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坠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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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握紧拳头,固执道:“还有我师尊,我师尊会护住她。我也可以,我会更加努力修炼,护住她与不夜山,望父亲成全!”
“长渊,你终归太年轻。”他眼中意味不明,冷冷道,“去见见薛娆吧,你师尊的侄女。她自小就心悦你,为父相信,你们会处得不错。”
廊下风铃轻响。
少年低着头,他背着自己的剑,一言不发,沉默地跪下。
云转风过。卫父拂袖离去。
少年抬起眸看向天幕,微微蹙眉,隐约觉出不对。身后长剑翁鸣,卫长渊神色冷了冷,识海清明不少,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应该在另一个地方除妖,不该回到世家。
卞清璇在柱子后,见他快要挣脱蜃境,抱着双臂,神色郁郁。
或许出现在卫长渊的蜃境中,她就注定不高兴。若卫长渊移情别恋,她瞧不上他用情不专。但见他违抗父命,可笑地挣扎守着小孔雀,她又觉得郁闷。
她确信自己的温柔体贴打动了卫长渊,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初心。
她哪里比师萝衣差?没眼光。
说来说去,都怪这狗屁蜃境。她都能猜到,若卫长渊不打破蜃境,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蜃境为了褫夺卫长渊的真身,会在他体内产卵,必定会令他反抗父母成功,娶了师萝衣,与之交合。
她沉着脸,区区蜃境,还妄想与她抢人!还这么无用,都没开始,便让卫长渊觉出异样。
那就让她来帮它一把!卞清璇动了动手指,金色长笛飞向空中,笼罩的光晕无声替代了蜃境。
改完,她弯起唇一笑:“卫家灵玉都已经借给我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长笛沉入卞清璇的体内,她脸上闪过一丝讽刺。也不知蜃境过后,卫长渊心里会多矛盾痛苦。但那又如何?阻她路者,她一个都不会怜悯!
今日之后,他必定会全力维护她,从而令师萝衣心魔渐重。
无妄笛在空中发出淡淡金光,幻境须臾间轰塌重建。
卫母病重,还需一味药。
卫家人人愁苦,试药人承受不住仙药的反噬,已经死了数十个。
卫父沉着脸,让人捉了凡人孤儿来试药。
正要灌下去,被一只手拦住。卫父侧头,冷声道:“长渊,放手,我可没教过你妇人之仁,你难道想看你母亲死去?”
卫长渊抿了抿唇,夺过卫父手中药碗,一口喝了下去。他哑声道:“父亲,别害人,母亲需要人试药,我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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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父看向他,沉沉叹了口气。
夜晚,卫长渊方觉不对,他喝下的本是母亲药中最烈的一味九尾草,本该肝脏剧痛,可他只觉浑身发热。
他忍耐良久,皱起眉,试图把药逼出体内。然而越运功,药在体内流转得越快。
他只能去院中寒潭泡着,然而那药入体便无法纾解,卫长渊再怎么抵抗,也渐渐神志不清……
月光下,一个身着轻纱的少女莲步轻移走来。
她走入寒潭,温柔地抱住少年灼热的身躯:“长渊哥哥,是不是很难受,需要娆儿帮帮你吗?”
卫长渊睁开眼,眸中已经不清明,他口腔咬出血来,试了试召唤自己的轻鸿剑,却没有反应。
他用尽力气,推开她:“走开,别碰我。”
薛娆笑了一声:“可这不是什么九尾草哦,是合欢丹,若不解毒,长渊师兄恐怕要爆体而亡。我知道长渊师兄有未婚妻,娆儿也知道长渊哥哥不会喜欢我,今夜之事,只是全了娆儿执念,我不会说出去,只要长渊哥哥不说,她不会知晓的。”
她攀附上去,犹如一条难以挣脱的水蛇,手臂抱住他,靠在他胸膛。
卫长渊眼前一片模糊,却仍旧固执地想要推开她。
薛娆还要再动作,却骤然被一道力度击飞,待她回眸,发现寒潭中的少年,已被人带走。
“长渊师兄,你醒醒。”少女焦急地推了推他。
卫长渊模糊地看见自己面前的影子换了人,哑声道:“小师妹?”
少女破涕为笑:“是我,长渊师兄,你没事了。”
“我现在中了丹毒,你离我远一点。”
卞清璇担忧道:“怎么会这样?”
少年艰难地喘息。
卞清璇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咬唇道:“这样下去,你会死的。长渊师兄,我不会看着你死,让我帮帮你好不好,我想救你。”
少女眸中带着情愫与泪意,她附身,轻轻拥住他。
卫长渊握住她的手臂,似要推开,可过了许久。他渐渐收紧力度……
卞清璇埋首在他肩膀,缓缓笑了。
纱帐合上,月凉如水。
卞清璇坐在房梁上,冷眼看着幻境中的“自己”与卫长渊痴缠。
她冷笑道:“世间男子啊,你若铁了心不愿,她是没法强迫你的。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幻境呢,一切皆是错觉。”
若换作我那兄长,卞清璇想,他就算死了,或者冷漠地用骨刺把自己阉了,也不会碰她。
再一想,几个月前,卞翎玉与师萝衣发生的那件事。卞清璇眼中冒出了火。他要真不愿意,师萝衣如何能强迫他,那小孔雀懂个屁!
她越想越气,差点连幻境都维持不住。脸色沉沉的,卞翎玉现在在哪里,不会又与师萝衣在一起吧!
第18章 断尾
卞清璇起初以为是自己生气才导致幻境不稳,没想到无妄笛的金光开始慢慢黯淡。
幻境怎么会要碎了?
她低头看向幻境中的卫长渊,他竟然又有了意识,试图反抗,松开了怀中少女的腰肢,眼神茫然。
“还试图挣扎么。”卞清璇终于对这个少年修士高看几分,三年来,明幽山所有弟子都成为了她的囊中之物。唯有卫长渊,死板严肃的脾气,让她很是头疼和不耐烦。
卫长渊的不配合,导致师萝衣至今还能活蹦乱跳。
卞清璇干过最成功的事,约莫是出任务找了个借口,央求他借予自己灵玉护身。
这一次在幻境中,不化蟾、无妄笛、合欢丹,以及她的天赋,全都用上了,卫长渊终于有了片刻动摇,她的胜利却也只这片刻。
若这里不是幻境,他能否上钩,谁又说得准呢?
卞清璇看向自己掌心,神色阴郁,心里焦躁:“我的力量也开始削弱了?”
但不论如何,她不会放过卫长渊,也不容许他反悔。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她不可以容忍自己越来越弱,卫长渊动摇了一刻,那就沉下这泥淖来,永远也别想上去。
卞清璇自己主动收回了幻境,飞身而下,她居高临下注视卫长渊许久,见他已经晕了过去,幻境中的人也尽数消失。卞清璇用无妄笛在他额头点了点,令他更坚信幻境中与自己发生了什么。
她笑道:“‘小师妹’可是牺牲自己救了师兄,长渊师兄,你已经对不起她,不可以对不起我,既然我要你负责,你会去和她解除婚约,对不对?”
话落,她扶起脸色苍白的卫长渊,往清水村中走。
不远处荷塘里的淤泥越来越臭,空中紫色的妖雾也越发浓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面涌出。
卞清璇瞳孔缩了缩,糟了,被牵制的不化蟾,坏掉一个元身已然暴怒,如今恐怕要对付他们所有人了。
她心里低咒了一句,得快点找到卞翎玉,她在清水村动用了无妄笛,那只不化蟾好像盯上她了。若真被她遇见,打不过的话……她看向昏迷的卫长渊,牺牲这把刀有些可惜。
天色渐明,师萝衣终于恢复了力气,她从荷塘边站起来,也看见了紫色的妖雾朝一处涌去,神情凝重。
恐怕要出事!
他们慢吞吞过去的话,怕是来不及。
师萝衣又想起上辈子涵菽被吞噬的景象,心急如焚,再也等不了。
师萝衣走过去蹲下,与卞翎玉商量:“妖气开始聚集,同门们不知道是否有危险,我在此布下一个结界,你在这里等我把涵菽长老他们带来可好?”
她要去对战不化蟾,带上卞翎玉也没什么用,说不定留在这里,他还安全些。
卞翎玉本在闭眸打坐,闻言睁开眼睛。
他知道师萝衣以为自己背上的并非毒液,若是不化蟾的剧毒,他一个凡人早该死了。现在没什么事,她也就要去做正事了。
背上的毒液渗入肺腑,带来窒闷的疼痛,聚魂丹得等到彻底天亮才会重新生效,他方能将毒汁全部散去。卞翎玉并不在意这些,这样的毒也确实无法弄死他,看着面前少女焦急的眼睛,卞翎玉知道她要去救别人。平静道:“好。”
师萝衣一听他说好,心里松了口气。她召出神陨刀,在他周围画了一个结界,便要离开。
师萝衣走了几步,也不知是为什么,鬼使神差回头看了卞翎玉一眼。
晨光熹微,清水村的清晨显得苍白又冷。那银白衣衫的少年,正坐在她画的结界中,静静地望着她。
那是师萝衣很熟悉的眼神,她有片刻恍惚。
上辈子,所有和卞翎玉有关的记忆,包括这辈子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的。少年眼眸狭长,瞳仁漆黑。不言不语的模样,如空中那一轮孤冷的月。
她以前觉得这样的卞翎玉很虚伪,清高,和他妹妹是不同性格的恶人。
心魔入体最恶劣的时候,她被心魔掌控,甚至还想看他撕下虚伪的假面,于是她居高临下,用不堪恶劣的话刺激他。
他却只是看着她,没有回应她的羞辱,也没有表现出气恼。
只在她邪肆横生,轻佻拍他脸之时:“卞翎玉,死了么,动一下。”他眼中才生出浅浅恨意,变得猩红,终于像个有温度的人。
明明这一次也是如此,她抿唇走了很远,远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脚步却越来越慢。
荷塘里没有一只蟾蜍,地面隐约可见无数游动的黑影。这些都是不化蟾暴怒后四散的妖气,会侵蚀人体。
师萝衣心中渐渐生出几分焦灼。
把卞翎玉留下真的安全吗?她知道不是的,万一黑影攻破结界呢,万一不化蟾偏偏就对他这个凡人更有恶意呢?他真的想要留下吗?
师萝衣心里有更重要的人,她更想要涵菽平安无恙。所以她下意识选择不带卞清璇的哥哥,还为他的不纠缠松了口气。
但在他最后那个眼神中,师萝衣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一种直觉,虽然卞翎玉什么也没说,可她觉得,她得回去一趟。
卞翎玉看着师萝衣离开的背影,眸中冷然平静。
或许他比任何人都习惯自己被放弃,儿时与母亲一起住在天行涧,她说:“翎玉比弟弟强壮,所以解毒的森罗果娘亲给弟弟,翎玉能忍住疼对不对?”
他看着母亲把唯一的森罗果喂给了弟弟,蜷缩着疼了十日。
化形时,他九死一生幻化出代表着天资的长尾,母亲用业火化刀,想要生生斩断。
虚弱的小少年拽住母亲裙摆,想要央求她不要这样做。
她仍是落下了刀,冷漠道:“你弟弟身残,天生无法幻化,他本就心思敏感,翎玉,只要你和他一样,他就不会难受。”
长尾连着命脉,那日,他疼得几乎死去。他也因此得到了母亲少见的温情,她难得守在他床前,陪了他半日,用断他天资为代价。
雷火降世,母亲只能带走一个孩子。她毫不犹豫便抱走了弟弟。
他在雷火之下,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麻木地垂下眸子。
后来那个女人厌弃憎恨地看着他:“你生来不哭,也不会笑,和那个人一样高高在上,偏执冷漠,同样恶心。我断你尾,抛弃你,推你下雷火之中,让你永远无法获得传承,只剩丑陋的骨刺。哈哈哈哈,若是旁人,恐怕已经恨煞了我。你竟也不恨我,始终无动于衷,你是个怪物,生来便是令人恶心透顶的怪物。是否在你眼里,我这个母亲也如蝼蚁?你这种怪物,便活该与你父亲一样,不被所爱,求而不得,众叛亲离。”
“你既不怕痛,不畏死,活着也没意思,便代你弟弟去死吧。”
过往种种,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
伤痕累累的身体,幼年时一次又一次被剥夺的能力,都在细数他到底有多么不招人喜欢,多么令人生厌。
天色还未大亮,聚灵丹没有起作用,卞翎玉的躯体如凡人般脆弱,但他仍是站起来,走出了师萝衣的结界。严格说起来,消灭不化蟾是他的任务,不是师萝衣的。
无数黑影涌上来,仿佛嗅到血腥气的水蛭,攀附在他身上,想要撕咬他。
卞翎玉无动于衷,这种时候在揣摩不化蟾的意图。
两个真身,被师萝衣胆大地砍掉了一个,另一个只会隐藏得更加深。真让他们遇上了,恐怕涵菽也不是对手。
不化蟾的毒液还未清除,脊背传来阵阵刺痛,他却没有想过停下脚步。
在这样的痛楚中,他仍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他不会走上父亲的路。
父亲喜欢母亲,他高高在上惯了,一个命令便强抢过来。母亲伤他,害他,背叛他与旁人生下孩子,令他生不如死,堕落疯魔,最后不得善终,连职责都忘了,才导致如今人间这样的局面,让他来收场。
卞翎玉冷着眉眼,思考不化蟾会藏在哪里,没有心情挥开这些黑影。
晨光从天边露出来,他被搅得不胜其烦,终于眉宇流露出一丝杀意。袖中骨刺生出,刚要绞杀这些黑影,一柄长刀的刀气挥过来,将意欲啃食他的黑影全部撕碎。
他的视线明晰起来。
少女跑得气喘吁吁,她脸上带着惊怒,不可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一样,怒意腾腾数落他。
“卞翎玉,你傻了是不是,为什么要走出我的结界,它们咬你,你不知道躲、不知道反抗吗,你要把自己变成不化蟾,再来杀了我是不是?”
他抬起眸,视线直直看向她。
师萝衣心有余悸,又被他大胆走出结界的行为气得不清:“你……唉……”怎么比她的胆子还大?
晨风拂过她的发丝,见他不言不语,她愠怒的嗓音,最后变成了无奈的低语,又柔又轻,落在他耳中,像是妥协:“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丢在这里。既然你不怕,一起走吧,我带你一起去找长老他们。”
卞翎玉看向她伸出的手。
卞翎玉明知眼前这个少女没什么心,她不爱他,还生出了心魔。若心魔发作会伤害他,就像曾经的数次一样。她会拿他泄气,心生愧疚时或许对他有一点怜悯。
面对她伸出的手,他却仍是握住了她。
这是他最后一次放任自己,卞翎玉心想,总之也走不了多远。
第19章 傀儡
循着浓重的紫色妖气,师萝衣望见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认出了那是卫长渊的真火,带着卞翎玉赶过去。
烈火中,卫长渊执剑,带着他身后的柔弱少女走出来。
师萝衣一眼就看见了卫长渊。他青白衣衫上沾了妖物的黏液,身上受了不少伤,轻鸿剑冷光粼粼,带着主人还未消退的战意,无数不化蟾被烧死在他们身后。
对比起来,他身后的少女便干净整洁多了。
卞清璇跟在他身后,几乎没受什么伤,被他保护得很好。
师萝衣远远顿住脚步,注视着卫长渊苍白坚毅的脸。
眼前这一幕,与前世的记忆重叠。师萝衣有刹那恍惚,前世自己也是在这里,遇见了他们。
她被不化蟾变成的假“卫长渊”欺骗,陷入父亲醒来、与他一生一世的美梦。后来看破不化蟾的诡计,苦战一场,受了重伤,她又疼又累,却还惦记着师兄与同门的安危,咬牙去寻他们。
结果就看见了卫长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