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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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莱笑着揽上他的肩,推搡着他往前走:“哎呀,真挺有意思的。”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的服务生走过来,贺莱掏出一张红票子塞过去,男人很快露出笑容,领着他们往楼上走。光线很暗,程斯蔚上台阶的时候两次差点踩空,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没什么空座位,男人居多,各个年龄段都有,唯一的相同点,大概是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张蓝色的票根。
上完最后一阶台阶,程斯蔚问贺莱:“赌马吗?”
贺莱扭过头,程斯蔚看见他脸上露出笑容,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头顶的灯突然打开,上百个射灯晃得程斯蔚被迫闭上眼。几乎同一时间发生的,是周围人的欢呼和掌声,程斯蔚眯着眼,看见贺莱朝他靠过来,在他耳边大声喊:“角斗场!斗狗的!”
程斯蔚愣了一下,侧头往下面看,才意识到服务生带他们上的二楼有多高。包厢座位几乎跟地面是垂直的,让程斯蔚想到跳楼机升到最顶端的时候,座位扶手旁闪着猩红色光点,代表这把椅子的主人已经下注。
沉到底的是四四方方的铁丝笼,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地面,面无表情地用加长的水管冲洗水泥地上的血水。
贺莱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笼内,伸手拽了拽程斯蔚的袖子:“你站着干嘛,坐啊。”
第一场比赛马上开场,服务生走过来,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笑眯眯地问他们要买哪只。程斯蔚看了一眼本子上的照片,左边是一只深棕色的藏獒,毛发油亮,右边的一身黄毛,眼圈发白,看不出品种。
“买左边的吧,虽然赔率低,但是稳赢。”服务生用笔点了点右边的相片,“老狗了,下去估计就要装袋。”
贺莱这边正在买藏獒,就听见程斯蔚说:“那我买这只老东西吧。”
“你有钱没地方花了是吧?”贺莱看他。
“支持一下老选手。”程斯蔚拉开易拉罐,眼睛盯着下方入口处堆着的黑色编织袋,“万一赢了呢。”
结局没有反转,开赛十几秒,藏獒就扑上去狠狠咬住另一只的脖子,不论它怎么挣扎都没有松口。周围响起刺耳的口哨声,直到土黄色大狗趴着不动,穿着防护服的裁判员才走上去,用手里的钢管敲打藏獒的背部,强迫它松嘴。
“干嘛啊这是。”贺莱过了半晌才嘟囔出声,看着被拖走的黄狗,贺莱皱着眉,“该不会真咬死了吧……”
程斯蔚没说话,视线跟着被拖下去的狗到场外,扔在男人脚下。可能是狗的主人,离得太远,程斯蔚只看见男人有些佝偻的背影,几秒之后,原本傻站着的男人突然揪住裁判员的衣领,周围人很快涌上去,把男人踢开了。
光线旋转,落在男人脸上,程斯蔚很快认出来,是那天在狗场跟在沈峭旁边的那个人。
“你干嘛去?”贺莱看着突然站起来往下走的程斯蔚。
“下去看看。”
楼梯很陡,程斯蔚扶着栏杆往下跑,一楼的人很多,程斯蔚一边说抱歉一边侧身往外走,在男人准备关门的时候,程斯蔚喘着粗气伸手挡住。
男人抬起头,原本沮丧的表情在看到他之后变得有些迷茫。程斯蔚低头看了眼男人手里还没拉紧的袋子,原本还算顺滑的毛发跟血水黏在一起,跟赛场的嘈杂相比,后门里安静的吓人。
“死了吗?”
男人攥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停了几秒,回答说:“快了吧。”
“沈峭知道吗?”
“他要是知道,又要找人家打架了。”男人摇头苦笑,“没办法,狗被毒死一大半,不过来又要交一大笔赔偿金,原本说好不会弄死的,谁知道……”
“附近有宠物医院吗?”程斯蔚伸手扶着袋子,抬起眼,“没断气就去,我付钱。”
程斯蔚跟着男人坐上商务车跑到最近的宠物医院,把袋子放在诊断室的桌子上,医生拉开拉链,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我们只能尽力,但是别抱太大希望。”
程斯蔚点点头,说麻烦了。
看着医生跟两个护士一起把袋子抬进手术室,程斯蔚坐在沙发上,贺莱找不到他人,连着打了四五个电话。很快又打来第六个,准备接通的时候,男人站在他面前,双手有些焦虑地来回搓。
“您别跟沈峭说,他不让老年狗比赛,但我真是没办法。”
“不用我说他应该也会知道吧。”程斯蔚收起手机,“那么大一只狗没了,他又不瞎。”
“本来就年龄大了,还有病,本来就……”
后面半句男人没说,但程斯蔚知道他什么意思,沈峭要是发现,就说老死了或者病死了。这场比赛很明显,对方是一定要赢,既然要赢,他们出一只老弱病残,也是把损失降到最低。
程斯蔚没说话,男人也开始沉默,他站在手术门口来回转。在等待的时间里,程斯蔚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有血,应该是刚刚拿袋子的时候沾到的,血发黑,在掌纹里凝固。
手术门从里面推开,医生有些抱歉地摇头:“气管被咬断了,没办法。”
程斯蔚抬起头,透过半开的门,看见地上的黑色袋子,这么看,的确看不出袋子上沾了血。很突兀的,程斯蔚想起那天,沈峭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们的命才是命
第17章
“挺不好意思的,还让您花了那么多钱。”站在医院门口,男人有些拘谨地冲程斯蔚笑笑,手下意识伸进裤子口袋里摸烟,顿了一下又拿出来。
程斯蔚笑了一下,说:“没事。”
消失时间太久,贺莱已经开始在轰炸的短信里发疯,程斯蔚给贺莱回了条信息,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男人正在盯着他看,在对上视线之后,男人微微弓背,问他:“太晚了,我开车给您送回去吧?”
“有点饿了。”程斯蔚把手机放回去,“您也没吃饭呢吧?”
“没……那您想吃点什么?”
程斯蔚走到车旁,拉开车门:“都行,您定吧。”
深夜里的高架上没什么车,男人把车开得很慢,偶尔会用余光瞄程斯蔚两眼。在拐进市中心之后,程斯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还没问您怎么称呼。”
“陆丰。”男人的脊背挺直了一些。
“直接喊名字不太好,平时沈峭怎么叫你?”
“老陆,以前小的时候闯祸了也会叫一声丰哥,不过现在大了,用不着我,他自己都能摆得平。”提起沈峭,陆丰脸上露出笑容,脸上的沟壑舒展开。陆丰开车在市中心兜兜转转,最后挑了一个在他能力范围里最体面的饭店,他瞥了眼身旁男人的侧脸,小声问:“烧烤能吃得惯吗?”
“可以。”程斯蔚点点头。
餐馆面积不大,但是很干净,他们两个在角落的位置坐下,陆丰非要让程斯蔚点菜,程斯蔚也没怎么推,点了一份麻辣烤鱼和鱼豆腐。
“就这么一点吃不饱吧?”陆丰问他。
“还好。”程斯蔚把外套脱掉,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沈峭平时也来这家店吃吗?”
“不来,其实我平时也不怎么来,这家店菜量小,我们几个男人花大几百可能都吃不饱。”陆丰抽了两张纸,把程斯蔚那边的桌面擦干净之后,揉成一团放到手边,停了停又说,“但是味道还不错,您一会儿尝尝。”
陆丰很客气,程斯蔚只是低头笑笑,烤鱼很快端上来,但是味道太辣,程斯蔚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陆丰看出程斯蔚吃不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我去隔壁买点肠粉给你?”
“没有,就是有点困了。”程斯蔚站起来,走到一边买了单,转身对上陆丰的视线。
“我朋友还在等我,你先吃吧,今天麻烦您来回送我。”
陆丰扔下筷子,眼看就要站起来,程斯蔚赶在他前面按住陆丰的肩:“下次我跟沈峭一起去狗场玩。”
说完,程斯蔚往门口走,余光瞥见坐着的陆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很明显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但程斯蔚没主动去问,他站在门口等车,陆丰站在他身侧,放在身前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来回搓。
亮着绿色灯牌的出租车拐过来,程斯蔚招了招手,在车停到面前时,程斯蔚转过头,笑着看陆丰:“您再不说话,我可真要走了。”
陆丰愣了两秒,有些尴尬地摇头,走过去替程斯蔚拉开车门:“我没什么事儿,您上车吧。”
上车之后,程斯蔚报了地址,准备关门的时候发现陆丰还扶着车门,停了几秒,陆丰走近了一点,弯腰跟他说:“小沈脾气不太好,还得麻烦您平时多担待。”路灯昏黄,周围很安静,程斯蔚能闻到陆丰身上混合着各种味道的气味。
“我比沈峭脾气还差,他应该担待的比我多。”程斯蔚轻笑了一声,关车门之前,抬头跟陆丰说:“您吃完东西早点回去吧。”
车开出去,拐进巷子里以后,司机从后视镜里往后排看了一眼,接着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程斯蔚看向窗外,越靠近市中心,外面的灯光越繁华,红的蓝的交织在一起,的确是会让人忽略在几十公里外的腐臭味。
很快到了家门口,程斯蔚跟门卫打了招呼,出租车一直往前开,最后停在家门口。付完钱程斯蔚下了车,客厅的窗帘没拉紧,里面是一片黑暗。程斯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门后响起细碎的声音,接着门从里面被推开。
陈姨站在门后,睡眼在看清来人之后睁大了一些,她把门开的大一些,压着声音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程斯蔚点点头,换完鞋,很随意地问:“都睡了吧。”
“太太今天回来喝了不少酒,早就睡了。”陈姨把鞋摆好,忍不住唠叨几句:“你啊,明知道太太不喜欢你瞎跑,她在家的时候你就早点回来嘛……”
“其他人呢?”程斯蔚打断她的话,陈姨转过头看他,表情有些疑惑,对视几秒之后,她哦了一声,“你说小沈啊?他不在家,太太好像要他出去办点事。”
“这样。”程斯蔚点点头,转身往阳光房走,趁着陈姨问之前,他主动开口:“我透透气,马上就睡。”
阳光房是整栋房子唯一有光亮的地方,雪白的月光从玻璃顶落下来,在茂盛绿植下投出大面积的阴影。听见声音,阿百抬起头,朝他打了个哈欠。程斯蔚蹲下来,碗里的狗粮是满的,水也很干净。
“你的主人呢?”安静了好一会儿,程斯蔚声音很轻地开口,阿百没搭理他,头别过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程斯蔚都没见到沈峭。在有一天吃早餐的时候,他语气随意地提了一句,正在喝粥的程淑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轻声告诉他:“不该你管的事情少问。”
“就随便问问嘛。”程斯蔚夹了一个鸡蛋放进面前的碟子,笑着说:“没别的意思。”
学校即将迎来一次大测,贺莱父亲下了最后通牒,这次如果再有挂科的情况出现,将会停掉他的副卡。贺莱整天唉声叹气,拉着林峥和程斯蔚一起泡图书馆,刚开始林峥也陪着去,到后来彻底消失,说是去处理家事。
“干嘛去?”贺莱抬起头,看着正在关电脑的程斯蔚,叹了口气,“你该不会也要抛弃我了吧?”
程斯蔚把包里还没打开的运动饮料拿出来,放到贺莱手边,拎起包说:“有点儿事,你没事了多喝点提提劲。”
贺莱拿着饮料瓶,有些纳闷地看他:“不是,你这几天怎么一到这个点就出去啊?我告诉你,林娅迎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啊。”
“你先确保出成绩以后能活下去吧。”程斯蔚转身往外走。
今天程斯蔚没有戴帽子,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都是阴天,哪怕空气闷到让人窒息,但这依然是程斯蔚最喜欢的天气类型。走出校门打上车,半个多小时之后,程斯蔚看见堆着各种重型器械的狗场。
车刚停下,陆丰从门口跑过来,一边拉车门一边笑着说:“我看天气不太好,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程斯蔚笑了下。
从那天之后,程斯蔚每天都会来狗场,第一次去的时候,陆丰脸上的惊讶几乎掩饰不住,表情局促地邀请程斯蔚进屋坐。其实也不算坐,因为程斯蔚没找到坐的地方,地上堆满了速食产品的盒子,双人沙发上摊着衣服,陆丰把衣服抱走的时候,程斯蔚看见沙发上有一个不小的洞,劣质的黄色海绵大喇喇地露在外面。
程斯蔚只是笑,后来陆丰带他在狗场里转了一圈,偶尔会给他介绍品种狗。
第二次去的时候,程斯蔚带去了一个二手沙发,陆丰起初不肯收,直到程斯蔚说是沈峭让拿过来的,陆丰才勉强收下。就这么连着去了五六次,陆丰终于放松了许多,说话的时候偶尔会蹦出几个脏字。
“我拿了瓶酒,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程斯蔚把酒放在桌上,陆丰的眼在瞧见包装之后亮了一下,“这酒可不便宜啊,让我喝不好吧?”
“谁说就你喝了?”程斯蔚坐下来,笑了笑说:“我也喝。”
陆丰眯着眼笑,转身去柜子里拿杯子。
程斯蔚不爱喝酒,偶尔跟贺莱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喝一点,但酒量还不错,几杯白酒下肚,程斯蔚脸开始变红,但神志依旧清明。陆丰把面前的杯子满上,嘴里叼了支烟,含糊不清地说:“平时这地儿也就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个说话的人,这越不说话人就越唠叨。”
“可以跟沈峭说啊。”程斯蔚端起杯子,但是没喝。
陆丰摇摇头,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他不行。”
“也是。”程斯蔚看着桌上的烟灰,补充说:“他是哑巴。”
门外传来几声狗吠,声音大,陆丰站起来走到门边伸头看了一会儿,确定没事之后把门上。屋子里的光线变得暗,陆丰手里燃着的烟成为焦点,程斯蔚看着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力地闭了一下眼。
“他以前也不这样。”陆丰的声音很低,就像某个经久失修的留声机重新启动。程斯蔚收起原本搁在桌上的手,他抬起眼,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笑着反问:“是吗?”
第18章
陆丰喝得有点大了,但这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像他这种人,这辈子还不知道能喝几次这种价格为四位数的酒,陆丰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屋里光线暗,陆丰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拉灯绳。陆丰用力拽了一下,头顶灯泡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明亮持续不到三秒,又断掉。
“他妈的,又烧了。”陆丰跪在地上,弯腰在抽屉里找蜡烛。
三根长短不一的白蜡烛点燃,映着光,陆丰又把酒杯倒满,盯着摇曳的烛火笑了一下:“我刚见他的时候,虽然也不是多爱说话,但起码会主动开口。”
“会打招呼,不愿意做什么的时候会说不愿意,看见好笑的东西也能笑半天——”陆丰顿了顿,然后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用手搓了搓脸,“哪像现在这样。”
程斯蔚没接话,门外刮起风,应该还不小,不太结实的铁门被风吹得发出怪异的响动。陆丰看着程斯蔚,扬了扬眉,低头抿了一小口酒之后,问他:“是不是很难相信?”
程斯蔚笑拿起酒杯跟陆丰碰了一下,笑笑说:“还是喝酒吧。”
陆丰也跟着他一块笑,手肘不小心碰到蜡烛,蜡油滴在他手背,陆丰倒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脏话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张纸巾,程斯蔚脸上还是笑容,很有礼貌地对他说:“擦一下吧。”
“稀罕了。”陆丰接过纸,盖在手背上,“在我们这烂地方,居然也能出现随身带纸的人,不对,之前也有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