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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月槐树纪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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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寡妇得?有做寡妇的样子,尤其是新寡,得?脸儿黄黄的,眼珠子呆呆的,见人就能淌下两行泪。可雪莲不一样,她很快就是老样子了,很热情?,爱说爱笑,妇女们就说,雪莲咋那么高兴啊,一点不像死了男人的。
  “望生,你们这怎么套被面啊?你会吗?”雪莲问章望生。
  公社一些妇女很爱跟章望生开玩笑了,他?很容易脸红,面对雪莲姐,他?一直有些不怎么自?在,便说:“我见嫂子弄过。”
  雪莲见他?红了耳朵根,再瞧几眼,心想真是不能再把望生当弟弟那样看了。她意识到,他?已经是个年轻后生。


第20章 
  拆洗的天气非常晴朗;能晾满满一绳索,还有厚衣裳。社员们都穷,没有谁家衣裳是不带补丁的;来的几个知青;穿着打扮要比社员们好?些,他们也洗衣裳,晾在宿舍门口。
  南北来蹭收音机;看人家衣裳没有补丁,在太?阳地里飘;回来就?跟章望生说:
  “咱们公社的人全都是阮咸;只能晒破烂衣裳。”
  被面衣裳晒了一天;全是太?阳味儿,很好?闻,章望生坐床沿一样样慢慢折叠着:
  “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南北说的是阮咸晒衣,以前章望潮在时;喜欢给她讲《世?说新语》里的故事,在章望潮眼里,南北就?是书中那?样聪慧异常的小孩子。
  《世?说新语》成了封建主义的东西;已经?烧了;但里面的人,故事;南北还都记得。
  “李崎哥还有芳芳姐他们的衣裳;都没有补丁;是纱罗锦绮吗?”
  南北觉得知青们的衣裳;是世?上定好?的了,八成就?是《世?说新语》记载的那?种。
  章望生笑道:“当?然不是;书里说的那?种衣裳非常华美,古代的衣裳跟现在的也不一样。”
  南北问:“那?城里当?大官的,有钱的,是不是穿那?种衣裳?”
  章望生不晓得了,他没接触过那?样的人。
  南北喜欢漂亮的东西,她对漂亮的衣裳有了幻想,可又无法幻想,不知打哪儿下手,直到李崎说想借篾刀,章望生下工回来让南北给送去,她乐颠颠去了。
  屋里刘芳芳正躺着看书,她太?累了,一句话不想讲,知青们轮流做饭,今天轮到另一组,她先躺着了。
  她看的是托尔斯泰的小说,里面带插图,插图上是俄国的贵族,南北本来想看看刘芳芳有没有在放收音机,瞧见她在看书,便凑过脑袋,立刻被插图吸引了。
  “芳芳姐,这什么?书?这是外国人吧?”
  刘芳芳觉得她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敷衍说:“托尔斯泰的小说《战争与和平》,他们都是俄国人。”
  “俄国人?”南北重复了遍。
  刘芳芳说:“俄国就?是苏联的前身?。”她说完,心想一个乡下孩子能知道什么?呢?南北却?道:“苏联我晓得的,我二哥的学校以前有个老?师会说俄语。”
  说完,她模仿章望潮的腔调,咕噜咕噜说了一句。
  刘芳芳这才抬眼看她:“呦,你还会说我爱你,跟大人学的吗?”
  南北愣住,这话是她听二哥跟嫂子说过,二哥说时,嫂子笑着问这什么?鬼话,二哥光笑,就?是不告诉她。
  “什么?是我爱你?”南北在书上学过爱祖国,爱人民,她心里忽然被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占据。
  刘芳芳说:“你小孩儿不要问这个,这是大人才有的事。”
  “就?是我喜欢你吗?”南北坚持问下去。
  刘芳芳想了想,说:“比那?还要更深吧,我也说不清,嗳,你小孩子家别问这个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
  南北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非常新奇,和任何?词语都不同,她很兴奋,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以至于,刘芳芳有些紧张地交代她,不要说自己在看书云云的话,都没怎么?听清。
  她再去学校,忽然觉得同学们都很幼稚了,她看着他们打闹,骂人,年?纪大些的,十?四五的,还是很愚蠢的感觉。老?师在讲台上让大家一个一个背语录,原先的老?师,因为?大字报的事情已经?被弄去劳动了,不再代课,取而代之的是贫农代表,他每天要监督学生们背诵。
  这对南北来说,太?简单了,太?枯燥乏味了,她以前想着卖弄自己的好?记性,被老?师夸奖,现在不了,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发生的这种变化,她觉得一切变得无趣,无聊,她觉得寂寞,是脑子觉得寂寞,总想看些,听些不一样的,比如?芳芳姐的那?本书,比如?“我爱你”,她漫无边际想了很多很多,非常饥饿,肚子饥饿,心里边也饥饿。
  她有些麻木地背完了语录,问老?师今天教什么?。
  老?师教不了什么?东西,南北更失望,都写在脸上,她迫切想学习新东西,可没人给她。下了课,人都跑出去,只有她坐在教室里,教室里没有像样的桌椅,有坐半截木桩的,有坐石头的,黑板上孤零零挂着可怜的几个大字,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写这个?”冯长庚也不出去玩儿,他从南北身?边经?过,突然发问。
  南北把本子一捂,很不高兴:“你偷看!”
  冯长庚说:“你少写这种话,小心叫人看见,这是修资毒。”
  南北真是烦死冯长庚了,他谁啊,敢管自己?
  “关你屁事。”
  冯长庚脸绷着:“你真粗鲁,一点都不讲文明。”
  南北觉得可笑,她从小就?讨厌冯长庚,看他不顺眼,八福死后?,她没什么?要好?的伙伴,这让她一度觉得有些孤单,但又觉得无所谓,只有八福对她最好?,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支持她,所以,没有了八福,其他人也就?那?样吧。
  “关你屁事?”南北有心气死冯长庚,笑眯眯地又重复一遍。
  冯长庚脸红一片,白一片,他有些生气地盯着她,南北还是笑,她没小时候那?么?容易炸毛,但更令人生气。
  “我想干嘛就?干嘛,冯长庚,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南北拿橡皮把字擦掉,警告他道。
  她长高了,发狠时特别好?看,冯长庚看着她的脸,觉得自己很没骨气,他痛恨自己,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
  赶上农忙,学校放假,南北跟年?纪相仿的孩子们都去捡麦穗,捡了麦穗要交生产队,她手脚快,捡完立刻跑去麦场过秤,一斤两分钱,她攒自己的学费。
  章望生忙着扬场,搞了一脖子糠皮,又刺又痒,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烧热水洗澡,他爱干净,再累也得把自己拾掇整洁才行。南北也晒了一天,脸有点黑红,眼睛倒更亮了,越长越亮。
  “三哥,芳芳姐那?有本可好?看的书了,你能问她借吗?上面还画着俄国人,他们穿的衣裳咱们都没见过!”南北琢磨了几天,觉得应该让章望生去借书,插图上,有个女孩子穿裙子,特别大特别美的裙子,她一下就?晓得怎么?幻想漂亮衣裳了。
  明月远远,章望生正在洗澡,就?一块木板隔着,他光溜溜的,往身?上舀水:
  “什么?书?”
  “叫《战争与和平》,还有一本,我没瞧清楚,你能去借吗?咱们一块儿看。”
  章望生也想,但他觉得不好?开?口,书是极珍贵的,也是极危险的,他沉默想着,南北以为?他拒绝了,快步走过去:
  “三哥,你到底借不借呀?”
  章望生喝了她一声:“别过来!”他已经?快速转过了身?去。
  月光下,南北只瞧见了个轮廓,她只好?还是隔着木板跟他说话:
  “黑灯瞎火的,我啥也没看着。”
  章望生听她委屈的语气,忽然又笑了,他快速拧了手巾囫囵擦几下,套上短裤,走出来说:
  “你长大了,不能跟小时候一样。”
  南北说:“谁想看你,我想看芳芳姐的书。”
  章望生还是笑:“我也没说你想看我,别着急,我想想怎么?跟人借,人家未必愿意外借。”
  他身?上有胰子香,洗过澡后?,特别清爽,南北爱闻章望生身?上的味道,她洗澡也用,但闻不到自己的。
  她刚想摸他胳膊闻一闻,章望生挂手巾呢,动作间,手肘捣在了她胸口,不晓得她跑身?后?边了。
  南北疼得哎呦一声,章望生回身?:“你躲我后?边干嘛啊?”
  “疼死我了。”南北负气说,她捂着胸口。
  章望生只好?说:“没看见你,三哥不是有意的。”
  “我这里长了个疙瘩,本来就?疼。”南北一下就?委屈起来了。
  “哪儿?什么?时候长的疙瘩?”章望生赶紧把她领屋里。
  南北指着胸口:“就?这里,你摸摸。”
  章望生看那?位置,有些尴尬,但又很担心:“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
  南北也闹不清具体哪天了,大约就?是清明前后?,突然摸到的,疼疼的,她以为?是上火长疙瘩,就?自己薅了蒲公英熬着喝。
  “记不清了,反正有个疙瘩,要不,找吴大夫给我看看?”
  章望生点点头:“好?,咱们明天就?去找吴大夫。”
  后?半夜突然电闪雷鸣,下起暴雨,社员们都从床上爬起来,抢收场里的粮食。雨来的突然,打得人们措手不及,幸亏大部分粮食已经?入了库。雨下了一天,刚放晴,到处还都是泥泞没法上工,章望生打算带南北去吴有菊那?里瞧瞧。
  雪莲这个时候来找他,雨太?大,她家里屋顶漏得厉害。
  “望生,你跟南北这是要出门吗?”
  “雪莲姐,我这儿长了个疙瘩,我们去吴大夫那?瞧瞧。”南北衣裳小了一截,穿身?上局促,一抬手就?露个腰,雪莲见她比划的地方便走过来,看着章望生,章望生穿的章望潮旧衣裳,人这样的穷,当?时章望潮下葬,只象征性烧了条裤子,剩下的,留给了章望生。
  “我先给她看看。”雪莲把南北领到一旁,伸手摸了摸,南北说,“就?是这儿,雪莲姐,你摸着了吧?”
  雪莲笑道:“这可不能去吴大夫那?瞧,羞死了,你这是开?始长身?体了,慢慢就?成个大姑娘啦。”
  南北似懂非懂,雪莲耐心跟她说了半天,她心里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南北有点不好?意思,又很激动,一时间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还有些心烦。
  “回家去吧,我找你三哥帮个忙。”雪莲揉了揉她肩头。
  南北跑回家了,章望生想问她几句话,可她踩着稀泥就?那?样跑开?了。
  “望生,南北大了,不是小孩了,以后?她有什么?事你来问我。”雪莲觉得真是难为?章望生,他一个十?八后?生,没娶媳妇,自然不懂这些。
  章望生大约听懂了,只是觉得太?快,心里怪怪的。他腼腆地跟雪莲道了谢,突然又有些忧伤,如?果嫂子还在有人教南北这些东西就?好?了。
  他跟着雪莲家去,狼孩哒哒出来招呼他,章望生瞧了一圈,说等再干干过来给弄。临走,雪莲给他用笼布包了两个油饼,他不肯要,雪莲硬塞他手里,劝他拿着。
  笼布上浸出了油,章望生摸着还是热的,快步回来家,他裤脚上甩的都是泥,进门喊南北,可没人搭理他。
  “南北?”章望生进了堂屋,见她躺着,笑着走过去,“快起来,吃油饼了。”
  南北睁着眼呢,她脸上有泪,章望生靠近了瞧见有些吃惊:“怎么?了?”
  她不爱哭的,除非遇着特别难受的事情。
  南北不说话,她回来后?,想着雪莲姐的那?些话,就?有了愁绪,说不清道不明。
  章望生摸她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南北躲开?他,她突然觉得不能当?小孩子了,有什么?东西必然跟以往不同,她记得那?年?还羡慕雪莲姐奶娃娃能吃鸡蛋,现在,心里复杂得很。
  “到底怎么?了?”章望生摸她额头凉凉的,屁事没有。
  “我要长大了。”南北闷闷地说。
  章望生知道她说的什么?,略微尴尬,但还是笑着说:“那?是好?事,哪有老?长不大的?你要是老?长不大,我还真得带你去看大夫。”
  南北被他说得破涕为?笑。
  “雪莲姐说我以后?得穿小背心。”
  章望生点点头:“家里还有布票,回头去供销社扯几尺布,找雪莲姐帮你做两个。”
  他飞速掠了眼南北,天热了,她穿的小汗衫,胸脯那?里微微有了一丁点凸起,不留神的话压根发现不了,他心里对她涌起巨大的怜悯来,家里没有女性长辈,南北很可怜。


第21章 
  这天;章望生要到狼孩家补屋顶,狼孩娘见他出落得这样整齐利索,想起狼孩;要是狼孩在;他们也不用求外人。
  “望生,喝口水再干吧?”
  “望生,吃颗杏吧;你叔打山上摘的。”
  狼孩娘打量章望生觉得不赖,老是招呼他;章望生白净的一张脸;都给晒红了。雪莲在厨房擀面条;家里有?点?富强粉,那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用的,井边放着?洗好的荆芥,番茄,等着做捞面用。
  “娘;你去望生家里把南北叫来吧。”雪莲两手在围裙上绞了?绞,对婆婆说。
  狼孩娘便?把南北叫来了?,他们一起吃捞面条子。
  大家都吃得一身汗;南北很高兴;她想添饭,又不大好意思?;毕竟不是自己家;雪莲把她碗接过?去;添满了?;说:“来,想吃多少吃多少。”
  雪莲出?了?汗;皮肤更白,又红润,像春天里的桃花,衬得鬓角乌黑油亮,整个人都异常美丽,南北吸溜着?面条一边偷偷瞟她。
  “望生,你也再来一碗吧?”雪莲招呼章望生,他不是小孩子不能这么吃个没完,便?拒绝了?,雪莲冲他笑,把碗暗暗用力夺过?,“你这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吃饱了?好有?劲干活。”
  她手指碰到他了?,气息近一下,又远去,明明只是一瞬的事儿,章望生心里不知怎么的,一阵发颤,雪莲姐是桃花,也是熟透的桃子,她比他梦里更真实?。她是那样?爱笑,热诚,同他跟南北说话很柔和,她有?点?像嫂子,但又不一样?。
  狼孩他哒哒,他娘,都在很热乎地招呼着?章望生,请人帮忙,留人做客,只要是讲究的人家,该有?的礼节绝对不会含糊。
  手指留下的触感,一直到章望生回家,似乎还存在,南北跟他说话,他心不在焉的。
  “三哥!”南北在他耳朵边大咋呼了?一声。
  章望生吓一跳,笑说道:“干嘛?我又不聋。”
  “雪莲姐擀的面条真好吃,我吃撑了?,你还作假。”南北笑话他,章望生说,“不是作假,谁家都不富裕,敞开肚子吃不好。”
  南北不以为意:“你帮忙了?呀,上次吴大夫都请你吃猪头肉呢。”
  章望生岔开这个事儿,说:“回头去供销社买布,还有?,刘芳芳那里我请李崎帮忙借的,借人家书也不能白借……”
  正说着?,外头马老六来叫门,队里刚借的拖拉机外胎坏了?,马老六让章望生骑队里唯一的一辆洋车子去大永公?社找师傅来修车。师傅找来了?,得给人钱,章望生旁边看着?师傅补橡胶胎。
  书记也在看,说要不让望生跟师傅学学,这往后坏了?就不用千里迢远地找人。跟师傅学手艺,不能白学,要么给东西要么给钱,书记的意思?是生产队出?,章望生在他眼里是个顶聪明的后生。
  马老六在一旁帮腔,章望生对学门手艺不排斥,但公?社里都在传他跟马兰,说马书记相中他做女婿,都是外人传,当事人没任何明确表示,马兰好像也开始有?意避着?他,不上门了?,这叫他尴尬,心里也不大痛快,因此,他在犹豫是否接受。
  天越来越热,时不时下雷阵雨,一下雨,刘芳芳就换上布拉吉,这裙子是她姐姐的,碎花样?式,收腰,五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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