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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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此事也算是陛下的“家事”。
“月见,你当时是否也在场?”太子开口,看向了东宫女使。
“是。”女使道:“婢子从始至终都在,前因后果如何,看得再清楚不过。”
“那便说一说吧。”太子看向求皇帝做主的河东王,道:“说清楚些,才好让父皇为瑾弟主持公道。”
河东王闻言面色一阵变幻。
女使应了声“是”,已开口说道:“定北侯之所以对河东王护卫动手,皆因婢子送吉娘子出宫时,河东王半路相拦轻薄未果,便使护卫对吉娘子及婢子动手——定北侯出手,是为相救吉娘子与婢子而已。”
“什么——”坐在一旁未曾开口说过话的永阳长公主变了脸色,看向跪在那里的河东王。
河东王立时反驳道:“胡言乱语!分明是那吉衡玉勾引本王在先!同本王献媚未成,被人撞见了,便欲污蔑本王轻薄于她!”
永阳长公主好笑地看着他:“你是说,吉家娘子同你献媚?”
河东王闻声下意识地看向这位昔年也曾立下过战功,因此得宗室子弟敬畏的永阳长公主,强撑了底气道:“……正是如此!”
永阳长公主看着他,如同在看待一个笑话:“你莫不是尚未醒酒,犹在发什么春秋大梦不成?”
河东王面色一僵,正待反驳时,女使继续说道:“河东王觊觎吉娘子已久,此前便曾有过言语滋扰之举,婢子及东宫内其余女使内侍,皆可证明此事。”
“还须得旁人来证明么。”永阳长公主垂眸看着河东王:“李瑾沉迷酒色,便是本宫久居府内,却也如雷贯耳——素日里言行不检便且罢了,可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宫中对吉家娘子行轻薄之举?”
被一个女人如此训斥,河东王心中羞恼不已,然而对方是长辈,又有些威望在,他强忍住了到了嘴边的不敬之言,仍想要狡辩,却听皇帝开了口——
“你当真是让朕失望。”
皇帝的声音并不高,却让河东王身形一僵。
“陛下……”他甚至一时不敢再称皇伯父。
“你如此行事,让朕如何能放心委你重任?”皇帝再看一眼那只匕首,缓声道:“你自有大错在先,定北侯此番也并不算冒犯了你——”
听得这“大错”二字,河东王的脸色“唰”地白了。
他再不敢有任何狡辩之辞:“是……是侄儿多喝了半壶酒,一时色迷心窍,这才……这才言语轻浮了两句!但侄儿也仅仅是言辞失当而已,当真不曾有过分之举!”
永阳长公主冷笑一声:“是不曾有,还是未来得及有——”
“……”河东王面色变了又变:“侄儿已经知错了,此后必当谨言慎行!发誓再不沾酒了!”
永阳长公主满眼嫌恶之色。
酒做错了什么,竟要替他背这黑锅?
“至于这匕首……侄儿当真不是蓄意携此物入宫的!”河东王道:“是……是那监门校尉,没有提醒侄儿!侄儿这才不慎误带了进来!”
这话固然有推卸责任之嫌,但也是部分事实。
查验入宫者是否卸刃,本就在监门校尉的职责之内。
皇帝心有分辨——
李瑾几斤几两,他也还算了解,若说对方蓄意携刃入宫,图谋不轨,倒不至于。
但轻视宫规,张扬自大,有恃无恐却是事实。
而那监门校尉,今日入宫赴宴的异国使者众多,那才是他们查验的重点。而对待李瑾,多半又有些看人下碟,放松了查验,因此才犯下了如此疏漏。
但疏漏便是疏漏——
他绝不想有朝一日,会有人因为这份疏漏,而有机会将此匕首刺向他!
皇帝握紧了手指,交待身侧的掌事太监:“刘潜,传朕口谕,今日凡于宫门处当值者,皆依宫规处置。”
刘潜应下,无声退出了寝殿。
一时间,河东王认错的声音都低了下来:“陛下,瑾知错了……”
“纵是无心,却非无过。”皇帝看着他,道:“加之你今晚酒后失态,行为不检,二者并罚之下,且罚没三年俸禄,另禁足府中反省己过,千秋节之前不得出王府半步——”
“陛下……”
皇帝眼神微沉:“怎么,你还有异议吗?”
“侄儿不敢……”河东王将头磕了下去:“多谢陛下轻恕……侄儿甘愿领罚。”
直到退出了皇帝的寝殿,河东王的双腿依旧是发软的。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水珠。
那两名候在寝宫外的护卫迎上前去,扶住了脚步发虚的河东王。
河东王的视线扫过二人,咬了咬牙,强忍住了怒气,暂未发作。
酒后落水,加之方才久跪惊吓之故,此刻几乎要站不稳,在两名护卫的搀扶下,面色紧绷的河东王去了一旁的长廊下暂时坐着歇缓一二。
殿内,内监已将河东王方才跪过之处擦拭干净。
“父皇,瑾弟性情浮躁,且待定北侯已有敌对之意,日后相处间恐怕会生是非……故儿臣以为,其兼任营洲方御史一事,或该再思虑一二。”太子说道。
“此事朕自有分寸,你便无需过问了。”皇帝咳了几声,语气间没有动摇之意。
太子:“可是置防御使一事,是否……”
“怎么?”皇帝打断了太子的话,定声道:“昶儿,难道你觉得,朕不该防定北侯吗?若他果真如表面一般安分忠心,朕可以不杀他,但却不能不防他……”
太子恭声道:“可瑾弟性情如此,若来日未能妥善处理与定北侯及卢龙军的关系,只怕到头来反倒会适得其反——”
“你的意思是,李瑾会逼得他造反不成?”皇帝已然变了脸色:“还是你想说,是朕要逼他造反?”
“儿臣并无此意。”
“朕待这些居功自大的武将,并非没有宽仁之心!”皇帝的神情逐渐激动起来:“朕也曾给予过他们毫无保留的信任,甚至将他们视作好友手足……可结果呢?结果如何,你们也看到过了!”
太子欲再言时,永阳长公主目含提醒地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太子遂垂眸道:“还请父皇息怒,保重龙体为上。”
“朕知道,你们姑侄二人一直以来……皆觉得是朕做错了,是吗?”皇帝呼吸不匀地闭了闭眼睛,语气起伏不定:“你们若是坐在朕的位置上,未必有朕这般宽仁……朕无愧,无愧李家先祖,无愧任何人……”
见他又陷入了旧事当中,太子沉默不语。
永阳长公主亦静静垂眸。
殿内一时只有皇帝不匀的呼吸声,及那些零碎不完整的自语。
“朕已经仁至义尽了……”
不多时,掌事太监刘潜折返回来。
永阳长公主便起身,交待刘潜一句:“陛下既服罢了药,便早些伺候着歇下吧。”
刘潜应下,行礼恭送永阳长公主。
太子在旁侍奉,与刘潜一同将皇帝扶去榻边,直到皇帝慢慢冷静下来,在宫人的服侍下宽衣歇息。
见宫人燃上了安神香,太子交待了一番后,方才离去。
焦急不安地等在宫门外的河东王妃见得河东王出来,立时迎上去:“王爷,您没事吧?”
她听闻王爷出了事,被带去了圣人面前,吓得魂不守舍,也不敢贸然去打探消息,唯有等在此处。
被护卫扶着的河东王铁青着一张脸,脚下未停,像是没看到她。
“王爷……”
河东王妃只能带着女使跟上。
护卫将河东王扶上了马车,河东王妃赶忙跟着上去,不安地询问道:“王爷,您可有哪里受伤,妾身……”
“啪!”
河东王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怒骂道:“若非是你无用,本王岂用得着亲自出面,惹了这一身骚,丢了颜面不说,还被皇伯父训斥责罚!”
“王爷,妾身……”河东王妃颤颤地低下头去:“都是妾身的不好……王爷消消气。”
她嫁给了丈夫已有八年,早习惯了对方的动辄打骂,这个时候低头认错,对她来说是稳妥的“解决办法”。
一旁的女使也死死低着头,噤若寒蝉。
“消气?”河东王重重冷笑一声:“你难道是眼瞎了,没看到本王此时受辱的模样吗?你要本王如何消气!”
河东王妃闻言,便怯怯地抬起眼睛看过去。
丈夫浑身都湿透了,衣袍上沾了泥,发髻凌乱,一双眼睛通红且肿胀,看起来狼狈极了。
河东王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丈夫那双蛤蟆一样的眼睛。
不知道是谁干的?
那位吉家娘子吗?
怎么感觉……
怎么感觉有点解气呢?
见丈夫的视线扫过来,河东王妃连忙低下头去:“车内备有衣物,妾身给您更衣吧……”
河东王未语,闭着眼睛压制着怒气。
河东王妃取过衣袍,小心翼翼地替他换衣。
“……一个不值一提的贱人罢了,真当本王抬举她了!待下次撞到本王手中,本王必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河东王眼神沉暗地道。
河东王妃低着头替他脱去外袍之际,忽被他抬手重重甩开:“笨手笨脚的废物!碰到本王的伤处了!”
他疼得咬牙,低头看向那已经青紫的手腕,想到自己被人拖拽丢入塘中那一幕,恨不能咬碎了后牙,一字一顿地道:“萧牧……本王迟早将你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一条狗竟然也敢朝他龇牙咧嘴!
见他神态隐有几分狰狞,河东王妃一时不敢再靠近。
这反倒又惹恼了河东王:“蠢货,还愣着干什么!”
河东王妃唯有伸出手去继续更衣。
提心吊胆地替他换好了衣袍后,河东王妃倒了盏热茶,捧到他面前。
河东王绷着脸刚接过来,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忽然猛地一停,闪得他撞到了车壁之上,手中的热茶也泼到了身上。
河东王恼极,“啪”地摔碎了茶盏,隔着车帘怒骂道:“车都赶不好,本王看你们都活腻了是吧!”
河东王妃连忙示意女使查看询问。
女使赶紧打起车帘,向赶车的护卫问道:“为何停……啊!”
话未问完,女使便脸色惨白地尖叫出声,惊惧不已手上一颤,车帘重新垂落。
河东王忍无可忍:“都他娘的中邪了是吧!”
他沉浸在怒气中无法冷静,河东王妃却觉出了异样来,伸手重新将车帘打起之际,嘴唇颤了颤:“王,王爷……”
河东王一双怒目扫过去,却见是一支利箭穿透了那护卫的后心,血淋淋的箭头在车前风灯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第196章 身亡
河东王脸色一凝,眼底登时现出了惧色,颤声道:“刺客……有刺客!”
声音刚落,只见忽然又有一支利箭迎面而来!
河东王瞳孔顿缩,连连后退,推开马车后方的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了下去。
“保护好王爷!”
马车后方骑马跟着的几名护卫见状大惊。
而除了赶车者之外,在前方开道的一名护卫也不知何时中的箭,从马上摔了下来,此时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
下手之人非同寻常!
而在此时,那些隐身于黑暗中的人终于现身,个个着黑袍,蒙着面,飞身向河东王攻去。
他们人数不算多,不过十来人,但个个身手惊人,出手招招致命,路数狠辣。
“你们是谁!何人派你们来刺杀本王!”
今日本是入宫赴宴,因此河东王带着的护卫并不多,人数上便不占上风,此时被几名护卫护在中间,已是面无血色:“……我乃堂堂河东王李瑾,这里是京师,你们可知刺杀我的后果吗!”
为首的黑衣人一双眼睛如手中长剑一般冷冽锋利:“杀的便是你李瑾。”
声音未落,寒剑便抹过一名护卫的脖颈,猩红鲜血喷洒在河东王眼前。
“你们……”河东王脸上染了血,瞳孔震颤,慌乱道:“本王……你们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只要你们肯放过本王,本王什么都答应!”
“自然是要你的命——”为首者举剑刺去。
河东王猛地后退着,拉过身侧受伤的护卫挡下了那避不开的一剑,而后转身拔腿便逃。
“王爷……”
车厢内,被吓得不敢动弹的河东王妃浑身颤抖:“雀儿,怎么办……”
她身侧的女使脱口而出:“王妃,咱们……咱们快逃吧!”
河东王妃眼神挣扎:“不行……我怎能丢下王爷独自逃命!”
“不……不是丢下王爷!”女使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就要将人扯下马车:“这些人来势汹汹,我们都不是对手,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人来救王爷!”
“王妃,咱们快些回去搬救兵吧!”
“再迟,就来不及了!”
河东王妃浑浑噩噩地下了马车,胡乱地点头:“没错……我要去找人来救王爷!”
于是,主仆二人提起衣裙飞快地朝那与那黑衣人追杀河东王相反的方向跑去。
“咻——”
利箭先是刺破夜色,而后是血肉。
拼命跑着的河东王身形一僵,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己身前。
下一瞬,他僵直的身影再次一颤。
又一支箭刺入了他的胸腔。
很快,有一丝鲜血自他嘴角溢出。
他张了张嘴,立时有更多的鲜血涌出,淹没了他微弱的声音:“救……救……”
“扑通!”
河东王的身体重重倒地,犹自拼命地瞪大着眼睛,不敢闭上。
他不可能就这么死去……
他是李瑾,是河东王!
会有人来救他,医治他!
他竭力睁着双眼,眼前却逐渐陷入漆黑,无边的恐惧将他笼罩,而他没有丝毫挣脱动弹的力气。
另一边,河东王妃与女使慌乱之下,跑进了一条死胡同内。
“王妃……那些人好像来了!”
听得有极快的脚步声传近,女使吓得已经要哭出来:“怎么办……”
现在跑出去肯定会撞到他们刀下,可此处已是绝路!
河东王妃也已经脑中一片空白,慌乱地看向昏暗的四下,而后矮身躲去了胡同尽头的几只水缸后。
女使见状,赶忙跟着躲了过去。
这些水缸里盛满了水,是各坊拿来以备不慎走水时之用。
因此几只缸都极大,遮蔽身形远远是够了。
但前提是,那些人不会上前来查看,否则她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河东王妃控制不住紧张的呼吸声,于是双手死死地捂住了嘴,瞪大着眼睛留意着动静。
听脚步声,那些人走进了胡同内!
主仆二人只觉得一颗心随时都要跳得蹦出来。
“分头去追。”
“这是个死胡同,她们应当跑远了。”
“不必追了——”语气听起来像是为首者的男人说道:“我们今晚要杀的只是李瑾,那河东王妃跑便跑了。”
“可若不斩草除根……”
“她又不知杀李瑾者何人。”为首者转身离去,冷笑着道:“李瑾作恶多端,树敌无数,想取他狗命者,可不止侯爷一人。”
“是。”
随着那群黑衣人的脚步声消失,河东王妃的身形倏地一软,战栗着瘫坐在了地上。
“王妃,他们……他们走了……”女使带着哭音,表情又哭又笑。
“你听见了吗……”河东王妃喃喃道:“他们方才说,侯爷……”
“是,婢子听到了……”
“哪个侯爷……”河东王妃脑中仍是空白的。
女使怔怔道:“方才在车内……王爷说,要将定北侯碎尸万段……今日在宫中与王爷起冲突的,似乎也正是定北侯……!”
河东王妃撑在身侧的手掌无力地支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