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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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鸢轻嗯了声,道句“睡吧”,翻离褚昉怀抱,像往常一样面朝里侧。
褚昉眉心微蹙,却并没强迫妻子,她既已决定忘了周玘,他总该给她些时间。
许是心神安宁的缘故,褚昉很快入了睡梦。
听到他熟睡的酣声,陆鸢稍稍吁了一口气,他方才,对她的话信了几分?真的不会再记恨周玘吗?
···
从长安至嵩岳仅有三日马程,适逢春日,陆家两个小郎子闹着要去送小叔叔,陆鸢也有意让两个侄儿去书院见识一番,遂没拒绝。
临出发,陆鸢又朝妹妹看了眼,虽什么话都没说,但陆鹭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会意地点点头。
她会在家等着元诺哥哥的消息,等他一醒来,就给姐姐递信。
送走陆鸢一行,陆鹭直奔周家。
周玘下半晌醒来,看见陆鹭守在旁边,下意识四下环顾,见除了韩、尹两位大夫,还有两个面生的御医,心知约是长公主派来的,冲那二人略略颔首施礼,道句辛劳。
几位大夫又一番切脉后,嘱咐多加休息便散了去,两位御医临走还颇有深意地看了看陆鹭。
周玘察觉他二人目光,也朝陆鹭看了眼,认真解释说:“她自小跟着我玩耍,如我亲妹一般。”
其中一位御医忙笑着回应:“难怪难怪,这位姑娘这几日总来探望,其心可悯。”
待送走御医,房内没了多余的人,陆鹭搬个杌子坐在周玘跟前,先是询问了一番,确定他已无碍才问道:“你跟那两个老头说那么多做什么?就让他们以为我要嫁你,好叫那什么华阳县主死心!”
周玘轻笑一声,“你是大姑娘了,又有婚约,怎能随便担这样的名声?不过,他们想必也不会信,只当我此地无银三百两,怕是还要牵连你,你提前与那贺小将说一声,莫叫他误会你。”
陆鹭偏头哼一声,“我才不怕呢。”
周玘微微笑了下,默了少顷,又问:“你姐姐这几日,过得如何?”
“姐姐特别担心你,都怪安国公那个讨厌鬼,要不然姐姐一定会来看你!”陆鹭提起褚昉就一肚子气。
周玘摇头:“我是问,安国公有没有为难你姐姐?”
“什么意思?他好端端地为何为难我姐姐,他敢为难我姐姐,我就去告御状!”
周玘看陆鹭反应,猜想陆鸢应该没事,心下一松,这才说:“你以后在安国公面前,别再维护与我,有些事情,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至少,从他说出陆鸢视他如兄长的时候,已经知晓他和陆鸢前缘匪浅。
陆鹭愣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周玘话中所指,一时慌神,“他知道我姐姐喜欢的是你?那他……”
后半截话将出口,想起姐姐交待,陆鹭又咽了回去,只骂了句:“真是个王八蛋!”
周玘却没说话,微垂着眼皮似有所忖。
“元诺哥哥,那现在怎么办?他会不会虐待我姐姐,然后再找你麻烦?”陆鹭担忧地问。
周玘摇头,褚昉若真想找他的麻烦,不会放弃吏部选试这个好时机,只要以探病为名请一位御医过来帮忙,让他醒来或许有些难度,让他至此昏过去却是轻而易举。且依褚昉行事来看,他约是别有用心。
“阿鹭,你且回去歇歇,我要准备一下明日的选试。”
一般而言,吏部选试不会再出意外,但他这一病,恐怕整个朝堂都以为他弱不禁风,他得再用力一些,让圣上不舍得因他的病而放弃他。
陆鹭交待他别太劳累后离了周家,才出巷口,见贺震抱臂而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贺震一句话不说,一双眼睛如寒潭盯着陆鹭。
“你干什么这样看我!”陆鹭迎着他的目光质问。
“你跟这状元郎什么关系?”贺震冷声问。
贺震在陆鹭面前从没发过脾气,向来都是笑呵呵的,今日这般冷着脸,着实惹了陆鹭厌烦,激起了她的逆反心。
“你管的着吗?终究我还没嫁你呢,你有什么资格管我!”陆鹭气哼哼推开挡路的贺震。
“今日不说清楚,别想走!”
贺震扯着陆鹭手臂,也不管她如何挣扎,直接把人带到巷尾角落里,长腿一伸抵在墙上,把人圈在了方寸之地。
“连着四五日了,你天天往这跑,你眼里还有我吗?”
贺震凶巴巴地责问,陆鹭怎会示弱,仰头与他对峙:“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去望月楼喝花酒,我说你什么了吗?”
贺震拧眉,“你调查我?”
“我查你怎么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心虚什么?”陆鹭气得小脸通红。
贺震有一瞬心慌,立即辩解:“我是去喝酒了,但我从没留宿,你到底查清楚了没有,别血口喷人!”
陆鹭在气头上,才不管贺震如何辩解,说道:“你爱留不留,爱宿不宿,爱跟谁好跟谁好,我不管你,你也别来管我!”
贺震没料想陆鹭竟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一时气急,重重抬脚又重重落下,直踹掉了一层墙皮,“你说什么浑话!”
陆鹭只觉耳边轰隆响,差点以为墙被他踹塌了,吓得愣在原地,呆呆望贺震片刻,一把拧在贺震高高支起来的腿上,怒道:“你凶什么凶!”
陆鹭掐着一星点儿肉转圈拧,似要把那块儿肉生生揪下来,贺震痛得嘶声吸口冷气,忙收腿闪避,陆鹭却趁机推开他溜掉了。
“你!”
“没见过你这么刁蛮的!”贺震实是气狠了。
陆鹭驻足,回头看贺震,眉心已揪做一团,忽摘下头上戴着的绢花朝贺震砸去,“我就是这么刁蛮,你有种就去退婚!当我稀罕你么!”
“退婚就退婚!你等着!”
话赶话,贺震一时口快,一句话没过脑子,就这么丢了出来。
“等着就等着!不退是狗!”
陆鹭胡乱抓起一把地上的石子冲贺震砸了一通,气呼呼地跑走了。
贺震想都没想,拔腿追了几步,忽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愣在原地。
他看看手中攥着的绢花,懊恼地捶了自己一拳。
···
春日晴好,道旁山花烂漫,芳香清冽,陆鸢没有乘车,而是穿了一身胭脂色骑装,打马缓行。
两个小郎子也不想坐马车,都闹着要骑马,元郎已学过马术,会些技巧,只是身量尚不足以驭马,陆鸢不敢叫他们独自骑马,便与陆徽一人载一个。
二郎与陆鸢同骑,跃跃欲试总想夺过马缰控马,陆鸢不给,他只能无奈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褚昉抓准时机,诱哄二郎:“过来与我同骑,我教你控马?”
这一路行来,他像个透明人一般,连二郎都不往他跟前凑了。每次明明看着陆鸢姐弟笑谈,他一走近,他们总是戛然而止,然后各自寻个借口散去。
陆家姐弟姑侄似是筑起了一道高墙坞壁,他在墙外徘徊,找不到融进去的门道。
二郎毕竟年纪小,又实在想控马,期待地看看褚昉,又去探哥哥和小叔叔神色,见他二人都扭过头来震慑他,想了想,没有回应褚昉,怏怏低下头去。
小叔叔和哥哥不准他跟姑父玩,不然就再也不理他了。
陆鸢不忍小侄儿如此失落,让出一半马缰给他。
二郎顿时喜笑颜开,虽只握着半截马缰,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灌在两条小腿上,噔地一夹马肚,高喊一声“驾”。
马儿一声嘶鸣,一阵风似的朝前疾驰而去,霎时将陆徽等人撇在后头。
陆徽打马要追,褚昉已先他一步追了出去,留下一句“护好元郎!”
道上行人虽不多,但偶有农人赶着排子车来往,陆鸢怕冲撞了他们,勒紧马缰想让马儿停下来,奈何二郎兴奋至极,一个劲儿地夹马肚喊“驾”。
马儿越跑越快!
“二郎,不许打马!”
这话才说罢,转过一个路口,恰撞上一个农人推着架子车,陆鸢紧急勒转马头,进了旁侧的林子里。
“低头!”
林中枝桠交错,极易伤人,陆鸢既怕侄儿不慎摔下马,又怕树枝扫伤他,一手紧紧箍着他,前倾身子挡下可能的危险,另一手勒住马缰,却已然制不住失控的马儿。
“姑姑,我怕!”二郎被马颠得起起伏伏,惶惧不已,嚎哭起来。
枝影横斜,陆鸢视线受阻,看不清前路危险,却也不敢轻易弃马,怕摔着二郎,只能寄希望于勒停马儿,但她单臂力量不足,一时无措。
眼见前方一丛茂盛的枝桠,陆鸢一咬牙,已决意以身作挡护下二郎,忽觉马背上一沉,紧接着身侧环来两条坚实的臂膀,将她和二郎圈在其中,手中的缰绳也被身后人抢了去。
褚昉单臂拢着陆鸢姑侄,另只手勒转马头,避开了前方横扫下来的树枝。
马儿挣脱不开褚昉的控制,只能随着他扯缰绳的方向不住打转,原地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可有受伤?”褚昉这才问。
陆鸢摇头,又去询问二郎身上可有痛处,二郎哭着点头,说屁股疼。
大约是被马颠的了。
陆鸢哭笑不得,柔声哄说:“再忍忍,出了林子,你去坐马车。”
二郎却立即止了哭声,摇头:“不,我要骑马!”
陆鸢再要笑他屁股疼得轻,听褚昉道:“随他心愿吧,我来控马。”
两大一小共乘一骑出了林子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褚昉打马进林,为护下陆鸢姑侄弃了自己的马,现下那马跑没了影踪。
“国公爷,你带二郎骑马,我去乘车。”
陆鸢想要下马,被褚昉揽腰阻下。
“二郎离不开你。”褚昉沉吟片刻,终于找到一个自认天衣无缝的借口。
说罢这句,余光瞥见自己那马在林子里游游荡荡,褚昉忙打马快走几步,远远避开林子,免得陆鸢发现那马。
褚昉拥着陆鸢姑侄打马缓行,瞧上去竟像出游踏春的一家三口。
风拂杨柳,吹面不寒,褚昉不动声色揽紧妻子,眼梢攀上些舒爽明朗的笑意。
“姑父,小叔叔把你的马找回来了!”
身后传来元郎兴奋的呼喊。
褚昉眼角一僵,手下用力,越发揽紧了妻子。
作者有话说:
陆妹妹:退婚!不退是狗!
贺小将:汪!
第42章 真真假假 ◇
◎她的话向来真真假假◎
陆鸢前脚刚送陆徽在书院安顿下; 陆鹭后脚就追了来,见到陆鸢,眼睛一红; 扑到她怀里呜呜哭起来。
陆鸢以为周玘出了差错; 心中一寒,声音都颤了:“他没醒来?”
陆鹭愣了下,意识到姐姐想错了,抹把眼泪摇摇头:“元诺哥哥已经醒了,也顺利过了吏部选试; 圣上还降旨; 夸他龙翰凤翼,济世之才,让他做什么太子左庶子。”
太子左庶子说白了就是太子的近身辅臣,侍从规谏,驳正启奏; 现下虽只是个无甚实权的中阶文官; 一朝太子登位,便是从龙之臣,位列三公九卿也不是没有可能。
圣上如此降旨褒奖还直接将周玘命为太子属官,等同于昭告天下,太子就是他定下的继位人。此举无疑是在告诫长公主; 要她莫生不臣之心。
陆鸢不知该喜该忧,周玘到底没能避开党争倾轧,甚至被裹挟着到了漩涡中心。
他曾说; 不求高位; 但求仰不愧于天; 俯不愧于民; 如此庸庸淡淡陪她一生便已知足。
为何这次如此用力?
可他已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罢。
不管怎样,他平安醒来,总归是桩喜事。
陆鸢心神一松,问妹妹:“那你哭这么伤心,是为什么?”
陆鹭本来已经止了哭声,听姐姐询问,顿时又觉委屈的不行,红着眼睛说:“贺子云那个狗东西,他凶我,还说要退婚!”
“他因何要退婚?”陆鸢问。
陆鹭遂将二人吵架因果述说一遍,越说越气,最后道:“凭什么让他说了算,他说缔婚就缔婚,说退婚就退婚,这次得我说了算,我回去就退婚!”
陆鸢听罢前因后果,只觉得贺震与妹妹都是小孩子心性,情绪来得太快,一时口不择言,你追我赶,说出的话实在当不得真,但既到了这份上,不如问问清楚,妹妹若果真不想嫁贺震,那就顺水推舟退婚罢。
“阿鹭,你想清楚了,果真不喜那贺小将?”
陆鹭还在赌气,果断点头,“我讨厌死他了!”
“那你想好了,一旦退婚,他另娶,你另嫁,你们从此再无交集,相见不识,终此一生,老死,不相往来。”
陆鹭一时愣怔,呆呆看着姐姐,似在忖度什么,半晌后才问:“像你和元诺哥哥这样么?”
陆鸢垂下眼睫,没有答话。
陆鹭又愣了会儿,抱着姐姐说:“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和他这样……”
陆鸢轻轻叹了一息,她这个妹妹终也是有了心喜的情郎。
“那就不退婚了?”陆鸢打趣地问。
陆鹭避而不答,只说:“贺子云欺负我,你都不帮我!”
“那姐姐去帮你退婚?”
“你和他一样讨厌!”
姐妹俩打打闹闹,陆鹭的气很快散了,二人整理仪容,一道去后山赏花。
嵩岳书院的桃花开得炽盛,漫山遍野,艳绝春色,陆鹭瞧着欢喜,顺手折下一枝给姐姐戴去头上,陆鸢也要折一枝给妹妹戴上,才抬手攀上花枝,忽闻一声朗喝。
“偷花的贼,住手!”
一个九岁左右的郎子跳了出来,一脸正义瞪着陆鸢。
“你说谁是贼?”陆鹭颦眉争辩。
那郎子指着陆鸢簪着的桃花,“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不成!”
陆鹭待要再辩,陆鸢抢话道:“我们一时欢喜忘形,没忍住折了一枝,绝无偷的意思,既不能折,那就不折了。”
陆鸢听褚昉提起过,刘山长有一孙子,约就是这般年纪,她们折花终究不对,还是不要与一个郎子吵闹,闹大了实在丢人。
陆鸢说了几句好话,那郎子念她认错态度极好,倒没纠缠,也没声张,再次告诫一番,跑进了桃林深处。
···
桃林中某处,一老一少正围着方方正正的石棋盘对弈。
老者六旬上下,鹤发童颜,白衣如仙,无意识捋着白须沉思少顷,忽释然一笑,“原来我早就输了,难为你。”
褚昉也笑了笑,“世伯让着我罢了。”
刘山长笑着摆摆手,移步至旁边的石案,褚昉随他站起,取下架在篝火上的提梁卣,手法熟练地为他沏茶。
“听闻京城出了位默默无闻的新科状元,让陛下都降旨盛赞,直接给到了太子身边,你可知晓此人?”
嵩岳书院桃李满天下,恰有一位学生在吏部任职,对周玘的文章很是推崇,曾经抄写传于刘山长,还说有机会要请周玘来书院讲学,等到选试结果一出来,那学生第一时间便飞鸽传书与刘山长说了这事。
故而刘山长对周玘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新秀很是好奇。
褚昉默了少顷,微微颔首,如实说了周玘情况。
“原来如此,他的文章我看过,确有才思,与你不相上下。”
褚昉点头不语,他自是知道周玘的才情。
刘山长却在此时忽然叹了一息,“就是不知,他在这洪流中,能否保全自己。”
又看向褚昉说:“你也该有所察觉,大约要起风了。”
褚昉明白他话中所指,点点头:“树欲静风不止,便也只有迎风而上。”
刘山长会心一笑,摸出一黑一白两颗棋子摆在面前,问褚昉:“你选哪个?”
褚昉笑了笑,“身为臣子,自当忠君。”
刘山长哈哈大笑,不由拊掌:“甚好甚好,否则,实在可惜!”
他神秘兮兮示意褚昉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