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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梦华录-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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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四觉得自家衙内的表现只能用丢人现眼来形容,他尴尬地劝赵盼儿道:“赵娘子,你看,大家都是熟人,要不就算了吧?”
  赵盼儿气红了脸,叉着腰就要去抢鞋:“谁跟他是熟人!把鞋还给我!”
  池衙内得意扬扬地赵盼儿的鞋掷到河中:“就不还!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正在此时,何四拿着蛐蛐打岔:“衙内!您别闹了,您那值五贯钱的蛐蛐,我找回来了!”
  池衙内顿时忘了顾千帆和赵盼儿,心痛地一把接过,小心地吹了吹:“我的玉头陀!怎么掉了一根须?”
  气坏了的赵盼儿瞟了一眼:“呵,玉头陀要红麻头、青项、金翅、金银丝额,你看看你手里这玩意儿,什么都没有还玉头陀?屎壳郎吧?”
  见池衙内愕然,顾千帆立刻配合补刀:“跟他说那么多干嘛?全东京人谁不道池衙内是个最称职的冤大头,还五贯钱呢,呵,五十钱都不值!”
  池衙内大受打击地看着手里的蛐蛐,不敢置信地看着赵盼儿:“你骗我!”
  赵盼儿轻蔑一笑,不顾只有一只鞋,拉着顾千帆便要离开。顾千帆却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地离开。
  赵盼儿涨红了脸,不敢看路人:“放我下来,快点,我能走!”
  顾千帆一直走到鞋摊,才放下了她,替她在鞋子里挑了起来。
  可惜,他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最后还是在赵盼儿而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暗示中,挑到了她满意的那一双。顾千帆如释重负,觉得当年殿试时都没如此紧张过,忙弯腰替赵盼儿穿上:“合适吗?”
  赵盼儿含笑点头,连忙付钱给摊主,拉着顾千帆离开。但她一边走,却一边忍住偷乐。顾千帆不禁问道:“笑什么?”
  赵盼儿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在想,你穿开裆裤跟人打架的样子,肯定也挺威风。”顾千帆一板脸,不再理赵盼儿,大步向前。
  赵盼儿追上顾千帆,忍着笑问:“别生气啊?他咬你的地方疼不疼?哎,他怎么还叫你小顾千帆?怪亲热的。”
  见顾千帆不答,赵盼儿也不恼,就在他身边一边走着,一边玩着手中的花枝。
  顾千帆只得尴尬解释:“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这人是东京城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你怎么会跟他打交道?”
  赵盼儿嗅了嗅花枝:“他蹴鞠踢不过我,骰子也玩不过我,就恼羞成怒了呗。”
  顾千帆有些意外:“除了蛐蛐,你还会蹴鞠骰子?”
  赵盼儿扭过头看着顾千帆,有恃无恐地说:“咱们还没成亲,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千帆忙讨好道:“哪里,其实我也挺喜欢这些,以后,咱们可以多切磋。”
  赵盼儿轻哼了一声:“不愧和池衙内是打小的交情,果然臭味相投。”这一次,轮到她甩开顾千帆先走。
  顾千帆追上赵盼儿,拉住了她的手,阳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第二十二章 凉州曲
  西京玉皇山上,寒风呼啸、一片萧瑟,尚未长出枝叶的树木上挂满了寒霜。欧阳旭胡子拉碴,跟刚中探花时春风得意的样子判若两人,眼下他正顶着狂风,艰难地随着一个小道童,跋涉在山路上——这是他赴任西京以来,当地官员随意拨给他指路的一个下手。
  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犹如刀割般刺痛,欧阳旭嗓音沙哑地问:“还有多久?”
  小道童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快了,翻过这座山,再走上一个时辰,就到清风观了。”
  欧阳旭抬眼看着一眼望不尽的山路:“抱一仙师肯定在观中吗?”
  “师傅是这么说的,多半是——小心!”小道士突然看到欧阳旭一步脚滑,险些滚落山崖。
  危急时刻,欧阳旭奋力抓住了崖边的枯枝,这才死里逃生。小道士手脚并用,花了好些功夫,才把他拉回山阶。
  欧阳旭头上手上都是泥血,狼狈之极。他喘着粗气,良久才崩溃大喊:“这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都五月了,还在下雪!抱一仙师又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一个地方,偏偏爱到这种鬼地方云游!”
  小道士被他吓了一跳,小声道:“山上的春天,本来就很冷……”
  欧阳旭却似中邪一般起身指天痛骂:“混账!混账!混账!”
  小道士吓坏了,小心翼翼地问:“您没事吧?你小心点,千万别再掉下去了!”
  欧阳旭发泄完了,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放心,我没疯,我是官家亲封的紫极宫醮告副使,在没有遵旨请到抱一仙师下山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说完,他便继续艰难地朝山上爬去,嘴里念念有词:“我不会有事,我会风风光光地回京,我会把这些天所受的苦,全部双倍的都赚回来。只要慧娘能赶到西京来,只要我能和她成亲,我就能回京,我就能当上翰林,重沐天恩!”
  一个时辰过后,终于登上山顶到了清风观的欧阳旭却扑了个空,原来,就在不久前,抱一仙师已经下山了,正好与欧阳旭错过。
  寒风中,欧阳旭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道童瑟缩地说:“都怨我,要是没走错路,就能赶得及在抱一仙师下山之前……”
  欧阳旭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无力而失望地慢慢地颓然坐下,良久方道:“我饿得站不住了。”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道童马上道:“我去弄点吃的!”说着就飞奔而去。与清风观的道士们交涉了几句后,他又惭愧地折返回来:“师兄们都在辟谷……”
  欧阳旭眼前一黑,险些坐不稳。
  道童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山药,补充道:“不过我弄了些山药过来。那儿可以烤。”他指了不远处露天的香炉。
  欧阳旭一把从道童手中抢过山药,奔到香炉边,塞了进去。可刚放进去不久,他又后悔地飞快掏了一个出来,在衣襟上抹了抹,就不顾形象地开就开始狂啃。
  “欧阳副使……”道童惊讶地看着欧阳旭手中那全生的山药。
  欧阳旭把山药掰成两截,分给了道童:“你也吃!吃完了咱们赶紧睡!明早天一亮就下山找抱一仙师!刘皇城都要三顾茅庐才能请得动诸葛卧龙,我是官家亲封的使者,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他一拍道童的肩,眼底已经带上了不正常的激动与疯狂:“这一回,你也辛苦了,但我熬过这一关,你就跟着我当亲随,再也不用做这孤贫困苦的小道童!”
  小道童被他吓怕了,只得一个劲儿地点头。
  远处的墙根阴影里,清风观的道士看着欧阳旭狼狈的样子,小声交谈着:“要不还是送点粥过去吧,毕竟是个官儿呢。”刚刚与道童说过话的道士却不满地说:“要去你去。这种连亲随都没一个的空杆子芝麻官,一看就是贬出来京来的,理他干嘛?呵,一点眼色都没有,刚才不但不给香火钱,还给我摆官架子……”
  此语一出,众道士都觉得颇有道理,他们纷纷回到道观内,再不管欧阳旭是饥是寒。
  东京桂花巷小院中,宋引章坐在后院里的石凳上,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瑰丽的晚霞之下,天姿国色的美人低眉续弹的样子好似一卷优美的仕女图,只可惜那琴音中丝毫不带情感。宋引章仅靠指尖的机械动作弹出了《凉州大遍》的曲调,沈如琢那句“就连脱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反复在她耳边回响,曲谱上的每一个音符最终都化成了“脱籍”二字。
  正在一旁晾衣裳的孙三娘见宋引章坐在那里,便叫她过来帮忙,可一连叫了几遍,宋引章才回过神来。
  宋引章放下琵琶,走到孙三娘身边,却见绳上晾着几件明显是给男孩穿的衣裳。她有些意外地问:“这是?”
  孙三娘没有追究宋引章把她的私事告诉了葛招娣的事,只是叹了口气道:“今天趁着有空,给子方那冤孽做的夏衣,洗过晾过,穿起来才够软。唉,也不知道他爹给他置办这些了没有。”
  宋引章不知道怎么能让孙三娘高兴一点,只能轻声安慰道:“等子方以后懂事了,自然会找你来认错的。”
  “但愿吧。”孙三娘又叹了口气,她不想再提傅子方,转而问:“对了,从实招来,上午你跑哪去了,刚才又在发什么呆?”
  宋引章红了脸,本想不答,却突生冲动,脱口而出道:“三娘姐,我问你件事。要是有人说他能请动教坊使帮忙脱籍,你觉得,他会是在骗人吗?”
  孙三娘一怔:“那个姓沈的?”
  宋引章马上摇头,心虚得有点结巴:“不,不是他。”
  孙三娘情知不对,她审视地看着宋引章,语气也严厉了起来:“你可别又犯糊涂,轻易就信了男人的话,忘了盼儿上回怎么跟你说的?女人贵在自立,脱籍哪是那么简单的事?老指望达官贵人帮你,那人肯定有其他用心!”
  宋引章涨红了脸,却又突然灵机一动:“我说的不是我,是张好好!前儿我去她那合乐,她说池衙内在想法子帮她脱籍呢。”
  孙三娘这才放了心,随口说道:“哦,这倒是有可能。池衙内喜欢张好好,又那么有钱,或许找找关系,教坊使就同意了呢。前儿我听街坊们也在说,前头苏员外家的娘子,以前也是教坊的歌伎,是他帮着赎的身呢。不过呀,别人是别人,咱们是咱们,你千万别心急,有顾千帆在,你迟早能恢复自由身的。”
  宋引章心中大震,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孙三娘:“顾,顾副使?他愿意帮我脱籍?”
  孙三娘不以为意地继续挂着衣服:“当然啦!盼儿说他亲口说的。你呀,就多耐心等一阵吧。”
  正在这时,一阵大风突然吹来,把孙三娘刚晾上的手绢吹走了。
  宋引章心里有些飘飘然的,说了句“我去捡!”就兴奋地追了出去
  门外,顾千帆和赵盼儿仍在絮絮地说着话,谁都不想率先提出告别。
  最终,还是赵盼儿先说道:“回去吧,今晚是不是又要接着查帽妖的事啦?”
  顾千帆不舍地点点头:“嗯,这两天就该收网了。这事其实就是一群和萧钦言政见相左的人做的,萧钦言原本在寿宴之后就会正式拜相。那些人就想用借帽妖之名闹事,再配上些‘国有难,妖孽出’的流言,他的首相之位,只怕就悬了。”
  赵盼儿听了,难掩担心地提醒道:“你只管追捕帽妖,别的事千万别插手,这些政局倾轧,沾上就不易脱身。”
  顾千帆笑道:“多谢娘子教我为官之道。”
  赵盼儿挥手正欲打他,院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推开,赵盼儿连忙收回了手。
  推门的正是宋引章,她一面低头找着那个帕子,一面朝院中的孙三娘喊道:“可能是飞到外面来了,我再找找——”一抬眼,却见顾千帆和赵盼儿就站在门外。想到能帮自己脱籍的人就在眼前,宋引章惊喜地迎上前去,朝顾千帆盈盈一礼:“您又来了?”
  顾千帆早就收起了调笑的样子,恢复了平常的冷淡神情:“是啊,我和她——”顾千帆见赵盼儿羞色未消,转念道:“刚好碰到,就顺道送她回来。哦,对了,那本《凉州大遍》,你练得如何了?”
  宋引章殷勤而激动地说:“已经有七八分了!要不您请进,我这就弹给您听!”
  赵盼儿夹在其中有些尴尬,替顾千帆解围道:“顾副使还有事呢,不如改天再说。”
  宋引章却一脸期盼地看着顾千帆:“可我后天就要在萧相公的寿宴上献艺了,我想让顾副使先听到这首曲子!很快的,我只弹一段!”
  顾千帆在赵盼儿的暗示下,只得随之前去。
  宋引章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她丝毫没注意到两人略不自在的表情,还把孙三娘也拉来做听众。
  铮铮的曲声从宋引章手中流泻而出,那曲声洋洋洒洒、一派绚烂。宋引章在动情弹奏之时,她与顾千帆相处的情景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脸上红霞暗生的她手指轮转如飞,在一串急促的连音后,结束了这一曲。
  不懂音乐、只是听个热闹的孙三娘抢先鼓起了掌。赵盼儿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也鼓起掌来。
  宋引章满眼希冀地看着顾千帆,紧张地说:“还请副使品评。”
  一直闭目细听的顾千帆睁开了眼,看了一眼赵盼儿道:“要我说实话吗?”
  宋引章脸色一白,原本欢喜的笑容慢慢褪去:“请您直言。”
  赵盼儿猜到了顾千帆要说什么,连连给顾千帆使眼色,可顾千帆却似没看到似的,只听他沉声道:“你弹得很不好。琵琶为心声,下者论技,上者论意。凉州大遍,本是塞外之曲,写的是壮士征前盛宴,开怀痛醉,如瘦梅有筋骨,大漠孤烟直。正如元稹所言,凉州大遍最豪嘈,可你呢,硬生生把金戈铁马,酣畅淋漓,弹成了柔弱婉转,欢喜跳跃的小儿女情态。此乃大误也。萧相公是琵琶名手,若你还想在他的寿宴上献艺,我奉劝你最好不要选这支曲子,否则只会贻笑大方。”
  宋引章素来是被夸惯了的,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将她的曲子贬得一文不值,她大受打击,险些坐不稳。赵盼儿忙扶住她,用眼神示意顾千帆别再说了。
  但顾千帆知道赵盼儿拿宋引章当亲妹妹,他想起早些时候宋引章与沈如琢于湖边漫步的样子,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琴艺如武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教坊里更是藏龙卧虎,处处有高人。这些日子,恐怕你过得太闲适了些,才会弹出这样大失水准的乐曲。”
  琵琶是宋引章的命,她决不能接受自己弹不好任何一支曲子,她咬牙深深一福,强忍着泪意说:“引章知道错了,引章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苦练!”
  顾千帆淡漠:“但愿吧,总之盼你好知为之,不要辜负琵琶色色长之位,更不要让我失望,辜负了我相赠古谱,不忍让其埋没的深意。”
  宋引章身子巨震,孙三娘眼见不对,连忙扶起宋引章:“哎呀,这练琴嘛,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天色不早了,顾副使你既然有事,就赶紧去忙吧,盼儿,赶紧去送送!”
  赵盼儿连忙将顾千帆拉到院外,边走边埋怨:“你呀,我都那样跟你使眼色了……”
  顾千帆在不解地:“难道我说得不对?我不信你听不出来。”
  赵盼儿一时噎住,又改口说:“就算对,你也不能那么说啊,引章她打小心思就重。”
  顾千帆叹气:“又来了,你哪是认了个妹妹,分明是养了个女儿。我刚才那么说,也是在尽做姐夫的职责。我今晚警醒她几句,来日萧府寿宴上,她想必也能稳重大方许多,不至于在诸多贵人面前失仪。”
  “行行行,反正你都有理。”赵盼儿顺手替他理了理衣裳,无奈地说,“自己小心些,回去记得看看你腿上被池衙内咬伤了没有。”
  顾千帆对她做了一个无声的“汪”的口型,冷着脸走了。
  赵盼儿一愣,尔后笑了起来,随后,她想起房中的宋引章,又急急赶了回了宋引章的房间。
  “引章,引章?”孙三娘轻轻推着宋引章。可宋引章抱着琵琶,一动不动,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见赵盼儿进来,孙三娘忙道:“你快来看看,她好像被说得魔怔了。”
  赵盼儿忙上前察看宋引章的神色,她试图一点点欲掰开宋引章紧紧扣着琵琶的手指,可宋引章仍然僵直得像石头一样。
  “啊!”一声尖叫响起,赵盼儿和宋引章都吓了一跳。
  提着篮子的葛招娣突然她们身后冒了出来:“别怕,这叫吓回魂,看,引章姐已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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