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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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侯尽量面无表情地向她微一点头,“嗯”了一声,而后身形微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望向亭外雨幕。
幸亏有这雨声——
他暗暗庆幸着。
她极快握过的那只手被他半藏于袖中,无人知晓他的小心翼翼,如同安置一件宝物。
“侯爷,小的去取伞来!”亭外的小厮咧嘴一笑后,便跑得没了影儿。
雨声淅沥,将天地间的喧嚣一时遮尽。
“得此片刻闲时看雨,倒也是桩幸事。”衡玉望着雨水,语气轻松地感慨道。
此一刻可听一听雨声,暂时不去想那些费心之事。
雨水之外,她尚有艰险之事需应对谋划,而他的处境要比她更难百倍。
但这一切都不急于此时去思虑。
萧牧颔首,也看着亭外雨雾。
八年前的那个雨夜,是他逃亡途中稍得喘息的一夜。
那一夜他虽不曾熟睡,但时而听着身侧女孩子的呼吸,便尚觉世间万物仍是真切的,于无所归属中终于抓住一丝安稳,心内那堵岌岌可危的危墙才未曾坍塌。
善意二字,无论是得到还是付出,都会得到切实的内心回馈,自成力量支撑心内乾坤,留给光亮洒落进来的机会。
萧牧下意识地微微转头,看向身侧之人。
少女微仰着脸,侧颜如一朵沾着晨露的粉白海棠。
她发间被雨水沾湿些许,不再似往常那般柔顺如绸缎,又遭风吹过,迎着光有些毛绒绒地,叫人莫名想要揉上一揉,顺上一顺。
这念头一起,萧牧忽然想到前两日晏锦来时,与她说笑间揉她脑袋的画面。
哦,细想不止昨日,揉过不止一次。
“吉画师认为晏郎君此人如何?”他忽然问。
“晏锦啊。”衡玉思索了一下,道:“也是个有很多秘密的聪明人。”
也——
萧牧未细究什么,只问:“所以吉画师知道他的秘密吗?”
“知道了就不是秘密了啊。”女孩子的语气从容随意:“每个人都有秘密,既与我无关,我便也不曾多做探听过。不是非要知晓对方全部的秘密,才能做朋友的,侯爷您说对吧?”
萧牧微微笑道:“对。”
旋即又道:“故而他算得上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吗?”
“算是吧。”衡玉笑道:“到底他曾帮过我,替我解过困。”
“单单只是因为帮过吗?”萧牧视线落在亭外,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帮过你的,只他一人吗?”
“当然不是。”衡玉微微歪过头看着他:“自来营洲后,侯爷也曾帮过我许多的。”
或许在营洲之外……也曾有过。
萧牧觉得自己今日颇幼稚话多,嘴上却莫名有些停不下来:“那你与晏郎君相处甚佳的原因还有哪些——”
“大抵是因为他有趣吧,相处时一切随意,不用顾忌什么。”
萧牧淡淡“哦”了一声。
“侯爷也是极有趣之人。”衡玉很快补了一句。
萧牧将手负在身后:“你倒不必将水端得这般平,我有趣与否,自己心中有数。”
她是第一个说他有趣的人——自从他做了萧牧之后。
“我但凡说句实话,在侯爷眼中不是端水,便是拍马屁,可谓偏见颇深了。”衡玉笑着道:“须知有趣而不自知,方是真有趣。”
这又是什么鬼道理?
萧牧轻“嗤”了一声,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不远处取了伞回来的小厮见此一幕,不由踌躇起来。
侯爷看起来是少见的愉悦,他要不要晚点再上前送伞?
毕竟夫人说了,此类事是很讲究眼色的。
于是小厮后退一步,藏身于一丛枯竹后,但因过于八卦,又忍不住将头探了出去偷看。
这一探头,正好就撞进了自家侯爷警惕的视线里。
一时间四目相对——
小厮:“……”
萧牧:“……”
默默对视片刻后,小厮为难地晃了晃手中的伞,以眼神请示起了萧牧。
忽然被强行拖下水的萧牧忍无可忍地微一点头。
偏这细微的眉眼官司恰好落在了衡玉眼中,她敏锐地也望向那片竹林,于是便看到了小厮鬼鬼祟祟猫着腰走出来的画面——
衡玉愕然。
所以……?
见她表情,萧牧登时大骇——听他解释,他也是刚看到那小厮!!
衡玉却已然做出什么都没察觉的神态看向别处。
“……”萧牧纵是有心解释,一时也无法开口,恐越抹越黑。
小厮不曾察觉到自家侯爷的窒息与绝望,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递伞。
衡玉先接过一把,撑开了来,出了凉亭。
保暖精致的鹿皮小靴轻盈地踩在水面上,荡起几滴晶莹水花。
伞下少女,嘴角微弯起。
片刻后,萧牧单手撑伞跟上。
雨中,二人撑伞并行,身影渐远。
午后时分,雨水稍歇。
柳荀正于书房中提笔写着什么东西,时而紧张忐忑,时而摇头轻叹,拿不定主意,寻常言语无法纾解踌躇之情时,便要吟诗几句。
“柳主薄。”
一名侯府家仆走了进来。
柳荀连忙将笔搁下,匆匆将所写之物团成一团,丢进了火盆之中。
而后才佯装淡然地问:“何事?”
家仆压下心中异样,道:“有人来寻柳主薄。”
“何人?”
“那人自称是什么包子铺的伙计……”
柳荀“噌”地一下站起了身:“他人在何处?”
“无干人等,自被拦在了庄外。”
柳荀便立即自书案后行出,快步出了书房而去。
仆从看着火盆中那已被燃尽的笔迹,心中疑窦愈深——柳主薄近来时常于书房中有鬼祟之举,有时甚至半夜三更偷偷点灯疾书,当真不是有了异心,背叛了侯爷吗?
定北侯府的下人,从来不缺警觉性。
是以,他昨日就曾向侯爷告密,可侯爷听罢,微微一顿后,只一句“知道了”。
不行,他还是要去同侯爷说一说……那什么包子铺的伙计,难保不是来与柳主薄接应的贼人!
然而仆从刚求见到萧牧面前,便见柳荀匆匆赶来。
“属下有急事需回城一趟,还望将军应允——”柳荀面有急色,显是出了急事。
早在那包子铺的伙计寻来之时,已有人将消息送到了萧牧处。
是以此时并未多问,只道:“雨路难行,路上当心。”
“是,多谢将军!”
柳荀施礼,告退而去。
“侯爷,柳主薄他……”
萧牧看一眼仆从,立时想到那送伞小厮,一时只觉阴影难除,杯弓蛇影道:“柳主薄之事我心中有数,此事不必再特意来报。”
拖延送伞时间尚且是小事,倘若来日吉衡玉知晓了柳荀和母亲的非人之举,再将此事联系到他头上来,他怕是当真不必再活了……
仆从半点不知自家侯爷不敢与柳荀沾上干系的心情,听了此言只觉侯爷英明神武一切尽在掌握,遂安心退下。
庄子外,柳荀看了眼包子铺伙计赶来的驴车,立即叫人备了马。
城南苗家刚修葺过的老宅子里,哭声一片。
第090章 少婷
“我可怜的儿啊,你怎就如此狠心……你走了可叫娘怎么活啊!”
年约五旬上下的妇人扑在堂中覆上了白布的尸身旁,哭得昏天暗地,一手扶在将尸体抬回的竹板上,另只手不住地捶着钝痛难当的心口。
“浩儿还这么小,呜呜呜……”跪坐在一侧的年轻妇人也低头垂泪啜泣着,她怀中抱着个孩子,正是想学走路的时候,咿咿呀呀地伸着双手想要挣开妇人。
然而平日里被家人捧在手心儿里的娃娃此时也无人顾及了,堂中只哭声一阵盖过一阵。
苗娘子站在那里,望着白布下露出的一只青白浮涨的手掌,神情有些怔怔。
她发髻有些散乱,左脸上还有着巴掌印和抓痕。
“大嫂,你还有浩儿,还得看着浩儿长大呢……你可不能垮下!”另一名生着张荣长脸的妇人拿帕子擦去眼泪,安慰着悲痛欲绝的苗母,“庆林在水里泡了足足两日了,还是早些让他入棺为好……”
苗娘子闻言忍着泪,张了张干涩的嘴,看向苗母:“娘,婶娘说得对,让庆林入棺安息吧……”
“安息?”苗母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怨恨:“你这个害死他的人还好好活着,他怎么能够安息!”
说着,手撑着地爬坐起身,猛地朝女儿扑了过来,抓着女儿的肩哭喊着质问道:“你告诉我,他怎么能安息!”
“他求了你多少回!那二百两银子,竟比你亲弟弟的命还重要吗!”
“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
“如果不是被那些追债的人逼急了,他怎会冒险跳进河里!”
“腊月寒冬,我的庆林该有多冷啊……”
“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是你这白眼儿狼害死了我唯一的儿子!”
苗母哭着骂着,又要伸手去抓挠一动不动由她打骂的苗娘子。
“大嫂,你冷静冷静……”苗家老二媳妇方氏上前拉住苗母一只手臂。
苗母犹不甘心,几近怨毒地瞪着女儿:“老天真是不长眼,死的怎么不是你这扫把星!”
一瞬间,苗娘子只觉浑身血液冷透:“娘……”
“别喊我娘!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了你!当初将你生下时,就该听你爹的话,将你这赔钱货给掐死的!如果没了你,庆林现今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你就是来找我们家索命的恶鬼!”
苗娘子近乎陌生地看着面前的妇人。
这些话,当真是她的母亲说出来的吗?
她忽然想到许多——
幼时身边总有长辈说她命好,不像她之后的那两个妹妹,刚生下来就被按在水缸里溺死了……
所以,生作女儿身,能够不被掐死淹死,就已经可以被称之为“命好”了吗?
是后来亲事上的一次次不幸之下,母亲的“包容”,弟弟的“撑腰”,才让她潜意识里慢慢不再去想那些不公。
她甚至也一度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够有这样开明的家人。
可以往那些她眼中的“好”,当真是真的吗?
或者说,那些好一直都是有前提的?
耳边仍旧是诛心的骂声,苗娘子再难忍受,一字一顿问:“当真是我害死了庆林吗?”
苗母恨意冲天:“不是你还能有谁!”
苗娘子转而看向方氏:“婶娘也这样认为吗?”
方氏欲言又止,表情复杂,朝她使着眼色:“少婷,庆林刚出事,你就别再惹你娘伤心了……”
“是啊,又是我不懂事了。”苗娘子讽刺地笑了一声,遂看向跪在那里的年轻妇人:“弟妹,你也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吗?”
“我岂敢这样说阿姐……”年轻妇人声音哽咽沙哑,低低地道:“可那日我分明也私下求阿姐了,只当借我们二百两银子应急……阿姐却也不肯……”
“借?你们‘借’过的银子,何时还过一回?”
年轻妇人闻言一噎,眼泪愈发汹涌:“庆林刚走,如今阿姐是要同我孤儿寡母算账了么!”
苗母又要扑上来:“我怎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方氏紧紧将她拉住,劝说着,并朝苗娘子摇头示意。
苗娘子却向年轻妇人又走近了一步:“我再问弟妹一句,浩儿周岁宴时的礼钱都在何处?”
“……早花光了,且不说一家老小的嚼用,单说庆林喝酒赌钱就是填不完的窟窿,哪里还能有什么富余?”
“你也知是填不完的窟窿,所以这窟窿理所应当就该我来替他填,对吗?”
“够了!”苗母大声呵斥着。
苗娘子转过头对上那张神情狰狞的脸庞:“我还要问母亲,当真拿不出二百两银子来吗?这些年来逢年过节,我孝敬您的银子都去了何处?”
苗母咬着牙:“你说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我们若有银子,岂还会求到你这尊大佛头上!”
苗娘子闻言再不多说什么,忽然转身穿过内堂门,往里院走去。
身后的骂声她全然不理,径直去了苗母的卧房,将被褥掀开卷起,打开床板下的箱格,取出了一只匣子,返回前堂。
“啪!”
苗娘子将那只上着锁的匣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匣子生生被摔开,其内碎银、银票,乃至一些金饰全都散落开来。
堂内登时一静。
苗母嘴唇一颤,气得浑身颤栗:“你……”
“便是近两年来铺子生意不错,可赚来的银子大部分我都拿回了家中,二百两银子于我而言几乎是全部的积蓄——若说不肯将全部积蓄拿出来替一个赌鬼还债便是杀人,那母亲何尝不是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我曾说了多少次,不能再叫庆林赌钱,母亲表面应下,背地却一味溺爱纵容!待他欠了赌债时,便软硬兼施地逼我替他去还,一次两次,母亲吃定了我每一次都会心软……只一次未依,便成了母亲口中的杀人凶手了!”
“我已问罢了前后经过,庆林之所以溺亡,无力上岸,是因为他喝了许多酒!一个一事无成,欠着一身赌债还要去买醉的人,如此不知爱惜己身,凭什么让我来替他的死担责?”
“且他已离家整整两日,你们今日才出去寻他,如此纵容无度,全无分寸,出了事又有什么资格来怪我?”
“爹去的早,我曾立誓不再嫁人,除却那些谣言之外,更是有心替娘分担家中……庆林成家生子,哪里不是我在帮衬?”苗娘子眼中含泪看着苗母,几乎一字一顿道:“可我也是你的孩子,我也是人——且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
“你……”苗母胸口剧烈起伏着,伸手指着她,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婷啊,死者为大,你怎能当着你弟弟的尸骨说这般难听的话……”
方氏劝道:“且都说长姐如母,你身为姐姐,理所应当要为弟弟操心的,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岂不生分?你娘她才没了庆林,你这做女儿的可断不能再叫她寒心了啊……”
“好一个长姐如母,死者为大……所以这便是母亲待我肆意打骂,将庆林的死归到我头上来,甚至咒我去死的理由吗?”
苗母抓起一旁的茶壶,重重地砸了过去。
“……你给我滚!”
茶壶重重砸在苗娘子右肩处,滚落脚下摔得粉碎。
“滚出去!我全当没生过你这个扫把星!”
苗娘子不知自己是如何转过身,如何走出的家门——如果她身后这座宅子还能被称之为“家”的话。
天色已经暗下,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雨珠。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外许久,忘了抬脚。
直到一道急促的声音忽然传来——
“苗娘子!”
她怔怔抬头,只见风雨中有人朝她快步奔来。
“伤到哪里?可要紧?”
柳荀也未提灯,昏暗中瞧不清她具体的模样,尤为焦灼地问。
他听伙计小哥说了,今日清早,苗母忽然找去包子铺中,当众冲上前打了她,发了疯一般。
她弟弟……淹死在了河中被人发现了尸首。
苗娘子迟缓地摇了摇头:“没事……”
柳荀看一眼她身后的家门,忽然握起她的手,拉着她转身走向雨中。
二人回到了包子铺。
柳荀将苗娘子带到后院堂中,然而她仿佛丢了魂魄,问什么都没反应,也不肯去换衣。
柳荀唯有道了句“失礼了”,将人按进椅子里坐下,而后手忙脚乱地四处翻找起来——
点了火盆,烧了一吊壶热水,塞了汤婆子给她,又取了棉巾替人擦头发,左右未寻到披风,干脆抱了床被子将人围裹住。
末了,又跑去院内,将拴在院中枣树下淋雨的大黑狗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