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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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主动示好,也有意长他的面子。
她很清楚他在气什么,她这样做就是告诉他,他不必与周玘争风吃醋。
褚昉微微垂下眼看着陆鸢,看着她煞有介事给自己整理衣袍,像足了一位贤良淑德、眼中只有他的妻子。
陆鸢装作给褚昉整理衣袍的样子,一直没有松开手,直到周玘先行一步走远了,才从褚昉身前退让开,浅浅道句“我回家了”便出了宫门。
褚昉回头,看着妻子背影,唇角勾起的笑带着嘲讽。
她方才所为,只是不想他和周玘正面冲突吧?
···
许是陆鸢在宫门口的那场戏有了效果,褚昉这夜果从官署搬回家中住了。
才回到家中,褚昉便吩咐人收拾行装。
“又要去办差么?”陆鸢问。
褚昉嗯了声。
他今日进宫禀报禁毁私钱一事的进展,因成效卓著大受圣上褒奖,本是要调回朝中任职政事堂的,却因中书令奏禀扬州一带素来私钱泛滥,屡禁不止,让褚昉前往禁断,事成之后再回朝受赏。
他之前历任武官,如今以文官身份戴功回朝,还想进入政事堂那样的地方,成为诸相之一,难免受到诸多排挤。
扬州贸易兴盛、商贾云集,之前便因禁毁私钱一事起过纷乱,连当时的扬州府尹都遭人暗杀、死于非命。他这次去扬州办差,若成,则无人再能阻他入政事堂,拜诸相之首,若不成,大概扬州就是他余生的仕宦之地了。
“这次去多久?”
“说不好。”褚昉看向陆鸢,“你是不是很欢喜?”
“欢喜什么?”陆鸢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我要去扬州办差,如你所愿,那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陆鸢想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查周元诺杀人的证据,她不想让他深究,他还气势汹汹搬到官署去了。
本以为他这几日卯着劲儿在做这事,原来竟不是么?
他是真的没空查证,还是听了她的话,决定就此收手,不再盯着周玘?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陆鸢不想接这茬,低了头不说话,只是帮他打点行装。
褚昉见她不理自己,摸了摸鼻子,似是自言自语,“这次大概要去很久。”
陆鸢“哦”了声,命婢子将褚昉四季衣裳都放进箱笼,又对他交待:“若是不够穿,就去成衣行买上两身,行装太多也是累赘。”
褚昉看看陆鸢,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自己的尺寸。”
“无妨,试一试就好了。”
褚昉抿紧了唇瓣,微微眯着眼看陆鸢,见她始终没有主动提出与他一起去扬州,只好直截了当地说:“你跟我一起去。”
他在京城,周玘还总是伺机与陆鸢说话,他去了扬州,周玘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他怎能给周玘这等机会?他自己千方百计谋来的妻子,绝无拱手相让可能。
陆鸢在宫里的生意需她亲自筹谋,短期之内脱不开身,这一去扬州还不知何时能回,陆鸢实没想过跟褚昉一起。
“我……我走不开……”陆鸢有些心虚地说。
夫君外出办差,一去多时,且开口提议要她同去,陆鸢知道自己不好拒绝,可让她抛开京城生意不管,她也做不到。
褚昉眉眼冷了下来,唇瓣也抿成了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
他猜到陆鸢会拒绝,可没想到她拒绝地如此干脆利落。
她眼里只有生意,根本没他这位夫君!
“收拾东西,三日后启程。”
褚昉下了死命令,不管陆鸢走不走得开,一定要带她去扬州了。
陆鸢蹙了眉,辩道:“你去扬州是忙公务,万一又像这次住在官署多日不回,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褚昉冷哼了声:“我住在官署多日不回,也没见你去叫我回家。”
陆鸢愣了下,他住在官署,不是忙公务,是指望她去哄他回家?
他原来存的这样心思?
他这样好生气,一生气就住官署,非要人哄才行,陆鸢若是跟着去了扬州,人生地不熟,岂不是全得仰仗他,万一惹他不顺意,他一气之下又把她一个人撂下了,多少有些凄凉。
“母亲近来身体不好,我还是留在京中替你尽孝吧。而且阿鹭要做母亲了,生孩子凶险,我也得陪着她。”
说来说去,陆鸢百般借口,就是不肯随他去扬州。
褚昉没有再说,只是脸色又黑又沉,好像铁板一块。
这夜歇下,陆鸢切切实实感受到褚昉的不满了。
他好像不知疲倦,将积攒了多日的怨气一股脑儿横冲直撞地灌给了她。
一双腿被架得又乏又酸,纤细的腰枝上也不偏不倚、对称着落了几个青紫的指印。
奇怪的是,褚昉这次没再抱着她让人换褥子。
“你,你竟然……”
他做决定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之前明明说等着她心甘情愿生孩子,这次竟然不与她商量就……
松弛了这么久,陆鸢对要孩子这事半点准备也没有,他怎么总是喜欢出其不意?
褚昉眉宇间总算露出些得意的神色,“不去扬州也罢,我办的是得罪人的差事,你留在京中安全些,我也不必分心照应你。”
陆鸢惫懒地嗯了声,觉得这场劳累能免去扬州之行,也算值了。
“我不在这段日子,不许去见周元诺。”褚昉语气又沉又硬。
陆鸢好笑,“等你回来,我就能去见了么?”
才说罢,眉心被人蜻蜓点水弹了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勾引你,你以后少跟他说话,见了他绕道走。”
周玘对待陆鸢的态度,为她出气不惜算计杀人的行为都告诉褚昉,周玘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勾诱着陆鸢不要放弃他。
陆鸢没有接话,她永远做不到像褚昉一样嫌厌地议论周玘。
周玘总是捧着她、让着她的态度,让她如何去怪他、如何说他的坏话?
没有得到妻子的回应,褚昉很不甘心,抱过人伏在自己胸前,抚着她微微有些汗湿的头发,声音浸着帐内尚未散去的温情,“阿鸢,如果当初我和周元诺同时站在你面前,你和他没有前缘,和我也没有旧怨,你会选谁?”
他询问得很认真,好像时光可以倒流,他的假设可以成真一样,好像她的回答至关重要,决定着他的人生轨迹一般。
陆鸢虽觉得这问题无聊透顶,还是忍不住考量起来。
“要想这么久吗?”褚昉不满。
陆鸢揪了下眉心,“你爱训人,我不喜欢。”
言外之意,不会选他。
褚昉心口一闷,在她腰上掐了下,“你牙尖嘴利,我训你两句怎么了?”
陆鸢不说话了,打开他手,翻离他怀抱,面朝里侧睡觉。
褚昉望着她背影,伸手按上她后脑勺,将她散乱在肩上的头发捋顺了,声音很轻地开口,似是诱哄,“我改,你,别选他。”
陆鸢肩膀轻轻颤了下,差点遮不住愉悦。
褚昉有时候就是太认真,她说什么他都信。
“你总是生气,一气就要住官署。”
不提还好,一提褚昉便又来气了,“我为何生气你不知道?你之前说的什么话你忘了?”
陆鸢又不说话了。
褚昉以为妻子又觉得他在训她,轻了声音,压着脾气说道:“我就容你这一次,以后你再袒护周元诺,我不纵着你。”
没等来妻子或嗔或恼的反应,褚昉点点她后脑勺,“还有什么,你说,我都能改。”
“睡吧。”陆鸢懒懒地回了句,她想褚昉大约要去扬州,临别在即,突然想与她诉衷肠了。
“阿鸢,我不想让你后悔怀了我的孩子。”
陆鸢身后贴过来一股热意,耳边递来这样一句轻轻柔柔的细语。
第79章 义无反顾 ◇
◎她值得他奉上所有◎
褚昉南下扬州没几日; 陆鸢就收到了他寄来的第一封信,信中先说了行路途中的风俗见闻,言语诙谐有趣; 倒不像他一贯端严的风格; 读来颇为引人入胜,好似故意惹陆鸢后悔没有与他同行似的,信的最后又问她身子如何,可有喜讯要告知他。
他离京不足一月,喜讯哪会来得这么快?
陆鸢回信; 例行公事说了家中近况; 言及一切都好,至于喜讯,操之过急了。
褚昉给她的信写了足足三页纸,她的回信却只有半页纸,寥寥数行; 将要装进信封时; 陆鸢犹豫了下。
看着单薄的回信,她提笔,在信尾添了句:思君朝暮,盼君早归。
而后折叠信纸装进了信封,交给青棠寄出去。
褚昉不在; 陆鸢的生活清净了不少,没有人总是在她面前拈酸吃醋,日子平淡如水; 她的生意蒸蒸日上。
谁也没想到; 在这一派祥和、升平盛世的表象之下; 竟然酝酿出了一道劈山而来、具有灭顶之势的惊雷。
事情起因于安置于凉州的突厥降众不满州府长官压迫; 勾结塞外部众揭竿而起,杀了朝廷命官,南逼京城,圣上派军镇压,尽数剿杀突厥降众,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幽、并两州的杂胡也趁乱起事,气势汹汹直逼京都而来,更可恨的是,一直虎视眈眈的土蕃趁人之危,也在此时发兵,长驱直入,攻进了长安。
圣上在亲军拥护下南避蜀地,以图日后,京都百姓却来不及避乱,死于土蕃铁骑马蹄之下者数不胜数,京都富室也被劫掠一空,数日前的升平之象转瞬唯剩血迹斑斑的狼藉。
有自卫能力的官宦人家也拖家带口踏上了避难之路,陆家、褚家与贺家也在此列。
自长安向蜀地的官道上车马辚辚,众人皆是行色匆匆,忽有人喊了句“胡贼追来了!”人群之中骤然一片哀嚎,马车疾驰的辚辚声越发紧张起来。
“长姐,你们先走!”
贺震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回头望向土蕃人追来的方向。他的鱼鳞甲上已是血迹斑斑,胳膊上也破了几道口子,浸在破布上的血已经风干。
他本该随亲军拥护着圣上做第一批南下蜀地的人,却因放不下怀孕的妻子,在送圣上脱险之后,马不停蹄折返回来,与褚家的家兵和商队的护卫一起担起了护送之责。
“子云,你别再逞强了,跟我们一起走!”陆鹭坐在马车上扶着肚子对贺震喊。
这几日来,贺震已经杀退了四五拨追兵,全身上下也都挂了彩,他只是简单包扎一下,连药都不曾用过,陆鹭怕他支撑不下去。
“听话,快走!”贺震领着几个家兵逆着奔驰的车马,高声呼喝着,如擂响的战鼓,冲向追来的土蕃骑兵。
“子云!”
陆鹭想要叫停马车,被陆鸢按下。
马车行的本来就慢,又载着诸多妇孺老幼,贺震若不带着家兵阻下追兵,他们恐怕根本逃不脱。
“姐姐,我担心他!”陆鹭怀胎已近六个月,连日奔波疲劳,本来圆乎乎的脸又痩回了出嫁前的巴掌小脸。
陆鸢安慰妹妹几句,探出窗子看身后的动静。
“姐姐,子云跟上来了么?”陆鹭迫不及待地问。
陆鸢张望了半晌,看见熟悉的一块红布在风中扬起,舒展笑颜。
“马上就跟上来了,别担心。”
那红布是贺震系在手臂上的,每次堵截追兵,成功的话他会先将红布系在长刀一端,高高举起来报平安。
马车内众人都松了口气。
贺震一行很快赶了上来,虽抢了几匹马,但肩上挨了一刀,他仍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便继续赶路,其他几个家兵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至夜中休息时,贺震发起了高热。
给他用过药后,留贺家人照顾,陆鸢和几位商队里的表兄聚在一起商量避难路线。
若依现在继续走官道前往蜀地,好处是不必分散,大家守望相助,坏处就是人群过于集中,目标庞大,且官道虽易行路,却总是有追兵,贺震是唯一上过战场领过兵的,他如今病重,不知还能撑多久,一旦他倒下,人心惶惶再加上追兵,以后的路会更艰难。
但若不走官道,而是分散开来从小路行进,虽然道路崎岖,只能徒步,但易掩人耳目,不致被追兵盯上,相对安全些。
商定之后,剩下的便是说服大家依计行事,其他人都好说,唯褚家一百多口,协调着有些难度。
陆鸢叫来几位叔伯长辈,说了之后的行路打算。
几人一听要分散开来,都犹豫不定。往蜀地的路他们都不熟悉,且小路必定崎岖艰险,他们之中有些已上了年纪,行路不便。
“你们放心,我几位表兄熟悉道路,散开之后,大家跟着他们便可,行路也不必赶太急,小路虽然崎岖难行,但胜在隐蔽,易于藏身,不必像现在担惊受怕。”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人道:“分开也行,但干粮和药是不是也得分一下?”
陆鸢点头:“是该分一下,我已命人将剩下的干粮和药分成几份,大家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褚家几位长辈拿到东西后,大略点算了一下,疑惑道:“不该这么少吧?”
陆鸢道:“贺小将军如今高热不退,我多留了一些药给他。”
怕诸位叔伯有意见,她又补充:“咱们这一路受他照顾良多,总不能见死不救。”
褚暄见几位叔伯仍是不乐意,怕他们责难陆鸢,帮腔道:“贺子云伤成这样,也是为了护送咱们,褚家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嫂嫂做的没错。”
郑氏虽与陆鸢有些旧怨,但知此时危难,她要安置一大家子人属实不易,遂也帮她说话,“危难之际本就该互相帮忙,没道理让人笑话褚家自私自利,见死不救,她这事做的没得说,你们要是有意见,我那份干粮匀给你们。”
话说到这份儿上,褚家几位叔伯再计较下去难免要起争执,各自收起分好的东西散了开去。
陆鸢又对郑氏道:“母亲,明日你和五弟他们一起走小路,一切小心。”
郑氏问:“你不与我们一起?”
陆鸢摇摇头:“贺将军昏迷不醒,得乘车走官道,阿鹭不肯与他分离,我也想留下照应。”
如今人群分散,护送的家兵也得分散开来,官道上的危险只增不减,走官道实为下策。
“嫂嫂,别走官道了,我背上贺子云,咱们一起从小路走。”褚暄提议道。
陆鸢摇头否了他的提议:“弟妹也怀着身孕,你还有稚子要照顾,而且小路崎岖,你背上他恐怕寸步难行。”
褚暄想了想:“那多留几个家兵跟着你们。”
陆鸢笑了笑,谢过他好意,“我不能跟随照应你们,本来就心中有愧,只要你们照顾好自己,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
“嫂嫂,你别这么说。”褚暄叹口气,“要是三哥在就好了,你说谁能想到那胡贼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踏进长安来!”
大周宴安日久,自先帝朝已不修边功,加上长期内斗损耗,被土蕃铁骑一举攻破长安也在意料之中。
许是被褚暄牵动了情绪,陆鸢也禁不住想,要是褚昉在会是怎样?
长安城破之前几天,她还收到了褚昉的信,言他刚抓获了一批企图暗杀他的毛贼,还跟她抱怨贼人狡猾奸诈,差点伤了他的命根子,最后又说十分后悔没叫陆鸢早日给他生个孩子,若是命根子不保,以后都没机会做爹了。
想起那封长信,陆鸢不由勾了勾唇。
不知褚昉可听说了长安的消息,如今是否已经踏上北上归程?
第二日天色初泛白,人群便依商定好的路线分散而去,官道上只留了陆家父女和贺家人,外加几个商队护卫。
陆鸢本来要贺家兄妹也从小路走,但他们坚持留下来照顾贺震。
昨日还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今日已人走车空,几堆燃剩的灰烬被秋风一扫,也散了开去。
陆鸢拿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