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信-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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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她扭头避开了他的手。她记得那时候他脸上复杂无言的表情,最后他说:“颂颂,你大师兄也有很多不得已。”
她笑了笑:“我不信世上有所谓不得已,只有舍得和舍不得。所以你要待小蓉姐好一点,祝你们幸福。”
她清楚地记得转身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当然,那时候她还是掬过几捧心酸泪的。青春年少,大师兄满足一个少女对异性的所有梦想,说她没伤心过那肯定是骗人。就在那晚,火车呼啸离站的瞬间,她在窗口遥遥回望,看见站台上的路灯一齐点亮,而大师兄的身影霎那间消失在光和影的背后,心底忽然涌起柔软酸痛的浪潮,所有回忆都随泪水喷涌而出。
最后她躲在火车上铺的一角,在日志上正正经经写了一封分手信。到如今年代久远,到底写了些什么她也记不清,只记得里面有这样的话:
“爱情很小,世界很大。再见,我会记得你。”
可惜有大段人生她无法记住。那时候她的空间是严格加密的,大概也有一个很矫情的网名,没有访客,少女的心情日记当然只有自己能看。早知如今悔不当初。如果早知道要失忆,她肯定把空间开放,免得象现在这样,网名不记得,密码更不记得,以前写了些什么,大多也不记得。
所以现在她的空间用真名实姓,门户大开,放满照片,如果哪天再失忆,随便搜一搜也能捡回大半记忆。
她的记忆中断了一阵,后来大部分关于大师兄的事都是听二师兄唠唠叨叨地转述的,比如大师兄的公司一轮又一轮的融资,一路坦途,直到今天。还有丁小蓉移民去了加拿大,似乎大师兄的事业越成功,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遥远。
有一件事她十分明白,不管大师兄和丁小蓉是好是歹,早就和她无关,所以课照上,觉照睡,饭照吃。更何况她有阿深,既然已经决定往前走,没有恋恋不舍不断回头的道理。当晚她抱着香菜蛋糕卷上楼,迫不及待地打开尝了一口。
十分奇妙的滋味,有点臭,又有点香,刚一入口味道怪怪的,但回味悠长。生活常常不是你想要的那样,但苦涩的尽头,偶尔也有这样出人意料的小惊喜。
刚才她问大师兄小蓉姐好不好,大师兄给了个出人意料的回答。他什么也没说,静默片刻,反问她:“你那个阿深呢?也很久不见,还好吗?”
她想起来去看手机,才发现“深宇宙”在她日志上的留言:“用不用那么拼?该回家了。”
她想了想,私信他:“今年暑假会回国吗?”
原以为他不会立刻回复,每次她问这个问题他都要磨叽半天。没想到今天屏幕上立刻跳出他答复:“应该不会。”
她不禁气馁:“我们到底还算不算在一起?多久没见面了?这已经是第三个暑假了!”
往常她也这样抱怨,而他会列出千百个理由来哄她,什么考试,写报告,打工,实习,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今天却似乎有些不同。她等了许久,他只回了一个字:“算。”
第11章 生如夏花(1)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 stray birds; rabindranath tagore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m公司举办的云计算研讨会在h城市中心的某酒店开幕,请了美国两个专家,来了z大的几个教授。说是研讨,究其根本当然是要推介m公司的产品,所以请了大批业内人士。
来自m公司的cto将会来致开幕辞,欧陆式早餐摆在宴会大厅的后面,方便与会者一边吃一边听。颂颂的位置在主席台的下方,老赵告诉她,大会发言都有稿子备份,笔录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后面专家问答讨论部分,而且一共两个人负责笔录,另一人叫jessica,恰好是面试过她的一位面试官,她们两人可以轮流。
颂颂来得早,宴会厅里还没几个人,就先去后面拿吃的。她正在为牛角面包和蓝莓蛋糕举棋不定,后面有人给她建议:“两个都很不错。”
她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子,四十几岁的样子,笑容亲切。她并不认识这人,想来是哪个请来的美国专家。
美国人最爱会前会后和人搭话,两天会开下来,业界的人也都混个脸熟。这位陌生人饶有兴味地看她的名牌:“song song lu?”
外国人发“鲁”的音总是十分别扭,她主动伸出手,笑答:“你可以叫我song。”
那人的胸前并没挂名牌,但介绍自己的名字叫an,专程从美国来开这个会。颂颂也是自来熟的性格,又觉得要尽地主之宜,站住一边陪他说话:“还没有去注册吗?别忘了去领那个装纸笔的文件袋,里面有一样纪念品很有趣,很大一块橡皮擦,足有笔记本那么大,上面写‘for very big mistakes’(为大错误准备)。”
艾伦先生也乐了,和她闲聊天:“你的名字叫song,是因为你会唱歌?”
她说:“歌不会唱,不过中国人有句话叫‘说得比唱得好听’,我是个翻译,所以这句话正适合我。”
“等会儿大会的发言由你翻译?”艾伦倒有些诧异。
“不是,”她笑:“今天我的任务只是做笔录,翻译可轮不到我。”
“为什么?你的英文说得毫无瑕疵。”
她作出遗憾的表情:“这你得问这里的负责人。”
艾伦一扬眉:“shane?”
她当然不是抱怨的意思,忙笑着解释:“这次大会的专业性强,我不熟悉,再说我不擅长口译。以前选择学翻译,伟大理想就是能坐在新闻发布会上出风头,后来发现我的记性不好。新闻发布会上领导回答一个问题能说上五分钟,如果是我,听了后面早就忘了前面,那岂不是糟糕?所以只好放弃了。”
艾伦问:“那你都翻译些什么?”
她想了想:“笔头翻译,大部分是文学作品,比如诗歌。”想起那首让她寝食难安的劳伦斯,她随便背了两句:“and the world all swirling/round in joy/like a dance of a dervish/did destroy/my sense …………and my reason/spun like a toy”。
艾伦大笑:“相比之下,云计算太简单了。” 他忽然朝她身后路过的人打招呼:“别人不一定,但shane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
她这才意识到这位艾伦是谁。艾伦贝克,将要发言的cto,这里最大的老板。
又聊了几句,宴会大厅里的人渐渐聚拢,开始的时间渐近。她早知道陈亦辰将是大会的主持。今天他穿黑色修身裁剪的西装,深蓝色带条纹的领带,中规中矩的白衬衫,极其严肃的一身,但不知为什么并不显得呆板。之前她很难想象他主持会议会是什么样子,与他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里,他平均一小时说话不超过五句。
结果她小看了他。面对两百多个来宾,他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欢迎来宾,介绍自己,总结大会宗旨,日程安排,最后介绍致开幕辞的cto贝克,说话完全不用讲稿,目光镇定,神色自若。
贝克说话要风趣得多,一上来就脱稿,笑着说:“刚才在下面和一位爱好诗歌的song小姐聊天,我向她请教,问有没有赞颂云的中国古诗,我可以在致开幕辞的时候引用。她向我建议一句名言,叫‘神马都是浮云’。”
他用刚学会的中文说最后一句,引爆场内一阵哄笑。没想到他一开场就让她出了名,认识她的人,包括老赵,都朝她投来善意的微笑,只有坐在她身边的jessica貌似暗自撇了撇嘴。她的目光扫过台上,不可避免地看到陈亦辰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和她四目相当,又立刻转向别处。
其实她觉得这是句很好的开场白,贝克活跃了气氛,还从此引申开去,很快谈到云计算应用的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贝克发言后就是几位专家一个接一个地发言,听众有提问的时间,最后的环节是几位专家共同讨论时间,也是颂颂最手忙脚乱的环节。专家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烈,虽然她背了众多单词,看了无数文章,还是很难完全理解专家们在说什么。幸亏作为小组讨论的主持人,陈亦辰时不时打断专家们的激烈讨论,有时甚至停下来用更浅显的语言总结几句,要不然不要说是她,即使是台下的听众,估计也很难跟上专家们的节奏。
她不断惊异于他的语言能力,从来没想到他那么能说,她和a。j。在一起时聊得热火朝天,他似乎永远插不上话,最多问一句:“你们去哪儿?”现在说到他的专业,他忽然有一种让她耳目一新的光彩,不仅陈述自己的观点有条有理,滔滔不绝,而且还能适时掌控台上的节奏,没人说话时提几个问题,专家意见相左时停下来总结调停,总之场面不冷,也不至于太过激烈。
早上最后一段日程,是陈亦辰介绍m公司的“云端计划”。他的开场白也不刻板,引用他觉得最有趣的预言:1903 年,密歇根储蓄银行的总裁曾经建议亨利·福特的律师,千万别投资福特公司,因为“the horse is here to stay; but the automobile is only a novelty。”(人们会一直骑马,汽车是一时新鲜的玩物。)同样,大型商用计算机生产商dec的老板肯·奥尔森也曾在1977年说过:“there’s no reason anyone would want a puter in their home。”(没人会需要在家里放一台电脑。)如今dec当然已经不存在,它后来被著名的个人电脑公司康柏收所购。而码农们的偶像,伟大的比尔盖茨先生,给微软公司提出的使命恰恰就是这句话:让世界上的每家每户都拥有一台个人电脑。
下面有人轻笑,大家都猜到他要说什么:创新是王道,不要墨守陈规。没想到他微微一顿,笑了笑说:“大家都知道,其实康柏也没能走多远,我倒觉得比尔盖茨给公司定下的目标太过短视。时至今日,至少发达国家已实现了一家一台电脑的目标,那么it行业的将来何去何从?也许奥尔森的预言快实现了。不久的将来,当所有应用都通过云来实现,谁还会需要在家里摆上一台传统意义上的电脑?”
颂颂啧啧称奇。这发言,还埋梗,他不用看讲稿可以长篇大论地侃侃而谈,太不象陈亦辰的风格了。她忍不住说:“是不是有人帮shane写讲稿啊?”
jessica大概觉得她少见多怪,语气充满不屑和自豪:“shane发言还用人帮写讲稿?m公司的技术总监,你以为只会写程序就行?”
会间几次休息,贝克和陈亦辰的身边都围满了人,而她则抓紧空隙上洗手间。直到下午四点休会,她在洗手间换下令人窒息的西装套裙和高跟鞋,准备去挤公共汽车回家,才在酒店大堂里遇见陈亦辰。
她远远看见他,朝他点点头。他似乎迟疑了一秒钟,朝她走过来。
“回家?”他问了一句废话。
她笑说:“是啊。”
他点点头:“还听得懂吗?”
她也点头:“还行。”
她正要转身说再见,他忽然又问:“这两天不会影响你上课吧?”
她心想现在才问这事是不是晚了点儿,不过还是答:“不会,最后一学期课少,我请假了。”
“那参加的翻译文学奖呢?不会被耽误吧?”
她笑着答:“不会,反正现在也没灵感。”
他又点点头,然后沉默无语。这简直是没话找话的节奏,她在心里腹诽,敢情大会一结束,就变回省话模式?大概是因为他们真的没什么共同话题。她又转身要说再见,他张了张嘴似乎又想起什么,不过这时候贝克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那几个美国专家。贝克今晚要宴请与会的中美两国专家们,陈亦辰自然是要参加的。
第7节
所以他们就在酒店的大堂里分道扬镳。
第12章 生如夏花(2)
第二天一早,jessica就来向颂颂转述昨天晚宴的情景。
“大老板说话真逗,一桌子专家都被他逗得乐了一晚,幸好中方专家们英语也不错,没怎么需要我翻译。其中最好笑的是贝克说他女儿的轶事,比如女儿问他:‘我是哪儿来的?’,贝克叫她猜。女儿猜:‘我是网购来的吗?’他还正儿八经地回答:‘不是,你是从云里免费下载来的。’”
颂颂配合地陪着笑了几声,jessica斜眼睨她,又说:“贝克还秀他家人的照片来着,他夫人模特一样的身材,大美女。”
她暗自笑笑不答话。jessica的目光她也不是看不懂,不过同事两天而已,她才懒得去管别人心里对她有什么看法。
这时候贝克和陈亦辰一起走进会议大厅,还是jessica先捧着两杯咖啡迎上去。
美国人穿得普遍随便,特别是it行业,比如贝克,松松垮垮的西装外套,里头一件白衬衣,也没有领带,如果不是金发碧眼,倒象个刚出差回来的农民企业家。陈亦辰则不同,今天是深灰色的西装加黑色领带,美国人大概只有银行职员和酒店经理才会穿得那么刻板。
jessica前去奉上两杯咖啡,没想到贝克淡然一笑:“谢谢,不过我不喝咖啡,只喝红茶。”
jessica顿时一怔,连忙说:“那我马上去换一杯。”
贝克调侃地笑,回头对陈亦辰说:“服务这么周到,我是不是得给小费?”
这大概算是文化差异,在美国人看来,如果不是秘书,你抢着给领导端茶递水显然是积极过了头,贝克大约不喜欢有人无事献殷勤。即便如此,这话是真把人当服务员了,未免有些过份。连jessica都听出来了,脸上顿时挂不住。
陈亦辰笑了笑出来打圆场:“中国人不收小费,不过年终评定时助人为乐的评语肯定跑不掉。”jessica站在那里进退维谷,还是陈亦辰接过她手里两杯咖啡:“都给我吧,谢谢你。今天第一个发言的那位教授是著名的话多,我看我需要双份的咖啡因。”
jessica回来,重新坐到颂颂的身边,目送二人走到台前第一排坐下,轻声赞叹:“老板真帅!”
颂颂不禁一哂。刚才还特意告诉她老板结婚了,这会儿自己又星星眼,女人忒也善变了。再一想,才明白jessica说的老板不是贝克。这倒叫她暗自笑了笑。记得她说过陈亦辰这型号最受angel和jessica们的欢迎,一句戏言,还真让她一语中的。
也难怪。那次她和陈亦辰在咖啡屋里见面,已经是晚上了,他点的仍然是黑咖啡,今天倒一下接受了两杯咖啡加奶。别看他平时木讷少言,英雄救美的关键时刻反应也挺快。
大会重新开始,第一位美国教授果然啰嗦,有讲稿的发言不用她记录,所以听得她昏昏欲睡。贝克和陈亦辰坐在最前排,她只能看见后脑勺,但两个背影时不时低头耳语。
她脑子里又开始转劳伦斯的那几句诗。话说陈亦辰怎么会知道她要参加翻译文学奖的大赛?昨天她和贝克聊天,似乎也并没有提及。也许是那晚她喝醉酒时说的。记得她曾经想到两句很妙的译文,还想写在日志里,可惜现在再也想不起来。
第二天的时间比第一天过地飞速,仿佛一眨眼,就到了科委领导做闭幕发言的时候。会后一阵慌乱,她忙着收拾东西,去洗手间换衣服鞋子,出门准备去挤公共汽车回家。
这一回她被老赵在酒店大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