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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香-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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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他又能走路了。伤好以后,有人问男孩,能否看看他腿上的伤疤,男孩撩起裤腿,让人看了自己的伤疤。他又骄傲地卷起袖管,指着胳膊上的疤痕说:‘你更应该看看这些。’那是母亲死命抓住我双臂时留下的指甲印痕。男孩说:‘这些印记是我母亲留下的,她没有松开我,她救了我的命。’夏君,这就是母爱,这就是亲情。”

  夏君的眼眶湿润了,喃喃地说:“这是爱的印记。”

  车过大郊亭,路上行人和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夏君减了速度,精力更加集中,她见老庆有些困倦,上下眼皮直打架,于是叫:“老庆。”

  “怎么了?”老庆睁大眼睛,用手把口水抹了抹。

  “我送你几句古训。”

  “什么古训?”

  “多静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养心;读古训,以警心;悟至理,以明心。”

  “什么意思?”

  “就是经常静坐思考,来收拢思想;减少饮酒色欲,来清理思想;摒除嗜好情欲,来修善思想;体味古人教训,来警戒思想;参悟至理名言,来明确思想。”

  老庆说:“没想到你这西化的朋友还有这么多古训。”

  这时,夏君猛地刹车,老庆的头险些撞在前车玻璃上。只见一个装束时髦的年轻女人仓皇而过,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想什么呢?”夏君伸出脑袋愤怒地大叫。

  那女人自知理亏,一溜烟儿走了。

  老庆道:“世界上险些又少了一个美女。”

  夏君道:“什么美女?我看像鸡,撞上了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祸害。”

  老庆问:“你怎么知道她是鸡?”

  “眼眶发青,眼窝深陷,脸部没有光泽,目光显露俗气,劣质香水,袒胸露背,动作轻浮,不是鸡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老庆说:“我毕竟和一只绣花鞋的作者是两代人,我几乎没有经历那个特殊的年代。现在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了深一层的认识。文学的确是人学,不论是什么形式的文学作品,都是写人,塑造人,写人的个性和命运。夏君,你一定饿了,我请你吃饭,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我也是受教育啊,我接触过东方文化,也接触过西方文化,东、西方文化相互撞击,这次出行,让我感受了文革时期的东方文化。我一天就一顿饭,等你大功告成,可以在星期五西餐厅请我吃西餐。我就是觉得工厂里烟尘太大,倒是想熏个桑拿。”

  老庆说:“前面一拐就是浪花屿洗浴中心,咱们到那里去。”

  “好。”夏君说着,将车开往浪花屿洗浴中心。 

四十三
  下午人不算多,夏君和老庆拿了牌换了拖鞋,各自进入男女间。

  老庆来到衣柜前,匆忙脱尽衣服,然后来到浴间,走进一个浴隔,拧开龙头,任水流洗刷着自己。他倒了一点牛奶浴液,往身上涂抹着。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匹骠壮的黑马,浑身油亮黝黑,闪着光泽,胸脯高耸,比那些瘪胸的女人还要神气。他的胸前有一卷油黑的胸毛,更显出阳刚之美。

  “先生,搓澡吗?”一个腰间围着白毛巾的中年汉子上前问。

  老庆点点头,用毛巾擦了一下身体,然后随他走到一个床前,爬了上去,躯体展开,朝着屋顶发怔。

  搓澡汉子将一桶湿水泼在他的身上,然后摘下他的牌,搁在一侧,毛巾上沾了些浴液,狠命地搓起来。

  “唉哟,我有痒痒肉……”老庆叫着,腰肢乱扭。

  搓澡汉子滑过他的肋骨,顺着两股间搓下去。

  老庆不喜欢捶背,因为这样心脏感到不舒服,好像把五脏六腑都敲出来的感觉,因此他很快结束搓澡,溜到浴池嬉水。他不喜欢到桑拿间,因为那里空气稀薄,温度太高,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女人洗浴时间长,何况夏君又是慢性子,于是他在池中消磨时间。 

四十四
  此时夏君正在女部的桑拿间里尽情地蒸桑拿,她拿起木勺从桶里舀满水泼到热石上,击起一股股蒸气,小木屋里热气腾腾,那一块块木格几经蒸气的熏染,已变得顽固。

  夏君赤身裸体坐在二排木座上,臀部垫着大毛巾,感到痛快淋离。此时,桑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在这小木屋里想入非非,可以在蒸气中净化灵魂。

  其实在美国她就喜欢蒸桑拿,尤其土耳其浴,她还喜欢一个人开车驶往大海边,望着湛蓝湛蓝的大海,赤身仰卧在金色的白沙滩上,让白白的小脚丫沾满细沙。或者将小巧玲珑的身体藏匿于细沙之中,只露出一张渴望自由的脸庞,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几只海鸥快乐地盘旋,望着那白云一朵朵向远方游动。

  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进入美国洛杉矶的一个海滨浴场,她被这群裸泳的景象震惊了,恍惚之中仿佛进入天堂。白皮肤、黄皮肤、红皮肤、黑皮肤,男人、女人,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儿童,肥胖臃肿的人,瘦小枯干的人,漂亮英俊的人,丑陋矮小的人,在这里一切都暴露无遗,精赤条条的人们无拘无束地说笑着。起初,夏君还有些差涩,躲到一块礁石后面,遮着一把漂亮的花伞,后来她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际。眼前出现一个高大无比的黑人老头,怔怔地望着她。

  夏君惊得坐了起来。

  那老人缓慢地走远了……

  这时,桑拿间的门开了,走进一个丰腴的少妇,她朝夏君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一排座上。夏君看着她竖挺浑圆的奶子和翘起的白臀,再瞅瞅自己瘪瘪的胸脯和扁扁的小屁股,有点不好意思,脸一红,溜出了桑拿间。

  夏君来到休息厅时,老庆已掏完耳朵做毕足疗,正躺在那里喝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夏君整了整红色的桑拿服,微笑着躺在他旁边的躺椅上,问:“你等着急了吧?”

  老庆说:“来到这儿就是休息,没有什么着急的,你喝点什么?”

  “来个热露露,暖暖胃。”夏君欠了欠身。

  老庆叫来服务员吩咐她去拿一杯热露露,然后又问夏君:“你做个足疗吧?这里的手艺还不错。”

  夏君点点头。

  老庆又叫来服务员,交待说:“叫一个漂亮小伙子来,给这位女士做足疗。”

  夏君笑道:“你想得真周到,还叫什么漂亮小伙子。”

  老庆道:“花钱了,就要享受。”

  一忽儿,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坐于夏君脚下,他熟练地抱起夏君的两只小脚丫,用毛巾把右脚包好,庄重地放到一侧,然后按摩左脚。

  老庆道:“夏君,你知道你最动人的地方是哪儿吗?”

  “你又拿我开心。”

  “是脚,你的这双脚十分秀美,弧线流水型,小白脚趾齐齐整整,匀匀称称,柔软滑腻,玲珑可爱。我看,你不用付足疗钱了,应该是这位小师傅给你付钱了。”老庆赞赏地说。

  小伙子听了,“噗噗”笑个不住。

  “老庆,换个题目吧,你别净糟改我。”夏君挪了挪身体。

  夏君尖叫了一声,说:“师傅,轻一点。”

  小伙子放慢了双手。

  老庆这时已昏昏欲睡,实际上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岁月的风帆,摇啊摇,溯源而上,将他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庆的爷爷在清末曾担任过提督,而且满腹诗书,还出版过诗集,老眼昏花的奶奶一谈起这段历史,总是十分自豪,辛亥革命后,爷爷一蹶不振,闲居北京家中,提笼架鸟,饮酒呷茶,逛妓馆,走戏楼,很有些八旗子弟破落的气象。爷爷的原配夫人也是旗人,是王爷的格格,眼见丈夫大势已去,日渐颓废,离家出走。爷爷是在恭王府大戏楼里认识老庆的奶奶的,那时风韵十足的奶奶正在饰演京剧“吕布戏貂蝉”中的貂蝉。奶奶迷人的身段,脉脉含情的双眸,优美的唱腔,一下子迷住了爷爷。爷爷径直冲进后台,缠住了正在卸装的奶奶。奶奶是穷苦人家出身,早年父母双亡,8岁时卖给天津的戏班子,刻苦磨砺,终于唱红,成为享誉京津的京剧名星。奶奶见爷爷生得俊伟,又有几分斯文,甚是喜爱。一来二往,形影不离。爷爷把奶奶娶进家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爷爷尚有家资,生活还算宽裕,于是不再让奶奶出头露面。奶奶闲居家中,有时聚集朋友,唱戏玩牌,日子过得亦是快活,奶奶近四十岁时才生下一子,即是老庆的父亲。奶奶生前最喜欢向孙子讲她闲居家里的那些故事。当时她家是座典型的四合院,壁上爬满了紫籐,院中央有一株秋海棠,后院栽着桑树、梨树,正是梨花缤纷时节,有一天晚上,突然从后墙翻下一个人,奶奶正从茅厕出来,吓了一跳,正要叫唤,忽听那人叫道:“貂蝉姑娘,是我。”奶奶听这声音甚熟,定睛一瞧,原来是当年戏班子饰演吕布的演员丁四。此时的丁四虽然饱经沧桑,却是一脸的英气。奶奶曾经与他相好过,嫁给爷爷后断绝了与他来往,当年的戏班子游历江湖,不知去向。丁四上前欲抱奶奶,被奶奶推开。丁四恳切地说:“你忘记我们当年的交情了?这些年我在梦中都一直惦记着你。”奶奶说:“丁大哥,如今我已是老提督的人了,人家待我不薄,我怎能辜负人家?”丁四眼泪夺眶而出,跪下道:“你难道忘了我们的花下之盟了吗?”奶奶道:“我怎能忘记?”但那已经是历史了,我们都留在心里吧。”丁四道:“这是爱的印记,我怎能忘记?你跟我难道不能旧情复燃?”奶奶坚定地说:“这已成为历史,丁四,你好自为之,你要是真的对我好,你就远走高飞,让我过宁静的生活,我不愿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丁四见奶奶言辞恳切,便翻身上墙,从此再无踪迹。后来奶奶听说在抗日战争时期,由于他拒绝为日本人唱戏,被日本人杀害了。奶奶在院里为他挖了一个小穴,将吕布戏貂蝉的京剧照埋进小穴之中。

  奶奶还跟孙子讲了这么一段故事,那一年爷爷到关东走亲戚,奶奶留在北平看家。奶奶感到孤独,于是约几个朋友到家里打牌。这天晚上,朋友把当时的警察局长也邀请来了,那个警察局长见奶奶风韵犹存,露出色迷迷的目光。牌局正酣,那位警察局长故意把牌落于地上,然后将头埋于桌下拾牌,同时把手伸进奶奶穿的月白色旗袍里……奶奶伸出手,攥住那个警察局长的手狠狠掐了一下。对方“哎哟”大叫一声,缩回了手。众人忙问何故,警察局长伸出胖脑壳急说:“没什么,没什么,这房子潮,地上有蝎子……”闻说有蝎子,几个牌友不禁大惊失色,牌落人散。

  奶奶说到这里,骄傲地问孙子:“你说我对你爷爷怎么样?”

  老庆伸出大拇指说:“够铁的!”

  爷爷从关东回来,带回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得跟水杏一样,粗黑油亮的大辫子一直伸到臀部,两只大眼睛分外迷人。爷爷说他想续个小的,奶奶一听就急了,气得3天没下床。爷爷劝奶奶道:“我实际上找了个小保姆,她能做饭洗衣,你一年年岁数大了,操不过心。”奶奶说:“你嫌我老了?”爷爷忙说:“我是说岁月无情,明里娶个小的,暗里是个做饭的小师傅。”奶奶说:“你甭哄骗我,笋是嫩的掐。”爷爷笑着说:“姜是老的辣。”奶奶说:“我瞧她眼神像狐狸精。”爷爷说:“她也是穷苦人家,儿子还小,也可以由她照顾。咱这家里还是你说了算,我主要陪你。难道你希望看到我跟霜打的柿子一样?”爷爷就会哄人,这半宿,奶奶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解放后,还真应了奶奶的预言。“三反五反”中,那个小媳妇向政府举报,爷爷藏有变天账。当兵的冲进奶奶的房间,挖地三尺,挖出一个书匣,匣内藏有一部著作,是爷爷写的诗集,扉页上爷爷写着两行字:“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在当时那时代阶级斗争还存在着,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敌人磨刀霍霍,怎么会“本无事”呢?“庸人”,谁是庸人?“三反五反”运动轰轰烈烈,难道是自扰之吗?当兵的还在另一处挖出当年光绪皇帝赐给担任两江总督的爷爷的一柄青龙宝剑。40多年过去了,爷爷还藏有这种封建皇帝赐与的锋利宝剑,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于是,爷爷被押赴刑场,一枪了决。枪决之地就是现今的石景山区衙门口。

  爷爷被枪决那天,奶奶失魂丧魄在院内徘徊她穿着一身素白衣服,一滴眼泪也没有淌下来……而那个小媳妇自称受尽封建家庭的欺辱,投奔一个首长,组建了革命家庭。

  奶奶自那以后,下定决心,教子成人。她参加了街道工厂工作,为的是多挣一些生活费用。老庆的父亲还真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学,成长为专家。奶奶在九十寿辰不久便微笑着离开了人世,临死之前,她认认真真地看了老庆一眼,老庆清楚地记得那一眼里含着殷切的希冀,希冀他什么呢?是精英?还是民族栋梁之才?

  老庆少时无忧无虑,那时他的家住在东城的一个大杂院里,院里住着十几户人家。

  这个大杂院在三十年代是个标准的四合院,院里有几棵古槐,三进院落,后院是个茅厕,再后面有一片枣树。这个院子的右侧是一座法式洋楼,杂树丛生,藤蔓从那洋楼上飘洒下来蔓延到这座院里,小壁虎快活地窜来窜去。这座院的左侧是一个长条二进院,门不大,不引人注目,窄长,古色古香,好像是一条暗道;院内枣树林立,树上的枣又长又尖,又脆又甜。房主是北方一个著名煤矿的矿主。

  老庆住在东面的一间半的房屋里。

  1966年夏天,“文革”第一年。大街上穿黄军装、拎皮带、戴红箍的人比较多。

  汪大妈家的小女儿汪霞对老庆不赖,一有好吃的就给老庆留点。

  一天晚上,汪霞兜里揣了一个烤老玉米,送给老庆。没想到老玉米还有火星,把汪霞的小棉袄烧了一个洞,挨了汪大妈一记耳光。

  老庆听说了,心里一阵难受。

  汪霞比老庆大一岁,知道的事儿比老庆多。老庆上五年级,汪霞上六年级。有一天晚上,汪霞对老庆说:“今天我没有上体育课。”

  老庆问:“为什么?”

  汪霞噘着小嘴说:“我不告诉你。”

  老庆说:“不上体育课不好,到时候身体就垮了。”

  汪霞说:“垮不了。”

  老庆执拗地说:“肯定垮!”

  汪霞的小辫儿摇得拨浪鼓,“垮不了!”

  “为什么?老庆瞪着她,他最喜欢看汪霞的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又亮。

  汪霞跑开了。

  这天中午,天上没有一丝云彩,草都晒蔫了,蝉儿叫个不停。汪霞把老庆叫出屋。

  “老庆,咱们够枣吃。”汪霞把她湿热的小手放在老庆的耳边说。

  老庆问:“怎么够?”

  汪霞说:“上房呗。”

  老庆说:“那还不把房踩蹋了?”

  汪霞肯定地说:“咱们俩加起来也没有多重,踩不蹋!”

  老庆问:“那从哪儿上房?”

  汪霞说:“从后院。隔壁唐家的枣树上结的大枣,又脆又甜,咱们够他家的枣吃。”

  老庆说:“行。”

  汪霞拉着老庆一溜烟儿跑到后院,沿着院墙来到一堵矮墙前。

  老庆朝上攀援几下没有上去。

  汪霞说:“你先托我上去,然后我再拉你上来。”

  老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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