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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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之语气低沉:“陛下当然更亲近万良傲了,近来愈发排斥我爹,连着我爹的门生都……所以我这次被安排到什么司天台也不奇怪。”
季别云支着下巴想了想,方少爷大半夜跑出自家府邸,来他这儿大吐苦水,应该不只是郁郁不得志。
“是丞相对司天台一职不满意吧?”他问道。
方慕之猛地抬头看着他,眼里竟有泪光闪闪,不过好歹被憋了回去。
“别云知我……”说着便伸出手来,想要与他相握。
季别云无情挥筷将那两只手打了回去,“好好说话好好坐着,小心我揍你。”
方少爷讪讪收回了手,悲苦道:“我虽然四岁就开蒙,从小被各路先生教导,但心里其实并不想如我爹一样驰骋官场……我就想在乡下做个教书先生。”
季别云有些意外,却忍着没打断。
“但我又是独子,别说亲兄弟了,就是亲姐妹也没有一个,方家这一房的担子自然落在了我身上。我爹爱管着我,却又不曾明说过让我必须如何……但我总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方慕之又喝了一杯酒,“一直到今日,我原本觉得司天台挺好的,至少远离斗争中心……但我爹第一次发怒,责备我为何偏要走科考这条路。”
季别云接下后面的话:“因为若你靠着父辈入仕,便不会只得了司天台少卿一职。”
方慕之咬着牙,又灌了两杯酒。
季别云陪着也喝了一杯,他知道自己作为局外人不该发表什么意见,方少爷今夜只需要一个倾诉对象罢了。但他想了又想,问道:“你就放心将这些事说与我听?”
方慕之笑了笑,醉醺醺道:“反正你把柄在我手上,冒牌货。”
他听见那词忽的一愣,继而笑了笑,“是啊,冒牌货。”
这三个字从舌尖落下去,便成了一种实打实的讽刺。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季别云又问:“你今夜还回不回府了?丞相不会上我这儿来要人吧?我忌惮权贵,若是丞相真来了,我肯定是会毫不犹豫把你交出去的。”
方慕之口齿不清地骂他卑鄙小人追名逐利,骂着骂着便一头栽到桌上,不闹了。
季别云喝得少,意识清醒许多,无奈地起身走出房门,找到小厮后让人把方少爷抬到客房去。
之后他站在原地,竟是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方慕之今夜的坦白让人心情沉重,就连丞相府的少爷也身不由己,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
而他作为一个冒牌货,身上的束缚只会更多。
季别云抬头看向那轮上弦月,出神了很久,脖子都酸了,忽然听见徐阳的声音。
“你大半夜不睡在这儿做什么呢,醉了?”
他目光清明地看过去,问道:“蜜饯和茯苓糕送过去了吗?”
“送了,观尘大师说谢过你好意,不过给妙慈的蜜饯他就先没收了。”徐阳答道。
季别云疲惫地笑了笑,心想观尘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苛。
他垂下眼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麻烦徐兄亲自跑一趟,给观尘带句话。”
徐阳神情严肃起来,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机密,“什么话?”
季别云斟酌着用词,道:“就替我问他,让他找的东西,如今有下落了吗。”
他瞥着徐阳一头雾水的样子,补充道:“让他帮忙找一本书而已,你就别管是什么意思了,原话带到就行。”
等徐阳走了,他才放松下来。
之前还借宿在悬清寺时,他托妙慈让观尘帮忙打听慧知的下落,之后便没再过问。
只是今天他又想起了慧知。
冒牌货……
他希望这个世界能尚存一人,知晓他过去的幸福与苦难,只要确定那人还活着,他就还可以握住过去的灵魂,免于沉沦。
季别云又立了一会儿才回房。
这夜因为喝了酒,他没能睡安稳。梦里断断续续地出现小时候的情景,每个人的脸却又蒙着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楚。
直到他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眼皮沉重地睁开双眼,顶着针扎似的头痛爬起来开门。
吵醒他的是徐阳,一见着他就道:“出事了出事了!”
他心中一惊,“什么事?”
“大理寺关着的那个人,跑了!”
作者有话说:
闺蜜茶话会。
第36章 君威
“跑了?!”季别云顿时睁大了双眼,赶紧折返回房内准备更衣。
徐阳跟了进来,着急道:“你也别去大理寺了,这事传得飞快,现在是圣上点名要你进宫。”
季别云身形一顿,刚睡醒的迷糊劲终于过去,突然间冷静下来。
他转头问道:“谁来传的话?”
“宫里的人,吴内侍。”徐阳走过来帮他拿起外衣,“也不知大理寺那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知会你,你手下的兵也没来。这下可好,都闹到圣上那儿了……你待会儿别只管认错,得将责任往大理寺身上推,听见了吗?”
季别云穿好外衣,匆匆将腰带系上,冷声答道:“听见了,昨夜丞相府来过人吗?”
“这倒没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那个?”
“不是我关心,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他拍了拍徐阳的手臂,“至少其他事都必须在掌握之中,你也不必去找王爷搬救兵,我先走了。”
季别云赶到大门外,果然看见吴内侍正等着,见他来了仍旧笑眯眯的,“中郎将,请吧。”
他心中忐忑,装不出笑来,却也控制着自己一脸平静,点点头上了马车。
此时天都还没亮,他随着宫里的人一路穿过内城,在皇城偏门停下。之后便跟着吴内侍一路步行,不过这次的目的地不是举行早朝的敦化殿。
他们顺着宫道拐了几个弯,匆匆来到了一座规模稍小的宫殿,看起来像是皇帝平日里处理政事的地方。
吴内侍将他带到殿门外便停下来,抬手道:“陛下正在文英殿内,中郎将请吧。”
季别云在门外都隐约听见了不小的动静,在他跨过门槛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面上,传出了碎裂之声。
他穿过屋内两道门,终于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屋子里或站或跪了好几个人,只看背影都能认出是熟人。而元徽帝正在书桌前踱步,看起来怒气冲冲的。
地面上摊着瓷瓶的碎片,数量还不少,应该是在他赶来之前便已经摔碎了好几个。
季别云进去之后便站在队伍最末尾,弯身行礼道:“臣季遥,参加陛下。”
他前头的大理寺少卿甘存义跪得极其标准,脑袋伏在地面上不敢抬起。而更前面还分开站着御史中丞段文甫和刑部侍郎,也都是微微弯身,垂着头。
元徽帝停下脚步,似乎是盯了他一会儿。
“昨夜你派了多少人值守大理寺牢狱?”语气低沉,却让人听不出有多少怒意,全然不像气得摔过东西的人。
季别云答道:“回陛下,地牢内二十人,大理寺外四十人。”
元徽帝轻轻哦了一声,再开口时竟带着笑意,只是让人有些生寒。
“六十人守不住一个遍体鳞伤的废人?”
是啊,蔡涵早因为严刑拷打而失去逃跑能力了,谁帮的他?同伙?还是三司中的内应?
不知道那人如今已跑到何处去了,时间紧迫,片刻耽误不得。
他单膝跪地,“陛下,想必犯人尚未跑远,臣自请追查。”
“左骁卫今夜巡防内城,他们早已派人去追了。”元徽帝道,“季卿,你是信不过他们?”
屋内一片死寂,季别云咬着牙犹豫了片刻,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是,臣信不过。犯人既然是从右骁卫眼皮子下逃走的,那右骁卫必定清楚更多蛛丝马迹,臣理应负责,只望将功补过。”
此话一出,屋内更加安静了,仿佛众人的呼吸都慢了下来。
季别云余光里猛然飞来一只琉璃瓶,正正好砸在他脚边,碎片迸裂开来,其中一块划过他左额。一道刺痛之后,很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往下淌。
“你是该负责,石睿也理应负责,这都是他带出来的好兵!”元徽帝的怒气终于控制不住了,拔高声音道,“把石睿也给朕叫来!”
“陛下……”季别云还想开口,却突然被段文甫打断。
“陛下,多一队人出手,便能早一些将犯人缉拿归案,不如就依季中郎将所说,让他带人去追查。追到了自然是好,追不到也只是罪加一等罢了。”
元徽帝冷笑一声,“充州的人命官司,你们三司审了这几日却毫无进展,天底下的人都等着呢,怎么,要让他们看一次朝廷的笑话?”
“不敢。”段文甫恭敬答道。
“你们是不敢,可有人敢!”
皇帝又开始来回走动,片刻后仿佛做了决定,语气缓和了不少。
“这件事务必封锁消息,朕给你们一天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都得把那人给抓回来,死活不论。”
死活不论?
季别云心里一紧,元徽帝这什么意思?死了还怎么审,就算审不出来也要编个由头,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吗?
“若真让那人逃之夭夭了,大梁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心安定将如同季卿额上那道伤口。好好一张脸偏留下一道疤来,岂不是时刻提醒着所有人曾发生过什么事,让人的目光时刻都放在那道疤上。”
话说到此处,季别云额上的血终于滑过鬓边,流向了颈侧。
元徽帝坐回案后,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季别云站起身来,退到一旁,等三司的三人都走了之后才离开。
鲜血早已失去了温度,被门外的冷风一吹透着凉意。他身上没带巾帕,不好擦拭血迹,只得先忍着。
不料还没走两步时突然被人叫住,吴内侍手里握着什么追了上来,笑道:“这是陛下特意给季小将军的,让老奴务必交到您手中。”
季别云低头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小巧的瓷瓶。
他哑着声音开口:“药?”
吴内侍笑着点了点头,“这药极好,用了便不会留疤的。”
他接过瓷瓶攥在手里,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位元徽帝。
圣上比贤亲王还难以捉摸,君威在身,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深意。到底耽于享乐是真,还是心系民生是真,亦或者这两面都是元徽帝伪装出来的面目。
“麻烦吴内侍替我谢过陛下。”
季别云转过头,匆匆朝宫外赶去。
他出了宫便拉着甘存义直奔大理寺。甘少卿也没心思指责谁,焦头烂额地将昨夜的情况跟他说明。
昨夜三司包括大理寺的人多数已经返家休息,只留下区区几人,而里里外外几乎全是右骁卫的人在守着。戴丰茂领着二十人守在牢狱内,半夜时蔡涵忽然闹起来,说要立刻将事情坦白了。但三法司主官都不在,戴丰茂做不得主又拗不过,便拿来了纸笔让蔡涵写下来。
然而还没动笔,外面便走水了。
戴丰茂领着大部分人前往救火,留下了两人,谁料上面堂内只起了一点火星子,虚惊一场罢了。等他们回到牢里时,蔡涵已经不见了。
季别云也听得头疼,在衣角处撕下一片布料擦拭血迹,不过没当着甘存义的面将圣上给的那瓶药拿出来。
额上的伤口并不严重,淌下来的血也不多,他稀里糊涂擦了一通,问道:“这都是戴丰茂跟你说的?”
甘少卿点点头,“我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将戴丰茂和其他三司的人都分开问过了,他们口中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差不多。”
他低头看了眼布料上的血迹,又问:“怎的没知会我一声?”
甘存义愣了愣,片刻后尴尬道:“本来我是要让人给你送消息的,但刑部侍郎嘴快,人都没过来就将这事递进宫里了……估摸着他是觉得兹事体大,不敢瞒吧。”
刑部侍郎瞿兴文,三司会审时并不爱出头,更多时候只是在一旁看着。此人看起来像是不敢担责又不求邀功的中庸之辈,主动将蔡涵逃跑一时告知圣上,此举会别有用意吗?
季别云没再说话,马车一路飞奔,还没在大理寺门口停稳,他便从车上翻身跳了下来。
此刻地牢里也没关着人了,所有从右骁卫来的人都站在进门后的一大片空地上,为首的副尉站得尤为笔直端正。
季别云刚跨进门便喝道:“戴丰茂!”
戴副尉似乎料到了会有此场景,毫不停顿地应了一声到,声音洪亮。
他从这人身边走过,冷声道:“跟上,去地牢。”
听见身后跟来沉稳的脚步声之后,季别云开口问道:“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最初在上面大喊走水之人趁乱逃了,不过我们中有人看见他往东边跑了。”
“范围太大了。”
季别云脸色沉了沉,下了楼梯之后跑向原本关押蔡涵的牢房。他想了想,又问:“你们不是给了蔡涵纸笔吗,他有没有写下什么,拿给我看看。”
戴丰茂一时没说话,他奇怪地转身看去,却发现这人有些局促。
“……左骁卫王将军拿走了,不过那确实是一张白纸,他们不相信那上面什么都没有,所以强行带走了。”
“左骁卫来过这儿?”季别云皱眉道,“他们还做什么了?”
“张将军命我们所有人留在此处,不得擅离。”
戴丰茂神情屈辱,季别云看着也不太好受。
之前自己还没进右骁卫时,他们便被人抢过功劳。虽然那次不是左骁卫干的,但这件事闹开了,对他们影响不小。如今连左骁卫也见风使舵,就差没将“抢功劳”三个字说出来了。
季别云紧抿着唇,握着刀柄沉默了片刻。
戴丰茂咬着牙恨恨道:“张将军一卫之首,我们没办法违令,但我也没办法眼睁睁让人跑了,所以不得不把逃往东边的线索也给他们说了。下次再见左骁卫,我一定打死那些……”
“你所做并没有错,将线索分享出去也是为了能尽快将人抓回来。”季别云出声打断,“只是别再说什么打死的话了,好好回想一下有无线索,既然有人劫狱,想必是早就计划好的。他们逃出去之后很有可能会隐藏行踪,左骁卫只凭一张白纸、一个笼统的方向,要找人也不是易事。”
他推开牢门,断掉的铁链晃荡作响,走到里面之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那床被褥上。
蔡涵绝大多数时间都躺在这里,如同一具已经死亡的尸体,一动不动。
此人夜半时分突然想要坦白所有实情,难不成他等不到天亮了?
季别云蹲下身来,似有所感一般伸出手去。床褥已然发霉,沾了不少血迹,还泛着一股臭味。
被褥旁边铺了一层干草,他试着拨开,粗糙的地面上赫然画着几个凌乱的血字,经过踩踏之后已经很难辨认。
季别云偏过头仔细看去,艰难地认了出来。
“顶、罪、灭、口。”
第37章 补过
与此同时,戴丰茂也忽然大叫了一声:“头儿!我想起来了!”
他听见这称呼时有些意外,却也没表露出来,回过头道:“说。”
戴副尉一脸兴奋道:“当时留在这里的两个弟兄都是被闯进来的人迷晕的,听他们事后描述,晕倒之前都闻到了一股香味,像是某种花香,不过他们都说不出是什么花。我当时以为只是迷药的香味罢了,现在想来或许是某种线索。”
“花香?”季别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冷虞花的确可以制成迷药,不过必得采集大量且新鲜的原料加以炼制,才能够短时间迷晕一个人。京中是没有成片的冷虞花的,只能是在京城之外。”
戴丰茂赶紧接了一句:“我知道京畿有几个地方种有大片冷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