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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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盼儿也是意外之极,但随即一眼便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孙三娘和宋引章。后者一副难掩雀跃又小小心虚的样子——打小干了坏事之后,她一直就是那个样子。
赵盼儿无奈,扫了一眼那并无什么锯齿的鼠夹后,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顾千帆,只能淡淡道:“因为总有老鼠在外头乱窜。”
顾千帆尴尬之极,偏生孙三娘还叉腰质问道::“顾皇城半夜私入民宅,想干什么?
顾千帆只得低声道:“我有话想和盼儿说。”
宋引章从孙三娘背后探出头来:“哟,想仗着脸熟,讨花月宴的帖子啊?告诉你,没戏!”
顾千帆求救地看着赵盼儿:“盼儿。”
赵盼儿没有说话。
孙三娘见此,使了个眼色,拖走了宋葛两人,但三人只是远远站在院中,并未离开。
赵盼儿:“现就说吧。”
顾千帆看看远处的三女,又看看赵盼儿,张了几次口,半晌却也只说出一个“我”字——直到割血还父以后,他才有勇气来见赵盼儿。来的路上,他也想过很多要说的话,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难以启齿”这四字的含义。
赵盼儿却再也受不了他的犹豫,她闭了闭眼:“行了,够了。”她转身拿出一个锦囊,里面正是顾千帆此前给她的房契和钥匙:“你的东西,拿走。”
“盼儿!”顾千帆这下彻底急了。盼儿还给他这件东西,无异于举慧剑斩情丝!
赵盼儿将锦囊强硬地丢给顾千帆,忍住眼泪,尽量冷冷地道:“招娣,送客。”说完,便用力关上了窗子。
“顾皇城,请。”葛招娣朝满脸震惊无奈的顾千帆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赵盼儿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远处,顾千帆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身上的披风如蝶翻飞,终于,他的身影没入到黑暗之中。赵盼儿突然无力地趴在窗户上,眼中终于泛起泪光。
葛招娣讪讪地陪着顾千帆走着:“不好意思,弄湿了您的衣裳。可我真以为是贼,这招还是跟陈廉学的呢,有水迹,才好找贼逃到了哪里。请。”
顾千帆自从被赵盼儿下了逐客令便一直没作声,这时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又瘦了那么多?这些天为了永安楼的事,她很劳累吗?”
葛招娣诧异地:“顾皇城,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关心这件事吗?”
顾千帆闻言如遇雷击,静立半晌后,他跛足走向院门。
宋引章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唇边微微一勾——如果说很久之前,她还对顾千帆有过那么一点绮思,可现在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可对她再无一点吸引力了!呵,管他哪个男人,只要敢让盼儿姐这么伤心,都得付出代价!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内殿前的青砖,就连花坛中的石榴花都倦惫地低着头,相比正在殿内小憩的官家,殿外当值的小宫女们就只能趁内侍不注意的时候躲在屋檐下避暑。见内侍走开,她们对视一眼,玩心大起,开始用墙上的影子打架。
实际上,正在殿内御榻上假寐的皇帝并不似那群小宫女的想象中那般享受,饱受头疼折磨的他脸现痛楚,正在他忍无可忍之时,一双女子的手开始轻轻地给他揉着额角,暂缓了那斧凿般的刺痛。那女子与《夜宴图》所绘的女伎甚是神似,正是当今皇后刘氏。
一众宫婢欲给皇后问安,皇后却瞟了眼榻上的皇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帝以为给他按摩的是哪个近前服侍的宫女,便继续闭着眼睛:“还是痛,你再重点儿。”
刘皇后笑道:“再重就要破皮了。损伤龙体,乃是大罪呀。”
听出了皇后的声音,皇帝嘴角噙了笑,但他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抚着她的手道:“你是皇后,与朕本是一体,谁敢治你的罪?”
皇后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了颤:“以前的柯政,现在的齐牧,这些清流,个个总觉得我牝鸡司晨,恨不得除之以后快。”
皇帝自然知道清流们平日里都是如何非议皇后的,但他依旧耐心地开解道:“言官不总是这个样子吗?当初柯政进谏,连口水都快喷到朕脸上来了,忍忍就好。他们明白是朕头风发作,才要你代批奏章的,所以,你就当他们骂的是朕好了。”
“你是我的夫君,我可舍不得。”说这话时,皇后的脸上竟带了几分小儿女情态。
皇帝笑了,将皇后的手放在脸边、此时窗外有嬉笑声传来,皇帝支起身来,见窗外两宫女背对着他们,正玩得开心。
皇后下意识就要上前训斥:“这帮丫头,居然在这肆意喧哗——”
皇帝不想让皇后离开自己,便按住她的手:“算了,她们也就比咱们的升王大上四五岁,何必拘着呢。看着她们,倒让朕想起几十年前刚遇到你的时候了。”
想到与官家年轻时的恩爱画面,刘皇后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是啊,宫中难得有这般的生气,她一时也不想破坏这份美好,便与皇帝十指相扣,回忆着两人初遇时的场景,耳中不时传入殿外小宫女的议论声。
“你看那石榴花,真红。哎对了,你知道永安楼一道菜叫踏雪寻梅吗?石榴子嵌在酸酪糕里,红白交加,又香又甜,别提多好吃了。”
皇帝正把案上的一朵石榴花插入皇后发间,闻之不禁一笑。
很快,小宫女们便议论得愈发入神,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音量也逐渐增高。
“你吃过吗?我只听说他们的花月宴,满城的名士都去了。”
“我没有,可尚食局的女官昨儿出宫采买时吃过,她都夸好呢。听说这几天,光在永安楼外排队的人都快有半里了,花月宴虽然每十天才开一次,可是万水阁里的瓦子也好玩啊,听说还有女相扑,等我休假出宫时,一定要去看看。”
“反正今早林三司候见的时候,不住口地跟王都知夸那儿的酒好喝,说什么不饮一盏,枉做神仙……”
远处想起了一名内侍的咳嗽声,两宫女忙肃立。一时间,空旷沉闷的大殿又变得静悄悄的,唯有香炉中的升起的烟雾仍在变幻着莫测的形状。
刘皇后有些惋惜:“呀,没滑稽戏听了。这什么永安楼,真有那么好?”“林频做官不怎么样,声色犬马倒是一流。他夸好的东西,一定不会差。待朕这一段身子好些了,就带你出宫去尝尝鲜去。”话没说完,皇帝便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那妾就先谢过官家了……怎么又咳起来了?”刘皇后难掩关心地替皇帝拍背顺气。皇帝的病总是反反复复,她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皇帝摆了摆手:“不妨事。只是有点夏热,朕传了抱一仙师来讲经,听听就心静自然凉了。”
不一会儿,就有宫女在外通禀:“官家,抱一仙师在外候见。”
皇帝步入外殿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的目光扫向阶下,却发现除了抱一仙师外,欧阳旭也在旁躬身行礼。
跟从前比,欧阳旭虽然样貌没怎么变,最多因为在西京风餐露宿看起来消瘦了些,可周身的戾气却使他仿佛换了个人,只不过在御前,他自是要压下那份怨毒和野心。
近来那个顾千帆担心他对付他的宝贝心肝儿赵盼儿,派了不少察子守在他家附近监视,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谓的看淡前尘只是哄哄杜长风的鬼话罢了,他不仅要与高慧成亲、钻营仕途,还要有冤报冤、有怨报怨,赵盼儿和顾千帆,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欧阳旭敛下眼中的怨毒,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臣有罪,未得宣召便擅自随仙师入宫。但臣确有要事相奏,事关社稷,又颇紧急,无奈之下,只得从权,还望官家恩恕!”
皇帝不快地盯着匍匐在地的欧阳旭,前朝官员可不比小小宫婢,他心情好了或许可以容忍小宫女们疏职玩耍,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允许官员无诏入宫。他缓缓坐在龙椅上,不满地问:“哦?那你说说,有什么事关社稷的大事?”
“请官家屏退左右。”欧阳旭几乎把头低得要陷进地里。
皇帝本皱眉欲斥,但见欧阳旭竟然不要命似的不住磕头,只得挥手让众人离开:“起来说吧!”
“谢官家。”欧阳旭举起手中画轴,满脸正义凛然地说,“臣欲参中宫圣人欺君瞒上,窃居后位!”
皇帝原本正在喝茶,一惊之下直起腰来:“什么?”
第三十四章 御驾临
欧阳旭拿准了官家会遵从太祖时期就定下的“不杀士大夫”的规矩,有恃无恐地提高了声音:“臣奉召去往西京,青云观有一归尘道长羽化登仙,因其与此臣交好,临行时便将平生所藏之书画尽数赠予微臣。此事,抱一仙师也是见证。其中有一《夜宴图》,乃本朝名家王霭所作,臣昨日赏玩,不意竟发现其中有莫大秘辛!”
他上前几步,在案上展开画卷,指着画上的一众女子:“此画画的是西川路转运使薛阙夜宴之景,这是薛阙,而这些,便是薛家的女乐。官家请看,这位娘子的面容,可是似曾相识?”
皇帝凝目看去,手微微颤动起来:“不过是相像而已,这就是你的凭据?可知攻讦皇后,乃是不赦死罪?”
欧阳旭这时已经摆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臣既蒙官家提拔,便不畏死!官家,王霭向来爱在画中为隐语,请看这些女子身上的衣纹,皆是这些家伎的姓名!”
皇帝看着画上一执鼓丽人身上浮现出的“刘婉”二字,眼眸中染上了一丝晦暗。
欧阳旭将皇帝的眼神变化理解为猜忌,他就是拿准了别说是九五之尊,就算是普通男人也容不得这等欺瞒的心理,一鼓作气地说:“臣前几日入宫时,无意得见圣人天颜,总有似曾相识之感,后来看到这画上衣纹上的‘刘婉’两字,言生疑窦,再经多方查证,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官家揭发此事!官家,当年先帝册圣人为皇子侧妃时,诏书中明明写着‘良家子’三字,可她既为薛阙家女乐,便当属贱籍下流,既曾以色事人,何以谈清白?既欺君罔上,何以谈忠贞?”
皇帝暴怒,将桌上砚台摔向欧阳旭:“闭嘴!皇后清贞自守,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岂容你这小臣以无据风言侮之!把他给朕轰出宫去!”
“别过来!”欧阳旭大声喝住正向他走进的侍卫,今日他行此冒险之举,本来就是为了博一个死谏之臣的令声,此时便掷地有声地说:“官家,臣素知圣人与您帝后相得,鹣鲽情深,然臣既蒙圣恩,先为探花,后入察院,便不得犯颜上奏。今日臣为的是一正世间纲常,为是不忍官家您一再被卑贱女子欺瞒,为祸国朝!臣在朝中,根基全无,回京履新亦不过数日,若官家觉得臣此举是故意攻讦国母,臣愿以死谢之!”言毕,他脱下官帽,一头撞向殿中之柱,随后便向后倒去。
皇帝大惊之下忙上前察看,只见鲜血从欧阳旭的头发中渗了出来。
欧阳旭奄奄一息地开口:“官家,正谏如刀,痛之入骨,然古人圣君,无不虚怀以纳之。”说完,便昏了过去。
皇帝只得命人将他带去诊治。
御医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皇帝不时揉着钝痛的额角,听到帘外的响动,忙问:“怎么样了?”
一名心腹内侍入门回禀:“御医已经诊察过了,欧阳校勘撞裂了头骨,脑中有淤血,好在性命无碍。”
皇帝长松了一口气,还好欧阳旭没事,否则,真出了死谏的臣子,言官们岂不是个个都要学柯政老儿,拐弯抹角地又要逼着他“远妖后、亲贤臣”?!但无论如何,该给的体面还是得给,毕竟国朝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啊。
皇帝叹了口气,支头无奈地道:“也算直臣,便姑且免去殿前失仪之罪,叫御医送他回府吧,赐金一百。要他好好养病,少出门,少说话!”
“是。”那内侍恭谨应下,却见皇帝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忙问,“官家又犯头风了?可要服些丸药?”
然而皇帝此时突然头痛欲裂,已经听不清内侍的话,只是抱着头大喊:“朕的头好痛,传御医来,快传御医来!”
内侍们忙地跑了出去。
这下,原本在殿外等着觐见的朝臣们都已经知道了皇帝头痛发作的事情,因为他们虽然候在殿外,却依然清晰地能听到皇帝在内殿的阵阵嘶吼。
见此情形,林三司一摸袖中,心中犹豫不绝。突然,突然一咬牙,奔进内殿:“官家!臣有一物,或能解官家之苦!”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支小巧的葫芦。
候立在外的齐牧、萧钦言的四道目光不满地看着林三司,他们都觉得林三司此举实在不成体统。
齐牧皱眉指着那个小葫芦:“这是什么?可验过毒——”
然而,未等齐牧说完,皇帝就已经抢过葫芦,仰头一饮而尽。
“酒?”萧钦言猛然闻到了一阵酒香。
林三司一边紧张地看着皇帝的反应,一边应道:“是,苏合郁金酒,苏合,郁金,都乃南洋奇香,有活血止痛,行气解郁之效。”
皇帝喝干酒后,仍粗喘着气。众内侍忙把他扶倒榻上休息。
良久,皇帝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有些惊异地看着那小葫芦:“果然有用。”
在场内侍官员这才放下心来,林三司更是长舒了一口气——他赌对了!这苏合郁金酒,自然便是永安楼的出品。林三司掌着财权,亲族自然也多行商事,这两年没少受言官弹劾,心中一直惴惴。赵盼儿颇懂人情世故,问他妻弟所开的药行买了不少苏合郁金酿酒。今日从天而降一个大好机缘,他既能借此不露痕迹地讨好了皇帝,又能广扩财源,真是两全其美!
很快,一名御医匆匆而入,熟练地在皇帝额上扎针。
众臣见此,齐声道:“臣等告退,圣上万安。”
见他们离开,皇帝长松了一口气,总算走了!他今日的头痛,六分真,四分假,为的就是不让清流们有机会就欧阳旭一事再向他唠叨。这些大臣,明知道他一直拼命替皇后修饰家世,可为了扳倒皇后,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一直抓着她的出身大做文章,真是让人无奈!
那心腹内侍轻声步入殿中,通报道:“圣人听闻圣躬违和,在外——”
皇帝叹了口气:“不见,就别让她烦心了。”
尽管皇帝极少将皇后拒之门外,可身在宫中、身为内侍,他早已习惯了不听不看,因此,他只是原封不动地将皇帝的口信传了出去。
待那内侍返回内殿时,皇帝还地轻咳。他忙问:“官家可要用些浆水?”
皇帝回味着口中的醇香,用咳得有些沙哑的嗓音说:“不想,你让林频把刚才那酒再送些来吧。既香且醇,又可止痛,也不知是他家所藏,还是在外买来的。”
内侍见那酒对官家有用,因此已经问过了林三司,他立刻回道:“是永安楼的苏合郁金酒。”
皇帝有些意外:“哦?就是那个花月宴的永安楼?朕刚才听宫女们说什么不做神仙……”
内侍补充道:“不饮一盏,枉做神仙。”
皇帝微微闭了闭眼:“有意思,那你去宫外给朕弄些来吧。”
“这个……”内侍面现为难之色,“奴婢刚才也问过林三司了,他说这是永安楼千山阁雅间的秘酒,除了进店的客人,概不外售的。只因为他是第二回 去,才送了他一小壶。听陈太常也想买,掌柜赵娘子都说不合规矩婉谢了呢。”
皇帝来了兴致,一下坐了起来:“哦,连太常卿都敢拒绝?这间永安楼还真有几两骨头。”
见皇帝感兴趣,内侍便多说了几句:“听说永安楼还有一位东主宋娘子,是教坊的琵琶色色长,当初萧相公寿宴,柯老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