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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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昉微怔,“她因何事烦心?”
“生意上的事。”郭氏只说了这句便没再多言,吩咐家奴早饭要丰盛些。
褚昉追问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但想来应是康氏商队的事务。此次西征,康氏商队耗资巨甚,且听康延植说来,康氏商队也有一批珍货折在了碎叶城,损失不小。
如今商贾虽已获救,商道畅通,但也可说得上百废待兴,她是商队的决策者,大约要忙上一阵。
褚昉在庭中踱步,心中忖着如何开口询问陆鸢是否需他帮忙。
却见陆鹭红肿着一双眼睛出了房门。
看见褚昉,陆鹭眼更红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唤二郎近前说:“你去告诉阿娘,我今天有事出去一趟,不在家中吃饭了。”
二郎仰头问:“你要去哪儿?和贺叔叔一起吗?我也想去玩,姑姑,带上我吧。”
二郎拽着陆鹭裙角央求。
陆鹭不似往日耐心,撇开他道:“好好背你的书。”
说罢便出了院子。
“阿鹭。”褚昉叫住了她。
“安国公有何事?”陆鹭回头瞥他一眼,嫌厌地移开了目光。
褚昉素知陆鹭讨厌他,以前她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今日却丝毫不加掩饰,且还哭肿了眼睛,必是陆鸢昨夜同她说了什么。
其实不难猜测,陆鹭向来更喜周玘做姐夫。
“从前诸般,是我不对,叫你姐姐受了委屈。”褚昉认真地说。
陆鹭冷笑了声,“安国公果真觉得委屈了我姐姐,何不一别两宽,放她自由?”
褚昉抿紧了唇,不说话。
陆鹭又说:“不要以为谁都喜欢国公夫人这个身份,也不要以为给她荣华就是补偿,我姐姐嫁你这三年,没沾你一分光,仔细说来,你们褚家还沾了我姐姐不少光呢,你以为那些商户给褚家衣食住行上的优惠都是怎么来的?那是我姐姐让利换来的!”
“就算当初是我爹爹错在先,这么些年,我们陆家欠你的债也还清了!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姐姐,心怀愧疚,就早点放她离开!”
褚昉不发一言,任由陆鹭发泄怒气。
她性子暴,脾气急,却也好应对,散了她的怒气便罢。
“你只觉得自己被算计委屈,可曾想过我姐姐也……”陆鹭顿了顿,突然改口:“算了,跟你这种人说不着,你不是要娶平妻么,不是要和你青梅竹马的表妹破镜重圆吗,为什么还不肯痛快跟我姐姐和离?”
褚昉沉默半晌,说:“我不会和离。”
顿了顿,补充:“也不会休妻。”
又道:“更不会娶平妻。”
陆鹭讥讽地笑了声,“什么都是你们褚家说了算!”
言毕,唤小奴牵来马,一跃骑上打马走了。
褚昉想了想,唤过一个小奴跟着陆鹭,又差人去给贺震传话,让他追上去照应着些。
陆鹭瞧上去很冲动,似要做什么狠事。
她喜怒皆形于色,是和陆鸢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褚昉不由想,若他的妻性情也是这般简单,或许不会过得这么辛苦。
几人用过早饭,陆鸢还未醒,郭氏命灶上候着,等大小姐醒了再摆饭。
褚昉闲来无事,想跟陆徽聊聊书院读书的事,陆徽却借口收拾行装,冷冷淡淡地撇开了他。
褚昉又去考校两个小郎子的功课。
元郎见他过来,没等他说话便寻个借口找陆徽去了,二郎却没跑,打量他孤零零的,便问:“姑父,没人跟你玩吗?”
褚昉咳了声,轻轻点了点头。
“看你怪可怜的,那我陪你玩吧。”二郎大方说。
褚昉笑了下,问:“你爹爹呢?”
“去扬州做生意了。”二郎脆生生地回答,又说:“爹爹说,明年我要是不好好读书,也带我去做生意。”
褚昉又笑了,想起他今早背的书有些深奥,并不适合他这年纪,便问:“你今早背的书文,知道是何意思么?”
二郎摇头,“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姑姑说‘早岁读书无甚解,晚年省事有奇功’【1】,我现在背了,长大以后就能玩了。”
褚昉顿了顿,笑说:“姑姑说得对,好好背吧。”
说罢便拣了一些相对简单的书文与他讲解。
一大一小坐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披着明媚的朝旭,说说笑笑,分外亲厚。
陆徽透过窗子看见这一幕,皱了眉,对元郎说:“把二郎叫进来!”
不待元郎去叫弟弟,来人递消息,约陆鸢去福满楼谈生意。
元郎知道对姑姑而言生意无小事,忙跑着去喊陆鸢起床。
不消多时,陆鸢收拾的齐齐整整,出门看见褚昉,如往常一样柔声说:“国公爷,我要去一趟福满楼,你……”
“我与你同去。”褚昉站起来说。
陆鸢也觉让他独自待在家中不妥,遂没拒绝,到了福满楼,命掌柜给他上了一壶适宜独酌的好酒加几个小菜,便兀自忙去了。
褚昉望着一桌小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以前在兰颐院,褚六郎也经常去找陆鸢玩耍,有时候陆鸢忙于算账,没空理他,便会给他一兜各种各样的干果蜜饯,打发他去别处玩。
褚昉眉心微微一紧,他的陪伴,在她看来,是赘余的。
作者有话说:
【1】摘自苏辙诗《省事》
在丈人家的第一天:人嫌狗不理……
第39章 她不怪他 ◇
◎有希冀,才会有怨恨◎
陆鹭离家之后; 先到客栈换了身男子袍装,又约了五六个交好的商队护卫,领着人出了城。
“二小姐;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其中一个护卫问。
“抓人。”陆鹭语气里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儿; 又对几个护卫交待:“今儿这事不许告诉我姐姐,也不许跟你们头领说,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意思很明显,今日要办的是私事。
五六个护卫面面相觑片刻; 不由追问:“抓什么人?”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陆鹭没再多话; 打马直奔褚家在城郊的一处田庄,正是孙嬷嬷做苦役的那一处。
田庄上住着许多户依附于褚家的佃农,本也都是些不会欺负人的老实人,但自从来了孙嬷嬷,听说她是犯了错到此处受罚的; 便都也不曾手软; 脏活累活一应俱全招呼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孙嬷嬷已是身形佝偻,老得陆鹭差点儿没认出来。
她直接命人把孙嬷嬷掳上马,本是做好了与庄户动手的准备; 见无人阻止,正合心意。
孙嬷嬷吓得大喊大叫,陆鹭听得心烦; 命人绑了她手脚堵了嘴; 再要打马折返时; 碰上了追来的贺震。
“阿鹭; 你做什么?”贺震愕然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孙嬷嬷,没料想陆鹭竟然做出绑人这种事来。
他印象里,陆鹭虽然娇蛮了些,决计做不出恃强凌弱的事来。
“你少管闲事!”
贺震到底效力于褚昉麾下,陆鹭不指望他能站在自己这边,扬声说罢这句,仍旧领着护卫朝城里去了。
贺震立即打马去追,却被几个护卫处处挤兑,根本近不了陆鹭的身,他心中着急,只得站在马背上腾空一跃,跳到了陆鹭马上,把人半拥在怀里,抢过马缰勒停了马。
“阿鹭,你到底要做什么?”
贺震力气大,虽只用了一条手臂箍着陆鹭,已令她动弹不得。
“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非要管是不是,好,那我告诉你我做什么,先放开我!”陆鹭气道。
贺震想左右已经追上了她,任她不能妄为,遂松手放了她。
陆鹭跃下马,命人将孙嬷嬷拖进道旁的林子里,当即审问起来。
“当初是谁指使你给国公夫人下毒?是不是那小郑氏,你老实告诉我,否则挖你的心、剖你的肝,扔河里喂鱼!”陆鹭恶狠狠地吓唬孙嬷嬷道。
孙嬷嬷浑身发抖,颤着音连声哭着说是。
陆鹭拿出早就写好的供状扔到她面前,“画押!”
又说:“到公堂上,你要是敢说瞎话,我拔了你舌头喂狗!”
她并没打算直接把这件事捅上公堂,只是想把孙嬷嬷这个人证藏起来,拿着她的供状要挟褚昉和离。
但也做好了闹上公堂的准备,遂提前震慑孙嬷嬷一番。
不成想孙嬷嬷一听要上公堂,哭天抢地喊着饶命,说什么不肯画押。
“饶了婆子吧,我真知错了,你们动不了表姑娘的!老夫人和主君都会护着她的!婆子要是供出她来,连命都保不住了啊!”
“你不说实话,我现在就让你没命!”
陆鹭拔出明晃晃的短刀,作势要挖孙嬷嬷眼睛,吓唬说:“先挖了你的眼睛,再拔你的舌头、割你的鼻子!快画押!”
孙嬷嬷使劲儿摇头,往后撤着身子躲开陆鹭的刀子,哭喊着“饶命”,却忽然全身抽搐,面色乌紫,白眼一翻,倒地不起,没了一丝动静。
“怎么回事!你别装!”陆鹭颦紧了眉。
贺震见状,忙探过孙嬷嬷的鼻息,又去探她脉搏,停顿半晌后才看向陆鹭说:“她没气了。”
“啊?”陆鹭没想到会把人吓死,一时慌神,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喃喃说:“我……我就是吓唬吓唬她,没真伤她……”
说着话,长睫一闪,落下两行泪来。
其余几个护卫也都傻了眼,私杀公府家奴,是犯律法的。
贺震打量孙嬷嬷,知她生前已是受过诸多搓磨,大约早就熬坏了身子,此番猝死,虽有陆鹭恐吓的原因,但也不能完全怪在她头上,且听陆鹭说来,事出有因,似是这婆子受人指使毒害长姐。
“你别怕,这事交给我处理,你带着人先回去。”
陆鹭心中稍定,看向贺震问:“你怎么处理?”
“我会去找将军认罪,只要他不追究,这事闹不大。”贺震顿了顿,又说:“放心,不会牵连到你。”
“可是……”陆鹭垂头落泪,她想帮姐姐和离的……
“你想替长姐讨公道?”贺震问。
陆鹭点头,“安国公偏心,包庇他表妹害我姐姐……”
贺震凝神忖了片刻,对陆鹭说:“我会与将军谈谈的,你别管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快回去。”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陆鹭带着些惊魂未定的哭腔,看着贺震的眼神很是可怜,也带着一丝感激。
贺震极少见到这么楚楚可怜的陆鹭,心头一触,想她终究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大约真被吓住了,唇角勾出安慰的笑容,说:“你是我未婚妻,我不帮你帮谁?好了,别想那么多,快回去。”
几个护卫本就怕担责,此刻听贺震这样说,忙拉着陆鹭打马离去。
贺震守在道旁,截下一辆驴拉的排子车将孙嬷嬷尸体运到义庄暂放,打马回城约褚昉到福满楼相见。
褚昉本就陪陆鸢在福满楼谈生意,接到贺震消息立即寻了过去。
“将军,我闯祸了。”贺震说:“我失手逼死了那个毒害长姐的婆子。”
褚昉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原来陆鹭气冲冲地是去做这事了。
“知道了,我会处理。”褚昉淡然回了句。
贺震并不意外他的反应,照应陆鹭的消息是他递的,他自然清楚事情真相。
“将军,你真的不打算给长姐一个交待吗?”贺震问。
褚昉默了好一会儿,面色沉静如冷玉,忽叹了一息,“子云,你可曾愧对一个人?”
贺震不说话,他约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褚昉看看他,说:“子云,盼你永远不要陷入我这般困局。”
他怎会不知在表妹一事上让妻子受了委屈?当初他选择包庇表妹时,存的便是委屈妻子的心思,他心怀愧疚,意欲此生好好补偿她的。
贺震难以理解他如此复杂的情绪,直接问:“将军,你办了那下毒之人,给长姐一个交待不就成了吗?”
褚昉什么也没说。
他私心想给表妹一条生路,这件事已成定局,他自知有错,也已决心一力担下这份错。
“子云,这根刺已然拔不去了。”
两人这厢正说着话,忽听一声带着怒气的高喝,仔细分辨,似是从陆鸢那厢传来的。
褚昉未再多留,循声而去。
···
约陆鸢谈生意的是一位故交,因着曾经出生入死的情谊,陆鸢唤他一声“曹伯父”。
曹家做的是瓷器生意,大多走南线出海,与康氏商队并无太多交集,但这次曹家次子自立门户,西去贩丝,恰逢碎叶城被困,血本无归,还欠下一屁股债。
陆鸢看在故交的份儿上,在还债一事上已经给出许多宽限,但曹家仍想争取更多方便,昨日曹家次子就找过陆鸢一次,想让她以商队少主的身份免去十年息钱,陆鸢没允,今日曹父竟又亲自约她出来。
寒暄片刻,曹连提起了当年旧事。十多年前,曹连与陆母一道行商,途径新昭武城,适逢祸乱,一行百十来人都被抓了起来,所贩货物也被劫掠一空。陆母为脱身四处周旋,最后带领商队逃出困城,却没能越过茫茫黄沙。八岁的陆鸢捧着母亲骨瓮,随幸存者一路东躲西藏、夜以继日的赶路,行至大周境内时,一百五十八人已仅剩了零零落落七·八人。
自那次重创后,曹连彻底摒弃丝道,改行海路。
“小凌子,我与你阿娘,也可谓曾经茹毛饮血,其中艰辛,旁人不知,你是知道的,你阿繁兄此次能逃出生天,实属不易,要想翻身谈何容易,十年的息钱对他来说真的是雪上加霜啊。”曹连神色哀戚,叹声道。
陆鸢温声说:“我明白,此次动乱,大家都伤了元气,至少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回劲儿,我与表兄商定头两年不收息钱,为的也是给大家减些负担,而且,曹伯父行商这么多年,应该知晓,阿繁兄的息钱已算是商户中最低的了。”
“虽是最低的,但对你阿繁兄来说,仍是一笔重担啊。”曹连试图说服陆鸢松口。
陆鸢笑了笑,说:“曹伯父若觉息钱重,不如替阿繁兄一次性还清了债务?”
商人之家重利,亲兄弟明算账,男子成年之后即脱离父母自立门户,陆鸢募资时差人问过曹连的意愿,曹连没有出这份钱,说让次子自己来还。
曹连一听这话立即拉下脸来,哼了一声,“你比你阿娘可是差远了,眼里只有钱!”
陆鸢也不恼怒,回说:“这话不错,我自是比不得阿娘,却始终记着阿娘教诲,狼群之王不只是特权者,更是守护者,我若应了曹伯父所请,再有人来央求我免息,我允是不允?我是商队少主,怎能做损害商队利益之事?”
见曹连怒容不减,陆鸢好声说:“人言蝉不知雪坚,旁人只看见商贾披金戴玉、光鲜亮丽倒罢了,伯父是历过艰辛的,当明白这一分一毫无不是血汗钱。十年前那场祸事后,我阿公不惜重金培养商队护卫,伯父可知这次碎叶城被围,我们康氏商队折了多少护卫?五百个勇武男儿,死伤过三分之二,商队要负担的债务,不比阿繁兄轻巧。”
曹连又说:“这次西征,到底花销多少,还不是凭你那张嘴?谁知道你有没有中饱私囊!”
“一应花销皆有账目,也交有司核算过,曹伯父若有疑虑,只管告上官府,再核对一次。”陆鸢早就料到会有商户事后翻脸不认人,一切账务皆过了官府,虽然手续麻烦,花费也多些,但胜在有官府作保。
曹连哼了声,“你这是国公夫人做久了,也学会狐假虎威了,谁不知道这次领兵的是你夫君,圣上眼前的红人,谁敢去质疑什么?你们两口子狼狈为奸,趁人之危,谁又敢说个不字?”
他如此胡搅蛮缠,陆鸢自知再难说通,毕竟利益攸关,他又怎会推己及人,虑想别人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