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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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和千帆自钱塘到东京,一路相识相知,从华亭县令到许知州到皇城司,许多人都知道,官家若是仔细查起来,是绝对瞒不过的。”赵盼儿轻声道。
池衙内知道赵盼儿说的不错,仍不甘心地问:“那咱们总不能坐在这儿等死吧?”
赵盼儿缓缓解释:“不是坐以待毙,而是择机而动。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千帆,他被关进步司狱已经快一天了,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受苦?小池,现在皇城司那边不敢动,我也不方便出面,你在东京人面广,能不能请你想法子去步司狱见他一面?他对情势的判断,肯定比我们准。”
池衙内思忖片刻,突然想起来有个步司狱的牢子欠了他赌债,他准备从此着手,想办法混进刑房。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杜长风却突然站了出来:“不妥,你是永安楼的东家,人家未必肯担这个干系,还是让我去吧,好歹我还有个官身,万一被发现了还能有个转机。”
孙三娘感动不已,杜长风却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这算什么。家里有难,做男人的,自然就该站出来。”
步司刑房的阴森程度与皇城司地牢大同小异,刑房内摆放的各色刑具与皇城司如出一辙,甚至令顾千帆觉得有着一种诡异的亲切感,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他成了那被拷打逼供的对象。
将他捕来的张允张允阴阴地劝说着:“顾千帆,早点招了吧,毕竟这些刑罚手段你都熟得很,何苦一定要等到吃尽苦头,才悔不当初呢?”
白衣染血、科头跣足的顾千帆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仍讥讽一笑:“正因为我对于这些刑罚都太熟了,所以我才知道,官家一定吩咐过不许严刑拷打,否则,你不会到现在都只敢对我用不留伤痕的水刑。我再说一次,我从没有见过那幅《夜宴图》,更没有指使任何人伪造它欺瞒官家。”
张允神色微变,但仍旧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顾千帆继续跟张允打着心理战:“你想替那个假扮帽妖的殿前司崔指挥报仇吧?景德元年,他曾做过你的副都头,一起随御驾亲征过。你以为我能查到的事,官家会查不到吗?”
张允恼羞成怒:“还不招是吧?给他上钟刑!”
话音未落,立时有两禁军上前,一人按住顾千帆,一人在他耳边罩了一只金属小钟,重重敲响。一声尖锐的巨响后,顾千帆痛呼一声,一缕鲜血从他的耳中流了出来。
“招不招?”张允一挥手,底下禁军暂时停了钟刑。
顾千帆忍着剧痛,勉力说道:“张允,你清醒一点,这是清流和后党的争斗,你不要因为私仇而受人指使而趟进这池浑水!若官家最后查实我无罪,你们步司难道想永世和皇城司为敌吗?”
张允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继续敲!”
一声声尖利的钟声响起,顾千帆身体不断巨震,却咬住了牙一声不吭,鲜血从他口鼻耳中不断流下,但他仍然目光坚毅地盯着张允。
张允不防顾千帆竟能如此熬刑,担心再这么下去就真要弄出人命,举手道:“够了!将他押还牢中,明日再审!”他还特意嘱咐要传大夫入狱,务必得吊住顾千帆的命。
小半炷香的功夫过后,欠了池衙内赌债的牢子引着假扮成大夫的杜长风走进囚室。杜长风自小便是个读书人,何尝进过如此阴森的牢狱。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好半天,才来到顾千帆的牢房。
见顾千帆还能坐着,他长松了一口气,隔着栏杆大声道说:“这位官人,小人奉命来替您看诊。”
然而全身血迹斑斑的顾千帆却毫无动静,依旧盘腿坐于地上打坐。
杜长风又尝试着拍打栏杆,结果顾千帆依旧无反应,最后杜长风急了,找了块石头扔过去砸到了顾千帆,顾千帆才睁眼看到了他。
发现杜长风一身大夫打扮后,顾千帆眼光一闪,平静地站起身来,“你是上面派来的郎中?我耳朵有伤,听不见。”
杜长风闻言大惊,险些拿不稳手中药箱。
顾千帆走到栏杆边,将手伸了出去。见杜长风仍旧呆愣在那儿,顾千帆提醒道:“诊脉吧。”
杜长风这才镇定下来,作势为顾千帆诊脉。
顾千帆看着远处监视着他们的衙役,用极低得声音说:“让大家不要妄动。官家现在只是让人审问我,而没有对永安楼和盼儿有任何动作,就说明他现在还只是在怀疑,而没有任何证据。当初是雷敬让我去找的《夜宴图》,我手中有他不少把柄,为了自保,他一定会全力帮我在官家面前分说。”
“可你的伤……”杜长风担心地看着顾千帆衣领上残留的血迹。
顾千帆尽力分辨着杜长风的口型,答道:“死不了。盼儿若问,你就告诉她我只是被软禁,别让她担心。”
这时牢子担心地走了过来,用眼色催促杜长风尽快离开。
杜长风忙道:“好了,好了,我这就下去开方。”他对顾千帆做了个“保重”的口型,匆匆离开。
回到桂花巷小院,杜长风按照顾千帆的意思,谎称他只是遭到软禁,没有受什么苦楚。
孙三娘立刻信了:“我就说顾千帆肯定没事嘛!他毕竟是皇城司使嘛,就算是御林军也不敢随便得罪的。”
赵盼儿却盯着杜长风那只提着药箱、不断颤抖的手:“不对,要是千帆真的没事,你不会这么紧张!”
杜长风慌乱地用另一只手去按自己的胳膊:“我,我没紧……”
赵盼儿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杜夫子,杜姐夫,你告诉我,千帆他到底怎么了?你说啊,你说啊!”
杜长风知道自己不说出实情,赵盼儿一定不肯罢休,无奈之下只得将狱中情况一一道来。
“听不见了?那就是聋了?”孙三娘满脸震惊,问这话时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杜长风叹了口气:“不只是耳伤,我探他脉息纷乱纭杂,又有高热,可能还有其他的暗伤。唉,没想到步司也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
宋引章扶住摇摇欲坠的赵盼儿,一咬牙:“姐姐你别急,大不了我去求求林三司……”
赵盼儿摇了摇头,语气却出奇地镇静:“不必了,现在能救千帆的,只有一个人。陈廉,得麻烦你帮我引开外头监视的人。”
陈廉与赵盼儿目光相接,他立刻明白,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要请求萧钦言的帮助才有回旋的余地的程度了。
在见到萧钦言之前,赵盼儿心中五味杂陈,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萧钦言和她有父仇,可当她真的来到萧府,见到萧钦言后,她脑海中除了要救顾千帆就再没有其他的念头。
最终,赵盼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旋即一咬牙,向萧钦言跪了下去。“您在朝中耳目众多,一定知道千帆现在正在受着什么样的苦。萧相公,他从来就不想卷入您和清流的争斗,求您看在故人的份上……”“你已经知道杀你之事,并非我萧家所为?”萧钦言并未想到赵盼儿敢来见他。
萧钦言坐在阴影中,赵盼儿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情绪,她只知道目前,他是唯一能救顾千帆的人。“千帆很少向我提起您,可我知道他从来都坚信,您决不会伤害他。”
赵盼儿的话似乎唤起了萧钦言的舐犊之情。他眼睛蓦地一酸,亲手扶起了赵盼儿:“快起来说话。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在安排了,千帆不会再受罪,最多三五天,就能平安出来。只是这期间,你最好不要待在东京。”
有了萧钦言的保证,赵盼儿心中大定,脸色渐渐放松。萧钦言对赵盼儿简单交代几句后,便亲自将她送到了侧门,还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要送她回去。
赵盼儿感动地朝萧钦言深深一福。
萧钦言扶起她,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是好孩子,你也是。唉,是我对不起你们。”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便转头而去。
赵盼儿也心潮起伏,转身上了马车。
突然,萧谓从斜刺里东倒西歪地走了出来,醉醺醺地拦住了马车的去路:“这是我的马车,谁准你们赶出去的?”
不等车夫解释,萧谓便将他拽了下去,随后竟挥鞭催动了马车。
赵盼儿大急,探出身子试图跳车逃跑。
“不想死就别动!我在救你!”萧谓依然在策马扬鞭,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盼儿察觉萧谓根本没有饮酒,她不由一惊,同时,她意识到萧家的仆人正在奋力追逐着这辆车。赵盼儿情知形势不对,她没再阻止萧谓,而是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坐了回去。
萧谓七拐八绕地将马车驶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确认后面无人跟来,才略松了口气,将马车勒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好了,甩掉他们了。”
赵盼儿跳下车,惊疑不定地看着萧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萧谓迟疑地答道:“他不会救顾千帆的,你被他骗了。”
“为什么?”赵盼儿试图从萧谓的脸上探找到说谎的痕迹,可在内心深处,她直觉萧谓没有骗她。
“因为《夜宴图》对于皇后而言,就是一个记载了她耻辱过去的铁证。所以她在听到顾千帆和我爹的那些身世流言之后,就开始怀疑我爹一直向她隐瞒这幅画的存在,是早有异心。而为了证明自己对皇后的忠心,我爹在今天见了刘国舅之后,已经一口咬定他和顾氏当年是因怨和离,对于他和顾千帆,除了帽妖案之外,根本就没有半点香火情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还去救顾千帆?”
萧谓的语气冷酷而生硬,赵盼儿很难辨别萧谓说“没有半点香火情分”时,他究竟是单纯指代顾千帆和萧钦言,还是在控诉自己的父子关系。赵盼儿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觉得他狠心吧?可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要不然根本爬不到如今的位置,在他心中,什么父子亲情都是狗屁,权势才是最重要的。”萧谓戏谑地瞟了赵盼儿几眼,“大嫂啊,瞧你平常也挺聪明的,怎么今天居然犯糊涂跑来求他了?你难道不知道顾千帆有多恨他吗?”
赵盼儿没有应声,眼神却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来。
萧谓想到了什么,脸色却渐渐变了:“你早就知道?……难道,你也知道你爹是被我爹……”
赵盼儿轻声而坚定地娓娓道来:“我早就猜到萧相公虽然不是那天砸伤我的幕后指使,但千帆被捕入狱之后,却可能会对我起了杀心。毕竟只要把我伪装成是齐牧一派所杀,千帆和他身上的嫌疑就能很快洗清。可只要能尽快救出千帆,哪怕我再恨你爹,哪怕拼着性命不要,哪怕以后千帆以后会不高兴,我仍然要这么做。”
萧谓嘴巴微张,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有些酸涩地说:“你对顾千帆可真好。难怪他宁愿割血还亲,也要娶你。”
赵盼儿微微摇了摇头:“他对我更好。只是我还是道行浅了一层,没想到萧相公竟然会一边笑着宽慰我,一边安排着怎么杀我。”说到这里,赵盼儿朝萧谓一福:“多谢你。可是,你不是很恨千帆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萧谓沉默良久,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困扰了他很久:“因为……因为毕竟是我大哥,因为他在帽妖案时救过我的性命啊。因为我虽然嫉妒他,却并不想他死。”
萧谓注意到赵盼儿看他的表情突然柔和了下来,他不习惯向人剖白内心,更不习惯被人拿那副神情看着。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道:“你赶紧回去吧,这些天最好只待在永安楼,别落单,人越多,我爹就越不敢动手。”
赵盼儿头一次意识到虽然萧谓与顾千帆在外形上几乎毫无相似之处,可他们都是同样的孤独。她难掩担心地问:“那你呢,你难道不怕萧相公……”
萧谓半是无奈,半是自嘲地笑笑:“无非是多挨一场打而已,早习惯了。大嫂,保重。”说完,他朝赵盼儿一拱手,转身走进深巷。
赵盼儿看着萧谓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深处,有一瞬间,她似乎想追上去说一句谢谢,可最终她什么也没做,举步朝永安楼的方向走去。
一回到永安楼,赵盼儿立刻将在萧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陈廉。
陈廉震惊地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也想不到萧相公竟然如此冷血,倘若盼儿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跟顾头儿交代?他不忍看到赵盼儿绝望的样子,可他也知道顾头儿绝不会赞同这个法子,天人交战了许久,他还是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可能有生机。”
赵盼儿如溺水之人般死死地抓住陈廉:“你快说!”
最终,陈廉豁出去了,咬牙道:“欧阳旭没死,只是腿受了伤,被人救了起来,刚刚被大理寺的人护送回京城。”
“他没死?”赵盼儿震惊地松开了陈廉。
陈廉咬着牙点了点头:“对,他只是受了点伤,但他一老一小两个仆人,还有搭的那艘运桂花南下的商船,从掌舵的到船工,一共八口全没了,只有他够机灵,早早地跳了水,抱着一块舱板漂到了下游……盼儿姐,我知道你恨极了欧阳旭,可只要咱们能设法用重金收买他,劝他向官家改口,说杀他的人是齐牧派来的,说不定就能把水搅浑……”
赵盼儿觉得这一切的答案如同萤火虫般在自己眼前飞舞,可她又总是抓不住那抹亮光,按说齐牧早就知道萧钦言是千帆的父亲,如果他是幕后真凶,应该直接就抖出这件事来,毕竟父子勾结、官员伪造履历,比提携前妻子之侄,更能致他们两人于死地,所以这次的黑手并不是齐牧,而是某个只知道萧钦言和千帆关系匪浅的人。
一幅幅想象画面在赵盼儿面前掠过——深夜船上摆着一盆盆的桂花树、对睡梦中的德叔和道童挥刀的黑衣人、惊惶奔跑的船员。以及受伤跳水的欧阳旭……一道灵光乍现,赵盼儿突然站了起来,那群飞舞的萤火虫仿佛在一瞬间停了下来,答案其实一直摆在她的眼前。
更深人静,东京城中各户皆已入眠,就连各家养来护院的犬都缩成一团打起了呼噜。然而欧阳旭的房中依旧点着一根蜡烛,他只敢坐在案前假寐,不敢真正入眠,因为他的梦中全是那日船上的剑影、刀光、血水、哀求、尖叫。
一阵窸窣声响起,欧阳旭警觉地睁开眼,德叔、道童已死,他家里已经没有仆人了,屋外虽有衙役把守,可他们也不可能进来。他心脏狂跳,警惕地问:“谁?”
“是我。”赵盼儿的声音有如鬼魅。
欧阳旭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猛然弹跳而起,朝窗外大声呼救:“来人啊!”
赵盼儿走到蜡烛前,那抹微光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五官照的有些变形:“不用叫了,外头的那些大理寺衙役都中了迷香。”
卧室门口,有两个衙役倒在地上,一身夜行服的陈廉躲在暗处,紧张地防卫着。院外,还有三四个衙役在巡视,随时可能冲进院中。
欧阳旭微微后退了一步:“你是来杀我的吗?”
赵盼儿敏锐地感受到了欧阳旭的瑟缩,她心中只觉一阵恶寒,强自镇定地说:“不,我只是想来证实一件事情,而现在,我已经有九成九确定了。”
欧阳旭虚张声势地怒斥道:“少在那故弄玄虚,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盼儿轻轻地抽了抽鼻子,仔细地分辨着屋内的气味,正如她能通过龙涎香的味道猜到官家的身份,她现在也猜到了欧阳旭在为谁卖命。“你的房间里有鹅梨帐中香的香气,这种香,宫外绝少,却是后宫常用。你刚刚见过皇后的人,对不对?”
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