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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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外,南境告急,突厥因使臣被扣押正伺机而动——
此外,还有一位手眼通天者,以天下苍生为棋盘,已于暗处布局良久——
此时皇帝驾崩,便等同是将这原本看似还算平静的夜幕,彻底撕开了一道裂痕。
而夜幕之后藏着的妖魔鬼怪,怕是要张牙舞爪地钻出来了。
衡玉未能再睡下,次日晨早,仍旧去了东宫。
课是授不得了,但人也未能闲下。
前有萧夫人在东宫出事,今又遇皇帝驾崩,太子妃惊虑之下动了胎气,东宫上下乱作了一团。
嘉仪郡主也有些被吓到了,不安地抓住衡玉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待太子妃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衡玉适才牵着她离去,将人安抚了一番。
天色将暗之际,太子方才得以回到东宫,刚得以询问罢太子妃的情况,便有宫人前来通传:“启禀殿下,萧节使求见。”
第232章 做个交易
太子微微一怔后,道:“快传。”
“参见殿下。”萧牧在书房中,向太子行礼。
此时的书房内,另有吉南弦与两名东宫幕僚在。
当下见萧牧,吉南弦的心情颇觉复杂。
近日他想了又想,仍是觉得对方那日在灵堂内的言行,难逃“始乱终弃”四字!
为人兄长,自家妹妹被这般欺负,按说他该愤怒难当,无比痛恨对方——
可是……
此时看着那必然尚未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的青年,吉南弦心中滋味难言。
萧侯此人……
强又强的过分离谱,惨又惨的世间少见。
前者,他难免有些畏惧……
后者,他不禁些许心软……
于是,怒己不争的吉家阿兄,唯有默默转开视线,不再去看那青年。
“萧节使不必多礼。”太子抬手虚扶,看着眼前之人,心绪几分翻动:“不知萧节使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萧牧直言道:“臣想见伽阙一面。”
两名幕僚闻言交换了一记眼神。
——这是不满殿下迟迟未有处置伽阙,直接上门讨人来了?!
幕僚欲言又止之际,只见太子转身朝一旁的书架处走了过去,却是抬手取下了书架前挂着的佩剑。
殿下这是?
那两名幕僚眼底微惊。
定北侯讨人的举动固然嚣张了些,可殿下也不至于提剑便砍吧?
下一刻,却见太子殿下将那把佩剑递向了定北侯。
“伽阙此人,交由萧节使处置。”
萧牧垂眸看向那把熟悉的佩剑。
此剑,曾是他少时所有,甚少离身。
舒国公府出事后,必是与府中家产一同抄没了。
未曾想到,会出现在此处。
他伸手将佩剑从太子手中接过,二人一递一接间,似有漫长岁月流转变换。
“多谢殿下。”
萧牧抬手,垂眸退了出去。
“殿下……此举甚妙啊!”书房的门被合上之后,一名幕僚低声说道:“将那伽阙直接交由定北侯来处置,一则是送了个人情给定北侯,表了殿下之态……二则,这顾全大局的担子,便顺势交到了定北侯手中,如此一来,定北侯也未必就敢冒此大不韪,执意要那伽阙的性命!”
另一名幕僚看向他:“若定北侯偏就敢冒此大不韪呢?”
对方愣了愣:“那……”
那,这话题……不就聊死了吗?
太子透过紧闭的房门,仿佛仍能看到那道身影。
“剑既给了他……他如何做,都没有错。”
“萧牧?你来作何!”
拘押伽阙的东宫暗室内,随着暗室的门在萧牧身后被重新合上,短暂明亮了一瞬的室内再度陷入了昏暗。
火烛摇曳着,照映出伽阙眼底的怒气,与这怒气之下强压着的不安。
他的视线落在了萧牧手中的佩剑之上。
“怎么,你想杀我?”伽阙咬着牙,定声问:“你敢吗?”
见萧牧未答,他心中不安更甚:“……亏你萧牧自诩有勇有谋,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愚蠢小人罢了!我伽阙一贯敢做敢当!杀你阿娘者,另有其人!你应该寻你们大盛储君要说法去!”
萧牧有些好笑地看着那长相凶悍,却一直在无声防备后退的汉子:“无需如此害怕——我不过是想同你做个交易罢了。”
“少放屁……谁怕了!”伽阙挺起胸膛。
“噌——”
利剑出鞘,横在了他胸前。
速度之快,他甚至未能反应过来!
“你……不是才说做交易吗!”伽阙想骂没敢骂,瞪大了眼睛问。
“这便是我要做的交易——”
“……”
半刻钟后,萧牧提剑自暗室中而出,有血珠自剑身凝结滑落。
长剑归鞘,青年人冷峻的面庞之上看不出分毫表情。
守在暗室外的侍卫神色微惊,却未敢多言。
待那尊煞神走远了,侍卫方才返回暗室查看,只见伽阙倒在地上,身前破了个血洞,双眸紧闭。
侍卫大惊。
“速速去禀明殿下……!”
夜色渐浓,月过枝头。
“老师,阿娘当真无事了吗?”
园中小径,嘉仪郡主牵着衡玉的手,正要去看太子妃。
“郡主放心,项嬷嬷说了,太子妃已无大碍,只需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那就好……”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宫人哭声,嘉仪郡主握紧了衡玉的手指:“老师,我有些怕……今夜您能留在宫中陪我吗?”
孩子终归还是孩子,平日里再活泼大胆,也是分事情的。
圣人驾崩,宫中缟素,气氛紧绷,这是嘉仪郡主从未经历过的场面。
衡玉反握住小女孩柔软的手,温声应道:“好。”
嘉仪郡主这才稍稍安心些。
此时,随着脚步声,迎面走来了一道身影。
看清来人,衡玉身边的女使月见福身行礼:“萧节使。”
衡玉抬眼看过去。
浅淡月色与石灯相映下,愈发衬得那张脸如无暇寒玉,缺少凡人气息。
四目相接间,衡玉眼神疏离,如看待一位陌生人,神情淡然地垂下了视线,无声福身。
萧牧向嘉仪郡主拱手,抬脚离去。
待他走远了些,一向稳重的月见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萧节使……怎佩剑入宫?!且手上还染着血!”
正不安着的嘉仪郡主惊异地转头,看向萧牧离去的方向:“……那是父王书房所在!”
“别怕。”衡玉重新牵起嘉仪的手:“他不会的。”
嘉仪转回头仰脸看着老师,对上那双眼睛,心下慢慢安定下来。
“走吧,去看太子妃。”
嘉仪轻轻点头。
月见犹豫一瞬,遂也跟了上去。
很快,便有定北侯手刃伽阙的消息,在宫中传开了来。
四下震动不已。
有大臣既惊且怒:“太子殿下怎能纵容定北侯私自处置此事!”
“殿下为了安抚定北侯……未免做得太过了些!”
“圣人尸骨未寒,又出此等事……”
叹息声连连,百官只觉焦头烂额。
“走,随我前去面见太子殿下!”
数名官员去往东宫,欲见太子,却听宫人道:“殿下正与萧节使商议要事,时辰已晚,诸位大人请明日再来吧。”
几人闻言大眼瞪小眼,气得甩袖离去。
第233章 会让萧节使重新信我
“殿下为何要带臣来此——”
东宫崇文馆外,太子示意内侍上前将大门打开,边答了萧牧的话:“此处安静,适宜与萧节使说一说话。”
萧牧闻言未语,跟着太子走了进去。
一应宫人得了示意,只守在门外,未跟上前。
“幼年少时在此处读书时,每日都很热闹。”太子的目光环视着馆中四下:“近些年来,则未曾再踏足过此处了,虽时常也有宫人洒扫,却果然只剩下了满目冷清。”
萧牧也举目看去。
此时夜色中的崇文馆,同他记忆中的伴读之地有着天差地别之感——景物变换尚是其次,心境改变或才是根由所在。
“还记得这株李树,夏蝉尤喜在此聒噪,宫人们赶也赶不尽。”太子看向廊下那郁郁葱葱的大树,眉间有一丝笑意:“晨读时声音弱了些,少傅便要说,少年郎君正是读书时,劲头连蝉鸣都比不过,日后要如何治国辅政——”
于是,他们便扯着嗓子高嚎,吵得少傅不得安宁,想掩耳又觉对不住方才的训言,只能艰难维持面色不变——萧牧也还记得。
他始终慢太子一步,二人走进长廊中,于廊下站定。
“伽阙之事已了,此剑还予殿下。”萧牧将剑奉上。
太子垂眸看着那把剑,却是道:“不必了,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
萧牧微怔,一时动作未变。
“萧节使自行处置即可。”太子又道。
“是。”萧牧将手收回,握剑在身侧。
“萧节使可知,璞贞仙师是谁的人吗?”太子忽而问道。
“臣只知其极得圣人信重,至于其它,并不清楚。”
太子道:“那萧节使大可猜一猜——”
闻得此言,萧牧看向他。
四目相视一瞬,太子微一点头:“没错,璞贞仙师,是我早前安排在父皇身边的心腹。”
萧牧略有些意外。
他意外的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太子选择在此时与他直言此等事。
“父皇患病,已有数年之久了。”太子看向廊外夜色,缓声道:“久治难愈之下,人总是要日渐躁戾昏沉的……这两年来,因病之故,父皇做错了许多决定,身边也更多了别有居心之人。再到后来,父皇甚至将希望寄托于方术之上,为朝堂而虑,亦是为己而虑——因此我安排了璞贞仙师,出现在父皇面前。取得父皇信任,充当我之耳目刀剑。”
太子说着,眉眼微敛,声音低了些:“吾从来也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亦有自私算计手段。”
“殿下为储君。”萧牧语气平静:“为君者无需纯善,无手段则无法自保,又何谈庇护苍生。”
甚至在至高之位上,纯善平庸,才是过错。
太子转头看向他:“实不相瞒,我也是这般想的。”
四目相视,二人皆无声笑了笑。
片刻后,太子将笑意渐收起:“起初安排璞贞仙师到父皇身边,是为防父皇太过沉溺方术丹药,错信旁人。但就在数日前,璞贞仙师与我说了个猜测……父皇的病,或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一次,萧牧的意外是真实的:“有人使毒谋害?”
“且此毒极高明隐晦……若非璞贞仙师因擅炼丹之术而通晓些偏门医理,轻易也察觉不到。”太子语气几分凝重:“父皇病了多久,这毒便下了多久……整整数年之久,对方的耐心与手段,都非常人可比。”
萧牧正色问:“殿下当下可知下毒者何人?”
太子摇头:“初知此事,未敢打草惊蛇,当下只是暗查父皇身边的宫人之中是否有可疑者,由此再顺藤摸瓜去查幕后之人——”
“那殿下是否有怀疑之人?”萧牧又问。
“不瞒萧节使——”太子扯了个微苦笑意,自嘲般道:“自得知此事,当下所见之人,上至手足胞弟,下至寻常宫人,皆觉可疑而不可信。如此一想,日后或也要变成那猜忌多疑、面目可憎的君主了。”
萧牧:“多疑者从不会认为自己多疑,殿下敏觉自省,不会成为他们。”
太子看着他,片刻后,笑了笑:“但愿如此。”
萧牧微垂眸:“殿下如今既无法相信任何人,又为何要与臣明言?臣之嫌疑,不比任何人少。”
“不,萧节使与旁人终究不同。”太子侧过身,看着萧牧,道:“况且我知道,萧节使与我一样,如今也极难相信任何人,甚至也无法相信我——”
“我方才之言,或者说自踏入这崇文馆开始,甚至是更早时,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萧节使眼中,皆是可疑的,别有居心的,值得一再思索警惕的——”
“萧节使有此感,实属再正常不过。”说到此处,太子声音微低:“若我是萧节使,必定也会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纵不提从前的路太过坎坷,单说这世间,人心易变,才是常态。”
“但无妨。”他看向萧牧的眼神里有着沉重的愧疚与亏欠,及一丝难以压抑掩饰的庆幸,那目光不再像是在看待一位诸侯武将,甚至也不再是臣子——
“来日方长,终有一日,我会让萧节使重新信我。”太子最后说道。
一直只是听着的萧牧,从始至终未曾开口。
他抬起握剑的手,无声向面前之人施礼。
当下,他无法多说什么,也无需多说什么。
虽见所闻,或皆表象,他已任何行差踏错的机会,脚下的路,半步也错不得。
唯时间与真相,方能给他以指引。
凉风过廊,廊外枝叶发出簌簌声响,月映树影摇曳着落在廊中二人身上。
行礼罢,萧牧缓缓退出了长廊。
看着那道身影走远,太子久久未曾离去。
此一夜,宫中丧灯长明。
自太子妃处回来后,衡玉履行承诺,陪着嘉仪郡主过夜,宿在了东宫。
翌日,宫中哀乐声起,一应丧仪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觉醒来后,嘉仪郡主的情绪平稳许多,不再似昨日那般惶然不安。
想到明日便是与晏泯约定相见之日,衡玉心有思索,不欲再留在宫中,正准备出宫之际,却见自家阿兄匆匆找了过来。
“阿衡!永阳长公主府,怕是出事了——”
第234章 颠覆
吉南弦压低了声音,焦急地说道。
衡玉心中“咯噔”一下,心脏像是猛地往下坠了坠:“出什么事了?”
“昨夜长公主殿下伴守圣人灵前,已近两日两夜未眠之下,今晨天色初亮之际忽发不适,由太医看诊罢,道是疲累及悲痛过度所致,便开了方子,回了府上静歇——”
吉南弦大致将经过言明:“离宫时尚且还算勉强,可谁知回府不过一个时辰,便突然呕血昏迷,像是发了急症,据方才入宫传话之人道,看情况恐怕……”
“阿衡,你快些出宫去看看吧!”
衡玉脑中空白了一瞬,立时点头:“阿兄随我一起——”
“这是自然!”
与永阳长公主有着多年情分在的,不止是衡玉,更是整个吉家。
兄妹二人匆匆出了东宫,跨过内宫门,等在马车旁的程平跳下辕座。
“平叔,去永阳长公主府!”
衡玉边交待着,边极快地上了马车。
候在马车里的翠槐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姑娘——”
紧接着,吉南弦也坐了进来,马车很快驶动,离开了宫城。
出了宫城范围,程平一手驾车,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字条,递向了身后车厢:“有人给姑娘的。”
衡玉下意识地打起车帘,伸手接过,展开来看,入目只见字迹熟悉。
其上仅一行字——皇帝之死,实为人毒害。
衡玉眼神微变。
吉南弦探了头过来瞧:“什么字条?”
待见得其上所写,瞳孔不由一震:“这……”
衡玉已将字条攥起,紧紧握在手中。
“阿衡,你可知这字条是何人所递?”吉南弦面色郑重地问。
衡玉:“知道。”
“谁?”吉南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衡玉有些出神,随口答着:“萧牧——”
吉南弦:“?”
不是分道扬镳了吗?!
为何还要给他妹妹传递消息!
这定北侯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不对不对……
这非是眼下的关键所在!
“难怪……”吉南弦找回脑子,后知后觉地道:“难怪太子殿下近日命人暗查圣人身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