再管我。”
“臻臻……”
鬼使神差的,简臻突然道:“你知道烈心吗?”
还沉浸在刚才的争辩之中的孔炽有些糊涂,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已经人尽皆知的神药。
只听她道:“烈心无色无味,可以缓解疼痛,被人们奉为神药。可它是救不了人的,唯有苦口良方才是正途。”
惠王的死因就挂在嘴边,可简臻已经不想再逼他了。
这样一个软弱的人,若是知道了真相,除了折磨他自己,又有什么作用?
于是她没再说下去,道了声“告辞”后,带着简鸣转身就要走。
“若是这样做会失去性命呢!”
两人停住了脚步,可简臻却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身侧坠着的香囊,声音平淡道:“那便失去,至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深埋的信念霎时被翻了出来,她迈开步子朝外走去,咀嚼着自己羞于见人的纯良心性。
她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
从她还没有出生时,就已经被人规划为了一颗棋子。
而在这皇城之中,多少人的性命都是如此,从生到死,没人关心他们的意愿,只默默算计着他们的性命有几斤几两,甚至连死亡都可以精密地利用。
她恨透了被控制,无论是人身自由还是信仰自由,她讨厌这些东西。
所以她才要摧毁这些。
不惜性命。
身后的孔炽僵硬地站在原地,眼里却泛起了泪光。
——自己是果真没有血性吗?
“不是的。”
一声低喃被闷热的空气蒸干。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极力劝阻简臻的那些话,实际上是在劝自己罢了。
杂乱不堪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与那头死去的白豹。
微风拂过,竟带来了秋天般的萧索之气。
本以为简臻见到孔炽能开心一点,可没想到反而再次激起了她的情绪,这让简鸣不禁暗自着急起来。
可安坐在车上的简臻此时却是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悲。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刚刚又在捏香囊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看了看简臻的香囊。
恍然间,他回想起了刚刚简臻和孔炽对峙时的场景。
在他的印象中,简臻并没有捏香囊的习惯,或者说很少,但至少不至于在那种情形下突然这样做,这动作显得很没有必要。
思来想去,他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的香囊有问题。
回到府里后,见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简鸣便借机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姐姐,香囊没味道了,香料是在库房搁着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盯着简臻道:“我顺便给你也换换吧。”
“不用了……还有味道。”
说着,她避开了简鸣的目光,低下头去,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香囊护了起来。
这让他更加确信了简臻的香囊中绝对有问题。
可再怎么好奇,他也没打算偷窥,既然简臻不让他看,他便不看。
只是在心中希望能等到她主动说出来的一天。
……
为了找到京城中更多的炸药埋设点,简臻吩咐李潜派人日夜监视,终于又确定了几个地方。
而简鸣那边也来了新的消息。
只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阿鸣,如何了?”
“找到了。”他轻叹了一口气,将一份单子放在了她面前。
“是火油。”
听到结果的一瞬间,简臻头皮炸开似的发麻。
仔细看了几遍后,她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山庄那边呢?”
“他们正在整顿人手,准备去找其他的炸药埋设点。”
“让我和他们谈谈。”简臻的眼神十分坚定。
没等简鸣说话,她便补充道:“我知道我们两边都是信息组织,这样见面不合规矩,但事已至此,一直传话效率太低了。你告诉他们,地方随他们挑,如果担心不安全,我可以全程蒙着眼睛。”
“好。”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简鸣便答应了下来。
所有能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了下去,简臻顿时有些无聊,便仰靠在椅子上歇息。
而在她的头脑中,各种信息与想法开始激烈地碰撞、流动,汇聚成了一股漩涡。
濒临崩溃边缘的惊惧似乎总与兴奋共振,这让她时常摸不清自己的情绪。
薄而亮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令那双冷眸上覆盖着的方寸皮肉也如玉般晶莹、温润。
突然,她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随之迅速缩紧。
她望见了空中轻舞的飞尘。
“嘘。”
脑中纷乱的思绪终于安静下来,开始被她条分缕析地一一安置归位。
坐在一边正在摆弄花绷子的绣萍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高挑消瘦的简臻着一席井田蓝的轻裳靠坐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