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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华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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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两名歹徒见兄弟吃亏,忙前来支援,赵盼儿无处闪躲,绝望之际,透过纷飞的盐粉,她看到一直稳坐不动的顾千帆飞身跃起,一脚踢开歹徒的钢刀,随即揽住她的腰,将她往后一拉。
  钢刀砍进桌子中,一时拔不出来,顾千帆一脚踢在歹徒的面门上,那名歹徒瞬时倒地。
  战斗很快结束,赵盼儿惊魂未定地看着顾千帆,顾千帆却面无表情地抽开了此前放在赵盼儿腰间的手,似乎多跟她靠近一刻都会令他感到厌烦。他和老贾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静静地喝茶。赵盼儿不知道顾千帆有什么毛病,可他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决定忽视他脸上那副众人都欠他债的表情。
  而孙三娘正在对已经被绑在地、连连痛嚎的歹徒们耀武扬威,她扬着手中的菜刀,大声说:“叫什么叫?棒骨没碎,龙骨也是好的,就蹄膀折了。死不了!”
  众歹徒满脸惊恐地看着孙三娘,生怕她手起刀落,自己小命不保。
  茶铺终于安静下来。然而衙役们却对身手奇佳、来历不明的顾千帆产生怀疑,盘问道:“诶,看身手你是个练家子,从哪来的?报上姓名。”
  “休得无礼!”老贾忙将那名衙役拉到一边,耳语了两句。顾千帆则起身欲走。
  “客官,请留步!”赵盼儿快步走来,向顾千帆一福身子,举起手中茶盘继续说道,“多谢恩人刚才救命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清茶一盏相谢。这是钱塘的灵隐佛茶,相传乃天竺传来,每年仅产十两,汤清浅,有异香,还请恩人一品。”
  顾千帆没有接赵盼儿的茶,而是审视地看着她:“你不会武功,刚才为什么要强出头?万一有所死伤,难道不会后悔么?”
  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会问她这个问题,先是一怔,然后看向顾千帆:“不后悔。但凡想清楚了的事,我就会做。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后悔。”
  顾千帆对她的回答略显意外,但凡想清楚的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后悔?他不欲再为难她,正欲接茶,却听正在盘问老贾的衙役冷笑着说:“皇城司?别吹牛了,就你这模样,还能是皇城司?乖乖跟我去衙里走一趟吧。”顾千帆的眸光顿时冷了下来。
  老贾看了一眼顾千帆,见顾千帆点头,便露出自己腰间金狮头的腰佩。看到皇城司的腰佩,赵盼儿脸上瞬时一白,微微倒退一步。众衙役倒抽一口冷气,忙齐齐跪拜、咚咚磕头:“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
  顾千帆面无表情地一挥手,众衙役们忙不迭地离开,纷纷为自己从皇城司手下捡回了一条命来庆幸不已。顾千帆回转身来,伸手欲拿盘中之茶。赵盼儿却突然手一抖,茶盏中的茶顿时一荡,洒出了大半。
  赵盼儿故作慌乱地一屈膝:“啊!妾身不是有意的,请官爷恕罪!”
  顾千帆的眼中掠过一道寒光,语声却不见波澜:“无妨,再倒一杯就是。”
  “此茶名贵,妾身所有的全在这一盏里了。”赵盼儿说得极为诚恳,眼神中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慌乱。
  “那就随便换一壶。我不挑剔。”顾千帆脸上寒意陡增。站在一旁的老贾为赵盼儿捏了把汗。
  赵盼儿眉头一皱,面露难色:“不是妾身有意推拒,只是刚才歹人撞翻了炉子,除了妾身手中这一点,其他的泉水也都洒了……官爷如果实在口渴,前边街口还有一间茶楼。”
  顾千帆突然笑了,仿佛赵盼儿说了什么离奇的笑话,他本就生得丰神俊逸,一笑起来更是俊美无俦,可这并不能抵消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冷意。“水洒了,去打;炉子熄了,重新生。今儿我还偏要喝你这儿的茶。”顾千帆环视着一片狼藉的铺子,冷冷地说,“要是味道不好,我就帮你把其他地方也砸干净,如此可好?”
  赵盼儿脸色一变,老贾和闻声赶来的孙三娘也同时不寒而栗。顾千帆却已径直走入茶铺中,在还未翻倒的一张桌边坐下。
  赵盼儿嘴角微颤,但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转身回到后厨。
  孙三娘小心的掩上门,惊魂未定的对正在碾茶的赵盼儿说道:“老天爷,那可是皇城司的煞星!好好的,你干嘛招惹他啊。”
  赵盼儿低声道:“我就是不愿意他们喝我的茶。”
  孙三娘闻言,不解地看着赵盼儿。“当年半夜闯进我家,抓走我爹的,就是皇城司。都已经十八年了,可一看到那只狮头佩,我就……”赵盼儿说不下去,往茶碾里撒了一把白色的粉末,恨恨地碾了起来,似乎要把当初抓走爹爹的皇城司碾成粉末。
  “你加的是什么?不会是鹤顶红吧?”孙三娘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赵盼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冷笑道:“怎么可能,这是霜糖。要治他,我有的是法子。”
  顾千帆在茶铺的角落中漫不经心地等候着,良久,赵盼儿端着茶盘款款而来,替顾千帆倒上一杯后,又奉上一盘三色茶果,恭敬退到一边。
  顾千帆端起茶来闻了闻,又尝了尝,旋即淡淡一笑:“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老贾当即抽出佩刀:“大胆刁妇,你竟敢当众下毒!”
  赵盼儿不惊不惧,拔下头上的银簪,朗声道:“官爷何出此言?妾身敢以性命保证,这茶里绝对没毒,不信,这是银的,您自己验验!”
  “是吗?”顾千帆轻蔑地笑了一声,依次指着茶盘道,“龙凤茶,梨条桃圈,蜜煎雕花,前两道都是市井寻常的茶果,可中间这道做得最精妙的,却是碧涧豆儿糕。只要不是没长眼睛,十之八九都会选它来佐茶。而此茶之所以名龙凤,是因为其中加了龙脑香。绿豆性寒凉,龙脑味苦寒,君臣相佐之下,现在喝下去是没事,可两三个时辰之后,只怕就要上吐下泻了吧?”
  老贾和孙三娘没想到顾千帆对茶点如此了解,一时惊住。
  赵盼儿并无惧色,冷静地答:“官爷说的这些,妾身都不懂,妾身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您一定会选豆儿糕?”
  见赵盼儿依旧嘴硬,顾千帆干脆挑明:“你不会武,那刚才躲刀的那一记翻腰,应该是从绿腰舞里的动作所化。如今会跳绿腰舞的,多半不是良家,再加上你刚才倒茶送水时那副卖弄风情的做派——敢问小姐平日在哪处勾栏献艺?”说罢,顾千帆好整以暇地看着赵盼儿,等着她缴械投降。
  此事戳中了赵盼儿的软肋,她脸色瞬时一白,强自镇定地说:“不得胡言!我是良民!”
  顾千帆挑眉:“哦,难道是脱籍了?那就把你的履历一一报上来。”
  赵盼儿浑身一滞。
  顾千帆心中冷笑:“你既然那么讨厌皇城司,多半也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要是你老实交代,我还可以考虑饶过你。要是还想巧言令色隐瞒。我保证,三天之内,钱塘县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你的陈年旧事如数家珍。”言罢,他竟端起茶来,悠然品尝。
  赵盼儿脸上青白交加,良久,她一咬牙,清声道:“赵盼儿,二十四岁,邓州人氏。十岁因父罪没为官奴,隶杭州乐营歌舞色为乐伎。十六岁得太守恩令,脱籍归良……”
  “够了。”顾千帆听到赵盼儿说自己因父罪没为官奴时微微一怔,打断她后旋即起身,“你不是无知村妇,应该懂得物过刚则易折的道理。好好记着今日的教训吧。”言毕,他眼含深意看了眼赵盼儿,率手下离开。
  见皇城司的人离开,孙三娘忙快步走过来,担心地安抚赵盼儿。
  赵盼儿身形有些不稳,但还是坚强地咬牙道:“我没事。”
  孙三娘看着赵盼儿苍白的脸色,哪里像没事儿的样子?这皇城司也真可恶,偏往人家心窝子里捅刀子。
  “做过乐伎又如何?天命如此,并不是我的错!我在籍时清清白白,从未以色事人;脱籍后卖茶为生,从未自甘堕落。所以我没有什么可羞愧的!”赵盼儿站直了身子,倔强地看着顾千帆离去的方向,眼中似是有火焰燃烧
  另一边,顾千帆正立于船头望向前方,看不出脸上有什么情绪。老贾手中划着船,嘴里仍旧念叨个不停:“这死婆娘简直吃了狗胆!指挥,您看卑职要不要以后——”老贾观察着顾千帆的脸色,似乎只要顾千帆一点头,他就准备把茶坊一锅端了。
  “绝色,村姑,贱妇,婆娘,你倒是随机应变。”顾千帆扫了老贾一眼。老贾识趣地闭上了嘴。
  顾千帆回想起赵盼儿方才的神色,又补充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去为难她。你没听到她说自己是因父罪才没入贱籍吗?受此刑罚的人,十之八九都是犯官妻女。她的态度前后之间又截然不同,多半当年负责缉拿的,就是皇城司。”
  老贾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她行事做派不象寻常市井女子,原来竟有这等遭遇”一想到赵盼儿那副姣好的模样,他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顾千帆不欲再在此事上纠结:“天下痛恨皇城司的人何止千万?不少她一个。眼前要紧的是我们的正事。现在你就再去一趟杨家,索性跟他挑明了身份要画。他还是不从,我再亲自去会会他!”像赵盼儿方才那般对他恨之入骨的眼神,他这些年见的不要再多,然而纵他所行之事无人理解,又有何妨。
  残阳夕照,赵盼儿独自坐在茶铺门口出神,怅然凝思,想起过去的艰辛苦痛,平素坚强的她也难得露出一丝脆弱。身后,孙三娘正在茶铺内帮她收拾着一片狼藉。
  突然,一只毯球直冲赵盼儿面门飞来,赵盼儿反应迅速,一个回身,将球踢飞——她虽然不愿回想那段过往,可从教坊司学来的本事她可从未荒废。
  “赵娘子好本事!”远处几个少年拍手叫好,孙三娘的独子傅子方赫然在列。
  孙三娘见状,挽起袖子冲了出来:“傅子方!你又逃学!”傅子方赶紧抱着球爬起来,转身逃跑。孙三娘提起裙子一路追去。
  赵盼儿看着孙三娘跑远,微微苦笑一下,转身继续收拾地上的狼藉。片刻,身后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盼儿姐。”
  赵盼儿回过头,却见自己的结拜姐妹宋引章带着她的侍女银瓶从不远处的马车上走下来。初入教坊司时,盼儿接受不了从官家小姐到教坊乐伎的落差,不肯当众表演,多亏有宋引章姐姐的照顾才少挨了不少板子。可就在赵盼儿临脱籍的前一天晚上,宁海军的节度判官点她去侍宴,宋姐姐便主动替她去了。可没想到,那晚上宁海军的人喝多了发狂,把宋姐姐从楼梯上推了下来……从那时起,赵盼儿就发誓要代替宋姐姐照顾好宋引章,她既欠宋引章一个姐姐,就得自己成为那个好姐姐。
  赵盼儿没想到宋引章会在此时过来,忙起身相迎。宋引章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那身艳丽的罗裙更衬得她乌发如云、香腮胜雪。赵盼儿不由想到,即便是方才那个挑剔无礼的皇城司,恐怕也得承认宋引章是个世间难寻的美人。
  宋引章急急走到赵盼儿近前来,身上的首饰将整间茶铺都映衬的明亮了起来,宋引章拉过赵盼儿左看右看,担心地说:“我听说茶铺来了歹人,就着急赶过来了,盼儿接,你没事吧?”
  赵盼儿正欲回答,注意力却被从马车上走下的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吸引,她打量着那名男子,警惕地问:“我没事。这位是?”
  宋引章羞涩地看了男子一眼:“周郎怕我着急,这才特意送我过来。”
  “周郎?”赵盼儿对两人的关系已经猜出了几分,她这个妹子虽然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在人情世故上却始终缺了根弦。这次,她显然又中了纨绔子弟的圈套。
  周舍上前一步作了个揖,谄媚地说道:“小可周舍,见过赵娘子。引章每天最少要跟我提十回赵姐姐。今日一见,果然神采飞扬,非同凡响。”
  赵盼儿被周舍的油腔滑调恶心的浑身难受,她冷冷地盯着周舍,不为所动。宋引章知道自己最担心的情况已经发生,她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赵盼儿虽然对周舍没有好感,可出于礼数,她起身去后厨为周舍和宋引章沏茶,银瓶颇为懂事地跟着她去后厨帮忙。赵盼儿简单地问了问宋引章与周舍相识的经过,一壶茶沏好,赵盼儿心中已有了计较。
  不久,银瓶帮赵盼儿从后厨端出茶来,周舍忙起身相迎,他颇有风度地为赵盼儿和宋引章倒好了茶,还特意亲手奉给宋引章。在此期间,赵盼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舍的举动。
  周舍被赵盼儿盯的发毛,不自在地打量周围,见满地碎瓷片忙道:“看这屋里的茶具被歹人碎不了少,我在钱塘认识有名的瓷器商人——”
  赵盼儿语气淡漠地打断周舍:“不必了。我这点小生意,不敢有劳周官人大驾。”
  宋引章见赵盼儿来势汹汹,显然不会给周舍好脸色看,她担心再这样下去赵盼儿会惹怒周舍,便决定直接切入正题。她看了周舍一眼,低声道:“盼儿姐姐,其实今天我们来瞧你,还有别的事……”
  周舍知道自己多少也得表示表示,站起身来,轻咳一声:“引章总说你就如同她亲姐姐一般。周某又对引章一见倾心,情根深种。故此特来提亲。”
  赵盼儿倒没想到他二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心中暗自一惊,面上仍不为所动。
  见赵盼儿没有反应,周舍舔了舔因为紧张有些发干嘴唇,继续说道:“周某家在淮阳世代为商,家中经营皮货,有商铺数十,下人近百,宅院若干。若能得赵娘子允准,必定待引章如珍似宝,一生一世。”说罢,周舍深情地望向宋引章。
  宋引章沦陷在周舍的深情款款中,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不行,你不能嫁他。”赵盼儿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对望,双手抱于胸前,语气不容人置疑。
  周舍和宋引章俱是一惊。
  赵盼儿决心快刀斩乱麻,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宋引章:“引章,你年纪小,又一心扑在琵琶上面。很多人情世故,我跟你讲过,看来你从没过心。听银瓶说,你和这位周官人相识才不过十五天。你也不想想,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什么美人妖姬没见过?怎么就能突然对你一见倾心?”
  周舍不甘心地反驳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与引章是因曲生情——”不等周舍说完,宋引章便连忙附和:“没错,那一日我心中烦闷,在湖边弹了一曲《明妃曲》,他远远在湖上听到了,便奏箫相和,如此我们才相识相知。姐姐,周郎,真的是我的知音。”
  赵盼儿用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看着周舍,幽幽地问:“一去紫台连朔漠的下一句是什么?”
  周舍一时噎住,那张原本还算周正的脸渐渐憋成了猪肝色。
  赵盼儿忍不住冷笑出声,看向宋引章道:“他连杜子美的《明妃曲》都不会背,能和是你个鬼的知音!这些风月场上的常见伎俩,也只能骗骗你这种涉世不深的丫头罢了。”
  周舍被当场揭穿,尴尬地端起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见宋引章仍试图为周舍辩解,赵盼儿继续冷然道:“你看他端茶用的是中指和拇指,这是赌徒捏色子的手势。”
  周舍闻言连忙放下茶杯。赵盼儿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晃了一晃:“他身上有更衣香的味道,这种薰香,只有最贵的几间青楼才用得起。”周舍连忙收回自己手臂。
  赵盼儿不掩嫌弃,拿手绢擦了擦手:“你说他精通箫技,试问哪个做大生意的客商能有如此闲情?分明就是个经常出入欢场的酒色之徒而已!”
  周舍颜面大失,又气又怒,却又无从反驳,最终拂袖而去。宋引章急得跺了跺脚,面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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