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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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昉笑了笑,“身为臣子,自当忠君。”
刘山长哈哈大笑,不由拊掌:“甚好甚好,否则,实在可惜!”
他神秘兮兮示意褚昉贴近一些,按着白子,悄声说:“这位现下就在书院,说不定与你同行返京。”
褚昉一愣,太子殿下竟然在书院?
想来嵩岳书院卧虎藏龙,今日之士子保不齐就是明日之栋梁,太子微服在此也不稀奇。
两人论罢朝事,又聊了些家常琐碎,褚昉适时说道:“内弟孤身在此,以后还望世伯多加照应,若有事,尽可传信与我。”
刘山长微微一愣,旋即朗然笑道:“你亲自开口了,我自然更要用心些。”
“爷爷!”
伴着一声嘹亮的呼喊,刘山长的小孙子踏着一地落英跑了过来,自豪地说:“我刚刚抓到两个偷花的女贼,还训诫他们了呢!”
一听女贼,刘山长便知是褚昉带来的家眷,孙子不认识,才会把人误当成女贼。
褚昉面色一讪,赔礼道:“让世伯见笑了。”
刘山长不以为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妨无妨。”
那郎子继续说:“幸好我到的及时,阻下了那女贼,不然咱家桃花就要被她折光了。”
刘山长怕孙子继续说下去让褚昉难为情,敷衍几句,打发他去别处玩耍。
至晚时,陪刘山长用过晚饭后又寒暄了一会儿,褚昉才告辞回房。
行径桃林,桃花灼灼,他站了片刻,身形一闪,没进了桃林。
挑挑拣拣,四下环顾确定无人后,折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临出桃林,他忽想到什么,又将桃花小心藏进怀里,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
书院的客房内,陆鸢正在通发,神色轻松,仿佛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
褚昉回房后立即闩上门,才小心翼翼取出藏在怀里的一枝桃花,整修一番花瓣,满意后才朝内寝走去。
陆鸢半拢着头发迎过来,看见褚昉手里的桃花,愣住了。
褚昉默然少顷,抬了抬手中的桃花,似积聚了莫大勇气,终于递向陆鸢,“给你的。”
陆鸢顿了顿,柔声道句“谢国公爷”,接下桃花插·进一个小瓷瓶里。
宽衣入帐,安静躺了片刻,褚昉忽揽着妻子肩膀把人勾进怀里,说:“周三公子已平安醒来,做了太子属官。”
她不必再担心了。
陆鸢摸不准他与自己说这些是何意,轻轻嗯了声,没别的话。
褚昉忽然微微加重了力道,拥她更紧,“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陆鸢心下忐忑,轻轻吁了口气。
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软硬兼施犯得着送花么?他要什么机会?他又何须她给什么机会?
没有等到陆鸢的回答,褚昉覆过身来,拨去她颊边碎发,看着她认真说:“像你说的那样,我们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陆鸢抿抿唇,那晚的话,他竟然信了?
陆鸢良久不答,褚昉知她尚未敞开心门,默了会儿,翻身躺回去,仍旧拥着陆鸢,让她伏在自己怀里,歉疚地说:“我错过,不求你原谅,但求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
陆鸢听他言辞恳切,像是有些真心,忖了片刻,试探地说:“其实我们,不是非要如此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褚昉眉心一蹙,不禁呢喃了句:“相忘于江湖?”
又覆过身去,盯着妻子问:“你要与我相忘于江湖?”
语气明显重了几分。
陆鸢再次确定他没有放她走的心思,并不接话,故作困顿地打个呵欠,说句“睡吧”,推开了他。
褚昉心下一时惶惶不定,再度覆过身去,迫妻子看着他,问:“你说要与我好好过日子,可是真心?”
陆鸢不胜其烦,抿抿唇,反问:“我说真心,国公爷便会信我么?”
褚昉一时无话,他之前是信了的,深信不疑,可今日她又说出相忘于江湖的话……
她不是没有骗过他,她的话向来真真假假,真话假说,假话真说,很难分辨清楚。
他走不进她心里,也看不透她。
“明日要启程回京,国公爷早些睡吧。”陆鸢再次推开褚昉,翻身向里。
褚昉看着她背影,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目色暗了暗,“我与你,永不可能,相忘于江湖。”
一股难言的切齿之坚笼罩过来。
陆鸢无奈地掀了掀眼皮,裹紧衾被。她不该说出那句试探的话。
作者有话说:
情话是谎话,谎话也是情话,狗子你慢慢琢磨吧。
第43章 交出身家 ◇
◎利诱,也得有个度◎
因着周玘病愈的缘故; 陆鸢心情大好,回京途中也有了心思赏春,褚昉难得见她如此有兴致; 虽知她何故欢喜; 却不想深究,依着她走走停停,缓缓归程。
回到京中已是三月末,褚家来人传话,老夫人要褚昉回去; 有事相商。
算来褚昉在岳丈家中前前后后已有大半月之久。
陆敏之深觉不妥; 嘱咐陆鸢快些收拾,同褚昉回去。
褚昉却不着急,又容陆鸢在娘家多住两日才与她一道回了褚家。
“你还知道哪儿是你的家?”
褚昉让陆鸢先回兰颐院歇息,孤身来松鹤院给母亲请安,才进门; 就被母亲这样责问了句。
褚昉默了一刻; 问起另一桩事:“儿子前日信中所言,母亲虑的如何?”
郑孟华已经搬出去另住,掌家权已全部收归母亲手中,依陆鸢的身份自然有资格全权接掌中馈大权,他也可以给她这个权力; 但母亲若不肯放手,陆鸢以后必定难做,与其让她疲于应对; 不如分家。
从此以后他的俸禄、田产一应所得交由陆鸢掌管; 而母亲仍是褚家的当家人。
母亲做大宗妇; 陆鸢做小宗妇; 互不干涉便罢。
“亏你想得出来!我还在呢,你就想分家,你这是翅膀硬了,要单飞了?你忘了褚家的祖训?”
郑氏怎会同意他此请。
自前朝至今,褚家一直都是同居共财,聚对分给,守望相助,祖宗的规矩怎能说破就破?
再者说来,褚昉是家中的顶梁柱,他的俸禄、田产、封邑所得占褚家财产之大半,他果真分家析产,岂不是掏空了半个褚家,那她这个大宗妇还有何意义?
褚昉不指望母亲能轻易松口,继续说道:“儿子心意已决,已命账房析出儿子去年俸禄所得,单独造册存库,交由夫人掌钥,以后儿子所得,都会交给她,一应花销自然也由她筹谋。”
郑氏气得差点跳起来,整个身子颤抖不已,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褚昉适时握住母亲手臂,扶她坐回去,安慰:“母亲别急,儿子怎会弃褚家不顾,城郊的几处田庄,儿子只取三处,封邑所得,儿子也只取三分之一,余下的仍入总账,由母亲支配。”
郑氏这才面色稍缓,也没那么生气了。褚昉若将全部家产分出去,她这个大宗妇就被架空了,没有半点威信可言,若人人都来提分家,她拿什么压制别人?
儿子将大宗田产和封邑所得留给她,总归还给她留着体面。
“照卿,一定要分家吗?母亲知道你想跟陆氏好好过日子,母亲答应你,以后好好待她,你想想,大家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分家析产,传出去多难听?”
褚昉对此事早已深思熟虑,母亲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待陆鸢或许会有所改观,但天长日久,大概仍免不了冷言冷语,且看陆鸢的态度,一时半会儿不会愿意给他生孩子,单这件事,就要被母亲翻来覆去说道一番。
再者弟妹有意争夺掌家之权,以前是针对郑孟华,以后必要将矛头指向陆鸢,虽成不了大气候,但烦碎磨人,实在令人厌烦。
他不可能日日陷于后宅,去分辨这些是非龃龉,所能做的就是尽量给她一份清净,让她放更多心思在有益之事上。
“母亲虑的是,我已命人收拾了城东的宅子……”
“你要搬出去?”郑氏打断褚昉的话,音量又高了几分:“你为了那陆氏,连母亲都不要了是不是?”
褚昉不语,待母亲稍稍冷静才接着说:“母亲也知道,她的病不好调养。”
郑氏一时语塞,目光闪烁了几下。她并不知陆鸢没有喝药,自认在那件事上确实理亏。
“她不计较前事,不代表她心中无刺,儿子也不是一定要搬出去,只是想,带她偶尔去那里小住,叫她宽心一些。”
褚昉想了想,又说:“子嗣一事上,终究是我们对不住她,在她调养好之前,母亲还是别提这些。”
郑氏虽不甘愿,但心知理亏,草草点头算是应下了。
忽想到一事,又问:“听说你派人去庄子上提审孙嬷嬷,致她猝死?”
褚昉颔首。
郑氏道:“那事不早就过去了吗?你何故又翻出来?真要将华儿赶尽杀绝吗,那你当初何苦带她回来,让她死在南边不是清净吗!”
郑氏只当褚昉要给陆鸢公道故意旧事重提,越说越激动,憋红了眼眶,又抹起眼泪来。
褚昉好声劝道:“母亲别急,我提审孙嬷嬷,只是要她一个罪状而已,不会再去为难表妹,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不再做错事,我不会动她。”
“罪状?你要什么罪状?”郑氏一惊,“难道你还想借此拿捏华儿?”
孙嬷嬷一死,郑孟华下药的事本来死无对证,不必再怕陆鸢一朝反悔旧事重提,可现下竟留了罪状,这事便永远是个把柄了。
褚昉这番说辞为的就是让母亲误会有证据留存,遂没有否认,只说:“母亲待表妹如亲生,儿子体谅母亲这份情义,但凡事不过三,也请母亲,体谅儿子。”
郑氏极少从褚昉口中听到“体谅”这种话,确切说,儿子以前从不会过问后宅事,凡事凭她做主,可现下,他要为陆氏争取一些东西,难免就要违逆她的意思,难免两相为难。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郑氏怨归怨,没再多加责问,摆手叫他走。
褚昉又说:“夫人她本是要来给母亲请安的,但身子不适,儿子让她先回去歇息了,明早,儿子和她一起过来。”
郑氏如何不知这是褚昉的托辞?恐怕不是陆氏身子不适,是儿子怕陆氏来了受她责难,特意先来交涉一番,为陆氏以后的日子铺路罢了。
“不用了,叫她好好调养吧,以后逢年过节来一趟就罢了,不必日日来。”
褚昉略一沉吟,应道:“如此也好,儿子代她谢过母亲。”
郑氏虽是大方允了,听儿子接话这样快,终究气不顺,恹恹地屏退了他。
褚昉回到兰颐院时,陆鸢正坐在窗子前,呆呆愣愣的,全然不似在陆家时有生气。
顿了顿,褚昉抬步进门。
“姑爷来了,稍等,奴婢给您沏茶。”
听闻青棠说话,陆鸢转过头来,吩咐青棠做别的事,亲自到茶案旁给褚昉煮茶。
茶案旁还放着褚昉从疏勒带回来的骨匕,一共三十六把,装在贴金红木漆匣里,很是显眼,可陆鸢半点没有看过去。
这房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索然无趣,勾不起一丝探究的兴致。
褚昉在桌案旁坐下,对陆鸢说:“别忙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就来。”陆鸢仍是煮了茶。
褚昉命人递上账册、钥匙和一个小匣子,待陆鸢坐过来,便把东西推给她,说了分家的打算。
“这里目前只有我去年的俸禄、田产所得,不是很多,但应该足够我们自立门户的花销。”
“以后我的俸银、禄米会全部交你,至于田产和封邑,我留了大半给母亲,褚家要养活的人口多,我,不能不管他们。”
“但以后我得的赏赐,也会交给你。”赏赐多为奇货珍宝,价值不菲,有时候能抵得上两年俸银。
说罢这些,褚昉又拿出一张田契和宅契推给陆鸢,“以前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让你吃亏了,行商不易,这处田庄和宅子权当补偿罢。”
陆鸢望过去,见两张书契上都已写上了她的名字,转让日期就在前日。
原来从书院回京后的这两日,他在忙这些事?
褚昉并没留意陆鸢的神色,兀自沉思片刻,接着说:“母亲那里也说通了,你不必晨昏定省,逢年过节,我陪你去一趟便罢。”
想了想,又说:“那宅子原是圣上早年赏赐的,在城东,临近金市,住过去方便一些。”
城东宅子虽然离皇城远,他上值有些不便,但临近金市,陆鸢做生意会便利些。
“住过去的事情,我也跟母亲说通了,你不必拘谨。”
说完这些,褚昉端坐良久,似在忖度着可有漏掉什么,又或者哪里不周到。
他见识过陆家的氛围,也知自己无法给到那般宽松不拘的地步,尽力而为,暂时只能做到这般了。
思想许久后,褚昉看向陆鸢,“你若觉哪里不妥,尽可说与我,或者,还有别的想法,也可提出来。”
哪里不妥?
处处不妥!
褚昉这是把身家交了出来。
明明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明明他给出了太多让步,陆鸢却觉压迫骤增。
以前婆母也会让她管家,但多数是掌管具体的事务,不会告诉她褚家有多少余财、多少田产,更不会让她掌管钥匙账册。
她很认可这样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可以分得清边界,她是她,褚家是褚家,有联系也有边界。
可现下褚昉所为,几乎是脱离了褚家,将他身家性命给到了她手里,他打破了夫妻之间的界线,想将他二人熔融在一起。
这怎么可以?
陆鸢只觉这账册和钥匙如有千斤重,她担不起。
她不想对他的身家性命负责,也不想打破二人之间的界线。
总之,他不能这样做!
“以后,在这小家里,你说了算。”
陆鸢待要开口拒绝,听褚昉郑而重之地说了这句。
陆鸢抬眼望过去,见褚昉也认真看着她,神色端严却不失温和。
哪里怪怪的?
她知道他在软硬兼施,可有些事情未免过分了,就算是利诱,也得有个度吧?
搭上身家性命来蛊惑于她?
第44章 他在图谋 ◇
◎像盯着猎物却潜伏蓄势的猛兽◎
“国公爷; 如此不妥。”陆鸢正色说道。
褚昉怔了下,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忖了片刻毫无头绪; 遂问:“哪里不妥?”
“国公爷是褚家的主君; 家族的守护者,你若分出去,岂不是撤了褚家的主心骨?”
陆鸢很清楚褚昉对于褚家来说有多重要。
其实抛开夫妻这层复杂的关系不谈,抛开迥异有别的家世背景不谈,她和褚昉所处的位置很像。
都是被寄予厚望的守护者。
她守护的是商队和血脉至亲; 褚昉守护的是绵延百年的名望和亲族。
而今世族多凋零; 难复前朝聚族而居、坞壁相望的繁盛之势,幸存者亦多分房分支分家析产,各自维生,但褚家却少有地仍在坚持同居共财,吉凶有须; 聚对分给; 有无共之。
可以说,褚昉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族人对钟鸣鼎食之家的回望,让他们觉得褚家仍是当年的北州鼎族。
而褚昉一旦分出去,无疑绝了这股擎天之力,更甚者; 会让整个家族分崩离析,像众多没落的世族一样,分房分支分家析产; 最后淹没在大周万万千千个编户齐民、五口之家内。
褚昉有一瞬讶然; 她竟然明白他的处境; 连他自己的母亲都只顾着自身宗妇的身份能否保全、手中权力能否维持的时候; 他的妻竟能透过这种种光鲜、种种权力看到他背负着的责任。
褚昉目中掠过一丝欣慰,也有一些怅然。若能两全,他自不会做下这个决定,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