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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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整晚都没见着他,她睡前还寻思着此人昨晚自己在驿馆里做些什么,处理公务吗?
而她这句问话刚出口,便听有女使们行礼的声音响起。
有喊“侯爷”的,也有称“郎君”的,左右唤得都是同一个人就是了。
“这不就说曹操曹操到了么。”萧夫人笑得别有几分神闲气定之感。
衡玉下意识地就抬眼望去。
来人身形英挺,穿一件藏青绣云纹长袍,墨发束得极整洁,清冷的面庞和往日一样无甚表情。
只是——
“?”衡玉困惑地望着他手中端着的一只笼屉。
因为过分疑惑,起身行礼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而后便好奇地问:“侯爷怎还亲自端了饭食来?”
对上那双眼睛,萧牧有些不自在地抿紧了唇。
他就说这样会很古怪!
可母亲偏如此设计,坚持让他亲自端来……
“哪里只是亲自端来,这可是景时亲手包的。”萧夫人笑着道:“阿衡,快尝尝他的手艺!”
衡玉听得呆了呆,惊愕地看着那笼屉。
还真包啊……
萧牧已将那笼包子放到离她最近的位置,没说什么只坐了下去。
衡玉悄悄看了眼他眼底隐隐约约的青黑之色,不由道:“辛苦侯爷了……”
萧牧目不斜视地拿起筷子:“顺手而已。”
昨夜目睹了一切的春卷,此时只觉得自家郎君轻松随意的语气里透着不为人知的艰辛与要强。
“阿衡快尝尝……”萧夫人满眼期待地催促着:“酱肉笋丁馅儿的。”
“不是。”萧牧立即纠正道:“……酱肉菌菇。”
笋丁馅儿的那笼他嫌蒸出来太丑,和前头那些失败的残次品一并扔给印海他们吃了。
最后勉强只挑出来这笼了……
“啊,对对,反正是酱肉包子便是了。”萧夫人笑着道。
春卷适时揭开竹笼盖,衡玉便见五只稍显拥挤的大包子挤在那里,像是要将笼屉撑破一般——嗯,面发得倒是不错……
她伸出筷子先夹了一只给萧夫人:“伯母先请。”
而后才夹了一只到自己碟中。
萧牧浑不在意般抬手去夹了块酱萝卜,余光却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她的动作——怎么还不咬下去?如此不紧不慢,难道就不好奇他的手艺吗?
衡玉正要低头去咬一口时,忽听有女使禀道:“夫人,韶言郎君在外求见。”
她便又将包子放了回去。
“……”萧牧一颗心随着她夹包子的动作上上下下。
又因听到韶言前来,心情顿时更为杂乱。
萧夫人纵已竖起满心防备,却也只能含笑道:“快将人请进来罢。”
一道月白色的翩翩身影在女使的指引下很快走了进来施礼。
“阿衡也在——”目光触及到坐在那里的女孩子,少年眼中几分意外,几分笑意。
衡玉朝他点头。
韶言有些歉然地笑道:“本是来向夫人请安的,没成想却是打搅夫人、侯爷用早食了。”
对上那双好看澄澈到叫人无法拒绝的眼睛,萧夫人违心又从心地道:“不打搅不打搅,韶言郎君可用罢早食了?若是未来得及用,不如坐下一同随意吃些吧。”
她也是人!
她私心里也喜欢长相俊美性格温顺周到体贴的翩翩郎君啊!
她昨夜想了一整夜……
想得累了,昏昏欲睡间,脑子里甚至冒出了一个极可怕的想法——若她是阿衡,想必也是难以抉择,若是两个都要……会不会太离谱了些?
这个想法让萧夫人立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这种想法断不可取!
毕竟,这世道待女子还没有宽容到这般地步——这么做,置阿衡于何地?
哎,况且阿衡也不是如她这般三心二意之人。
该想的不该想的统统想了一遍的萧夫人,只能再次重整信心,迫使自己坚定立场。
“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厚颜叨扰了。”韶言笑着再行一礼。
很快有女使加了碗筷,盛了四碗鸡丝粥,分别奉到四人面前。
“昨晚曾听夫人提及侯爷擅面食,这花卷看起来颇精致,莫非正是侯爷亲手所做?”韶言看着面前的一碟花卷,随口含笑问道。
萧牧看了眼那碟造型精致的花卷,再看一眼自己的包子,沉默一瞬,到底还是认领道:“……包子才是。”
韶言便看过去。
萧夫人强笑一声,道:“军中粗人,于外皮儿之上便不甚讲究……好在味道还算差强人意。”
韶言点头道:“由此可见侯爷不拘小节,饭食之上,味道本就是最紧要的。”
萧牧沉默一瞬,道:“今日天凉,趁热吃吧。”
守在帘栊旁的王敬勇低下头。
将军何曾在饭桌上说过这等话?
这是怕自己的包子凉了就更不好吃了吧……
思及此,王副将莫名几分心酸。
而那边垂眸喝粥的萧侯爷,仍忍不住拿余光盯着衡玉碟中的那只包子。
他从未如此关注过一只包子的命运。
余光内,那只纤细的手总算将包子夹起,轻咬了一口。
萧牧吞咽粥的动作微顿。
她又吃了一口,两口,三口。
而后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萧牧极快地皱了一下眉——怎么不评价一下?
好在同样关注那只包子的不止他一人。
“阿衡,怎么样?”萧夫人笑眯眯地问:“若哪里不合胃口,说出来叫他改进改进。”
“都好。”衡玉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外皮薄软,馅料香而不腻,尤其是那酱肉肥瘦刚好,我甚少吃到如此好吃的酱肉包子!”
萧牧:……然而酱肉是现成的,不是他酱的。
然而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微翘起了嘴角,旋即又借喝粥的动作掩饰住。
“如此我倒也要尝尝了!”萧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也夹了一只,又去招呼韶言:“韶言郎君也尝尝看,给他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能有幸尝到萧节使亲手做的包子,已是晚辈之幸。”少年谦逊客气,偏又半点不掺假,眼中尽是真诚。
看着那笼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只包子,萧牧看向衡玉。
不是说好吃吗?
察觉到他眼中的催促,衡玉不由问:“侯爷自己不吃吗?”
萧牧面无表情地道:“……不了。”
毕竟,在厨房里,他真的尝了很多。
衡玉便也不好拂他一番好意,同时又庆幸好在只这一笼,否则她纵想领情,只怕也有心无力。
两只比男子拳头还大的包子吃下去,又喝了一碗粥,并好些清淡小菜,衡玉方才放下碗筷。
“今日多谢夫人侯爷款待。”饭后喝罢茶,韶言客气地道:“待之后回了京中,还请允许晚辈略尽地主之谊。”
萧夫人不置可否地笑着道:“韶言郎君客气了。”
“晚辈便不打搅了。”韶言起身告辞之际,看向衡玉:“阿衡,你可要回去吗?”
本已放下茶盏准备告辞的衡玉便点头。
“母亲,我还有些公务需要料理,也先告辞了。”萧牧站起身来。
刚想对他使眼色的萧夫人含笑点头,眼神欣慰。
是以,三人便一同离开了此处。
“在下于京师常闻萧节使大名,此番一见只觉更胜传闻。”路上,韶言说道:“此前阿衡来信中也常提及萧节使待她多有照料,似同长辈。”
萧牧脚下微滞,不着痕迹地看向衡玉。
似同长辈?
衡玉轻咳一声:“的确如此。”
那是她许久前写回去的信了,彼时也是为了让家中和殿下安心,又因他的确以世叔自居,她便随手那么一写。
萧牧不置可否,看向前方,边道:“说来吉画师也曾提起过韶言郎君——”
“哦?阿衡说我什么?”韶言笑着望向衡玉。
“吉画师说,永阳长公主殿下与韶言郎君于她而言颇为重要,虽无血缘,却亲如家人。”萧牧道。
韶言嘴边笑意有着一瞬的怔然,旋即便恢复自然。
“我与阿衡自幼一同长大,不是家人,却早已胜过家人。”
萧牧:“人生得此亲缘,实属不易,理应珍视。”
韶言点头,看着衡玉,认真点头:“是,我定会好好珍惜。”
走在二人中间的衡玉听着这一句紧跟着一句的对话,多少有点窒息了。
好在前方便是岔路,其中一条通往萧牧临时拿来处理公务的书房。
“阿衡,我带了几本京中新出的画册话本过来——”
“我有件事要同你商议——”
二人几乎同时看向衡玉,同时开口说道。
“……”衡玉依次转头看向左右二人。
第160章 摆明了想让她做儿媳
韶言一怔之后,旋即笑道:“既然萧节使有事要与阿衡商议,那话本晚些再看便是,本就是解闷之用,左右也不着急。”
身为男子要识大体,不宜行让她为难之事——是刻在了韶言郎君骨子里的准则。
衡玉点了头:“恰好我也有正事要同侯爷说。韶言,那我晚些时辰再去寻你。”
韶言含笑点头:“好。”
而后驻足,抬手向萧牧施礼。
萧牧拱手还了一礼,便与衡玉道:“那便走吧。”
衡玉点头,随他一同朝书房的方向而去。
韶言在原处静立了片刻,直到目送那双背影消失在刚发了新芽的花木丛后。
“包子当真好吃?”路上,萧牧似随口问起。
衡玉点头,认真评价道:“就是大了些。”
萧牧下意识地点头:“那我下次包小些——”
话刚出口,便自己先愣住了。
他为何还想着包下一次?
是谁给他的勇气再去重现昨夜经历?
“好啊。”衡玉已欣然点头,又夸赞道:“话说回来,侯爷倒是学什么都快,于面食之上竟也颇有天赋呢。”
萧牧看向她,倒也无太多不自在:“原来你知道本侯是现学现卖。”
衡玉笑着“嘁”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
见她神态,萧牧不由问:“所以你昨晚便知我母亲她是在胡言乱语说大话了?”
衡玉抬眉“唔”了一声,是默认了。
萧牧负手:“那方才见本侯端着包子出现时竟能忍住没笑,倒也是难为你了。”
衡玉一副坦荡语气:“我为何要笑,我本也不是那种幸灾乐祸之人嘛。”
萧牧负在身后的手指微握紧了些,语气仍听来随意:“你如此心如明镜,想来也该知母亲何故如此了——”
衡玉看着前方盛放的几株桃花,眨了下眼睛,才道:“当然知道了。”
萧伯母待她是何心思,她既非傻子,便不可能到今日都察觉不到。
那不是摆明了想让她做儿媳妇么?
听她没有丝毫否认闪躲,萧牧无端紧张几分,也看向前方桃树,眼神却有些无着落:“那你……是如何想的?可觉母亲这心意是负担麻烦吗?”
“能被夫人喜欢,我自然是开心的啊。”衡玉答得没有犹豫。
至于其它的么……
别人不说,又藏得认认真真,她又怎好胡乱揣测呢?
反正她又不急的。
且偶尔看别人着急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幼时随阿翁垂钓,她便知最大的意趣非是将鱼儿从水中拽上来的那一刻,等待鱼儿上钩,再看鱼儿咬钩甩尾挣扎的过程也是极妙的。
又如游历山水时,途中往往有着最好的景色,无需着急赶路,只管认真享受每一程山水便是。
她平生喜好颇多,遇着什么新鲜的事物,便都想全须全尾地观赏体会琢磨一番。
萧牧脚下迟缓了半步,转头看过去,只见少女莹白面孔迎着朝阳,似被笼上一层淡淡金芒,愈衬得微微含笑的一双眉眼明亮狡黠,细看却又似雾里观花。
他心口处一时快跳了几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那……”
正是此时,忽有一物迎面而来。
萧牧霎时间竖起戒备,出于本能反应便握住衡玉一只手臂,拉着她避开那物。
“当”地一声响,那东西砸落在地。
衡玉看过去,只见是一把打磨得光亮的木剑,剑柄之上系着一只藕粉色的如意结。
“将军……”一道身影闪身而出,眼底含着请示。
衡玉看着那闪身出来的人,认出了对方正是那日刺杀萧牧的刺客——之后她已听萧牧说过了,此人名叫蓝青。
萧牧看向前侧方的竹林,摇头示意蓝青不必做什么。
这显然并非是什么刺杀之举。
蓝青会意,行礼退下,再次隐去了暗处。
衡玉弯身捡起了那把木剑,看向那片竹林。
这剑正是从竹林里被抛出来的。
此时,其内有清晰的争吵声传出。
“……说了多少次了,不准你再舞刀弄剑!你一个小姑娘家,成日非得折腾这些作何?万一磕着碰着伤到哪儿,留了疤,日后嫁人都是有影响的,到时可有你后悔的!”
回应这道妇人声音的,是女孩子不满的反驳声:“嫁人嫁人嫁人,成日就是嫁人!合着我活着便是为了嫁人做准备的吗!”
“哪个女子不是如此?我不也是为了你的日后着想?你今年已十三岁了,怎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苦心!”
“你不准我舞刀弄剑,赶走了在范阳老宅教我练剑的先生,我也认了,可我不过是舞一舞木剑,你却也不允!这一路上,你什么都不准我做,将我的书也烧了……在姨娘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错!”
“你还有颜面说我烧你的书了?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那些杂书,不是女子该看的,是会让人学坏的!”
“为何男子看来是增长见识,女子看来便要学坏?姨娘分明是悖论,难道身为女子,除了女戒女则之外,便什么都碰不得了么!”
“你看看你这幅模样……待到了京师,叫你父亲嫡母瞧见了,还不知要如何怪责我教养不当,竟给他们养出你了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儿!”
“我本也不想来京师的!还不如一直呆在范阳老宅来得自在,谁稀罕来!”
“你……”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父亲升官后来了京城这么些年,也不曾提过要接你我入京。现下我渐大了,便想到我了,美名其曰也该为我的亲事做打算了,实则不过是将我当作货物,待价而沽,嫁出去好替他们谋些好处罢了!”
“你……你简直放肆!谁教你说的这些疯话?都怪在范阳时我待你太过纵容,才叫你变成如今这不分好歹的讨债鬼模样!”
“对,我就是讨债鬼行了吧!让开,我要去找我的剑了!”
“不准去!我今日既给你丢了,你若再敢捡回来,看我能轻饶了你不能!”
“不就是挨罚挨跪吗,随你好了……”女孩子倔强的语气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快步要走出竹林。
“你给我站住!”妇人紧追其后,将人一把拽住。
“姨娘到底想作甚!”女孩子眼睛里冒了泪花。
妇人见状语气也软了几分:“女儿家就该端淑温婉,更何况你父亲又是文人……你说你成日摆弄这些棍棒,常让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究竟是何苦?说了这么多回,你怎就执意不肯听劝呢?”
“我喜欢学,我不怕疼,我只想叫自己有些力气,好拿来防身何错之有!”
“女孩子要得什么力气?你父亲在京城官居尚书,有他护着咱们,谁还敢欺负你不成?等日后出了嫁,寻一个好归宿,也自有夫君替你撑起一片天来。你命好,会投胎,有个尚书父亲,这辈子都不必为生计安危担心,只需安安分分便能一生安稳荣华,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什么叫安安分分?范阳周家的姐姐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