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瞒-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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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冷漠地注视她,那冷漠之中有残存的惊愕,可那算不上什么,他俨然已接受了这场地位悬殊的重逢。
在他眼里,她就是犯人,他从不质疑她有罪,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妓。女,他只是无法苟同郭镛儿戏的办案方式。
青娥不再心怀侥幸,原先只是跪着,现在却像被人抽走脊梁,坐到腿上,霎时?矮下去一截。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五年?前他们?便经历过类似的场面,就在江宁冯家,不过那时?坐在堂上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祖母。他站出来替她做证,为明立场,还动手打了他姐夫。
想到这,青娥又燃起些希望,直起身说道:“大人,这几?人分明是受秦徐二人指使,侮我清白颠倒是非,望大人明察。”
高堂上,冯俊成再度拿起案宗,默不作声看了几?行,乜目端详她道:“李氏,站起来。”
青娥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来,越发失去重心,跪久了两脚发麻,这会儿针扎似的给她上刑。
“你丈夫呢?”
青娥知道他问的是赵琪,可那是在江宁时?的身份,在钱塘赵琪从来是她孩子的舅舅。
“我丈夫死了,先前还不上赌债,在外边被人打死了。”
倒也合乎情理?。
“传秦孝麟。”冯俊成目不斜视,挑过审案大梁。
衙役领来了秦孝麟,秦孝麟行至堂上,镇定自若一格一格收起折扇,毫不避讳地走到青娥身侧,与她并肩而站。
青娥将?脸微微别过,厌恶万分,不愿多看他一眼。
秦孝麟还饶有兴致将?她打量,轻笑朝堂上拱手,“冯大人,郭大人,我府上见过李青娥的下人都可以作证,那晚她自愿留下,她的邻居也都可以作证,她本就是个?浮浪的女子,接近我也不过是为了我的银子,枉我对?她痴心一片,却是错付。”
青娥浑身一震,惊恐望向身侧之人,“你胡说!”
秦孝麟偏首向她道:“胡说?整个?庄上谁不知道你我从最开始便你情我愿,是你后来与我索要一百两纹银,意图拿钱跟你那谎称哥哥的奸夫私奔。现在倒好,你还要倒打我一耙。”
未等青娥从错愕中醒来,秦孝麟一躬身,“请冯大人郭大人明察。”
“不…不是,这是污蔑!”青娥仓皇抬高脸,急于看清冯俊成的表情,这一看还不如?不看。
冯俊成俨然对?那一百两的说辞深信不疑,“那奸夫是什么人?”
秦孝麟道:“李青娥有个?和她不清不楚的哥哥,姓赵。大人,你说一个?姓李一个?姓赵哪会是亲兄妹?我的钱定然让李青娥拿去给她那情哥哥赌了!”
“姓赵?”冯俊成扬眉。
他不是死了吗?
冯俊成缓缓看向青娥,微歪过头,是为问询。见她目光惊恐,他轻出口?气?,笑了笑。
这迟来五年?的真相,原来他们?连夫妻都不是,而是一对?无媒苟合,勾结犯案的同伙。
第25章
冯俊成想不明白?; 当年怎么就蠢得中了她的圈套?
他彼时?十九,少不经事拿百两纹银摆平,一不愿被?家中知晓; 二不肯相?信她当真如此绝情; 她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就像他说?的,他没有什么是不能给她的。
可现实是物是人非的酒肆; 是跌落在地的傩面具; 从那之后,他便哀莫大过于心死了。
“不是的。”
堂下,青娥高声道?:“不是的; 我没有; 我没有拿过秦孝麟的银子; 他在污蔑我。他是送过我许多东西; 可我从没接受过他的银子; 是他在污蔑我大人。我真的没有拿过。”
郭镛凑到冯俊成边上,咂舌道?:“银子我的确派人在她家中搜到; 不过只有四?十两; 剩下六十两大约已经被?她奸夫瓜分?。您看,犯妇已然前言不搭后语; 又说?自己受迫,又说?收受礼物,这就是说?漏嘴了啊大人。”
一百两,五年过去; 行价倒是没涨。
其实秦孝麟并不知道?青娥当年真是个做美人局的骗子; 之所以拿一百两来栽赃陷害,只是因为二百两太多; 五十两又太少,一百两正正好好。于是派人将钱财提前半日藏到她屋里,待捕快搜查时?坐实罪名。
他要将她变成个骗心又骗财的妓。女,将一个女人能凑齐的恶名都扣在她头?上,这便是与他作?对的下场。
青娥急忙道?:“我这十天一直被?关在县衙,他大可以借此机会凭空捏造人证物证。大人,为何只有我被?关进牢里,而秦孝麟和徐广德便可以逍遥在外?分?明是秦孝麟装模作?样将我欺骗,我以为他真心实意,这才?与他往来,后来我得知自己受他蒙骗,便不再?与他相?见,更从未向他索要半分?钱财!”
说?罢,堂上安静了片刻。
冯俊成抬眼问:“你说?徐广德占你土地还逼你就范,与此案有何关联?”
“我是他茶庄的佃户,他受秦孝麟指使,没收我租地,来在我家…意图不轨。”
“他既然受秦孝麟指使,如何还敢对你图谋不轨?”
青娥怔愣当场,没有回话。
冯俊成这么问也只是试探,是一种问话手段。办案还是要讲求证据,于是改换坐姿,先让人带了徐广德上来。
徐广德自然否认了青娥所说?。
但青娥明白?,自己在秦孝麟那儿?已是回天乏术,在徐广德那却不是。
他不如秦孝麟老练,那日庄上许多人听到徐广德在青娥家里生事。如果能证实她对徐广德的供述千真万确,便也能证明与徐广德相?互包庇的秦孝麟供词作?假。
冯俊成问:“李氏,徐广德否认那日对你图谋不轨,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青娥迟疑点了点头?,不敢看他,“有,那日我女儿?一直都在,只她年纪太小?,你们未必愿意采纳,庄上定?然还有邻居听到那日争吵,可以为我作?证。”
栅栏外百姓窃窃私语,叫郭镛拍了拍惊堂木,要他们对这位顺天府来的巡抚大人尊敬一些。
可那声惊堂木惊到的人只有冯俊成,他没想到她还有个女儿?。
多大了?
…在他之后她又骗了谁,有了谁的孩子?
徐广德火上浇油地一拱手,“冯大人,您千万要问清楚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此事关系重大,我看这孩子来历不明,八成是她那奸夫的。李青娥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现在倒要反咬我们一口。”
冯俊成置之不理,只问:“李氏,你的女儿?可在堂下?”
“…在。”
“带李氏女儿?上来。”
茹茹这段日子都住在庄上老秀才?家里,今日开审,老秀才?的儿?媳便抱着茹茹到山下来见娘。老秀才?的儿?媳怕茹茹扰乱公堂,在路上对她说?,只能看着,不能说?话,一说?话,那些站在公堂两旁拿长棍子的人就会打?青娥板子。
茹茹怕青娥挨打?,愣是抿着嘴,泪水打?转,一句话没说?。
郭镛抬抬下巴,让衙役将茹茹领上来。
茹茹上来便哇哇大哭,小?姑娘才?那么点儿?大,路边一只大狗站起来都比她高。
这下还审什么?光听孩子哭闹么?
正当郭镛要寻个孩童不懂事,不能作?证的由头?将李茹带下去,就见茹茹跟个小?瓷缸子似的,骨碌碌从几个衙役间穿行出来,噗通跪倒在地,对着堂上匡匡两个响头?。
“青天大老爷,茹茹求你为青娥做主。”
茹茹直起身,小?脸哭得皱皱巴巴,为了忍住不哭,她撇着嘴,下巴使力像个核桃。
堂上堂下一大一小?两双眼睛便这么交汇了,冯俊成皱起眉,“李茹?”
“青天大老爷,李茹正是…”茹茹憋了一通,找不出词汇,“我。”
她每次开口,调门都吊得极高,然后越说?越轻,回到奶声奶气的本嗓。
“你怎会和你娘姓?你爹呢?”
“我有爹…”
“你爹呢?”
“江湖。”青娥总说?,舅舅是跑江湖的。
栅栏外百姓都开始发笑,冯俊成正色问:“李氏,李茹是你和谁的女儿??”
青娥冷汗涔涔,她倒想一口咬定?孩子的父亲死了,可她不能当着茹茹的面这么说?,“大人,这与本案无关。”
“她有三岁没有?”
茹茹四?岁了,可青娥只能默认她三岁。
冯俊成道?:“太小?了,不能替你作?证。”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叫租地租约强占民女。
茹茹赶紧挺直小?腰杆,抹一把眼泪,“我不小?,我四?岁了,我长大了,不是三岁。”她起身,跑到徐广德脚边,拿肉乎乎的手指着他,“我看到他欺负青娥,我真的看到了,青娥说?租三年,他说?只租了两年,他还说?……”
“他说?。”茹茹顿了顿,不知道?哪句有用,便将徐广德都话学了出来,“秦孝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我,我休了家里的黄脸婆,抬你做正头?夫人!”
孩子的记性可不容小?觑,绘声绘色将语调学得□□成像,这可不是旁人想教就能会的,更不是她自己能胡编乱造的。
众人视线都跑到徐广德脸上去,果真见他措手不及面露难色,秦孝麟神情也有些好看,还不知道?自己在徐广德那儿?已经被?出卖过了。
徐广德的正头?夫人本来在栅栏外焦急地等,这会儿?恨不得手举菜刀将他给剁了,大喊道?:“你个乌龟王八蛋!在家说?得好听,去找那小?淫。妇是为了替秦孝麟办事,想不到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盘算着把你姑奶奶我给休了!”
她气急说?漏了嘴,堂下轰然。
百姓要么发笑,要么开始说?徐广德的不好,要么质疑起秦孝麟与徐广德串联。
审到这,风向已然发生掉转。郭镛趁势扬手,叫衙役们轰散了外头?闹哄哄的围观百姓,偏首过问冯俊成的意思。
“冯大人,这小?孩子的证词,能用吗?”
“不是还有徐广德妻子的证词?”
冯俊成早就心乱如麻,命衙役先将徐广德收押,再?到徐府搜查租地文书?等等证据。
郭镛暗道?不好,但只得照办。一个二个他都开罪不起,徐广德的死活他就先不顾了,“退堂退堂,将犯妇李青娥和徐广德都关起来,待两日后证据齐全重新放审。”
以为这么着冯俊成就能满意,谁知他道?:“郭大人,你是钱塘的父母官,李青娥女儿?不过四?岁,孤儿?寡母生活在你的管辖,她又是诉主,办案期间为何不差人在她住地看管,有什么理由非要将她母女分?离关押大牢?”
郭镛冒出点汗。
冯俊成问:“按徐广德口述,茶庄租地何时?到期?”
“下月到期。”
“既没到期,便让李氏回家。”
那厢徐广德被?带下去,秦孝麟也走了,只剩青娥护着茹茹还站在堂上。
茹茹将脸埋在青娥腿侧,小?手紧紧攥着她裤管。青娥听到可以回家,蹲身和茹茹轻声说?着什么,抱住她,亲亲她的小?脸蛋,夸她今日的勇敢。
说?话间,一双整洁的皂靴落在她视线内,顺那绯红的袍往上看,她对上了那双比之记忆中更为冷酷的眼睛,青娥抱紧茹茹,让她背对着冯俊成,避开了视线。
她知道?他这一派深沉的模样是在想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才?格外心惊胆战。
茹茹小?脸直往外拱,“青娥,我吸不上气了。”
青娥抱着她往后躲了躲,“茹茹,谢谢冯大人让咱们回家。”
茹茹天生有些怕他似的,声音轻轻,高抬起小?脑袋看他,“谢谢大老爷。”
多有趣的小?姑娘,冯俊成却沉着脸没有即刻答话,他看着茹茹良久,看得茹茹直往青娥颈窝里钻,也看得青娥掌心冒汗。
她嗓音艰涩开口,“大人,谢谢你。”
“谢我今日秉公办事,没有公报私仇?”
青娥一怔,接不上话,好在他只是片刻不愿逗留地走开道?:“用不着谢我,回家去吧。”
那厢青娥疲惫不堪带茹茹回了家,县衙里冯俊成还在听郭镛诉苦。郭镛苦口婆心地告诉他这桩案子不管是谁的过错,最后都得是秦家来定?李青娥的生死。
“为何?”
“冯大人,您不是杭州人士不知道?,这秦孝麟不光是钱塘一霸,他叔叔还是杭州知府,家里掌管着杭州大半茶叶生意,别说?应天府,就是顺天府也有他们家的关系。”
冯俊成起了好奇心,只等郭镛接着往下说?,可他偏不说?了,怕泄露天机似的,疲倦的三角眼左右看了看,叹口气,“您要查就查吧。”
冯俊成推了推茶盖,问:“你这话说?得留了个气口,像还有后半句,那后半句该是若真查出什么事,别怪你没提醒过我?”
“您可别这么说?!”
郭镛夹在当间也犯愁,“这案子说?起来不过是男欢女爱那点事,本来好好的,就因为秦大官人瞒着她有几房姨太太的事,不乐意了,便闹得满城风雨。一个寡妇拿什么乔,早些将她判给秦家,让他们关起门私下解决便是了。”
冯俊成听到此处抬头?看了郭镛一眼,不带情绪,却叫郭镛没得有些发怵。
“不是说?她骗了秦孝麟一百两银子?”
郭镛恍然,“一时?忘了,是骗了银子。”他一个大拐弯又拐回来,“那就更该将她交给秦家,要打?要罚也是他们自家的事。”
冯俊成忽然笑笑,格外春风化雨地问:“郭县令,你好像急着要处理完这桩案子?可是因为还有别的案子堆积着要办?”
郭镛倏地噤声,不说?话了。
冯俊成端起茶杯浅饮,一通听审,茶汤早就苦涩冰凉,哪里还喝得下去。
适才?秦孝麟口述的行骗手段,与五年前她接近自己时?如出一辙。
其实从当下的证词来看,秦孝麟对李青娥的指证并没有铁证如山,只是结合过往经历,李青娥的确做过美人局骗钱,使得他不能就事论事,做出最公正的裁断。
五年前,她心怀不轨地接近,于他而言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雨,纠缠过后,换来一场头?疼脑热的病。
他死了心,再?不想拿痴心换别个的虚情假意。也就此恨上了她,把原先山呼海啸而今无处安放的爱,全都倾注给了恨。
天上当真下起小?雨,母女两个合上窗寮,坐在浴桶里洗澡。
屋外水声滴答,屋里也稀里哗啦。
“青娥疼不疼?”
茹茹坐在浴桶里,青娥只是站在外边擦身,她腰上长出新肉,沾不了水,粉红粉红的几道?疤痕。
青娥擦擦茹茹的肘窝,“疼过,现在不疼了,你手湿的,不要碰。”
茹茹顶着小?肚子站在澡盆里,对今日表现有点自豪也有点后怕,“青娥以后不要去那里了。”
“你说?衙门?”
洗得差不多,青娥将茹茹裹起来,叹了口气,“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不是与你说?过,我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茹茹将湿乎乎的小?脑袋埋到青娥颈窝,“青娥最厉害。”
茹茹累得睡了,青娥不到时?候睡不着,这才?傍晚,想着这几日老秀才?家的照顾,到厨房的咸菜缸里摸了两个菜头?给送去。
回家路上雨越下越大,青娥手挡在脸前,快步往家跑,到家门前忽然瞧见草棚底下站着个人影,正往她家中去。
她看清那人窜进屋的一角衣袍,是镶金线的绫罗。她大惊追进去,只瞧见秦孝麟那纨绔靠在还未凉透的澡盆边上撩水,翡翠扳指荡在水上,似笑非笑将她瞧着。
“这几日叫你受苦了。”
青娥后撤一步,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怕将间壁茹茹吵醒。
“衙门来看守我的人马上就到了,你别乱来。”
“乱来?我怎会和你乱来?我这时?候来,自然是为了和你说?上一句话。”至于说?什么,他们之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