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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色欺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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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面了总是要夸,大儿媳瞧着柳若嵋帕上绣样喜欢,随口夸了一句,却得知那是柳若嵋亲手绣的,于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柳小姐。
  郑夫人夸起合心意的小姐从来不遗余力,“柳小姐心灵手巧,这小兔子绣得活灵活现,前掌搭在地上,后脚又高翘着,真像要蹦出来了似的。”
  柳若嵋脸都红透,“只是随便绣的,我瞧着没那么好。”
  郑夫人笑盈盈的,“我瞧着却哪里都好,只可惜呀,我没有第三个儿子要娶亲,否则绝不能就这么便宜成小爷了!”
  冯知玉识趣地没有应声。这是在影射她呢,她不爱女红爱读书,落在这个婆母眼里,就是要翻了天,要骑到丈夫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几人顺着话头聊起女红针黹,冯知玉在旁作陪,招呼丫鬟端茶递水,鲜少搭茬。
  第二日,柳若嵋便带着冯知玉请托她带回来的土产和小玩意,拜访了冯府。
  冯俊成正在凤来阁读书,读着读着便有一双无形的手攀上他肩胛,他蹙眉闭目,正大口灌凉水喝,便听闻柳若嵋来了,现在就在母亲董氏屋里说话。
  也不知是因为凉水还是访客,叫他有些头疼,但母亲那儿的丫鬟来请,也只得收拾停当,去往董氏那里问安。
  到的时候董氏正请柳若嵋品尝今早炖的雪梨盅,汤匙叮叮咚咚,伴着女人亲昵的说话调笑。不知怎的,冯俊成便忽然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傍晚,于是再也不能收复心神,心不在焉地步入正厅。
  “娘,柳妹妹。”他有些郁郁不乐似的,在下首默然落座。
  董氏眼梢一挑,观察起这两个孩子,“怎么了这是?成日魂不守舍的,要是写文章写得累了,便带若嵋到院里走走,亦或是约上哪天到山上去,陪我到庙里一道散散心。”
  “娘,您和妹妹约着去吧,等我明年会试结束,我再陪您到山上拜佛还愿。”
  听他搬出会试,董氏也只得顺着道:“也好,你们两个一个陪我请愿,一个陪我还愿,也算有始有终有头有尾。”
  白姨娘此时姗姗来迟,一袭丁香紫的绉纱衫裙,清淡素净,一看便是来陪衬的,绝不喧宾夺主。
  冯俊成见了她点一点头,她也微微笑着回礼。
  董氏招呼她道:“你来,知玉托若嵋也给你带了东西,我瞧着有一件香炉,其余都是些彩线银丝,平日就用得着。”
  白姨娘谢过柳若嵋,夸赞了她几句,叫身边婆子拿出几味香料赠她。
  而后对冯俊成道:“俊成,姨娘也给你新纳了双鞋,我想着许久不曾给你做过鞋,之前的鞋样子定然小了,你得空不妨来我那试试,要是合脚,我就要收针了。”
  “谢谢姨娘,赶明儿我就上您院里去。”冯俊成又朝董氏道:“娘,我和洪文的一位朋友马上就要走任凤阳,我们约好给他送行,这就要走了。”
  “书院的朋友?”
  “是,与我们关系不错。”
  “那便早去早回,顺道送了你若嵋妹妹。”
  冯俊成颔首答应,领了人出去,信口问起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省得二人尴尬。待将人送上马车,这才彻底松下肩胛,叫来门房套车,往秦淮去。


第10章 
  秦淮河畔,江之衡和那位友人已经到了,只不过其余还有三位,分别是那县令之子,还有他的三个狐朋狗友。
  门拉开,里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全然不是董夫人想像中的高山流水赠别知音的景象。
  江之衡见冯俊成姗姗来迟,要罚他酒,冯俊成落了座,“洪文,不是我有心迟到,是柳家小姐昨日人在应天府黄家,替我二姐给我带了些玩意来,临时登门,我脱不开身。”
  县令之子笑得开怀,“那也得喝,谁叫你惹我们嫉妒,非但是我们之中学问最好的,还有个崇拜你的小妹妹,说说吧,何时请我们几个喝你和柳家小姐的喜酒?”
  冯俊成笑了笑饮下杯中酒,之后将话头往别人身上引,松口气地朝江之衡看去,江之衡取乐一笑,提起酒盏,揽着身畔花娘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些醉了,特别是那县令之子,喝多了酒便管不住嘴,畅快的饮下花娘送上的一杯杯酒,左拥右抱倏地想起什么,凑上去对冯俊成道:“赵琪家的娘们颜色极好,你可晓得?”
  冯俊成捏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他家的酒铺就开在我家角门巷口,赵大嫂我自是见过的。”
  “赵琪这小子艳福不浅,我昨日见那娘们上赌坊给他送钱,那身段模样可真叫绝了。”县令之子左右瞧瞧身边两个花娘,“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没有她半分韵味。”
  小花娘故作娇嗔,推搡着他,“坏人,吃着我们姐俩的酒,念着别人老婆的好。”
  大约是看出了冯俊成脸色不妙,江之衡举杯打哈哈,玩笑道:“我也见过那赵大嫂,模样是好,可到底是有夫之妇,切记切记,只可远观呐!”
  县令之子前仰后合地笑了,“是是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江之衡睐眼将冯俊成轻扫,他鲜少生气,但眼下显然不大愉快,待散局之后,与他沿河顺路往家走,试探道:“时谦,你从来聪明,可别一时糊涂,做下错事。”
  冯俊成原本出神,此时侧目看向江之衡,“此话怎讲?”
  江之衡道:“我看你像对赵琪的妻子有几分关心,那日你二姐夫寻她麻烦,我便觉得你何至于当着外人的面与他争执,今次发觉你只怕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冯俊成对他并不隐瞒,捎带酒气道:“是不该动,事已至此,我与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且慢!”江之衡大惊,“什么叫你与她?那赵家大嫂也对你有所好感不成?”
  冯俊成微醺整个人都是红的,有些羞赧,却并不避而不答,“应当是的,她与我抱怨过赵琪,我想她是盼着离开的,只缺个人帮她。”
  江之衡长吁短叹一阵,到底是风月老手,与他道:“你可想清楚了?她丈夫是混江湖的,浑身上下没有可取之处,只有一条烂命,任何人拿他无计可施,他要报复你,却只需要败坏你的名声。”
  话毕,江之衡想起冯俊成的那个爹,连连摆手,“我看你还是趁早断了念!你前途无量将来定能入朝为官,不论你能使什么手段收她做外室、妾室,她也曾是有夫之妇,以你爹的脾气,不追到天涯海角把你打个半死,都是我说得轻了!”
  冯俊成真喝多了,沉默片刻后,脑海里浮现她的小小梨涡。他一双眼在灯火烂漫的秦淮河畔显得异常明亮,缓缓道:“我喜欢她,洪文,我是真的喜欢她。”
  江之衡愕然怔神,振袖独自走远,走几步又折回来,指着他道:“你且看吧!冯时谦,你就要大难临头了!”
  他与冯俊成近十年的交情,何时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这可怜的友人,此前只是反叛那按部就班的生活,从未耽于风月自甘堕落,可自从那个名叫青娥的貌美女人出现,他便陷入了一场孤独的风花雪月。
  大难临头,大难临头。
  江之衡一语成谶,冯俊成当夜回府便引来大难,被老爷发现跪了祠堂不说,还饱尝皮肉之苦。
  此处按下不表,稍后自然表明,先说说几日后的重阳。
  重阳那日,冯府大清早套了车往山上去,踏青祭祖。
  这会儿已回了府邸,阖府上下累得都在午睡,望春趁这时节到酒铺去,找青娥小叙。
  青娥有阵子没听到小少爷消息,这才知道前几日冯俊成喝得醉醺醺回到府上,被冯老爷撞见,得知他在秦淮和朋友吃酒作乐,被罚跪了祠堂,今日才得以自由走动。
  青娥听得想笑,“你们少爷该是老爷手里的宝贝疙瘩,怎么还能罚他跪三日祠堂,这膝盖不得跪坏了?”
  望春说起这对父子可来了劲,“我们老爷就这一个儿子也苛待得像是抱养来的,我瞧着他待庶出的二小姐还更好些呢。”
  青娥困惑道:“总听你二小姐二小姐的叫着,那上头可还有个大少爷还是大小姐的?”
  “有,早前有个大少爷,老爷待大少爷好,后来大少爷生病没了,小少爷降生,老爷待小少爷就没那么慈善了,总板着脸,有许多要求。”
  “这对成小爷可不公平。”
  “可说呢,不过你我都是贫苦人家出来的,怎么还替少爷鸣起不平了?”
  青娥一想也是,讪讪一笑,“即便苛待,他也是冯家将来的当家人,这么一说,严加管教也说得通了,像咱们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才是真没指望。”她忽而想起来,“倒看不出你家少爷还是个会到秦淮寻欢作乐的人。”
  “你见过他?”
  “轿子抬过看到几次。”
  望春细数起来,“我家少爷是个怪胎,丫头小子私底下说起他,都说他虽不乱发脾气,却是个极难伺候的主,还有次姨娘院里的人见到过他私自出府,要去找夫人告密,被他身边的大丫鬟岫云训斥了一顿。他那整个凤来阁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也不知他给底下的丫头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说起岫云她算是打开了话匣,“岫云原是少爷奶母的女儿,从小二人就亲,少爷十八那年老夫人将自己房里的紫莹送了去,她哪坐得住?朝夫人求情,说自己母女两个一辈子都在冯府,现今奶母死了,自己将来也只伺候少爷一个,夫人听了多动情,在凤来阁的下人面前抬了她几句,她自然就挤开紫莹,保住了大丫鬟的位置,将来还指望被抬做妾呢。”
  “凤来阁是你家少爷的院子?”
  望春点点下巴,青娥听这一通,对什么岫云、紫莹无甚感受,只托腮做下结语,“你家少爷还是个表里不一离经叛道之人。”
  一下点醒了望春,叫她不住拍桌,“离经叛道,你不说我还不敢往这处想!”她转而掐算时间,“不说了,老夫人怕是快醒了,我这就回去了。”
  青娥梨涡绽笑,送走望春后霎时泄气,绞着手绢直跺脚。
  真叫一波三折,本想趁着那晚气氛推冯俊成一把,结果他竟因为吃酒没能掩藏过去,被家里禁足罚跪。少爷身子金贵,只怕要养个三五天才会露面。
  话虽如此,若少爷有心,也该遣了王斑来望望她才对,怎会将她从那晚晾到今日,也不怕她误以为他转变心意了不成?
  难不成他真被吓跑了?
  那厢冯俊成从山上下来便一直被困堂屋,双膝酸软,两耳嗡鸣,听冯老爷训诫。
  冯俊成悔不当初,那晚本来可以不被发现,奈何是在太醉,到家时都脚底打飘,王斑没搀住他,二人一并栽进了树丛,惊动了巡夜的婆子。
  婆子以为是贼,一嗓子惊动大半个府邸,叫冯俊成在劫难逃。
  好在他房里丫鬟口风都严,一致说他初犯,躲过大难,只是苦了一双膝盖,连跪三天,还好有岫云缝的护膝保驾,只是站起来像是膝盖绑了两个馒头。
  冯老爷坐在上首的太师椅,将茶盏重重砸在桌案,“你娘说你出去给朋友送行,是送得哪门子酒肉朋友?君子之交以文会友,何故醉得不省人事!”
  “老爷,叫俊成坐一坐,他跪三天,哪里还站得住呐。”董夫人在旁想要帮着说话,被眼刀误伤,悻悻退场。
  “慈母多败儿,你再这么宠他,别说一副膝盖,他打从根儿上就要烂了!”冯老爷提高音调,转向冯俊成,“你这逆子,不要以为侥幸中举便能为所欲为,若是明年春闱你没有这份运气,看你怎么和冯家列祖列宗交代!”
  冯俊成站在堂屋中央,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我念你初犯,只罚跪三日,再有下次,我定会当着族老的面,好好教训你。”
  冯俊成跪谢恩典,冯老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叩叩茶桌让下人添茶,“这几日书院的功课有没有荒废?”
  “儿子这几日在看丽泽书院吕祖谦的《东莱博议》,每半月做一篇八股文章给夫子检阅。”说到此处,冯俊成不免想要取得父亲的赞赏,抬起头,“夫子说以儿子之势,明年春闱定能取得名次。”
  怎知冯老爷冷哼一声,本来消了的气又顶高来,“夫子之所以那么说,是看在你去年侥幸在乡试之中脱颖而出,你当真以为来到会试还有这般好运?”
  冯老爷将冯俊成中举归为侥幸,原因有二。
  一是他从小顽劣,比起读书更爱取乐。二是他去岁备考的确不够用心,想的是别人四五十岁未必能中,他即便中不了,三年后再考也才二十二岁,有大把辰光可以挥霍。
  怎知一考便中,叫他自己也措手不及。
  为了早些结束这通教训,冯俊成只好承诺,“儿子知错,请父亲放心,今次之后我定刻苦勤学,绝不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全心全意准备明年会试。”
  他本没有如此决心,但近来有些事叫他感到力不从心,或许只有在会试出类拔萃,进京谋得一官半职,他才有底气为青娥和他自己谋条前路。
  秋乏日短,外头有人挑担卖茱萸。
  青娥趴在柜台百无聊赖,叫了那人进来,用一杯菊花酒换一枝红果,茱萸新鲜饱满,衔在口中折下半段,簪在脑后鬅头上,比金子贝母都漂亮。
  别看她此时还有心思打扮,冯俊成不露面,她早已乱了阵脚,强作镇定找事来做,心想等赵琪回来就要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那么露骨地抱着他,他都无动于衷,叫他立地成佛去吧!
  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她好歹也是要脸的。
  分明都不抱希望了,傍晚冯俊成到底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了铺门外。
  青娥绞弄发丝念念有词,正盘着账,一抬眼就见他在门外不尴不尬地站着。高挑俊朗的小公子,身穿绀蓝色的绫罗交领袍,不着饰物,松弛
  铱骅
  有度,一看就是拿小憩做借口,睡到一半从家里偷跑出来见她。
  青娥心中暗喜,却先按捺欣喜,轻哼了声。
  当着他的面装上半扇门板,没看见他似的,合上账目,掀帘去到后院。
  身后人没动静,她又回眸道:“来呀,当心让人瞧见。”


第11章 
  青娥用眼梢悄悄觑着冯俊成,见他跟来,于是站在院里的水井旁,旋身坐下去。
  冯俊成宛如玉像清隽的脸上泛着些微紧张,他派人到赌坊打探,赵琪此时还在宝局上分不开身,所以才选这个时候到访。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水井旁候着,身子微拧着,衣料紧贴住孱弱的腰身,是触手可及一抹婀娜的影,他却别过眼去。
  “大嫂近来可好?”
  “好不好的你现在都看到了,没人上门寻仇就是好。”青娥抬眼将他睃视,轻描淡写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又没怪你什么,望春都和我说了,我晓得你走不开。”
  冯俊成一怔,“望春她怎么和你说的?”
  “如实说的,说你在花楼里吃醉了酒,回家不慎让冯老爷逮着,罚你跪了三日祠堂。”青娥将他上下看一看,温和地笑,“想来是花娘的酒更香甜些,一杯杯将成小爷劝得找不着北。”
  冯俊成登时语无伦次了起来,平时多伶牙俐齿,现在就有多笨嘴拙舌,面皮涨红着,“我那日是从秦淮回府不假,可我是去喝酒送行的,没有招惹楼里莺莺燕燕的姑娘们,我吃多了酒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
  “不想说不必说。”青娥语气轻快,摇摇头站起身来,“是我僭越,少爷何需向我解释,你即便再也不来了,我也不能闯到冯府去追根究底。”
  说着鼻尖泛红,眼眶里蕴满泪水,我见犹怜,青娥抽噎着背过身去,“还当你是不一样的,其实男人哪有不坏的,全都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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