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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千屿-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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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青伞带着阴云出门,吓得四周弟子一哄而散:“看什么看。”
  她这时想起徐千屿乱编的那个梦,还挺奇怪,仿佛何时何地确实发生过一般。
  她妖修出身,性格极端,若是见到扶不上墙的美人,真的会忍不住划破对方的脸。
  *
  徐冰来正与沈溯微在室内说话。徐千屿跪在了帘外,沈溯微要退,徐冰来未准,同他说完才理会徐千屿。又叫他站在帘内,旁观全程。
  徐千屿大约知道闯祸,分外乖巧。徐冰来隔帘看着那安分跪着的影子一会儿,啧啧称奇,很难相信那是凿墙的野丫头。故而他第一句竟没有开口问责,而是笑道:“哎,你怎么不冲我大喊大叫,叫本尊放了你那好姐妹?”
  徐千屿奇怪地抬头看他一眼:“难道我大喊大叫,你会放人?”
  照徐冰来的性子,他必然义正词严地说“你别以为是我女儿就能无视规则”之类的话,事情不办,腔调儿倒足。没用的事情,她才不干。
  她安静,是因为这已经比她预想得快很多。见掌门一面不易,还有什么比直接扭送到掌门面前更快的?等一等倒也无妨。
  而且他竟然知道虞楚和她关系亲密,又是玩笑的语气,可见掌门深入掌握着陈铎的事,而且此事并不很严重,便放下心:虞楚的水月花境有救了。
  徐冰来果然满意道:“当然不会,你懂规矩就好。”又摁了摁鼻梁,斥道,“你说你惹花青伞干什么。”
  就花青伞那张咄咄逼人的性子,他听见那一把娇声都忍不住想打,二人不合已久。林进报告徐千屿挠了花青伞的脸,他喝了口茶,不予置评,内心竟然生出一丝不该有的爽快。
  故而此时他看徐千屿,又顺眼了许多,竟起了闲心,招手道:“来,正好有空,本尊看看你的剑。”
  徐千屿一怔,将木剑摘下,双手奉上。
  徐冰来深谙器道,相剑的眼光极高。有了败雪的教训,徐千屿早就想要让他看看外祖父给她的这把木剑是否合适。倘若与她不合,她便珍藏匣中,另选自己的本命剑。
  徐冰来见是把木剑,面露嫌弃,除入门幼童,少有人用木剑,木太温吞,攻击性不如金与铁。木剑不是炼出的,是刻出的,像他人信手之作。若粗糙,到时还需另配一把。
  徐冰来将剑擎开一截,目光忽地一变。
  这木剑出鞘,铮然有声。角度分外凌厉,恰至好处,倘若是信手之作,那也是百年的剑君信手裁切,落刀无悔,一生所学招式剑风,都融于这利落的几刀中。
  徐冰来抽出剑看了半晌,转身递给站在一旁的沈溯微。
  因徐千屿并不知帘内有人,沈溯微只同他传音:‘师尊何意?’
  ‘你不是说,见这把剑使你心不定么。’徐冰来道,‘我倒要看看其中有何古怪。’
  沈溯微道:‘弟子无碍。’
  ‘如何无碍?它若与你相冲,为师便撅断了它。剑能再寻,人到哪里找?’
  ‘不可。’沈溯微知道此剑对徐千屿的意义,立刻接过剑。他虽然见徐千屿用过几次,但亲手触碰还是头一回。甫一握住这把木剑,他便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他的‘境’,在这痛楚中破碎塌陷。
  不,片刻后他意识到,他的‘境’完好无损。此时所见,皆为逼真的幻象。
  在这幻象中,他的境碎了,那必是经历鏖战,受了重伤。境内冰消雪融,他探手进去,从里面,取出一根……糖葫芦。
  糖葫芦的糖衣融化,无可挽回地向下流淌,流到了他苍白的手背上。他将这根融化了一半的糖葫芦,递到另一人手上。
  因是幻像,那人的脸是未知的虚妄。
  她接过了。但片刻后,糖葫芦滚落在地。
  一口都没有吃。
  “你疯了。”他听到自己平静地说。
  对面没有回答她。她的手摸上来,生涩而冰冷,令人毛骨悚然。外面电闪雷鸣,空气中涌动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他竟没未还手,任人触碰。
  他知道那句话,是对自己的评价。
  那时约莫已入道,他没有情绪的感知,只能从动作中判断出对与错,是或否。
  他看到茶里有药,端起来直接喝下;他只杀人,从不辱人,但那人扑倒在面前时,他轻轻地给了她面上一掌,还要面无表情拎着她的领子,看她的反应。
  事事反常,事事都选了错误的项。
  根据沈溯微对自己的了解,那一定是他迫切地想探寻一个答案,以至于其他一切,都被暂时推到一边。
  什么答案呢?他想看看,她还能做到哪一步。
  她翻窗走了,留下一地如霜的月光。
  暴雨降下,凉意冲刷进阁子。
  他嗅到了一缕空濛香,笑了笑。片刻,无情道破,坠入境中。
  ‘溯微。’徐冰来见他不言语,唤他一声。
  沈溯微看着手中剑,做出判断:此剑曾沾过他的血,也就是常说的与他相冲。倒也未必会伤害他,只是会持续地刺激他,叫他产生一些心魔幻象。
  幻象与破道相关,不是好兆头。
  但他不动声色,先问:‘师尊看此剑如何?’
  ‘旁人倒罢了。’徐冰来目光如炬,‘徐千屿,性太刚烈,命带血气。若用金铁之剑,越是锋利,越是与她两败俱伤,只有用木剑能将她包容。’
  沈溯微看向前方。徐千屿跪在帘外,约莫等得有些忐忑,轻轻探头,那双耳朵便一晃,落下一道生动的影。
  沈溯微将剑递回:‘弟子亦觉甚好。’
  除了与他相冲之外,此剑凌厉而有圆融抱朴之意,确是一把好剑,刻此剑之人,境界远在他之上。
  他长睫之下,目色淡静。玄玄鬼鬼,他从来无惧,更不怕小姑娘的一把剑。
  徐冰来觉得一切称心如意,甚是顺利,心情大好:“徐千屿,你当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徐千屿疑惑:“哪句?”
  徐冰来竟拿腔拿调地模仿了半句:“就‘我要进内门……’”
  徐千屿心道,她哪有用那种腔调说话!赶紧打断他,跪直道,“我要进内门,我要沈溯微给我当师兄!”
  少女的声音带着股蛮霸的娇气,偏又有如珠玉撞地,利落决绝。
  ‘听到了么?’
  沈溯微握住椅背的手一紧。
  然徐冰来却听着不太顺耳,眯眼:“哎,你怎么又不提让我当你师尊了?”
  徐千屿长睫微颤,小声道:“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她这回没仗酒劲,当着面喊“我要你做我师尊”,太过尴尬,喊不出口。刚好师兄不在,倒能一喊。
  “掌门,我的剑怎么样?”
  自那帘子缝隙中探出修长的手,握住半个剑身:“拿去吧,还行。”
  徐千屿大喜,她知道这就是很合的意思。往后她可以带着外祖父的心意闯天下了。
  只是接剑时,她忍不住从帘子缝隙中歪头一探,看见徐冰来的眼睛,便小声问他:“师兄好吗。”
  “……”徐冰来垂目一瞭,他最讨厌人侵入他的领地,试图窥探他,然此时徐千屿一双眼睛自缝隙期期艾艾地仰看,眼瞳黑亮,竟叫他看出几分可爱。
  可惜不是属于女孩的可爱。他年轻时亦喜欢毛绒绒的灵兽,大约是那种活泼好动,憨态可掬。
  他将帘子一拉,轻挡在她面上:“我允你进内门了吗?还有你这是什么头发,长了角似的,给我换了。”
  徐千屿脑袋一缩,气得不轻。
  徐冰来饶有兴味地瞥沈溯微:‘问你呢,你答她一句?’
  “……”沈溯微垂眸不语,眼睫微颤,难得在他脸上看出几分局促。
  他不愿突兀出现,徐冰来便给徐千屿道:“不关你事,好生准备大选。”
  “谢掌门。”其实她也写信蝶问候过,不过信蝶未归,想必师兄清修正忙,不想被她打扰,便未再回复。
  “还有事么?没事下去。”
  “掌门。”徐千屿见他不罚自己,便趁机道,“那我现在能给虞楚求情了么?”
  徐冰来的笑容淡了些:“知道不是她。徐见素去抓人了,人还没抓到,现在陈铎一口咬定你们俩,暂关一会儿而已。你还想如何?”
  “宗门之内,随便冤枉弟子,以调查之由,延误内门大选,未免使弟子寒心。往后若有妒忌同门者,以此为手段使人错过机会,如何保证公允?我想让你先允准我们去水月花境。”徐千屿道,“不管何等罪责,都事后责罚。”
  徐冰来默了片刻:“应了你就是。”
  “你说了不算,我要你写下来,我要一张掌门手令!”
  徐冰来烦得摁了摁太阳穴:“你休要得寸进尺!”
  徐千屿还在絮絮说什么,他捉了笔,回头见沈溯微已经将默默将印拿了起来,他心气正不顺,便促笑一声,‘你这么听话啊,来来,盖上盖上。’
  “……”沈溯微受了这调笑,往手令上一盖。
  徐千屿拿着手令匆匆跑出,感受到拍在她面颊上的风,才注意到到一只金色信蝶从身后翩翩追来,不知何时落于她肩膀。
  她一低头,信蝶便化作纸笺,掉落在她手中。
  “好。不必挂念。”


第57章 炼器炉(十二)
  徐千屿去了陈铎的阁子。
  阁子外面守着人, 她从窗内翻进去,将一身花瓣撒落屋内。
  躺在床上的陈铎像见了鬼一样,挣扎着往墙上靠:“你……你怎么……”
  “我没被关起来, 你很意外是吗?”徐千屿冲他一笑, 朝他走近。
  掌门手令只是推迟惩罚, 不足以让虞楚脱罪;花青伞若在程序上刻意刁难,虞楚还是放不出来。她得从陈铎这里找个突破口。
  陈铎被断了经脉后便瘫在床上。几个长老来看过,也都摇头。他之前的修为全部作废,要重塑经脉, 又不知花费得多少年头。
  陈铎不能接受一夕之间失去一切,伤他的是魔,抓住了也换不回他的修为;但他却妒忌虞楚和徐千屿, 她们凭什么好好的?便想着, 即便他废了, 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
  仙宗重视人才, 这两人活罪难逃,修炼之途必受影响。但徐千屿如何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 她此时不应该被关起来审讯吗?
  徐千屿叹了口气道:“拜你所赐,虞楚关了一天的禁闭,不过没关系,她马上就出来了, 不影响她去水月花境。”
  “什么?”陈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都废了, 你们却只用关一天的禁闭?”
  “你还想如何?”徐千屿瞧他一眼, “是不是我们干的, 你心里清楚。话说回来, 即便真的是我们, 顶多也就是关两天禁闭罢了。”
  “不可能,你在骗我。”陈铎双目赤红,切齿道,“我一个筑基第八层修士,第八层!就这样没了。偌大一个仙宗,却不追责,难道没有公义可言?
  徐千屿闻言一笑,将掌门手令拿出来在他眼前晃晃:“你看这是什么?”她口中还念,“掌门特赦,我与虞楚无罪,正常去水月花境参加内门大选。”
  其实那手令上根本没写她们无罪,故而她只是一晃而过。只是陈铎一辨认出那金光闪烁的掌门印,便心境崩塌,颓然瘫坐,没细读那上面内容,叫徐千屿骗了过去。
  “不公平,凭什么……”他面色扭曲,忽然想到什么,“难道……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你是掌门的亲戚……对,你们都姓徐。哈哈……堂堂仙宗,原来也是如此,权贵相互勾连,下等人从不配与你们同席。我们的命不是命,任人欺凌践踏,你们却快意潇洒。”
  “是啊,我是掌门亲戚。我爱怎样怎样,反正都不会受到惩罚。”徐千屿的气质本就骄纵跋扈,下巴一抬,更让人恨得牙痒痒,“何况我的经脉又没被废掉,我日后修炼,大道朝天,只会越过越好。”
  “可惜啊,”她瞥见陈铎面色苍白,身子颤抖如风中枯叶,叹了一声,“你原本几近结丹,在仙宗内还算有点用处,如今却连这点价值都没了。宗门内不养废物,你下半生该怎么办呢?我若是你,早就讨价还价,叫蓬莱养我。你却将这机会用在了攀诬我身上,结果呢,我连个禁闭都不用关。”
  陈铎咽了咽口水,慌乱起来。
  他如此重视修为,妒恨同门,正因为他当初靠修炼才脱离了原有命运,从一市井破皮,摇身一变成风光修士。
  他心底亦恐惧失去价值,怕被抛弃。徐千屿说得不错,他们上等人相互勾结,看来不是他能撼动的了,那他呢,难道要回到当初的境地?
  徐千屿的话提醒了他,他是该为自己的下半生谋划谋划。内门不是很忌惮魔吗,上次徐见素追魔,不惜直接搜了他的神!眼下他知道重要线索,得跟蓬莱谈谈条件。
  想到此处,陈铎在阁子内疯狂摇铃:“来人,来人啊,我有事要禀报!”
  徐千屿站在窗外探头看到此幕,忍不住狡黠一笑。
  口供有了。
  她的身影落在房檐上的黑袍少年眼中。
  谢妄真手里转着一片枫叶,出神看她许久,他原想徐千屿会恼怒,逼问,或者打陈铎一顿出气,但没想到她光动口舌,便能借刀来杀他了。
  徐千屿又霸道,又聪敏,在水家打双陆时,只有他能跟她玩到一处。每当他快输的时候,她便会这般得意地笑,偏要抿唇假装淡然,有碎光在瞳孔内闪烁。
  “谢妄真。”下方的呼唤传来。谢妄真从高处跃下,陆呦哀求地看着他,桃腮带泪,拽住他的衣角,如一朵被雨打湿的花:“你能帮帮我吗?”
  徐见素查到了她那里。他对她有些印象,上次他便是她的阁子发现了魔气,第二次他便有些怀疑了。
  幸而与她交好的外门弟子纷纷帮她说话:“陆姑娘心善,我愿意为她作保。”
  “是啊,她是个心软的姑娘,我的灵宠都托付给她照顾,她不可能害外门弟子的。”
  “陆呦柔弱,怎么可能掐得动陈铎那般高大的人呢,我也愿意为她作保。”
  这么多人跳出来给她作保,徐见素就有些不爽了,但也无法发作。
  一向淡泊名利的萧长老都道:“这是我看好的弟子,她品行高洁,不会有失。”
  徐见素不快地笑道:“口说无凭,总得让她出来见个人吧。”
  萧长青只得稳住徐见素,心中隐隐有些失望。这重要场合,陆呦却消失了,她以往很善解人意,没有这般不周全啊。
  陆呦哪敢回阁子里。她的爽度因为兑换铃铛不剩多少,不能购买道具,只能来寻求魔王帮助。
  谢妄真垂眸望她半晌,两肩黑气涌出,原形半露:少年身后一半乌云般黑雾,一半倒刺荆棘,如黑暗君主的诡异华袍。
  他将自己身上那黑色荆棘用力折下两支,递给陆呦,红唇弯起,似笑非笑:“拿去,不仅能洗脱嫌疑,说不定还能帮你进了外门。”
  那两截黑色荆棘在陆呦手中化成魔气,乖巧盘伏,缩如小蛇大小。
  陆呦马上明白,谢妄真的意思是:这两根便是蓬莱作祟之魔,也是那日废掉陈铎的罪魁祸首。她可装作自己是伏魔回去,如此便能从嫌疑人,一举变成诛魔的功臣。她禁不住含泪道:“谢谢你,妄真。”
  谢妄真微微勾唇。
  但陆呦离去后,他的脸色因疼痛而发白,眼中亦无笑意。
  这本是无真榻上困住他的那些魔,全被他吸收以后,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既是他的一部分,他刚才所举措,便如人掰断手指,或取下肋骨。他亦会痛。
  陆呦就是他的命,一根魔刺算什么。那个声音说道。
  但他却有些疑惑。
  陆呦平日里对他关怀备至,可是方才他掰断魔刺时,她的眼神,半是麻木半是期许,却唯独没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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