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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梦华录-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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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是开国县公,我身上还有着从七品云骑尉荫勋呢,你一个连实职都没有空头进士,凭什么在我面前耍威风?你再敢打我,我就去衙门告你以下犯上!”
  杜长风气得站都站不稳了。众少年忙欲拉走胡彦,可胡彦仍然不依不饶地说:“本来就是嘛,几十个进士里头,就他最没用,见了官家,连屁都放不出来,不对,只敢放屁,最后连个管道士的官都没捞着,只能跑到咱们书院来守选!”
  杜长风突然无力地坐了下去,羞愤之下,连双手都震颤不已,配合着那撕碎的袖子使他看起来愈发落魄。一位年长的夫子奔了过来,见这番情景,也只能长叹一声,安慰地拍了拍杜长风的肩,便迅速朝着学生们奔去。
  日头照在杜长风身上,拉出长长的身影,他只觉自己的人生无比挫败。
  不知过了多久,杜长风还在院中枯坐,身边陆续有刚放学的书院学生和同僚们不断经过,他都浑然不觉。突然之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猛地扭过头。只见一个劲装打扮、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旁。
  杜长风惊慌站起,那刀疤男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杜长风只得战战兢兢地跟着刀疤男走进了已经走空了的书院。
  茶坊内,客人们已经散去。葛招娣拿着一根猴子糖人进来,插在了柜台前,又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后厨。正忙着收拾碗碟的孙三娘抬头看见糖人,眼角不由有些发红。
  赵盼儿见了,过去拍了孙三娘一下,柔声问:“怎么了,想你家子方了?”
  孙三娘苦涩地笑了笑,点点头:“他从小一看见糖人就走不动路。咱们到东京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小冤家现在跟着他爹过得好不好?他个子长得那么快,他那比亲娘还亲的婶娘,有没有给他做新衣裳?”
  赵盼儿知道孙三娘虽然平日里闭口不提过去的事,可其实一闲下来就会想念傅子方。她轻声安慰道:“上回换飞钱的人不是说子方他一切都好吗?子方人小,难免会犯糊涂,等他再长大点,醒事了,自然就会知错。等咱们把生意做大了,把他接到东京来好好读书,你那套太夫人的凤冠霞帔,肯定少不了!”
  孙三娘如今早已不敢奢望这些,只能勉强一笑:“借你吉言,可是每回一想起那会儿他闹着不认我当娘的嘴脸,我的心就堵得厉害。”
  恰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吠声。赵盼儿怔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她们家的狗在叫,她眉心微蹙:“才牵来没一会儿,这么快就抓住贼了?”
  赵盼儿和孙三娘赶紧朝门外走去,却见茶坊院内,杜长风被两只恶犬追逐得险象环生,口中大声嚷着“救命!”。
  赵盼儿吹响口哨喝住两只皮毛油光锃亮的大黄狗,和跑在前面的葛招娣一人拉开一条狗。大黄狗一来就抓住了坏人,正兴奋得尾巴狂摇。
  孙三娘大步上前,捞起跌在地上的杜长风,怒道:“你怎么又来了!”
  一脸狼狈的杜长风却顾不得许多,忍痛叫道:“你们快跑!再晚就来不及了!高家的人马上就要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此时,在二楼听到了声响的宋引章也跑了出来,她一面躲着总想往她身上蹭的狗,一面探头向外张望着。
  赵盼儿一面将狗交给葛招娣牵着,一面稳住孙三娘和宋引章,对杜长风说:“你先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长风心急如焚,推着她们就往外走:“高观察的手下刚才来书院了,堵着我问欧阳和你定亲的事!我没说你们在这儿做生意,可高家手眼通天,万一查到……你们就相信我吧!快走,快走!”
  孙三娘、宋引章闻言大惊,赵盼儿反倒放下心来,有些意外地说:“原来你是为了报信才这么着急啊。多谢啦,我曾见过高观察,他也知道我在这开店的事。那会儿他都没把我怎么样,现在他的手下自然也不会对我如何。”
  杜长风一愕之后,又马上道:“那也得小心!就算高观察不管,可高慧呢!她那么心狠手辣,凡是接近过欧阳的女人都被她弄得生不如死,你们还是赶紧躲一躲吧!”
  待杜长风便将欧阳旭的经历一桩桩一件件地讲了出来后,赵盼儿等人都陷入了沉默。最终,赵盼儿怀着复杂的心情,谢过了杜长风后,将他送了出去。
  茶坊已经打烊,赵盼儿等人索性回到了桂花巷小院。一路上,宋引章和孙三娘一直满面愁容,下了马车,宋引章却发现赵盼儿似乎在走神。
  宋引章推了推赵盼儿道:“盼儿姐!都这会儿了,你还在发什么呆啊?”
  赵盼儿这才回过神来,沉吟道:“我是在想,欧阳旭当初那么坚决地要跟我毁婚,到底是因为想攀高枝呢,还是因为……他害怕高慧?”
  孙三娘闻言一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还在替欧阳旭说话啊?你该不会还想原谅他吧?”
  “当然不是。”赵盼儿赶紧否认道,“我只是在为自己找个答案。毕竟这么久以来,我都一直对自己识人的本事耿耿于怀。现在这个心结也算是解了,哪怕高慧的原因只占三分,欧阳旭也不算是全无心肝。”
  尚在惊恐之中的宋引章实在忍不住了,她着急地打断了赵盼儿道:“咱们能不能先别说这些旧事。”
  然而赵盼儿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宋引章的手,轻声安抚道:“放心,就算是高慧,也闹不出多大的事情,上回指使招娣假装中毒的人就是她的奶娘,咱们不也都解决了吗?”
  孙三娘猛然想起什么,又觉得心里轻松了几分:“哟,我真是急坏了,怎么忘了还有顾千帆这尊大神!有他在,咱们怕啥啊!”
  话音未完,葛招娣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盼儿姐,外头有人找你,说是给她家姑娘送谢礼来的。”
  赵盼儿知道对方定是那日借走她裙子的小娘子,走到院外,却见来者是一个大户人家丫鬟打扮的女孩。
  春桃满脸笑意地将一个礼盒递给葛招娣:“我家姑娘本想亲自过来道谢,只是近来有些不方便,所以只能打发奴婢过来。这是上回借您的衣裳,已经洗熨过了。另外还有些薄礼。”
  “贵府实在客气了。”赵盼儿从葛招娣手中接过礼单,只扫了一眼便被吓了一跳,赶紧婉拒道,“这也太贵重了些。烦请回复那位小娘子,不过是举手之劳,这样的大礼,实在愧不敢受……”
  春桃见状,不由抿嘴一笑:“您就收着吧,这点礼别人或许觉得贵重,可对咱们高家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
  赵盼儿愣了愣,迟疑地问:“贵府该不会就是高观察府上吧?”
  这回轮到春桃意外了,她讶异地问:“小娘子是怎么猜到的?”
  赵盼儿对满脸惊恐的孙三娘和宋引章使了个眼色,朝春桃莞尔一笑:“整个东京城里,能有如此气派的高姓人家,哪还有第二个?”
  听了赵盼儿的恭维话,春桃心底不由有些有意,她笑着福了福身:“今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到咱们府上来。”
  赵盼儿神情复杂地看着春桃登车而去,这一次她终于看得真切,那马车上果然挑着“高”字的灯笼。
  看着马车渐渐驶远,孙三娘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地说:“原来那就是高慧啊,可那天她说话还挺客气的,一点也不像是个会对情敌下毒手的狠角色啊!”
  而赵盼儿却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人都有两面,杜长风替欧阳旭当说客的时候固然让人生厌。可今天他冒险来通知咱们,却也堪称仁义之举。”
  宋引章跟不上她们的谈话,也不知道高慧此前什么时候来过,急急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赵盼儿的目光却紧紧地锁在了墙外蔓藤上的黄色小花上,她的思绪已经彻底飘远。赵盼儿朝孙三娘使了个眼色,匆匆说道:“让三娘跟你慢慢讲吧,我现在得去一趟茶坊,我忘了明天要交税,得赶紧把账目清出来。”
  宋引章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有些不放心地说:“都这么晚了,你自己去安全吗?”
  “招娣陪她去,不会有事的。”早就会意的孙三娘推着宋引章进了院门,又冲赵盼儿使了个鼓励的手势。
  一时间,桂花巷小院内只剩下孙三娘和宋引章两人。宋引章想抓紧时间研习顾千帆送的曲谱,便径自回到了房中;而孙三娘则想在盛夏来临前,给茶坊添上清凉下火的新汤水,于是便去厨房自己琢磨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孙三娘端了碗刚做出来的莲子豆沙走到了宋引章的窗边,只见宋引章正坐在房中全神贯注地看着曲谱,手指还不时在空中虚弹。
  孙三娘走进屋内,放下瓷碗,将曲谱轻轻从宋引章手中移开:“你呀,别这么拼命,顾千帆把曲谱都送给你了,你还怕他要回去不成?慢慢琢磨呗,休息休息。”
  宋引章刚尝了一口莲子豆沙,只觉口中甘甜、甚是舒爽,听了孙三娘的话,她连连摇头,她马上就要在新回京的萧相公的寿宴上献艺,到时候,她除了要为张好好姐伴奏,自己也得上去单独弹一曲,而这回的寿宴,是官家和皇后娘娘亲自下旨要办的,如果能练好这只曲子,她定然能在寿宴上大放异彩。
  宋引章嘴里含着豆沙,含混不清地说:“那可不行,这《凉州大遍》千金难寻。我要不能早早研习透了,就对不住顾副使的一片心意。哎,就是这一处的运指,实在是太古怪了,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孙三娘眼珠一转,若有所指地说:“想不通,就问问人家呗,那谁谁不是挺懂音律的吗?”宋引章依然陷在倘若练不好《凉州大遍》会辜负顾千帆的一片心意的思路里,听了孙三娘的话,直觉她说的是顾千帆,可顾千帆又不符合“挺通音律”的描述,以至于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谁?”
  孙三娘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宋引章的肩,不假思索道:“沈如琢啊!你不一直跟他挺好的吗?两个人商量着来,总比一个人瞎琢磨强。”
  宋引章急红了脸,作势要拿勺子敲孙三娘的手背:“你别乱说!”
  孙三娘笑着躲闪开了:“我乱说?前儿你去张好好那儿合乐,谁送的你?”
  宋引章一时语塞,又气又羞地放下勺子,心虚地辩解着:“我没有,我和他只是碰巧……”
  孙三娘想起赵盼儿还在顾忌着与宋引章那个“今生再不嫁人”的约定,便转弯抹角地劝道:“好好好,你没有,我想多了,总行了吧?总之啊,盼儿和欧阳旭的事都翻篇了,你也别老想着过去的事。东京大好儿郎这么多,咱跌了一跤狠的,难道还不能重新找一个?”
  宋引章心中又如何不想遇到一个能帮她脱籍、真心待她的如意郎君?她垂下眼,双睫微颤:“可我已经不再是个清白女儿家了……”
  孙三娘鼓励道:“我还连孩子都生过呢!按你这么说,咱们大宋的寡妇难不成都得守一辈子寡?你呀,光想着别人会嫌弃,可万一人家就偏偏就喜欢怜惜你这种历尽磨难的小娘子呢?”
  宋引章听出了孙三娘的弦外之音,不由震惊抬眸:“难道你也想……”
  “当然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隔壁赵婶子四十岁都能带着孩子二嫁,我才三十出头呢!”孙三娘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自己得给杜长风做点果子当作谢礼,一拍前额道,“哎呀,不说了,我得赶紧再去做果子去,指不定哪天就能在茶客里遇见一个合眼缘的。”
  宋引章不解地问:“果子今天打烊的时候不还剩下不少吗?”
  孙三娘边走边道:“给客人吃的,当然得做新鲜的好的。剩下的那些我准备明天放进盒子里当谢礼,送给那个姓杜的,不想欠他的人情。你赶紧练你的琵琶去吧。”
  孙三娘的背影消失后,宋引章对着琴谱弹着琵琶,有些神思涣散。她的眼前闪过沈如琢那言笑晏晏的面容,但随即,顾千帆那俊朗冷清的样子也接着浮现。“沈如琢都对我心生怜惜……顾副使他会不会也……”宋引章一把捧起了那张琴谱,眷恋地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脸颊边,眼神早已经不知飘向了何方。
  另一边,赵盼儿已经和葛招娣走到了茶坊之外,她远远就看见顾千帆正立在茶坊小院的阴影之中。
  葛招娣轻咳了一声,马上指着远处道:“听说那边的张记一口酥很多人都在抢着买,我先去看看啊!”
  赵盼儿被葛招娣机灵的样子逗笑了,她冲葛招娣丢了一个小钱袋:“好好排队,多排一会儿!”
  葛招娣一掂钱袋,满意地拍拍胸脯,保证道:“今晚和以后,我都什么也没看见!”说完,葛招娣便吐吐舌头,飞快地跑远了。
  赵盼儿独自走进了半遮面茶坊,她本想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吓顾千帆一下。可顾千帆听见声音,早就回过身来,眼中满是柔情。“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说着,顾千帆递给赵盼儿了一个油纸包。
  “怎么会,墙外头的黄花,我一眼就瞧见了。”赵盼儿接过油纸包,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她不由诧异地问,“这是张记一口酥?”
  顾千帆点头,从纸包中取出一块,喂给赵盼儿:“上次喝了你的胡辣汤,自然要投桃报李。”
  赵盼儿就这顾千帆的手咬了一口,顿时意外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豆沙馅的?”
  顾千帆一笑:“在船上的时候,你带的干粮果子一大半都是这个味道。”
  赵盼儿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说:“你偷吃过?好啊,皇城司侦缉暗察的本事,原来都被你用在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上面了啊。”
  顾千帆一本正经地答道:“是啊,毕竟先有了偷鸡摸狗,后来能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赵盼儿笑着把自己咬过一半的一口酥堵在了顾千帆的嘴上:“快吃,吃完了我有事找你商量。”
  顾千帆眼中也流露出了笑意,他慢慢咀嚼咽下:“什么事?”
  赵盼儿絮絮地说起了杜长风今日来示警的事情,讲完后,她突然察觉顾千帆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赵盼儿突然怀疑顾千帆刚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轻拍了他的胳膊一下问:“我刚才说的你听没听见?”
  顾千帆笑道:“听见了,我只是高兴,你这回终于改了性子,愿意来找我商量了。”
  赵盼儿嗔怪地看了顾千帆一眼:“要不是怕你又唠叨我自作主张,我早就直接去找高慧了。”
  顾千帆不解道:“你找她干什么?”
  赵盼儿回想着上次与高慧见面的情形,蹙眉分析道:“找杜长风的人八成是高鹄的属下,他为官多年自然谨慎。就算相信我那日所言,也一定会派人再去找旁人查证,说不定还派了人去钱塘。可如果是高慧的人……我总觉得,与其碰着藏着,不如爽爽快快地跟她谈一回比较好。她是不是心狠手辣,我不知道,从她借衣还衣的行事来看,至少是个明理的人。”
  顾千帆故意装作不懂,背着手问:“你都想好了,那还来找我做什么?”
  赵盼儿已经摸清了顾千帆的脾性,故意示起弱来:“找你压阵啊。万一她真要派人杀我,我总得有个保镖啊。”
  顾千帆听到了想听的话,却仍假装不解风情地说:“那我让陈廉跟你去就好了。”
  赵盼儿忙摆手道:“那不行,还得让她亲眼看到你,知道你比欧阳俊俏一百倍,能耐一千倍,她才会相信我现在真的对她那未来郎君一丝兴趣也没有了。”
  顾千帆眼中含笑,轻轻刮了刮赵盼儿的鼻尖:“这还差不多。你准备何时去?”
  赵盼儿想了想,问:“明天晚上如何?”
  “后天吧。明天我要去赴另一个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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