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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吉时已到-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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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先生,倒更像是算命先生呢。”
  竟是早在那时,便将她的宿命给点明了。
  少女的语气一直是轻松的,但说到此处,还是红了眼眶。
  当真就一点儿都不遗憾吗?
  怎么会呢。
  但这世间,谁又没有遗憾呢。
  裴无双再次倒在衡玉肩头,顾听南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无双——”衡玉道:“对不起,此事之上,未能帮得上你。”
  充实后宫,非是圣人所愿。
  无双入宫,非是家中父母所愿。
  可局面总要平衡,诸多利益牵扯、世家存亡,每个人都有不得已之处,而身为女子,能够选择的余地更是微乎其微。
  这世间,有很多裴无双。
  甚至相较之下,这样的裴无双,已称得上“幸运至极”。大多数女子仍置身于万丈深渊之中,连求救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也是此一刻,衡玉才愈发清醒地意识到,路还很长,很长。
  也愈发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很重。
  “你有甚对不起的?”裴无双吸了吸鼻子,泪意已经压回,侧抱着衡玉,道:“阿衡做得已经很好了,日后必然会更好的。”
  “你放心,我待入宫之后,便做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我家世样貌都不出挑,想来也无人有闲心针对于我。若皇后不讨厌我呢,那我便常去皇后宫中晃悠……这样咱们便可经常见面了。”裴无双抱着衡玉,设想着日后。
  衡玉轻声道:“好。”
  “无双方才有句话,我倒十分赞成……”顾听南叹道:“人活在世,男女情爱并非全部,强求而来的皆大欢喜,不会是真正的欢喜。”
  “顾姐姐……也有心上人了吗?”裴无双转过头看向顾听南。
  “我有什么心上人,喜欢不喜欢,成亲不成亲的,哪有赚银子开心。”顾听南双手扶在膝上,看向漫天星辰:“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营洲了,将赌坊交给那些人,我总有些放心不下。”
  “顾姐姐要回北地?”衡玉也看过去。
  “是啊。”顾听南笑望着她:“不是说好了么,你日后于范阳开书院,我也是要出银子的,不得多赚些备着?”
  “这个好这个好,赚了那些赌鬼的银子,来给女郎们建书院读书!”裴无双抚掌笑道。
  衡玉与顾听南也笑起来。
  夜色深浓,万千星辰轮转,各有轨迹方向。
  但白日,总会到来。
  数日后,早朝之上,新皇的一个提议,在朝臣间引起了颇大争议。
  “朕欲着嘉仪公主之师,吉家娘子衡玉,为崇文馆学士——”
  大殿之内百官惊诧,一阵哗然。
  “陛下三思,这吉家娘子是为女郎,怎可担崇文馆学士之职!”
  “历来崇文馆学士,掌宫中经籍,授储君皇子以治国之道,乃至参谋议,纳谏言……诸如种种,岂是区区女郎可以胜任的?”
  “没错,况且这吉家娘子年岁实在尚轻……”
  “诸卿的担忧,朕都明白。”皇帝含笑道:“但朕已然认真考量过,吉家娘子深得晴寒先生真传,自教授嘉仪以来,朕便一直在留意其言行与相授之道,无论是学识见识,亦或是阅历胸襟,更甚是品性大义,吉娘子皆当得学士之职。”
  “陛下此言……臣实难认同。”仍有大臣道:“吉家娘子教授嘉仪公主,或称得上合宜,可教授公主之道,岂可用在来日储君身上?”
  “女子再有才情,也难逃闺阁之气,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涉及朝堂国事……”
  “臣等知道,吉家娘子此番护驾有功,且是大功,陛下如何重赏,臣等皆无异议,可这崇文馆学士之职……却是万万不可轻易儿戏啊!”
  “臣亦认为,吉家娘子不堪此任!”
  见皇帝拿起了御笔,不知在写些什么,像是根本没在听他们的话,众人不由愈发着急了。
  有人壮着胆子轻轻推了下前面的青年。
  “范阳王,您不劝一劝陛下吗?”那官员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您的话,陛下必然能听得进去。”
  下一刻,便见那青年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名官员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来,一句“打搅了”险些脱口而出。
  却听那青年认真问:“当真?”
  那官员点头如捣蒜。
  如今谁不知范阳王最得陛下信重!
  时敬之遂出列。
  “臣认为,吉娘子远远担得起崇文馆学士之职,陛下圣明,目光深远,乃天下之福。”青年人的声音洪亮有力。
  那么官员张了张嘴巴:“?!”
  殿中一静之后,湘王高声道:“范阳王所言极是!本王附议!”
  范阳王救过他的命不提,甚至真正的身份竟是他幼时便钦佩不已的敬之兄长——管她什么娘子呢,皇兄和敬之兄长都赞成的事,他自然更是双手双脚赞成!
  “这……”
  “臣还是认为,此事太过轻率儿戏!”
  “无妨。”皇帝持笔笑着看向众臣:“还有哪位爱卿反对?朕一并记下。”
  群臣:“?”
  合着陛下在记这个?
  记下要作何!
  总不能交给范阳王,加入暗杀名单吧!——有消息灵通的官员已知晓了时敬之与吉家娘子准备议亲之事。
  “诸卿之所以反对,不外乎是质疑吉娘子的学识、能力不足以与崇文馆学士之位相配。”皇帝笑意温润:“那朕三日后,便于崇文馆内设下辩台,凡质疑者,皆可与吉娘子辩议——至于辩题,由朕亲拟,明日即交由各位手中,以便早做准备。”
  “陛下这……莫不是在玩笑?”
  “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合起来欺负一个小女郎?传出去岂非要贻笑大方!”
  皇帝笑意更盛几分:“若诸位爱卿得胜,朕即不再提及此事。”
  百官闻言交换着视线,或无奈摇头,或觉荒谬胡闹。
  但若不比,陛下定不会改变主意……
  众人商议了好半晌,最终推举出了一人,与衡玉对辨——台院,湛御史。
  “……那帮大臣们,可是狡猾得很!嘴上说着老师只是区区女郎,不值一提,可到头来却将湛御史推了出来!”
  “湛御史可是一桐书院出身的进士!放眼朝堂之上,谁能吵得过他!”
  嘉仪公主叉着腰,又急又气,来回踱步。
  “如此才好。”衡玉坐在书案后,整理着手边书册。
  “可是老师……您有把握吗?”嘉仪走过来,满眼担忧。
  “有没有,都要一试。”衡玉未作出云淡风轻之色,更不掩饰眼中对赢的渴望与坚定:“我会全力以赴的。”
  当晚,衡玉刚回到家中,便被自家兄长塞进了书房里。
  “这几本辩纪,你需熟读!”
  “这是我托一桐书院里的好友寻来的!”
  “还有这些,这些是时节使让人送来的……”吉南弦压低声音道:“我看了几眼,竟正是那湛御史的弱点所在!”
  辩赛不仅需要阅历学识,亦要精通此中技巧,甚至是对方弱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看着一册册被塞到怀中的东西,衡玉默然。
  看得出来,大家的确很想让她赢了。
  只是这本湛御史的弱点……
  衡玉不由道:“……他该不会使人给湛御史下药什么的吧?”
  吉南弦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应当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吧?”
  是,不是不应当,而是不能如此明目张胆……
  是非观,比赛第二什么的,不存在了。
  衡玉不禁意识到,权势二字,果然迷人眼……
  “阿衡,好好准备着,你嫂嫂正亲自在厨房为你熬补汤!”吉南弦寄予厚望地看着妹妹:“一定要赢!”
  若阿衡赢了,便要常留在崇文馆——
  阿衡在,家便在!
  不过,话说回来……
  未来妹婿难道不曾想到此一点?
  竟也这般不遗余力地想让阿衡赢得辩赛?
  就不怕日后阿衡没法儿随他回范阳吗?
  吉南弦怀着疑惑的心情离开了书房,不忘替妹妹亲手关门,关门之际又给予妹妹“你可以——”的眼神鼓舞。
  末了,他心中得出答案——妹婿此人,觉悟了得,实非凡夫俗子可比啊。
  三日很快过去。
  这场由天子出题,设于崇文馆内的辩赛,已早在京中传开,又因一方是女子之故,以崇文馆学士之位“做赌”,而备受瞩目。
  且此次辩赛,百官宗室公侯皆可到场旁听。
  看着那些乌压压的人,衡玉盘腿坐于辩台蒲团之上,只觉有些想冒冷汗。
  圣人是否过于看得起她了……
  这般阵势下,若她输了,往后还要如何在京中行走?
  想到那丢脸的画面,衡玉头皮发麻。
  今日这局面,不赢实在很难收场。
  而坐于衡玉对面的那位湛御史,此时闭目养神,悠哉中透着几分不屑,似全然未曾将面前的小女郎放在眼中。
  随着三足香炉中的一炷青香被点燃,那着粉青色襦裙的少女抬手与他互行辩礼之际,湛御史仍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辩始——”
  内监的高唱声传开,四下皆静。
  少女清脆的声音率先响起。
  湛御史对答,姿态语气于无形中透出倨傲之感。
  这一日为观宁元年,六月廿一,天子百官诸公注视之下,年仅十九的少女,神态从容不迫,字字清晰有力。
  面对“富国之政”的辩题,非但可引经据典,更语出新颖,角度开阔,佐证之下,细致到各地州府县镇风土民俗,乃至地貌、兵事、农事,皆信手拈来。
  湛御史原本的风轻云淡早已不复存在。
  从质疑,到惊诧,再到真正正视这个对手——
  是对手,不再是所谓女郎。
  辩台之上,二人对辩,你来我往。
  辩台之下,此前那些持反对之言的官员们个个面色精彩纷呈。
  再看向那湛御史,不免便有人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好辩台上的不是自己!
  这场辩赛,从晨起,一直至暮时。
  却几乎无人离座,反而是闻讯而来的宫人越来越多,挤在崇文馆外探着头往里面瞧。
  随着少女的声音落地,数息之下的静谧后——
  “湛某——”湛御史起身来,抬手,垂下了头:“认输了。”
  四下雷动。
  衡玉起身,抬手还礼:“承让。”
  “老师!”
  嘉仪高兴地蹦了起来,兴奋难当地朝衡玉挥手:“老师赢了!”
  对上女孩子那张稚嫩雀跃的脸庞,从始至终皆紧绷着的衡玉鼻头陡然一酸,朝着嘉仪露出笑意。
  四下目光各异,震惊,钦佩,质疑,依旧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衡玉半点不介怀。
  赢了就好。
  她很需要赢这一场。
  “……十八九岁的年纪,再如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说破了天,也还是个女郎而已!崇文馆内从未有过女学士!”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官员忿忿不平地道。
  衡玉朝他看过去:“女郎如何,男子又如何?敢问这位大人,我等女郎究竟输在何处?”
  这世道如此,任何高低胜负权势之争,若一旦出现女子胜出的情况,便总会冒出来与性别有关的争议质疑——
  而衡玉不欲回避。
  “女子生性柔弱心志不坚,心胸狭窄善妇人之妒,眼界狭隘迟钝,千百年来,向来如此!”那名官员心中过于愤懑,也站起了身来,直视着衡玉。
  “向来如此吗?”衡玉迎着那道咄咄视线,毫无退缩之色:“上古女娲开天造世,嫘祖创养蚕之道,木兰亦可驰骋沙场,而诸位大人所读之《尚书》,曾被一把火焚尽,是得伏胜之女羲娥,口授相传,方才得以重现流传于世。除此之外,更有诸多以学术才情千古留名者,真如群星灿烂,不胜枚举——试问,这便是大人口中的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吗?”
  “巧舌如簧……!”听得四下隐起的议论声,那名官员再次冷笑出声:“你随口挑拣几人便欲证明女子不输男子,简直荒谬可笑——若谈作为成就,随处可见皆为男子,还用得着我来一一举例吗?”
  “那大人可曾想过,有作为成就者,为何多为男子?”衡玉问罢,即自答道:“正因不公。”
  那官员紧紧皱眉。
  “自古以来,女子莫说求学,便是离开家门都是难事,她们被束于宅中,为后宅琐事所缚,自生下起,便被告知女子不如男子——在此等恶劣的不公之下,她们仍能有此成就,岂非恰恰更能证明,她们的才智本就不输男子?若将她们置于与男子同等的环境之下,予以相同的条件,她们亦能做出不输男子的成就。”
  少女的声音传出辩台:“没有人生来即是目光狭隘之人,我自认亦无太多过人之处,不外乎是幸运而已,若她们与我一般有书可读,有目可观天下,又岂会成为诸位大人口中的善妒无用者?”
  “男女之论,本不该势如水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当各擅其长,如此方为利国利民之长久计——”
  她自知,这背后亦有利益牵扯,千百年来,那些人不会不清楚这些道理,不外乎是得益者的高傲与装聋作哑罢了——
  但她要的,也不是令他们“心服口服”。
  她只需要赢,只需要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住口。
  赢了之后,站在更高处,才能有更多施为。
  所以,伶牙俐齿也好,巧舌如簧也好,言辞刁钻也无妨,只要能赢就行。
  “……果然巧言善辩!”那官员拂袖离去,一幅“不愿与女子争长短”的模样。
  “老师!”
  嘉仪公主快步来到辩台之上,抓住衡玉的手,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
  父皇说,老师今日这场辩赛,是为了千万人,也是为了她这个皇长女——
  小小的孩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看向衡玉的眼睛里满含振奋与朝气。
  衡玉拉着她的手,出了辩台。
  众人围上来。
  “阿衡今日赢得当真漂亮极了。”韶言今日也来了,特意来看这场辩赛。
  金家郎君也走了过来,满眼钦佩地向衡玉施礼:“吉娘子今日所言,字字珠玑,叫人醍醐灌顶,少陵受益匪浅。”
  “不去瞧瞧?”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衡玉,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身侧之人。
  “不去,她应当站在那里被人钦佩仰慕,接受一切恭贺。”时敬之含笑看着衡玉,恰逢她也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接,二人隔着喧闹遥遥相望而笑。
  “嗯……大度。”皇帝给予肯定地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可怪朕此番决定?吉娘子既任崇文馆学士,便不能常与你在范阳久住了。”
  时敬之:“她能做她想做之事,更为重要。若与我成亲,便要将她缚住,这亲不成也罢。”
  “这个可不能也罢!”皇帝赶忙道:“朕还要给你们赐婚——”
  媒人的活儿已被抢走了,总不能连赐婚的机会也不给他吧?
  “赢了没有?赢了没有!”
  时府内,坐在四轮车椅上的萧夫人恨不能立即跑进宫里亲眼去瞧个究竟。
  “赢了!”
  直到春卷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夫人,吉娘子赢了!”
  “当真?!”萧夫人双手扶在椅侧,猛地站了起来。
  而后又陡然坐了回去。
  众女使:“?!”
  夫人方才竟站起了一瞬?!
  天色已晚,然而马尚书府中,二姑娘马映柳房中,此时却挤满了一群衣着鲜亮的小姑娘们。
  她们也在等着消息。
  前来报信的是马哲——
  “赢了,阿衡赢了!”
  “啊!”马映柳兴奋地惊叫一声:“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我可是听说,阿衡非但赢了辩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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