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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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还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今日已人走车空,几堆燃剩的灰烬被秋风一扫,也散了开去。
陆鸢拿贺震的长刀削了几根一头尖尖的竹杆,权当箭矢使用,又背上贺震缴获来的弓,亲自驾车。
陆敏之坐在女儿身旁,也拿起了长刀。
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可在这样关头,退亦是死。
“爹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你若早跟着圣上跑了,也不至于拖累我们不是。”
圣上撤离时,五品以上的官员也都在亲军保护下随行,陆敏之却从大队伍中脱身而去,坚持等两个女儿收拾一番拖家带口,和他们一起踏上避难之路。
“小没良心!”陆敏之斜了一眼女儿,握着长刀练习砍杀姿势。
他一介读书人,连鸡都没杀过,握着刀手生的很。
才出发没多久,身后便有了动静,战马奔腾的声音夹杂着金甲碰撞的声音,一阵急过一阵席卷而来。
“爹爹,你来驾车!”
陆鸢回头观望情况,见身后人头攒动,都穿着土蕃重甲。
“少主,是胡贼!”
且明显敌众我寡。
陆鸢四下看看地势,见前方不远就是一个转弯,遂命护卫快马加鞭转过弯去。
借着弯道庇护,贺家小弟背着贺震下了马车,与陆鹭一起躲进了道旁的密林里,马车内一空,陆鸢把父亲也推下马车,独自驾车疾行。
“小东西,你不要命了!”陆敏之急的拍大腿,徒劳追了几步,见小女儿还大着肚子在密林里跋涉,只好提着刀跟进密林,带他们找掩护的地方。
土蕃兵很快追了上来,转过弯道见一架马车并几个护卫正策马奔驰,并没深想,一刻不停地朝马车追去。
概因车内无人,马车在陆鸢的驱驰下跑的很快,与几个护卫的马儿并驾齐驱,不消多时已完全远离了贺震几人藏身的地方。
身后的土蕃兵还在穷追不舍,已有几个护卫中箭倒地,有箭矢从陆鸢面前飞过,她不敢回头,只是盯着前方一个劲儿打马。
在又一个弯道之后,她弃车躲进了旁边的密林,护卫也纷纷下马,在山林中散开去。
越往南去,山险水深,越容易隐蔽,在平地上,可能与土蕃兵完全无法抗衡,但进入山林,可以凭借几分灵巧添些胜算。
土蕃兵有几个去追失控的马车,余下部分也进了山林。
陆鸢趴伏在林间,眼见一个土蕃兵进入射程,对准他脖子,一箭射了出去。
那土蕃兵一声哀嚎倒地,又引来几个土蕃兵。
陆鸢怕泄漏位置,本想按兵不动,但这又是射杀土蕃兵的好时机,一咬牙,蹭蹭蹭连放了几只箭。
她射术一向好,虽然箭矢杀伤力不够,但她找瞄准的都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不是眼睛就是脖子,几只箭放下来土蕃兵哀嚎一片。
蔽身在林间的护卫配合着陆鸢将聚在这一片的土蕃兵完全射杀后,听到林子外的官道上又有了策马奔腾的声音。
剩下的土蕃兵大约觉得在山林间妨碍发挥,暗箭难防,纷纷退出林子,与大部汇合去了。
陆鸢和几个护卫的神经都绷紧了。
听道上的动静,此次来人不少。
陆鸢看看背着的简易箭囊,只剩六只箭了。
如果土蕃兵大部进入山林搜杀,他们根本没有活路。
“少主,道上好像打起来了?”两个护卫走近陆鸢身旁说道。
“去看看。”
既然打起来了,说明来人不是土蕃兵,兴许是哪个官员的家兵赶了上来。
“我去看看,少主你们藏好。”
那护卫去了好一会儿没动静,陆鸢怕他凶多吉少,攥紧弓箭望着山下道路的方向。
过了会儿,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冒了出来,梳着大周男人常梳的发髻,不是土蕃辫发。
陆鸢微微松口气,仍是盯紧了那黑乎乎的脑袋,等他面容完全露出时,整个人都泄了劲儿。
“夫君。”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大声喊他,好叫他知道自己的蔽身之地,她只是忽然觉得疲惫,好像一根高度紧崩了太久的弓弦骤然松弛,软塌塌地想瘫下去。
但就凭这细微的动静,褚昉找到了她,让她瘫进了他的怀里。
“可有受伤?”
为便于行路,她穿着一身翻领窄袖袍装,梳着简单的男子发髻,因为方才的奔逃,她发髻已有些松动蓬乱,许是紧张害怕的缘故,脸色也有些煞白。
褚昉在一见到她时就粗粗打量了一遍,没见到明显的伤口,但见她瘫软下去,怕她身上有自己没有留意的伤口,虽是托着她,却没敢用力,生怕扯裂她的伤口。
直到陆鸢摇头,确定她没有受伤,褚昉才敢用了些力气抱她。
他身形挺阔,手臂托在她腰枝上,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身形之下,想把所有伤害隔绝开去,叫她别怕。
他在扬州收到长安城破的消息,动用收缴上来的私钱募集了数百勇士北上,潜进长安城探过消息,知道他们已逃出长安城。
他夜以继日地追踪,总算没有来得太晚,总算她还在。
“阿鸢,我该带你去扬州的。”他声音微微颤抖着,自责又后怕。
扬州之行虽然凶险,但是有他在,不会叫她一个人背着弓箭面对这些危险。
“夫君,母亲和五弟他们从小路走了,有我表哥领路,还有几个家兵护送,应该无碍。”
陆鸢缓了惊怕之后,将其他褚家人的去向细细告诉了褚昉。
“我没有跟着他们,是我做的不好……”
褚昉越发收紧了手臂,陆鸢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没办法再解释。
“你做得很好。”
声音从她脑顶落下来,沉而又重,染了浓烈的却又隐忍着的情绪。
他听她说过分散行路的计策后就知道她给自己选的是一条最危险的路,这路恐怕没人愿意走,可她义无反顾。
她或许没有那么把他放在心上,可因着做了他的妻子,便义无反顾担起了照护褚家的责任。
他就知道,她值得他奉上所有。
第80章 唤他的字 ◇
◎眼中光彩熠熠◎
“夫君; 阿鹭他们大概还躲在林子里,子云受伤昏迷了,我们得去接他们。”
“好。”褚昉轻轻应了句; 却没有放开她; 仍是托着她腰,以倒拔杨柳的姿势把人一转,陆鸢便安安稳稳趴在了他的背上。
护卫们远远看着,瞧见这一幕,都识趣地转过脸; 先一步朝山下走去。
“我能走。”
陆鸢还是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亲近; 如今只是被几个护卫看见,下山之后还有他领着的勇士,他到底是个发号施令的将军,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她?
她若是受伤走不得也就罢了,她全须全尾的; 叫人瞧见了; 只当她娇气,见到夫君连路都走不得了。
褚昉往上一颠,将陆鸢重心稳稳地落在自己背上,“我觉得你不能。”
方才他抱她那么紧,还是能感觉她在颤抖; 她心里是怕的。
她见到他时,分明腿都软了。
而今他来了,她可以腿软; 无须再逞强。
陆鸢确实腿软; 没再挣扎; 所幸她是儿郎装扮; 乍一看,像是褚昉的小兄弟,叫勇士们看了也不会太尴尬。
果然,褚昉背着她才一露头,就有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朗声笑问:“将军,这是上哪儿捡了个白净的小兄弟?”
陆鸢心想随意敷衍两句,就让人误会她是个儿郎便罢,却听褚昉对那大汉道:“瞪圆你的眼,瞧清楚了,这是我夫人。”
那大汉果真凑过来,瞪圆眼睛去看陆鸢相貌,被褚昉虚晃一脚踢开了。
“远些,看什么看!”
那大汉哈哈一笑,“看清楚了,真是个女郎,登对的很!”
陆鸢没来由地脸一红,低了头躲在褚昉脑后。
原地休整一番后,折返接上贺震几人,赶了几日的路,在一个偏僻小村驻扎下来。褚昉一面休整布防,一面差几个商队护卫前去接应分散行路的其他人。
村里人户稀疏,且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个绝佳的暂驻之地。
陆鸢虽看不透褚昉的想法,但能就近驻扎无疑是件好事,至少老幼孕者不必再长途跋涉,而且有褚昉和他的数百青壮勇士在,这里是安全的。
贺震伤好之后,陆鸢经常见褚昉与他在一起写写画画商量着什么,小山村条件简陋,褚昉便以树枝做笔,土地为纸,这里画座山,那里画条河,他手中的树枝则像统领着千军万马,穿山越河,直逼长安。
陆鸢会同其他人一样,席地而坐,看着他时而沉思,时而高谈,运木如刀,指点江山。
他穿着寻常的布衣,没有威风凛凛的明光铠护身,可陆鸢觉得他此刻最像一个将军。
如此危难之际,他竟能用朝廷已经禁毁的私钱募集到这样一批甘愿追随于他的勇士,依凭的应不单是钱财,更是他的信誉和魄力。
那些勇士愿意相信跟随他不会徒劳无功,定会建功立业、劳有所得。
陆鸢忽想起父亲曾说,褚昉少有才名,任侠好义。
他并不像她之前所认知的那般,只有霸道严肃,规矩刻板,他放肆起来的时候纵情纵性,说笑起来的时候也不失风趣,和这些草莽勇士在一起更能打成一片,没有自恃身份教养而格格不入。
陆鸢一眨不眨地看着褚昉,眉目之间染上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赞许之色。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眼中光彩熠熠,明亮照人。这样的眼神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毫不掩饰的钦慕了。
不消一日,人人都知褚夫人对褚将军钦慕着迷,难以自拔。
谣言不知所起,但一发不可收拾,连褚昉都信了。
夜中,躺在简陋的茅草屋里,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板床吱吱呀呀,听上去一点儿都不牢靠。
陆鸢被褚昉拢在怀里,不敢太大动作,生怕这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人误会他们在做什么。
“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
他已经向圣上递了信,应该快有回信了。
“去夺回长安么?”陆鸢的话带着温度打在他微微敞开的胸膛。
“是,夺回我们的家,夺回你的铺子。”
“那,一切小心。”陆鸢说道。这是他该做的事。
“其实我想问你,你动用本该禁毁的私钱,还私自募兵,圣上会不会秋后算账,又治你的罪?”
有了之前被圣上鸟尽弓藏的教训,陆鸢担心褚昉这次仍是出力不讨好。
“担心我了?”褚昉的胸膛轻轻颤了下,音色难掩愉悦。
没有听到陆鸢回应,褚昉解释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若都怕担责而缩手缩脚,毫无作为,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人流离失所?”
“圣上要治我的罪,也得先把长安收回来再说,所以我暂时是安全的,你且宽心。”
陆鸢嗯了声,心下慰然。
他虽是这样说,但陆鸢知道他明明有更稳妥的办法,他完全可以从扬州前往蜀地,得了圣上授命之后再募兵北上,多线并进,退土蕃,收复长安。
可他怕来不及,甘冒被朝官诟病、被圣上责难的风险,自作主张募兵北来,为的就是尽快寻到他们,护下他们。
在他心里,规矩和前程远不及家人重要,这份果敢无畏实在难能可贵。
“照卿。”陆鸢忽然轻声唤了句。
褚昉身子一僵,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以前偶尔会唤他“褚照卿”,但都是带着气性的嗔语,也唤过“夫君”,大部分时候都是有求于他,不曾像今日轻语单唤他的字。
褚昉不作声,装作没听到,想听她再喊一声。
陆鸢却没再喊,只是略带愧色的说:“很辛苦吧?”
他如此真诚、如此全心全意地对待她,她给他的回馈却少得可怜。
就像他给她的信,总是动辄四五页纸,回回说的趣事新奇不重样,而她的回信,最多不超一页纸,还千篇一律,都是例行公事汇报家中近况,至多在信尾添上两句不轻不重的可心话。
可他从未抱怨过,来信仍是满满的诚意和用心。
若是她,莫说长此以往了,两封信都坚持不下去吧。
他的心志,不可谓不坚。
陆鸢想了这么多,褚昉只听出妻子心疼他了。
他本想安慰妻子,说句“不辛苦”,心念一转,咳了声,说:“是很辛苦。”
秋日的夜沉静如水,陋室之内一片寂寂。
褚昉没能等来妻子出言安慰,一时有些后悔。他不喜把自己的难处说与人听的,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嘴巴拐个弯儿就说出了那话。
其实没什么辛苦的,比这辛苦百倍的事他都扛过不少。
他才要改口说些别的,听陆鸢问:“你在扬州受的伤,可好透了?”
褚昉想起信里与她提过一嘴受伤的事,伤在腿上,早好全了。
“已经无碍,命根子还在,不信,你看看。”褚昉认真说。
陆鸢被噎的无话,至此才算真正看清他为人。
想他毕竟是领兵的,常与草莽武人打交道,有些粗鄙之语也是张口就来,平素与文雅同僚打交道,在家中又是不苟言笑的主君,这些俗气便也压制着,而今夫妻之间,他便释放天性了。
“好了就行,睡吧。”陆鸢困倦地打个哈欠,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这岌岌可危的床怕是彻底保不住了。
褚昉没有纠缠,只是拥着她合衣睡去。
他现在竟然有些庆幸她没有怀上孩子,不然她也得像陆鹭一样大着肚子奔波辛劳。
在不能保证守在她身边之前,他决定不让她怀上孩子。
···
没几日,褚昉收到圣上密诏,留下一些人护卫之后,与贺震一起离开了。
仅用了一个月,长安光复,圣上车驾还朝,第一件事便是整顿西北边务。
土蕃铁骑竟能在短短半月之内踏进京师,逼得圣驾弃城而走,实在是盛世之耻。
土蕃兵虽然攘除,但长安城内百废待兴,外防内务,国计民生,桩桩件件摆在圣上案头,朝臣也跟着早出晚归,势必要将圣上一贯标榜的盛世尽早堆砌出来。
褚家也被土蕃兵打砸地满地狼藉,甚至放财物的库房还有火烧痕迹,幸而陆鸢在离京之前将一些重要的财货搬进了暗室,不致穷途末路。
褚府要修葺,陆鸢的铺子也要整修,为了赶工期,陆鸢不惜花费巨资请了多批工匠干活儿,却没成想,就是这寻常不过的举动又引来一场风波。
有朝臣借此事发难,弹劾褚昉以公谋私,利用职务之便,私自挪用禁毁私钱,以次换好,中饱私囊,还将褚昉在扬州挪用私钱的事翻了出来,请圣上将褚昉停职查办。
褚昉此前被派往凉州整顿军务,刚刚回朝没几日,圣上虽念他功业甚伟,但既有人弹劾,这事便得查一查。褚家和陆鸢铺子的整修工作只能暂停,褚昉做京兆尹禁毁私钱时的案宗、褚家的私账甚至陆鸢生意上的账目都被翻出来查证。
褚昉也被停职在家。
“我是不是,太不知收敛了?”
夜中,夫妻二人坐在房内,褚昉在看书,陆鸢屈肘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修葺了一半的院子,陷入自我怀疑。
如今长安城百业凋零,百姓生计艰难,她或许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整修府第商铺,她虽问心无愧,自知花的钱都是自己一分一毫赚来的,可这世道,别人都元气大伤的时候,她依旧生龙活虎,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褚昉抬眼看她,按下手中的书,“为何这么说?”
“或许我该收敛一些,这样,至少不给你惹这么多麻烦。”
她做生意,他纵着她,尤其他做了京兆尹,又曾主理禁毁私钱这种与商户利益直接相关的事,很容易把脏水引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