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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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难,还劳心劳力为她治病,奈何她身子不争气,竟不见起色。她深觉羞愧; 不愿再耽搁贤婿; 本欲自请休书一封,但听闻,贤婿顾念她名声,愿意放她和离归家,我们实在感激不尽; 今日便为此事来,早些和离,贤婿早日另谋良配。”
陆敏之一口气说完来意; 笑容发僵; 见褚昉出奇地冷静; 心下有些慌。
自昨日听褚昉称了句“岳丈”; 他实是欢喜,本想再拖延一段,劝陆鸢仔细想想,奈何陆鸢主意大的很,状文与和离书均已写好,摆在他面前要他选。
他若不来递和离书,陆鸢就要去公堂递状文。
他刚升了官,不想因女儿和离一事和褚家结下梁子,再得罪一批人,只能硬着头皮来递和离书。
可褚昉的反应,为何并不像女儿所说的期待已久?
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陆敏之心中惴惴。
褚昉沉默不语,房中一时冷冷寂寂,窗外的鸟鸣尤其烦闹。
陆徹看向陆敏之,提醒道:“父亲,和离书呢?”
陆敏之恍然回神“哦”了声,掏出一封信递向褚昉,“贤婿且看看,若无不妥,签字盖印即可。另,终究是阿鸢未能尽到妻子本分,和离之后,赡养所费也不必提。”
陆父态度既微且卑,好像这桩姻缘走到和离一步全是陆家女的过错,褚家没有半点不当之处。
褚昉面如冷玉,辨不出任何情绪,拆信来看。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腔调,他甚至可以穿透字里行间,看到垂眼恭立、温顺娴婉的妻。
“自为君妇,承蒙关照,妾深感君恩,也曾怀意琴瑟相谐,与君白首,含饴弄孙,共享天伦。惜妾福薄,身染沉疴,子孙缘浅,累君至深,妾愧不堪言,夜不能寐,思虑再三,饮泪与君决,就此拜别,伏愿府君再觅佳人,良缘另许,千秋万岁,布施欢喜。”
每一字,每一句,都似要低到尘埃里去。仿佛他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上的泥,一阵狂风将他们短暂地卷融在了一起,风定之后,云归云,尘归尘。
褚昉冷勾了下唇角。
好一个“饮泪与君决”!
这一纸和离书,字字温柔,句句娴婉,可有一撇一捺是她真心?
她果真想过与他白首偕老,含饴弄孙?
果真为了子嗣夜不能寐,思虑再三?
这桩姻缘里,从头到尾,她都在骗他!
这纸和离书,一撇一捺,一字一句,都在扯谎!
她到现在还在骗他!
此刻的褚昉,像一尊冰雕的玉人,从内到外,从骨血到皮囊,都浸了寒霜。
明明是天气晴好的阳春三月,房内却骤然冷得恕
陆家父兄不约而同咳了声。
陆敏之看看陆徹,示意他说句话,这么僵持下去,是何意思?
陆徹又咳了声,说:“安国公若觉哪里不妥,尽管指出来,我们重写便罢。”
褚昉沉默须臾,抬眼看向陆徹,笑说:“不过子嗣缘薄而已,夫人何至于惶恐如此,再者,大夫也说她这病不难治,按时服药便可,何至于和离?”
褚昉笑说着,撕了和离书,“劳烦岳丈与舅兄跑了一趟,代我向夫人传话,明日,我去接她回家,养病。”
陆家父兄眼睁睁看着完完整整的和离书在褚昉手中粉身碎骨,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褚昉。
陆鸢不是说,褚昉盼着摆脱她的这一日吗?
然也只是片刻惊诧,陆敏之很快眉开眼笑,“我就说嘛,贤婿怎会因子嗣一事弃阿鸢不顾,是她想多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她,叫她好好养病,好好过日子!”
陆徹面露困惑,想了想,又说:“阿鸢这病不知何时能好,安国公果真愿意等吗?若着急子嗣一事,不若……”
“舅兄”,褚昉突然出声打断,脸上的笑意冷下去,“你看,我像缺人生孩子么?”
陆徹神色一僵,默了一瞬,说:“既如此,还请安国公善待阿鸢。”
褚昉点头,容色清冷,“自然。”
说罢这些,褚昉并无意多留陆家父兄,陆敏之又客气地寒暄几句,才离了褚家。
···
“撕了和离书?”
陆鸢听闻父兄带回来的消息,也有一瞬愕然,摸不透褚昉到底是何心思。
陆敏之笑呵呵说:“照卿说明日来接你,你快些收拾收拾,明日跟他回家,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过日子。”
陆鹭一听,立即半抱住姐姐,颦眉对父亲说:“姐姐不回去!明日就是安国公亲自来请,姐姐也不回去!”
陆敏之训斥道:“你就不能盼你姐姐一点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和离?”
“安国公府的日子算什么好日子!水深火热,今儿有人下药,明儿有人自·杀的,你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陆鹭气呼呼瞪着父亲。
陆敏之全然不知郑孟华下药和自·杀的事,问陆鸢:“谁下药?谁自·杀?”
陆鸢不想与父亲多说褚家的是非,道句“没事”,与妹妹一同回了闺房。
“姐姐,你筹谋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和离吗,不能回去!”陆鹭生怕陆鸢动摇,又说:“元诺哥哥已经中了状元,再通过吏部的选试,就可以入朝为官了,他凭这层身份来娶你,爹爹总不能再不同意,你一定要等着元诺哥哥啊!”
陆鸢看着比自己还生气的妹妹,忙安慰她:“消消气,安国公或许有别的顾虑才暂时不想和离,等明日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陆鹭颦眉说:“那你明日真的要跟他回去吗?你不等着见元诺哥哥一面了吗?”
周家摆了烧尾宴,邀陆家兄弟姊妹同去热闹,陆鸢毕竟还未和离,为了避嫌自不能去赴宴。周玘应是虑到这一点,特意递消息明日会亲自来接陆鹭他们。
为的大约就是光明正大见陆鸢一面。
陆鸢默了一瞬,摇摇头,“若见不到,就不见了。”
“姐姐!”陆鹭气得横眉,“凭什么凡事都要听安国公的,明明是他们褚家有错在先,凭什么要你忍!”
陆鸢道:“左右我已经忍了三年,眼见功成,怎能一时意气,功亏一篑?而且元诺此时也正值紧要时刻,吏部选试关系仕途,不能让他因我得罪了谁,葬送了前程。”
陆鹭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就是心疼姐姐不能与心上人厮守,一想到这里,情绪难免低落,抱着姐姐问:“那你真的会跟安国公和离吗?”
陆鸢轻轻点头,“我与安国公和离,是早晚的事。”
忽想到什么,郑重交待妹妹:“明日若不巧,元诺和安国公撞到了一起,你记得不要露了破绽,若让安国公生疑,陆家和周家怕就都有麻烦了。”
“我明白。”陆鹭认真说。
···
褚家,璋和院。
自送走陆家父兄,褚昉兀自坐了一个时辰,才唤来近随吩咐:“去妙生堂查查,有一味紫琥珀,是何人在用,抄写一份药方,小心些,莫泄了消息。”
而后又命人唤来林大夫,要了陆鸢从去年至今的脉案。
最近一次复诊是前两日,结论仍是毫无起色,备注又写“不曾用药”。
褚昉冷笑了下,原来她温顺的躯壳之下不止有一具精于谋略的灵魂,还藏着一身反骨。
他把破碎的《笑林广记》、周玘的文章、脉案统统装进匣子。
心底对自己生出一股浓重的厌恶和唾弃。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会为了留住一个女子,威逼利诱,不择手段。
傍晚时,近随带回消息,一切如他猜想的那般,紫琥珀是周玘所用救命之药,已经连用了许多年,一直都在妙生堂抓。
褚昉唇角的弧度更冰冷了,将药方一并装进匣子。
他不想承认、不想面对的事情,终究不可能如他所愿,不可能像一阵风,过去就过去了,必是要处处留下痕迹,时时提醒他:
情之一事上,他有多狼狈不堪。
他的妻,废寝忘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替父亲重谋高位,只为了与他和离。
原来,她当初那句去意决然的话:
“若我能说服爹爹心甘情愿不来闹事,你可会同意和离?”
不是在以退为进,不是为了堵他的嘴,是真心实意要与他和离。
她一边筹谋着与他和离,一边替旧情郎险中取药。
可,她明明是他的妻!
作者有话说:
几点说明:
1。关于俸禄的事,虽然是架空,但大体参考了隋唐某些习俗,这几天会再查查唐朝俸禄制度的资料,如确实离谱,会在后文写作中注意,并修改前文,在此,感谢宝子们的有益思考和建议。
2。关于男主情感转变的问题,自认在前文已给出诸多铺垫,发展到目前地步,其实是量变引起质变的结果。当然,我所见非你所见,和而不同便好。
3。预警,预警,预警!今晚11点照常还有一更,但狗子又要狗了,可能会引起心理不适,请各位量力观看,最重要,别气着自己。若是气着了,可以骂狗子,不许骂作者。
另,弃文勿告,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各自留些体面~
第35章 拜访陆家 ◇
◎现在说一别两宽,不觉得晚了么◎
翌日; 褚昉临出门,见褚暄竟未去当差,在前院来回踱步; 似有些烦心。
褚昉唤人近前; 问:“在这里做什么?今日不必当差么?”
褚暄这才说了因由:“周元诺高中状元,今日摆烧尾宴,邀我赴宴,我想送方砚台做贺礼,咱家库房里不是有现成的么; 昨日就跟母亲说了; 不知为何现在也没给我。”
褚昉默了一息,说:“那你在这里徘徊作何,怎么不去找母亲拿东西?”
褚暄叹口气,压低声音:“怎么没去,我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哭声一片; 有表姐的,有果儿和五郎的,生离死别一般,不知道的,以为咱们褚家怎么苛待表姐母子呢!烦都烦死了!”
褚昉皱眉; 他竟没料到表妹如此难缠,连母亲都劝不动。
褚暄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褚昉手中拎着的错金漆木匣子; 灵机一动; 眼睛都亮了; “三哥; 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可否匀我一件小物?我总不能空手去赴宴吧!”
褚昉下意识往后一撤手,“我有用处,匀不得。”
他这般躲闪,褚暄也没再勉强,想了想,说:“算了,我去管九娘借点钱,先买一方砚台吧。”
褚昉阻下胞弟,“你怎能花妻子的私财?”
“那这不是救急吗?”褚暄一点儿也不难为情。
褚暄夫妇感情好,褚暄并不觉得从妻子那里借钱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褚昉不想胞弟这样做,想了一会儿,摸下随身玉佩给胞弟:“拿去集玉阁抵押,换一方砚台和一支宣城紫毫。”
“换宣笔做什么?”
宣笔做工精细,刚柔得中,且装模雅致,深受文人墨客推崇,甚至被朝廷列为贡品,可谓毛笔之首,其价格自是不菲。
三哥好好的要宣城紫毫做什么?
“我有用处。”又是这句。
褚暄也不知这个“用处”有何需要藏着掖着的,但兄长不说,他自知问不出来,没再徒劳,拿了玉佩出府。
兄弟二人相伴到集玉阁,换了笔砚之后各取所需,分道扬镳。
临别,褚暄才想起来问:“三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陆家。”褚昉干脆地回答。
褚暄惑了一瞬,想起兄长出征西疆之前的异样,想他大约因包庇表姐一事惹恼了嫂嫂,心中有愧,生了哄诱之心,这是要上陆家接人去,那宣笔约就是给陆父带的礼物,遂顺□□待了句:“嫂嫂不是还有弟弟妹妹和侄儿吗,你再带些好玩的小东西去,礼多人不怪,定能把嫂嫂接回来!”
“不必。”褚昉神色淡漠地否了胞弟的主意。
褚暄转念一想,这确实不像兄长的行事风格,便什么也没说,撇下他走了。
褚昉并未立即打马离开,勒马原地转了几圈,折回集玉阁又拿了一支宣笔,还管掌柜借了些银钱。
途经瑞金坊,挑了两只珠花,又经卖玩具的小摊,问小贩:“七岁和五岁的小郎子喜欢玩什么?”
小贩见褚昉贵气逼人,手中拎着的漆匣极为精巧雅致,想是个财主,遂天花乱坠一番推荐,给他包了一大包小玩意儿。
褚昉爽快付了钱,把匣子系在马鞍一侧,这才拨马往陆家去。
···
因褚昉说今日要来接陆鸢回家,陆敏之特意告假等在家中,一来有意留褚昉在家中用饭,缓和姻亲关系,二来,也怕褚昉撞上周玘,再生是非。
陆家小奴特意在门口侯迎,远远瞧见一位俊朗挺拔的公子打马而来,像褚昉,但又不是很像。
他手中鞍侧大大小小的匣子,瞧着很是热闹,与陆家姑爷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性格格不入。
小奴不敢认,小跑着往前迎了几步,愣住了,果真是褚昉?
“姑爷到了!”
小奴扬声一喊,又引了几个家奴出来相迎,七手八脚去接他手中的东西。
褚昉把其他匣子给了出去,单拎着最初的那个,有小奴仍要接,被他冷目扫了一眼,没敢再献殷勤。
将跨进大门,陆敏之叫着“贤婿”迎过来,褚昉见礼称句“岳丈”,便没别的客套话。
“阿鸢,照卿来了!”陆敏之朗声笑着冲女儿闺房喊。
陆鸢带着妹妹一道出了房门,看见褚昉身后提着大大小小匣子的家奴,愣了下,但随即回神,要给褚昉施礼。
却听褚昉说:“这些东西都是照英买的。”
没头没尾一句话,听得陆鸢又是一愣,却旋即就点了点头,说:“劳烦五弟了。”
褚昉似是觉得解释得不够透彻,又说:“他非要我带来的。”
话里话外都想告诉陆鸢,他无意讨好。
陆鸢笑了笑,没有说话。
陆敏之却叫了两个孙儿出来,笑着说:“快看姑父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快去谢谢姑父!”
两个小郎子笑着同褚昉道了谢,当即拆开来看,不一会儿便拿着珠花跑来问:“这是给姑姑的吗?”
褚昉微颔首。
二郎咯咯一笑,递给陆鸢姐妹一人一个珠花,又折返回去继续拆看匣子。
陆鸢说了句“谢国公爷”,看向陆鹭,陆鹭虽不喜褚昉,仍是礼貌道谢。
不消片刻,元郎拿了两个精致的细长漆匣,跑过来问:“这里面的笔是给谁的?”
褚昉微微一顿,接过其中一个匣子交给陆鸢,“这是给周家三公子准备的贺礼。”
又对元郎说:“另一个是小叔叔的。”
元郎得了话,拿着匣子跑去找陆徽。
陆鸢姐妹和陆父却都心中一沉,褚昉好端端地为何要给周玘准备贺礼?他知道了什么?
好在几人都沉得住气,面色并无异样。
陆敏之招呼褚昉往厅堂去,听他说道:“岳丈大人,我有话要跟夫人说。”
陆敏之愣了一下后立即应好,寻个借口把陆鹭支开,自己也去了厅堂。
陆鸢只好把人带去闺房。
褚昉把匣子放在桌案上,陆鸢为他斟茶,夫妻两个又是相对无言,捧茶不语。
沉默少顷之后,褚昉先开口:“你递和离书,只是因为子嗣一事么?”
陆鸢思想片刻,摸不准他为何突然准备了给周玘的贺礼,也不知他是否察觉异常,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母亲也说,国公爷年纪不小了,子嗣不能再耽误。”
这是郑氏原话,之前听来无甚毛病,但如今再听,就有了另一层味道。
褚昉呼吸微微促了一息。
她在说他年纪大,他的确长她六岁,不,若按生辰计算,是六岁零十个月,将近七岁了,不比周玘年轻。
可他看上去,还是与她般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