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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月槐树纪事-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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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里厌烦一切,又同情一切,不止他苦,他曾经抱住童年?的月槐树为所有受苦的生?灵痛哭,原来?,也包括他自己。
  “三哥,你是不是很难受?”南北揉了揉眼睛。
  章望生?的脸,漠然空洞,她的小圆脸哪里去了?头发也乱了,没有梳理,他想起她窝在他腿间,他给她扎辫子,转眼间,她就成了另一个人。
  “三哥……”南北殷切喊着他,她非常担忧。
  章望生?什么声?音也不想听见,风声?,鸡鸣,月槐树下上工的钟声?,男人的骂声?,小孩子的哭声?……他要死?了,可她怎么办?他在煎熬中想到这点,悲伤得不能自抑,留她孤苦一人,太可怜了。
  可她又是如此令人生?厌,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章望生?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起起伏伏,在昏睡和清醒之间,一直痛苦着。
  南北开始习惯他的失语,他会失神盯着某个地方,也不说话,要么便是睡觉,在抹药的时候才会皱紧眉头甚至□□出声?。
  在日复一日照顾章望生?的时间里,她也变得缄默,她对一切也似乎不再抱什么希望。由惊惧,变得镇定?,如果他死?了,她也跟着去死?。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生?了根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再也不去学校,章望生?无力管她,她就在他身?边一坐一整天,时不时跟他说几?句话。
  章望生?虚弱到一起身?,便几?乎晕倒的田地,他想解手,人扶着墙天旋地转,他叫南北请李崎来?帮个忙,南北不敢去,她总觉得自己一走,他就会死?。
  “我能弄的。”她哀求他,章望生?心里充满了难堪,他心悸得厉害,手使不上力气,全是恐怖的烂皮肤。
  “三哥,你叫我帮你吧,我转过脸不看,行吗?”南北快哭了,章望生?看着她,已经难受到什么感情都说不上来?了,南北闭上眼,给他解了裤腰带,还要说,“三哥,你没劲儿了就靠我身?上。”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回?到屋里。
  冬夜还是那样漫长,南北趴桌子上睡着了,她突然惊醒,呆呆看着桌上快要烧干的油灯,心里突突乱跳,她不能叫这灯灭,不能,她得给灯续油。
  她到床边,摸了摸章望生?脑门,又把被角掖了掖,章望生?的脚非常凉,身?上没热乎气,南北脱了鞋爬进被窝,把章望生?两只脚揣在胸口,他睡得迷糊,觉得身?体暖和起来?,以为是小时候,跟二哥一个被窝。
  等到白天,南北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找出来?,拿给李崎,她求李崎带章望生?去县城看病。李崎知道?章望生?害病,不清楚他病得这样重,有段日子没见,偶尔在外头见到南北去卫生?院拿药,问两句,这女孩子总模棱两可,他以为不是那么要紧。
  “要是钱花完了,你用这个。”南北塞给他两块银元,吓李崎一跳,“你哪儿来?的啊?”
  南北格外冷静,她定?定?地看着李崎:“李崎哥,我不晓得该找谁救我三哥,思来?想去只有你了,我不怕你说出去,大不了章家人死?绝,我给我三哥当孝子,我再一头撞死?棺材上,绝不一个人过。可我三哥现在还喘着气儿,我不能看他死?,你就看在三哥平常为人处事从不生?坏心的份上,帮我们?一把,大恩不言谢,我先给你磕头了。”
  她说完,跪着给李崎磕了三个响头,李崎把她拽起来?时,她额头都渗血了。
  李崎被她这举动?弄得很震惊,他也不懂这女孩子,她才多大的人啊,章望生?到今天这一步,是她的缘故,如今还是她,李崎以为南北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没有。
  就这样,李崎借来?生?产队的板车跟驴,板车上铺了苇子席,厚厚的褥子,南北把章望生?慢慢扶过来?,给他盖上被子。
  “三哥,我在家等你。”她握紧他的手,嘴唇打颤。
  她一个人在家,这么黑,这么冷,会害怕的,章望生?躺下来?时心里念头一动?,人又痛苦起来?,他对去县城看病似乎也没抱什么希望,二哥的人生?轨迹,他觉得自己要再走一遍。
  对于死?,他有时候无比惧怕,自己这样年?轻,太不甘了。有时候又觉得了然,无所谓了,人都要死?,归于黄土。他其实很留恋生?,可这样的生?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没有任何?幸福和美好可言,留恋什么呢?
  “你去跟芳芳姐睡,白天不要在人宿舍待,帮人干点事,勤快些……”他有气无力交代她,他怕别人讨厌她,视她为恶人。
  南北故作轻松:“我晓得啦,我很有眼色的。”
  因为要赶路,他们?是半夜出发的,特?别冷,人睫毛上长满白霜,月槐树在雾中,天边星辰若隐若现。
  毛驴嘚嘚嘚远去,南北一个人在雾里站了很久。
  章望生?需要消炎,清理创面?,医生?说他得住院。李崎本就是从城市来?的,对城里的许多事很娴熟,陪章望生?呆了两天,把事情办妥,他便先赶着驴车回?到月槐树。
  “你三哥住上院了,这个伤在底下是大事到县城医生?自有法子。”李崎回?来?跟南北把情况说说,她想去县城,李崎道?,“你去住哪儿啊?医院有食堂,叫护士帮买一份就成,你三哥住个几?天,回?家再慢慢养,差不多就好了。”
  “再说,你一个人坐汽车行吗?”
  南北非常担心章望生?一个人,说:“我当然行,我一个人什么都敢,要不是我力气不够,我就赶车带我三哥进城了。”
  李崎叹口气:“你三哥说了,叫你在家好好等着就行,我过几?天去接他,他这一好转我们?就能坐汽车了。”
  大约过了一周,李崎真的把章望生?接回?来?,他很幸运,住院期间,隔壁床一个城里姑娘,因为陪护母亲,顺道?帮了他许多忙。章望生?下车时,南北迎上去发现他气色明显好多了,整个人恢复不少,县城的医院可真厉害,她心里非常高兴。
  但他身?上的纱布,要定?期换,不过在公社的卫生?所就能换了。章望生?身?体里还有炎症,加上久病,这个冬天必须好好养一养,可一回?到月槐树,很现实的东西就在眼前。
  “我去扫厕所,我会干。”南北到家欢快地说,她心境完全变了,再不想着什么三哥死?,她就死?,她清楚,章望生?不会死?了。
  天上铅云厚重,也许在酝酿雪,空气冷冽,章望生?又回?到熟悉的月槐树,熟悉的家园。屋檐下挂着串好的红辣椒,颜色鲜艳;墙角的枯草簌簌而?动?;捡来?的柴火用破了洞的塑料布遮盖住,露出一角;南北的笑脸,也红扑扑的……这是家,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章望生?心底涌动?起深深的眷恋来?,活着真好,他还期待着春天,燕子会回?来?,在檐下筑窝;漫山遍野的桃花会开,整个平原,将会绿到天穹的尽头。
  南北烧了一锅面?片汤,两人守着灶台,就在厨房吃,厨房里有柴火的余温,烟雾缭绕。
  “三哥,吃红薯。”她拿木棍,往灶里翻,果然掏出几?个小红薯来?,烤得皮焦黄。南北烫得直吹手,把剥好皮的红薯蘸了白糖,递给章望生?。
  “李崎什么都跟我说了,”章望生?拢了拢衣领,问她话,“你翻吴大夫的箱子了是不是?”
  南北心虚的表情写在脸上,不吱声?。
  “怕我骂你?”章望生?问。
  南北有些胆怯地看他,点点头。
  章望生?沉默了会儿,说:“我不骂你,但有些事,得跟你好好谈谈。”
  他住院的这段时间,想了许多,尤其是身?体明显好转之后?,脑子清醒过来?。
  南北大概是猜出他想谈什么,扭过脸,心里忐忑,她忸怩地搓弄着棉袄,棉袄的下摆本来?就撅得老高,这下更高了。
  “谈之前,我有个要求,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激动?,有话咱们?好好说。”章望生?的心平静下来?,他刚康复些,也不想在情感上大动?干戈。
  南北小声?问:“你要赶我走吗?”
  章望生?往灶台又塞了点柴火,噼里啪啦很响。
  “我是这么想过,现在不了,人活一辈子总有犯错的时候,谁也不是圣人,你这样做,也有我的责任。”
  南北低着头,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你自从来?家里,无论是二哥嫂子,还是我,都教导过你很多事。家里长辈想教好小孩子,光靠嘴是不行的,还要身?正,你慢慢长大了,家里人一言一行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你是看在眼里的。”章望生?轻轻拨动?树枝,火烧起来?了。
  南北嗯了声?。
  章望生?不急不慢说:“这些天,我想清楚了,不能全怪你,一是周围这个样子,你难免受影响。二来?,我跟雪莲姐也许确实有叫你误会的地方。”
  南北抬眼看他,又低下脑袋。
  章望生?说:“雪莲姐一直待咱们?很好,没有对不住咱们?的地方,狼孩哥在时,咱们?两家就走得近。他们?夫妻,都没有因为章家的成分而?疏远咱们?,相反,帮了咱们?不少。一个人活着,最起码,不能恩将仇报,人跟畜生?的区别,就是知晓情义,懂礼仪,就是只小狗,养久了也通晓人性,何?况人呢?”
  南北脸滚烫,想起雪莲姐给他们?看手电筒的那个春夜,那道?光,直往天上去,她又要哭了:
  “我怕她抢走你,二哥叫咱俩一起好好过日子,没有旁人。”
  章望生?便不再说话,眼睛映着火光。
  南北偷偷瞟去一眼,说:“我晓得错了,再也不做那样的事了,”她说着说着,鼻子发酸,“我害怕你不要我,我当时就是害怕得很。”
  章望生?说:“我从没这么想过,你那样做,想过后?果吗?”
  南北不吭声?了。
  “你看到我们?抱着了?亲吻了?真的看到了吗?”章望生?很平和地问她,“南北,你抬头看着我说。”
  南北慢慢抬起脸,摇了摇头。
  “不该为了自己去诬陷别人,什么时候都不该,章家没有这样的人,也不做这样的事。二哥当年?,就是这样被人定?了根本没有的罪名,你不是没见过,章家人自己吃过这样的苦,就更不该对别人再做这样的事。”
  章望生?说完,南北突然趴在他膝头,哭道?:“我晓得错了,三哥,我晓得错了……”
  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说的这些,你现在不太明白也不要紧,但我希望你记心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很多事你也许看错了,想错了。”他抚摸起她柔软的头发,南北涕泪糊一脸,她抽噎着抬脸,“三哥,你还能原谅我吗?”
  章望生?轻轻说:“我说过不原谅你了吗?”
  南北哭得更伤心,又把脸埋在了他膝头,一直呢喃喊“三哥。
  章望生?等她哭了会儿,说:“咱们?洗洗,该睡觉了。”
  南北打着哭嗝,从他身?上起开,脸蛋潮红:“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章望生?点头:“你说。”
  南北抹抹眼泪:“三哥,你能不能等我长到十八,等我长十八就嫁给你当媳妇。”
  章望生?愣住了。


第32章 
  他一直清楚南北在慢慢长大;但只是?个头高了,仅此而?已。两人太熟悉了,她?在?他眼里没有?性别;章望生说:
  “等你到十八岁再说吧。”
  十八岁很远;他连明天的事情都不能预料,她?说这些,章望生有?些恍惚;好像这样的话似曾相识,什么时候呢?嫂子开过这样的玩笑;他想到过去;一如既往心痛;便不再去想。
  南北不敢跟他太闹,他刚好点,她?只是怏怏说:“那等我长到十八,你都?娶过媳妇了我怎么办?”
  那就更遥远了,章望生没有?娶亲的一丁点幻想;他只是?想,你长大十八岁也许早把今天?的话忘了,未必再和我亲近;谁能保证自己不变?但他又不能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对他来说,还是?小了;无?法交流这么深。
  “我累了;睡觉吧。”章望生这么说;南北就不再强求了;他没原谅她?,不会再原谅她?了。
  这个念头;弄得她?睡不着,半夜又从被窝里爬出?来,坐他床边,把他的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拉出?来,握住了。章望生回来睡得很好,还是?家好,连被头的味道都?是?月槐树的太阳照出?来的。他醒了一次,嗓子干痒,咳嗽几声?突然就醒了,手还在?南北那,他先?是?吓一跳,把她?搡醒:
  “你不睡觉,在?我床头干什么呢?”
  南北困得东倒西歪,话也说不清,章望生把她?抱床上来,叫她?在?另一头睡了。
  因为他一直没写认罪材料,特别硬,书记跟马老六商量怎么办,马老六想了想,来章家一趟。
  南北很殷勤,一直六叔长六叔短地叫,她?说自己撒了谎,马老六很惊讶:“这是?闹着玩儿的?”他看看章望生,章望生没想到南北突然跟马六叔这么讲,他已经不想节外生枝了,但牵涉雪莲,让他很矛盾,他担心南北承认撒谎,有?新一轮的风波,可雪莲姐受了许多屈辱……
  他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办,最后,马老六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说南北小孩家也许看错了,既然两个人当事人至始至终都?没承认,那必定有?些误会。
  法子是?好的,能不能行得通另说。
  都?听说章望生叫什么感染去了半条命,公社便暂停了对他的惩罚。但会计这个活,他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冬天?农活少,上头派下来的任务不少。正经劳力们,要出?大河工,带着农具、铺盖,往几十里外的地方去,一直干到小年才能回来,非常辛苦。剩下的人,要烧荒草积肥,刨粪装车,往田地里送。碰上下雪的日?子,还得蓄雪存水,谁也别想闲着。
  章望生因为身体?的缘故,没去出?大河工,在?家休息了几天?,跟人一道刨粪。人都?避着他,劳作的多是?妇女老人,见他跟人乱搞男女关系,居然还躲过了大河工,特别气愤。大河工是?义务劳动,一走就是?两个月,他凭什么不去?
  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不跟人说话,只埋头干活,冬天?太冷,粪上头的冰厚厚一层,不容易弄。南北跟着他,他干累了,她?就帮着弄,这下更成奇观了。
  没彻底休养好,就去劳作,导致章望生每天?回来都?非常疲惫,要坐好半天?,才觉得心跳不那么厉害。
  南北给他捏肩膀,他便阖上眼,让自己放松下来。
  “三哥,你舒服点没?”她?问他话,只有?回到家里,两人才说起话,这对于南北来说,太压抑了,她?是?活泼的性格,现在?月槐树的人不待见他们,她?受不了这种哑巴日?子。
  所?以,一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说话。
  章望生鼻腔里应了声?,南北努力找话:“我听见她?们在?那说,李奶奶好像夜里睡过去了,留了些钱,还有?粮票,都?要交给队里。”
  章望生一下睁开?眼,这是?意料之?中。再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世上,有?一段奇缘,一个终身未娶,一个到老不嫁,话也不曾见两人说过,李奶奶变作小姑娘,找她?的吴哥哥去了。
  他出?了会神,南北手已经酸了,她?勾住章望生的脖子,脸贴在?那:“三哥,像李奶奶这样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她?要跟她?哒哒还有?娘埋一块儿吗?”
  章望生说:“马六叔会管的,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把她?横在?自己胸前的手拿开?,想起身,南北见他不怎么想说话,也不想自己碰他,呆了片刻。她?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在?外面是?,在?这里也是?,她?本以为,回到家里不一样的,一天?天?在?外,她?已经很难受了。
  两人很沉默地吃饭,章望生心里很多想法,这个冬天?,他想了许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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