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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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庆笑道:“这是多么悲壮多么美丽多么浪漫的故事,比当年徐志摩和陆小曼、郁达夫和赵映霞的爱情故事还要动人!”
弄玉道:“这应该拍电视剧,肯定收视率高。”
新颖敛起脸上的红云,转了话题,问:“老庆,晚上有人陪住吗?”
“晚上牧牧来,白天有护士就行了,就是上厕所不方便,床上拉床上撒……唉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又想尿了,快去叫护士。”新颖一听,有点慌乱,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
弄玉挽挽袖子,说:“叫什么护士?我来。”她从床下抄起夜壶,一把撩起老庆的被子,脱落他的内裤……
新颖走了出去。
老庆扬手道:“弄玉,小点动静……”
十七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后,老庆伤愈,雨亭打电话告诉他,什刹海岸边的金蔷薇茶屋已经装修好,请他过去看看。
这天下午,老庆来到了金蔷薇茶屋。
茶屋掩映在一片竹林深处,对面就是碧波荡漾的什刹海,再往北走过银锭桥就是烤肉季。茶屋的匾款由老诗人黄秋水所题,挥挥洒洒,潇洒飘逸。茶屋内有四十多张桌椅,每桌有一木头隔栏,中间有一自制木桥,桥下流水潺潺,两旁栽着绿色植物,有芭蕉、铁树等,桌上茶具齐备。壁上挂着飞天、黄秋水、雨亭等人的书法,还有银铃画的僧人图,十分雅致。
老庆正观赏间,雨亭走了进来。
雨亭道:“老庆,你看这茶屋怎么样?”
老庆道:“比我想象的好。”
雨亭说:“以后就交给你经营了。”
“交给我?”老庆愣了。
“我们都有工作,不能搞第二职业,惟有你最合适,自由职业者,让银铃帮你,她正好也下岗了,没有事干。”
老庆笑道:“那我成阿庆嫂了。银铃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的,她行吗?”
雨亭道:“她心细,做事稳重认真,跟你搭配,天衣无缝。我挑了四个女服务员和一个厨师,个个都能干,那四个小姑娘是从武夷山来的,都会烹茶,心灵手巧,清秀伶俐。”
“法人是谁?”老庆问。
“黄秋水,他就是挂个名。”
“打官司可找他,我可是甩手掌柜,我可每天不住这里。”
“不用,银铃住这里,你负责拉客户,组织活动,支应一下门面。以后咱们沙龙可以在这里办诗会、文学艺术研讨会、书画笔会、联谊会。工商、税务、派出所,地面上的事情你都要应酬。”
老庆道:“那好办,这都是我的长项。怎么分成啊?”
“有你的股份,这事好商量,沙龙得有块基地。”
老庆一听来了神气,望着雨亭写的书法道:“雨亭,要不怎么我推举你当沙龙领袖,你这书法越写越妙了,‘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雨亭道:“这是庄子《山木》中的一段话,庄子说,君子的交情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与人交往,虽然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之间交往,虽然甘甜却情断义绝。”
雨亭踱了两步,指着一幅书法说:“这是沙龙的书法家刘广源写的郑板桥的名句。”
老庆转过廊柱,凝眸一瞧,正是“聪明难,糊涂亦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
雨亭叹道:“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认为,做一个聪明人不容易,做一个糊涂人也不容易。而原来聪明的人要转变成一个糊涂的人更不容易。”
老庆道:“有句话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智若愚才是真聪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雨亭道:“吃亏是福。”
老庆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吃点亏不算什么,不能让我的妹妹们吃亏。”
雨亭道:“老子说过,世界上只有愚者最幸福,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真正的愚者,整日浑浑沌沌,没有烦恼,一副与世无争、快快乐乐的样子,这种愚者不是真正的幸福。一种是大智若愚的人,遇到再大的困难、失败、痛苦和不幸,从容相对,将自己的聪明才智隐藏得很深,故作糊涂,在忍耐和退让中静候时机,这种愚者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老庆赞道:“言之有理。可是要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确不易;人都有七情六欲,要能做到这一点,才是人上人啊!”
雨亭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另一幅书法说:“这是黄秋水为我的诗写的书法。”
老庆吟道:“凄厉半生苦语迟,沧桑笑对榜揭时。绣花鞋落无人觅,落梦花飞有谁知?醉鬼原来伴自醉,痴侠依旧青衫痴。书魂孽海飘无定,望断云居老泪湿。”
老庆瞪大眼睛,好像要从这字里行间里看破什么,叹道:“诗写得老辣,书法也很飘逸。”
雨亭指着西壁上一首草书说:“这是飞天的诗书,写的很是有味道。”
老庆说:“飞天的狂草我实在是读不下来。”
雨亭上前朗朗读道:“书香缕缕绕荷州,击水中流意未酬。银锭原来有烤肉,戏台依旧走名优。狂书写尽疑无路,疾笔何尝寺里头。谁与佳人茶一盏,紫籐深处任风流。”
老庆道:“字写得乱云飞渡,诗的意境很奇妙,怪不得飞天当年走红,看来也是无风不起浪。‘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雨亭道:“银铃的这幅卧佛图画得也是精彩,但这小和尚实在太瘦削了。”
老庆道:“我看倒有点像她,这画像还有点抽象。题款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雨亭道:“谁画像谁,来,老庆,坐下品茶。”
雨亭吩咐服务员烹茶,老庆见这服务员果然水灵,像一棵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青葱,皮肤细得像掰开的花生仁,不禁有几分欢喜。
雨亭道:“你是沙龙的秘书长,可不能徒有虚名,干出模样让沙龙里的人瞧瞧,不能对老庆小看了。”
老庆一边呷茶,一边悠悠地哼着小曲,听到雨亭这番话,说道:“雨亭,我老庆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情场上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生意场上也不是武大郎开店。雨亭,我想推荐个人才,跟我一起干。”
“谁?”
“弄玉。”
“就是那个模特?茶屋刚开业,你先别弄那些三妹四妹的过来。”
老庆神秘地说;“她可是个人物,你想想,茶客们喝得有滋有味,聊得高兴,弄玉给大家表演一个采茶舞,舞姿婀娜,灯光闪烁,乐曲柔美,那不是锦上添花,那样咱这茶屋可就火了。那茶客就是鞭子抽,簸箕撮,他也就不走了,粘在这喽,我这钱可就哗哗地进喽!”
雨亭道:“她一高兴再来个脱衣舞,我们这茶屋就变味了,不是花茶、绿茶,成了黄茶了。”
老庆说:“你呀,还是不了解弄玉,她可是知分寸的女子,身居闹市,一尘不染。”
雨亭说:“这事先搁下,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我听说她有时住在你那里。”
老庆笑道:“可是没有故事。雨亭,你说《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哪个女人最喜欢?”
“当然是孙大圣了。”
老庆一拍大腿:“你错了,是猪八戒。猪八戒风趣幽默,脾气温和,嘴巴又甜,又会体贴女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眼中没有一个丑女。”
雨亭呵呵笑道:“你就是猪八戒。”
“孙悟空虽有本事,但脾气急躁,完全不懂得尊重和欣赏女人,经常把女人踩在脚下,做朋友还不错,做老公太冷酷,沙和尚是个好人,本分老实,忠心耿耿,但他这种婆妈型的男人很难吸引当代女性。如今家务可以找钟点工,找老公还是得找个有情调的。唐僧啰里啰嗦,索然无味,又呆又傻,是非不分。”
雨亭道:“但唐僧从不自恃美貌,沾沾自喜,对三个丑陋无比的徒弟,从不居高临下,最关键的是他有一颗宽容的心。”
老庆道:“猪八戒热爱生活,勇敢追求爱情,不管顺境逆境,都能始终如一。他虽然模样丑点,但从不自卑,心态健康,憨态可掬,宽厚待人。女人最需要的是听到男人赞美她美丽,女人最大的愿望是有人真正爱她,而猪八戒心里最明白。”
雨亭道:“我觉得有爱猪八戒的,就有爱孙悟空的,有爱唐僧的,也有爱沙和尚的。爱猪八戒的人就是不爱‘君子’爱‘流氓’,就像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偏偏爱上风流成性的渥伦斯基;而司汤达笔下的于连,一个下层社会的混混儿,竟然受到贵族小姐和贵妇人的垂青。”
老庆道:“什么人找什么人,夜壶找尿盆!雨亭,你说说看,新颖和台湾那个老板是真爱情吗?”
雨亭道:“当然是真的,新颖为他两次自杀未遂;她躲到新加坡,那老板一直飞到新加坡。人世间有三种情人现象,一种是始终不渝,白头偕老,就像法国原总统密特朗,他年轻时有个恋人,一直到晚年,他年年在恋人生日那天遥寄一枝红玫瑰。”
“这真够浪漫的。”老庆叹道。
“第二种是阶段性的,在这一阶段双方都投入了,可是到了一定阶段,有一方消失了感觉,移情别恋了。”
“那第三种呢?”老庆问。
“第三种是同时爱上几个人,诚然有轻有重,有主要有次要,我爱这个男人或女人的这个特点,我爱其他男人或女人的另一特点,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现象,但却客观存在。情感有高潮就有低潮,有低潮也有高潮。高潮预示着低潮的到来,低潮孕育着高潮的到来。”雨亭端详着茶具,怔怔地说。
老庆问:“这是不是跟人类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喜新厌旧有关?”
雨亭点点头。
“梦苑有消息吗?”老庆知道他曾经被这个美丽的女人伤害过。雨亭跟当时正在北京上大学的梦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生涯,当时浪漫得如同神话,很有罗曼谛克的味道。雨亭仿佛初尝到人间禁果,梦苑也如坠入五里雾中,以后梦苑与丈夫离婚,跟一个男同学到浙江开创新的生活去了。
雨亭缓缓答道:“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她的幸福让我的心宁静,我一直默默地为她祝福。”
老庆一本正经地说:“雨亭,你使我佩眼,你心爱的人找到了幸福的归宿,你不但没有嫉妒之心,更没有丝毫怨言,以理解之心给予极大的宽容,这是天下人难有的胸襟。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当梦苑的丈夫出差到北京在前门饭店与她相会时,你躺在床上针扎般的难受,人家这是夫妻相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却夜不能寐。后来你暗恋雪庵,雪庵也喜欢你,可是雪庵是幸福夫妻,她不愿意破坏家庭的宁静,她一句肺腑之言:每次我和你会面,都觉得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有这句话足够了,这句话的分量多么重,重于泰山啊!可是你却想入非非,天下的男人和女人不能没有性爱,男人和女人交往往往会发展成情人关系,只有抛开性与女人交往的男人才是最棒的男人!一个女人玉体横陈,无私地交给了男人,可是她并没有把心交给这个男人,那这个男人是何等的悲凉……”
雨亭叫道:“老庆,这些话应该是我跟你讲啊!”
“一场洪水冲走了雪庵,你的海市蜃楼般的梦幻爱情也消失了,雨中之亭被大雨卷走了,雪中之庵最终被大雪掩埋……”
雨亭望着窗外那一株株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莲,那一蓬蓬绿油油的荷叶,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
掌灯时分,银铃如约来到了茶屋,她一头乌黑的短发,本来就生得黝黑,偏偏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裙子。
“老庆,我给你当帮手,这个茶馆是你主唱,我抬轿子。”银铃发出一串笑声。
老庆说:“痛快,我跟大师合作,这金蔷薇茶屋还能不兴旺吗?银铃,你会看风水,咱们这茶屋风水如何?”
“当然兴旺,坐西朝东,前有福海,后有竹林,霞光万道,白莲千朵,银铃老庆,真是吉利!”
雨亭道:“银铃已经来看过风水了,这风水和迷信还不一样,你看山西这地方挺穷,可是五台山却风景殊异,黄瓦红墙白塔绿树,十分幽静。南京中山陵紫气东来,也很庄严。北京十三陵山环松绕,十分气派,这里头还是有学问的。古代皇帝建都也看天文地理的环境,总不能把首都建在地震带上火山口上、洪水泛滥之地,也不能建在深山之中。像北京、南京、西安、洛阳、杭州、开封、咸阳,都是难寻的宝地。就北京而言,房山又是一方圣土,是祖先诞生宝地,有云水洞、石花洞、云居寺等,金朝皇帝还把皇陵移到这里。”
银铃在茶屋巡视一番,问雨亭:“茶圣陆夫子的塑像怎么还没到?”
雨亭一听,急道:“是啊,这事是由黄秋水操办的呀!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黄秋水家住和平门附近一个三室一厅的住房。
老庆赶到他家时已经很晚,黄秋水趿拉着拖鞋,老眼昏花地开了门。
“老庆到了,庆爷,里边请。”
老庆走进客厅,桌上饭菜狼藉,东西零乱。左侧书房内密密匝匝地摆满了书籍,多是五十年代的文学名著,也有一些俄文书,褐色的地面上摆着一堆拖鞋。
大卧室内一张双人床,被子已多年未叠过,上面铺着紫红被罩;屋角有一架黑钢琴,又旧又老,活像一具棺木。茶几上放着景泰蓝花瓶,瓶内插着一束枯萎的红玫瑰。
壁上挂着一幅沙龙书法家郑久康的墨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笔势磅礴,气象万千。
“您把陆羽,陆老夫子的像给请到哪儿去了?”老庆劈头就问。
“哎哟,庆爷,那塑像还有两天就完,我保证亲自送去。”黄秋水堆了一脸笑。
“庆爷,看座,您是喝咖啡还是可乐?”
“老规矩。”老庆落座。
十八
“好,沏咖啡。”黄秋水到厨房里去了。
“别加糖,省得得糖尿病!”老庆冲厨房喊了一声。
“好,不加,不加。不过,吃糖跟得糖尿病没什么关系。”
黄秋水依旧锁着一个房间。
黄秋水和一个叫伊人的少女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后来伊人远渡重洋。她在山腰埋葬了黄秋水的情诗,也埋葬了一个动人的故事。黄秋水为此大病一场,他在家中开辟一间曾与伊人生活过的房间,锁住了那销魂时刻。他曾和伊人在这间屋内谈人生,谈理想,谈诗歌……伊人在他的薰陶和教诲下也成长为一名诗人。
老庆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有点紧张,手出了汗。
厅内吊钟敲了二十二下。
猫头鹰的眼睛亮了,转动着,骨骨碌碌。
黄秋水把煮熟的咖啡端到老庆的面前。
老庆说:“黄老,我最喜欢您弹吉他,您来一段。”
黄秋水从墙上取下吉他,拭了拭尘土,盘腿坐在沙发上。
“庆爷,想听什么?”黄秋水秃脑壳就像鸡蛋壳,晶莹透亮,汗津津的。他的两个眼珠又黑又亮,就像水银。他瘦得就剩一副骨头架子,可是喜欢穿紧身背心。
黄秋水干脆席地而坐,轻弹吉他。
老庆显然被黄秋水的吉他声所感染。他甚至有些恍惚,他的思绪从这间房间撞破,徘徊在茫茫的夜空,仿佛在那遥远的夜空中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