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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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戏片段,就是苏白跟沈秋见面的这一节。
沈秋的演员不在现场,搭戏的人要另找,盛檀为了避免陆尽燃笑场,排除了男性,专门挑组里很漂亮的一个姐姐帮忙。
姐姐在娱乐圈什么风浪没见过,结果在陆尽燃这边一直脸红,被全组取笑。
她不是演员,所谓的搭戏,只是在旁边安静站桩,仅有的用处,就是说句台词,和到最后一幕时,做出一个离开的动作,然后陆尽燃追着去牵她手,落泪。
站位安排好,其他一切就绪,盛檀按下莫名加快的心跳,笔直凝视着站在空地中间的陆尽燃,说:“开始。”
盛檀并没有抱什么期待,甚至做好了弄出笑话,赶紧停止这出闹剧的准备,然而她尾音消失后,陆尽燃的神色变了。
变得了无痕迹。
不是所谓的一秒入戏,起范儿似的演技,是自然到看不出他在演,但偏偏能明确感受到,他在众目睽睽下,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不同于他本身的干净乖巧,而是压抑,偏激,受尽煎熬,隐忍到发疯边缘的孤苦少年。
他没看搭戏的人,专注对着盛檀的方向,给她演出。
那些盛檀想象过,但从未在任何试镜演员脸上见过的真实感,一刹那击中她的神经。
她忍住身体反馈出的细微战栗,不闪不避地直白审视陆尽燃。
渐渐她意识到,全组都在发愣,因为大家跟她一样,透过他,看到了立体的,活着的苏白。
现场唯一还正常的就剩下搭戏那位姐姐,她紧张等着自己戏份,掐着时间说台词:“好,我不会再管你——”
接下来陆尽燃就要去牵她的手。
但竟然没牵到。
那位姐姐还小鹿乱撞等着,结果低头一看,陆尽燃离她更远了。
之前的沉浸感被这一幕打破,盛檀拧眉:“这部分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陆尽燃还是失败,比对方走得快了两步,依然没牵到。
两段戏天差地别,磨得人无比焦心。
盛檀指尖敲了敲桌面:“陆尽燃,怎么回事。”
陆尽燃摊开自己左手,指骨修长,肤色匀白。
他扭头望着盛檀,走出苏白压抑的影子,有些难为情地,无辜地问。
“对不起盛导,我没跟人牵过手,不会,这个动作,你能教教我吗?”
第6章 06。
陆尽燃目光澄净,问得坦荡清白,挑不出一点暧昧,好像牵手这件事只是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知识盲区,需要老师上前来点拨。
演员遇到问题,导演亲身教导,本身就是剧组日常,也是导演份内的职责,全剧组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
江奕还笑出声:“还有没有天理了,顶配成这样的大妖孽出来跑腿儿就算了,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你也太乖太纯情了吧,哥哥上高中都亲过女同学脸了!”
一群人跟着起哄,理所当然等着盛檀过去。
主要是大前提摆在这,陆尽燃演的不仅仅是好,简直出乎所有人的预期,大家都在亢奋的顶点上,就差最后这一下了,没道理不帮他顺利通过。
盛檀被全场的火热视线包围,手指在桌下微微收拢,攥住。
陆尽燃在她面前答了一张九十九分的试卷,只差一道题空着不会写,当众请教她,她如果拒绝,剧组这些人先得替他抱不平。
陆尽燃唇边绷着,略显无助,又小心地问了一次:“辛苦盛导,教我一遍可以吗。”
盛檀站起身。
走近陆尽燃的几秒钟里,她眼前自动回放起以前的很多情景。
他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没这么爱说话,就算心里想要什么也总是一个人忍着,看寄托班别的小孩儿围着问她题目,他不吭声,紧紧捏着习题册坐在一边,眼巴巴盯着她,倔强又可怜。
她看不过眼了,过去摸他头发,他才松开握红的手,哑声问,姐姐,你能不能也教我。
后来跟她亲密了,他就得寸进尺要求,你能不能只教我。
等到高中,他写题目不专心,她生气时候会打他日渐坚硬的手臂,他在台灯下凝视她,轻扯住她的衣角,说盛老师教我。
盛檀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还要教他演戏。
搭戏的姐姐主动退开让出位置,哭唧唧地开玩笑:“这种仙品豆腐一口没吃到,太可惜了,盛导教完了告诉我们什么手感!”
等盛檀站好,现场就彻底静了,没人再敢出声打扰。
既然是指导,第一轮对戏,盛檀当然要演男主苏白的角色,陆尽燃换到女主沈秋的站位上。
试镜的空地很宽敞,但两个人身体挨近,成为全组视线的焦点,空间也仿佛跟着狭窄逼仄起来。
前面的部分没必要教,直接从牵手这一幕开始。
陆尽燃按剧本卡着时间往前走,盛檀像每一次给演员做示范一样,情绪拿捏准确,脚步跌撞了一下,上前一把抓住陆尽燃垂在身边的手。
表现得慌乱,紧张,生怕错过。
皮肤贴合的触感稍纵即逝,盛檀演示完就利落地松开,公事公办问他:“角度,力度,大概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陆尽燃一时没说话,等盛檀再问第二遍,他才慢一拍地扭过头看她。
少年乌长睫毛欲盖弥彰地低垂着,隐约在抖,耳根上涌起的红已经快蔓延到锁骨上,遮都遮不住。
盛檀一怔,他这幅模样,只有她的角度能看见,其他剧组成员还在聚精会神看表演。
她压低声:“教完了,演一次给我看。”
盛檀张口想把那位姐姐喊回来,陆尽燃忽然勾了下她袖口:“盛导,能不能别换人,我想请你跟我搭戏,可以看清楚我哪做的不够好。”
这要求合情合理,江奕也赞同说:“对,这段都是微表情,近距离才挑得出毛病。”
盛檀犹豫一下,跟陆尽燃换了位,她倒数三秒准备,说开始,接着以女主角沈秋的口吻,冷脸念出台词:“好,我不会再管你,以后也不用见面了。”
她毫不留恋离开,同时身侧的陆尽燃发出了极度克制的低低喘息声,似哭非哭。
因为不能看,只能听,她清楚感受到他的痛苦艰涩,心都跟着扭曲起来,马上脚步声踉跄响起,少年冰冷的手死死抓住她,骨节相撞,皮肤摩擦,汗一下子就冒出来。
盛檀呼吸发紧。
陆尽燃做的,跟她教的并不相同。
她适时转过头,想挑剔他的错误,却正对上陆尽燃苍白的脸,他定定看她,一行泪失重滚落眼眶。
盛檀某一刻像被扼住咽喉。
她几乎是本能地代入到了当初她不告而别的那天,要是陆尽燃赶回来撞见,是不是,就跟现在一模一样的反应。
剧组中间开始有人鼓掌,渐渐连成洪亮的一片,江奕是彻底认栽了,开心得快爬到桌子上。
陆尽燃松开了手,一秒回到现实,不好意思地说:“导演,我没演好,力气太重了,能重来一次吗?”
盛檀深呼吸一下,把波澜藏的滴水不漏,平静“嗯”了声:“珍惜机会,到了实际拍摄的时候,没有人陪你一遍遍试错。”
退回原位,第二场准备。
陆尽燃再次追上前,牵住盛檀的手,这次力气有所收敛,但角度没掌握好。
他手指明显颤着,跟她掌心相贴,指尖无意识往里内勾,不小心滑进她细细指缝中,成了彼此交扣的姿势。
“抱歉……”他烫到似的抽开,让人想怪罪都无从开口,“这样也是错的吧,太亲密了。”
盛檀抿唇。
……你也知道啊!
“最后试一次……”如果声音和语气有形状,那他此刻透明的毛绒尾巴就该缓慢荡起来了,丧气地给自己求着情。
盛檀忍了又忍:“你以为还有第四次?!”
第三场各就各位。
盛檀的手其实很难熬,这么几次下来,她像对什么过敏了,发热发痒,热度从外向皮肤深处爬,她跟闻祁交往的期间牵手更频繁,也没这样。
她调整状态,投入沈秋的心境里。
陆尽燃的手很快再度与她贴合,没有过激的用力,也没有失误,全然按照剧本的预设,局促而迫切地抓上来,牵着她不放。
因为对了,盛檀反而一凛。
相厮磨的指腹每一下按压,都随着少年越烧越热的体温侵袭防线。
陆尽燃在盛檀耳边问:“盛导,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是对的,跟她预计的没差别,但……
陆尽燃缓缓放开她:“第一次冲动用力,第二次更亲近过界,第三次分寸合适,慌张又着急,但是你看到了,不管怎么样,牵手就是牵手,这个动作本身,就等于表露心意,透着暧昧,藏不住的,是不是?”
只要牵了手,少年苏白一切暗潮涌动的心思,都会曝光。
再怎么解释遮掩都没用了。
陆尽燃目不转睛盯着盛檀,退到跟她合适的距离上,牵过她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攥得太狠,骨节凸出青白色,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陆尽燃,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我是苏白,”他安静陈述,“这个时候,我不会去牵老师的手。”
盛檀的逆反心莫名上来,逼问:“你懂这个人物吗?在你看来,苏白对老师是什么感情?”
前面试镜那么多人,好几个告诉她不是爱情,让她烦得当场撵人。
陆尽燃毫不犹豫回答:“是爱情。”
“那你还——”
“因为是爱情,”他眼底有浓雾遮盖的狂澜,“所以不敢,不敢逾越,不敢触摸,在确定老师不可能接受的时候,他连多看她都不敢,为了不失去,他最大的尺度,也就是拽住她的衣角。”
像他一样。
像那个日日夜夜无数次想碰她,想抱住,想紧密贴合,想亲吻想占据的陆尽燃一样,面对她从来不染风月的眼睛,只敢抓着她衣角,把感情一压再压,烧干自己,也不能让她发现一点点火星。
盛檀千言万语一齐堵住,意外地重新打量陆尽燃,没说反驳的话。
她刚才的异样感,跟陆尽燃表达的不谋而合。
是这样的。
牵手,会让老师察觉到苏白变质的感情,跟后面的发展有偏差。
剧本里看不出什么问题,真正演了,她亲身体会,才能知道。
她只不过在试戏前给了陆尽燃一份简略的故事大纲,他就能理解成这样,这一局的确是她低估了,她认输。
盛檀不吝啬肯定,她略一点头:“好,这个点我跟编剧会商量,至于你……”
江奕疯了,怕盛檀要放人,赶忙喊:“盛导!这不是天赐满分选手吗!快把人摁下!”
盛檀曲指抵唇清了清嗓子,心里仍在拉扯着:“急什么,定男主能这么草率?这只是少年时期戏份,还有成年的扮相没试。”
跟着凑热闹的服装师一拍手:“那还不好办,衣服在这儿呢,现成的!”
戏里苏白主要分高中和成年后两个阶段,成年的重点扮相是一套冬装,西装加大衣,还有一副黑色小羊皮手套。
两种形象反差太大,难驾驭,有几个试过妆的演员,稳稳翻车,这部分甚至都不用演,看形象就能定生死了。
盛檀明白事态发展失控了,还顽强地嘴硬着,让服装师带陆尽燃去换衣服,给全组打预防针:“不能硬夸,不准强行,不合适必须承认!”
没过五分钟,这些话就成了多余。
更衣室的门打开,守在外头的服装师先傻了,呆呆仰头,皮鞋摩擦地面的响声张弛有度,从里面不疾不徐迈出来。
凌厉笔挺的侧影闯入剧组视野,那套没人能适配的衣服,被量体订制一样撑在过分漂亮的年轻身骨上,宽肩平直,腰身紧窄,一双长腿直到离谱,裹在熨贴西装裤下,连膝盖的细微褶皱也显出贵重。
187的身高成了最不值得一说的优势,扣牢的衬衫衣领上,那张试戏时还昳丽脆弱的脸,这会儿配合着西装大衣,是无懈可击的凛冽骄矜。
江奕倒在椅子上,朝天上拜:“绝对是我一生积德行善,菩萨才这么救我于水火,最后关头赐给我这个大祸害。”
拜完他才抓狂问:“谁能告诉我,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贵!穿正装那么贴!不是勤工俭学的普通学生吗?!”
陆尽燃戴上哑黑色的羊皮手套,弯眸笑了:“盛导,是你喜欢的苏白吗?”
盛檀被他晃了眼,心烦意乱地揉揉太阳穴,做最后无谓的挣扎:“我们现在开个内部会议讨论一下再做决定,还有——”
她低头翻看试镜名单,挑出两个,交代助理:“韩黎和佟辛,问问他们个人意愿,想不想接配角,有两个苏白的同学还有空缺。”
今天的试镜里,就这两个的综合水平还算不错,演小反派挺合适。
盛檀定住心神,把注意力又放回陆尽燃身上。
……那种偏爱已久的二次元主角活过来的感受,的确不太容易压制。
她努力让自己若无其事:“陆尽燃,你在这儿等我。”
…
陆尽燃试镜的时候,剧组怕他放不开,特意清了场,其他演员都在外面等候室等消息,现在剧组进了里面的会议室开会,大厅就只剩他一个人。
试镜资料留在桌上,最上面公开的两份,是刚得到盛导垂青的韩黎和佟辛,精修照片在右上角,很恰巧就是之前给盛檀大献殷勤的那两个。
陆尽燃淡淡看了两眼,走向大门。
助理通知完之后,试镜演员很快都撤了,包括韩黎和佟辛也不需要留下,一天之内电话答复就可以。
按理说人都应该走光,但从刚才开始,外头一直有忽高忽低的细碎说话声。
陆尽燃的手搭在门把上,其中一道男声骤然拔高:“有什么不能说的!意思还不明显吗?真要定那个送外卖的当男主!这不就纯纯看脸吗,他能有什么演技!让我们给他作配?!”
另一个温柔嗓急忙说:“韩黎,你小点声,别让剧组的人听见。”
“剧组都在最里面会议室哄外卖员呢,听什么,大厅没人,这儿也没监控!怪不得要清场,怕我们看出不对劲呗!一个随便拉来的都能打赢一圈科班演员,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好了——不过确实恶心,网上都说盛檀有问题,看来是真的,她表现那么清高,全是装的吧,看脸选演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方便潜规则?”
“我以前就听说过,盛檀捧红的几个小生都跟她睡过,我看她搞不好是专玩剧组情人,拍一个睡一个。”
“那我也不差什么啊,我还特意给她倒水,她都没看我一眼,是看那个送外卖的更好拿捏呗。”
“管她因为什么,老子才不给那种人做配,回头我就上网爆料盛檀这个贱——”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在机械的吱呀开门声里,生生噎到窒息。
大厅地势高,要下几级台阶才到下面的等候室,两个人就站在台阶的最底下,悚然抬头,看到了披着黑色大衣的陆尽燃。
他半垂着眼,面无表情,也没说话。
见后面没有别人跟着,韩黎和佟辛的恐慌转为不屑,他们还记得陆尽燃那副没脾气的单纯样。
但随即,在对上他平静到深井一样的眸光时,又不由自主慌了一下神。
“干什么,偷听我们讲话?想去告状?”韩黎梗着脖子,看陆尽燃口袋里没有手机的轮廓,不存在录音,更嚣张了,“要被盛檀潜上以为了不起了?就凭你——”
陆尽燃连一点最懒的鼻音都没发出来,直接长腿抬起,居高临下一脚踹在韩黎的肚子上。
韩黎劲头十足的那张脸猝然惨白,往后直直摔出去,他惊惧之下胡乱扯到旁边的佟辛,佟辛也面无人色跌倒,半躺在地上。
陆尽燃不紧不慢迈下台阶,瞳孔里从始至终没有波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