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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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等在这里,有急事?”褚昉问。
贺震挠挠头,似有些难为情,还未说话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才道:“确实有事,急也不急。”
褚昉笑了,问贺震:“到底何事?”
贺震是个莽汉,向来洒脱不羁,直来直去,何时也学会了吞吞吐吐,弯弯绕绕?
贺震道:“我要娶媳妇儿了。”
褚昉微微一愣,随即朗笑道:“好小子,下手真快,这是要请我喝喜酒?正好我明天休沐,叫上兄弟去你那儿热闹热闹。”
褚昉虽出身世族,但与这些草莽出身的部将在一起时并没什么架子,也不重规矩,称兄道弟都是常事。
贺震摆手道:“不是那回事,喜酒大概明年才能喝,那姑娘答应嫁我了,但非要等一年才完婚。”
贺震今年二十有二,年纪不算小,按说不宜再等,褚昉不禁奇怪:“是哪家姑娘,将你拿捏成这样?”
贺震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是你姨妹,陆家的二姑娘。”
褚昉脸色顿变,“陆敏之找过你?”
贺震点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今儿一大早陆主簿叫人来给我回话,说是答应我的提亲了,但婚期暂定一年后,我若是愿意,这事便成了,若不愿,就当没这事。”
褚昉轻嗤了声,心中不屑,陆敏之竟然故技重施,又拿女儿来换仕途,他的女儿也是个心机深重的,一边吵着不嫁,一边又答应了婚约,何其熟悉的套路。
他对贺震说:“陆家女非良配,你还是早日……”
贺震打断他:“大将军何出此言,你不就是陆家的女婿?难不成你要休妻?”
褚昉呼吸一顿,气氛忽然静默。
贺震完全没意识到褚昉的尴尬,接着说:“我瞧着那小姑娘挺好,长得好看,性子爽朗,对我的心意,就她了,等一年就等一年吧,没什么大不了。”
褚昉不再说话,只是打马行进,贺震微微落后他一个马头的距离,自顾自地说:“我想让将军夫人帮我问问二姑娘的喜好,比如喜欢什么点心、什么首饰,我明日去文庙见她,给她带上些。”
今日陆家人去回话,贺震特意打听了陆二姑娘行踪,没想到还真问出她要去文庙的事,当即决定去文庙与人偶遇。
褚昉冷着脸道:“夫人回家省亲了,怕是帮不上你。”
“那正好,明日咱俩一起去文庙,你找机会问问夫人再告诉我,我现买也来得及。”贺震提议道。
褚昉“吁”声勒马,转头看着贺震,竟不知他是如此难缠的性子。
“将军,这事很难吗?”贺震挠挠头,他察觉褚昉有些抵触,可就一句话的事,动动嘴皮子就成,将军怎么看着比上刀山下火海还为难。
褚昉想了会儿,为免贺震继续纠缠,郑重其事说道:“听说陆二姑娘喜欢红梅。”
“红梅。”贺震认真重复,看着褚昉:“没了?”
褚昉一本正经胡诌道:“琴棋书画她都喜欢。”
贺震看着有些犯难,嘟哝道:“琴棋书画,怎么文绉绉的。”
褚昉趁机劝道:“贺左卫,你们兴趣相异,天壤之别,她不适合你。”
贺震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将军你这话好没道理,我是男人,她是女人,兴趣能相同才怪呢,她喜欢什么,我由着她便是,大男人还能跟自己女人计较不成?”
说罢便辞道:“多谢大将军,明年喝喜酒一定请你。”
褚昉拱手作辞,驱马疾行,心中却不由忖度,文庙,是巍山文庙吗?那里香火最盛,最为灵验,家中有参加科考的弟子都会去那里祈福。
陆家二郎年已十三,明年要考嵩岳书院,陆家姊妹是要去为自家兄弟祈福?
···
巍山文庙背倚巍山,南面敞原,且今日暖阳微风,算是冬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因此来祈福的人很多,山脚空地上还有许多放纸鸢的孩童。
文庙里还有一棵远近闻名的封侯树,据传只要骑马射中这树上挂着的猴子布偶,便能官场得意,步步高升,马上封猴取的便是“马上封侯”之意。很多来祈福的人图个吉利,都会试上一试,陆鸢他们自不能免俗。
陆鹭抱着大侄儿同骑一匹马,背着特制的弓箭在树下梭巡,考量着哪只布偶比较容易射到。
陆鸢抱着小侄儿另骑一匹马,也背着弓箭,对陆鹭道:“很难选吗,不若我帮你?”
陆鹭回头笑道:“才不要,你都几年没练了,我不信你还能比过我去。”
陆家家境优渥,陆母对儿女的教导一视同仁,诗书射御六艺之术都在教习之列,陆鸢自小聪颖,尤善骑射,陆母常打趣“你若为儿郎,我家必出一大将军”,但陆鸢自出嫁后,囿于深宅,庶务缠身,陆鹭则发奋图强,苦练骑射,自信是强过姐姐的。
陆鸢笑了笑,低头问小侄儿:“二郎,你想要哪只猴子,姑姑给你取来。”
四岁娃娃还不知封侯是何意思,但听姑姑要他选,便随手指着最高枝头上的猴子,脆声道:“那只!”
陆鸢揉揉侄儿脑袋:“孺子可教,姑姑给你取来,你以后可得好好读书,考个状元来,不枉姑姑给你取的这只猴子。”
说罢,陆鸢引弓对准最高的那只猴子布偶,神情专注,目若鹰隼,只听“嘭”一声,一箭离弦,布偶应声而落,陆鸢驱马向前,在布偶落地前抬脚向上一挑,再扬手接住,动作流畅,英姿飒爽,引得一片拊掌喝彩。
陆鹭好似又看到了三年前的姐姐。
陆鸢接着又射了一只,交给侄儿说道:“这是小叔叔的,帮他收好。”
陆鹭不甘示弱,也连着射下两只,交由大侄儿收着,陆鸢打趣道:“你没听说么,这东西射多了不准,一个是元郎的,另一个是谁的?”
陆鹭方才只顾着与姐姐较劲,哪里想这么多,愣了片刻后,随口道:“我未来夫君的!”
话音刚落,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朗笑。
姐妹二人扭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石青袍的俊朗男子抱着一盆红梅立在不远处,正笑吟吟看着陆鹭。
贺震走近陆鹭马前,把红梅递给元郎,顺手拿下他手中另一只布偶,欣赏而得意地看着陆鹭,“多谢娘子,我努力,早日封侯。”
陆鹭才及笄一个小姑娘,何曾被人叫过“娘子”,面色羞窘,怒道:“谁是你娘子,谁要你的东西!”
说罢便掀翻他的红梅,伸手要去夺布偶。
贺震揣起布偶闪身退避,一手接住被她掀翻的红梅,并无恼意,仍是笑着道:“你方才自己说这是给你未来夫君的,咱们已经定过亲了,你迟早是我娘子。”
陆鹭再要扬鞭抽他,被陆鸢阻止。
陆鸢打量着贺震,贺震自我介绍道:“见过长姐,我是褚将军麾下的左千牛卫,姓贺,单名一个震字。”
陆鸢疏淡地点点头,郑重说道:“贺左卫有礼,你与小妹虽已定亲,但终归只是口头约定,如此大庭广众戏耍小妹,于礼不合,望你以后莫再如此。”
贺震有些懵懂,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竟让长姐觉得自己在戏耍未婚妻,待要解释,陆鹭纵马离开了。
贺震拔腿要追,被陆鸢横马挡下。
“贺左卫,你若果真想娶小妹为妻,请先学会尊重她。”陆鸢肃然说道。
贺震忙解释:“长姐误会了,我没有戏耍陆,陆二姑娘的意思,只是恰巧碰见她在此处,便上前来打个招呼,至于方才的话,是我一时得意,以为陆二姑娘特意为我祈福,口不择言,但绝无不尊重她的意思。”
陆鸢瞥一眼他怀抱着的红梅。
贺震也低头看看红梅,忙道:“听说陆二姑娘喜欢红梅,我方才恰好碰见,就买了,烦长姐替我转交。”
贺震递上红梅,二郎下意识伸手去接,陆鸢不好再驳贺震面子,便没阻止。
二郎接过红梅还不忘对贺震嘻嘻一笑,陆鸢教导侄儿:“谢过叔叔。”
二郎乖巧道谢,贺震又掏出两个老虎木雕放到二郎怀里:“给你和哥哥玩的。”
二郎腾出一只手扒拉着木雕,脆生生道:“谢谢叔叔!”
贺震微微一笑,冲陆鹭跑马的方向看了眼,见陆鸢神色清冷,想是十分不喜他今日行径,没敢多做纠缠,匆匆告辞。
陆鸢勒马回转,在树下踟蹰片刻,又射下一只布偶来,却没交给侄儿,而是自己收起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褚昉就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眼看着她将布偶珍而重之地揣起来。
褚昉唇角微扬,却是哼了句:“迷信。”
这东西射多了不准,她兄长已经弃官从商,弟弟和侄儿甚至未来的妹婿已经人手一个,她揣起来的这个总不会是给她父亲的。
褚昉心想,他已经位至国公,二品爵位,再往上便是异姓王了,女人真是何其贪婪。
而且,她骑射这般好,他以前竟丝毫不知。
她到底还瞒着他多少事情?
第9章 离开他吧
◎你知道元诺哥哥等的是谁◎
两个侄儿见别人放纸鸢便也闹着要放,陆鸢买了纸鸢给侄儿玩,陆鹭童心未泯,缠着姐姐一起玩。
两大两小比谁的纸鸢飞得高,二郎好胜,想比过姑姑和哥哥,却没抓稳线轴,一个手滑不小心丢了握轮,那握轮一经脱手便似脱缰的野马在枯草丛中连翻带滚,被高飞的纸鸢裹挟着往前跑去。
二郎拔腿就追,边追边焦急的喊:“我的纸鸢!纸鸢!别跑!”
他穿着一身厚实的大红冬袍,跑起来很不方便,摔跤了也没空哭,爬起来继续追,憨态可掬,逗得陆鸢姐妹前仰后合。
元郎要去帮弟弟追,被陆鸢拦住,她道:“交给弟弟自己处理。”
二郎毕竟年幼,怎可能追得上没了牵引的纸鸢,气喘吁吁看着自己越飞越高的纸鸢,站在原地抹眼泪,嘟哝着“我的纸鸢”。
他回头见没人跟上来安慰,怏怏折返,可怜巴巴看着陆鸢道:“姑姑,我的纸鸢飞走了。”
陆鸢低下身子与他齐高,给他擦去眼泪,问:“它飞走了,你很伤心?”
二郎点头,红着眼说:“伤心。”
陆鸢问:“那你要玩姑姑的么?”
二郎摇头:“我想要我自己的。”
陆鸢想了想,松手放开握轮,让自己的纸鸢也随风飞走,二郎忙跑着帮她追,喊道:“纸鸢,纸鸢,姑姑的纸鸢!”
自然还是没有追上,这下轮到二郎安慰陆鸢了,他问:“姑姑,你伤心么?”
陆鸢微微做出愁苦的样子,道:“有点儿。”
随即,她莞尔一笑,蹲在二郎身旁说道:“不过,也不是特别伤心,纸鸢属于风,我没有抓紧它,那就放它自由好了,你看,它们得了自由,是不是成了飞得最高的那个?”
二郎循着陆鸢指的方向看去,见两个纸鸢越变越小,远远高过了其他纸鸢,随即欢喜起来:“是,我和姑姑的纸鸢飞的最高!”
他似是得了让纸鸢飞高的秘诀,大声对陆鹭和元郎喊道:“小姑姑,哥哥,我们放纸鸢自由吧!”
在二郎不懈的言传身教下,陆鹭和元郎的纸鸢也被放生了。
二郎带着哥哥一起对飞走的纸鸢喊:“我放你自由!”
声音清脆嘹亮,震彻天际。
陆鸢望着没了牵引、越飞越高的纸鸢,默默叹了一息,自由啊。
他们声音如此欢快嘹亮,让其他孩童也觉得放纸鸢自由是件极有趣的事,不少孩童纷纷效仿,还以丢掉握轮追着纸鸢跑为乐,追到了就再次丢掉接着追,追不到就喊“我放你自由!”
放生纸鸢的乐趣过后,元郎和二郎眼巴巴望着卖纸鸢的小贩,神色里满是怅然若失。
二郎忍不住对陆鸢道:“姑姑,我还是想要一个纸鸢。”
陆鸢忍俊不禁,问:“那你这次会抓紧它吗?”
二郎重重点头,“会!”
陆鸢便又买了纸鸢,付钱时瞥见贺震居然没走,就站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朝他们这边观望着,大约察觉陆鸢发现了他,贺震冲她微一拱手,似是央她不要声张。
左右他没近前,没有打扰到她们姊妹,陆鸢权当没有看见,把纸鸢给侄儿们玩,看了看旁边放着的红梅,问陆鹭:“你对这位贺左卫是何印象?”
陆鹭直截了当道:“见色起意,轻浮浪荡。”
陆鸢扑哧一笑,却并没多做评判,问妹妹:“你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陆鹭想了半晌,摇头道:“我没想过要嫁什么样的夫君,但想过不要嫁什么样的夫君。”
陆鸢看着她,等后面的话。
“我不要嫁爹爹这样的人,也不要嫁——”陆鹭看看姐姐,继续说道:“安国公那样的人。”
陆鸢垂下头去,她明白自己婚姻上和感情上的挫败给妹妹造成了很大影响,当初她答应嫁入褚家时,妹妹哭得比她还伤心,抱着她质问:“你不是说要嫁元诺哥哥吗,元诺哥哥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陆鹭看出姐姐失神,凑过来问道:“姐姐,你没有想过离开么?我听说安国公的旧情人回来了,离开他吧,元诺哥哥至今未娶,你知道他等的是谁。”
陆鸢起身背对着她,冷声训诫道:“阿鹭,有些话,不是你该说的。”
“你难道也舍不得褚家的权势么?”陆鹭提高了音量,质问道。
再待下去,姐妹之间难免要有争吵,陆鸢朝小侄儿走去,装作陪他放纸鸢,陆鹭只好收声,赌气地看着姐姐。
···
陆鸢在娘家住了四五日,虽然两个侄儿缠她缠的紧,她也前所未有的舒心,可父亲已经开始一遍遍唠叨着让她回去,而褚家也传来婆母生病的消息,不得已,陆鸢带着父亲准备的上好补药回了褚家。
来传话的是褚昉身边的大丫鬟,这倒让陆鸢有些意外。她知道婆母不会计较她在娘家住多久,相反,她住的越久,婆母大概越开心,是以婆母就算真的生病,应该也不会告诉她。可褚昉身边的丫鬟亲自传话,事情便有些严肃了,莫非褚昉生气了,觉得她不事舅姑、不尽孝道?
若是如此,回去之后少不得又是一顿训诫。
幸而陆鸢已经习惯了,倒也不惧。
回到褚家,陆鸢直接带着东西去了松鹤院,才知婆母果真卧病在床,媳妇姑娘们站了一屋子,连褚昉兄弟都没去当差。
“儿媳探病来迟,母亲见谅。”陆鸢跪下去行了大礼。
郑氏难得一见地慈蔼,语气温和地说道:“何必行此大礼,我无大碍,就是受了风,捂一捂就好了。”
她见陆鸢跪着不起,对郑孟华道:“华儿,扶你嫂嫂起来。”
陆鸢心中诧异,但觉有事发生,只面上不显,就着郑孟华搀扶的动作起身,恭敬地站在褚昉身后。
郑氏又慈祥地说道:“我专门吩咐人不准叫你担心,是哪个嘴碎的去跟你说的。”
褚昉接话道:“是儿子叫人传的话,侍奉母亲是她分内之事。”
郑氏假意嗔怪儿子几句,与众人说了会儿话,借口想躺下歇歇便叫众人散去,只留了郑孟华和陆鸢在旁。
郑氏唤陆鸢坐在身旁,这才说明真正意图:“又到裁冬衣的时候了,可听华儿说,尚绣坊今年涨价了,涨幅还不小,你之前与他们掌柜是怎么说的,怎么好端端涨价了呢?”
褚家人丁兴旺,每逢裁制冬衣都是一笔巨额花销,陆鸢分管此事后与尚绣坊的掌柜达成交易,府中四季衣裳都在尚绣坊裁制,而尚绣坊则给出一个相对较低的价钱。前几日郑孟华去安排裁制冬衣的事,发现尚绣坊涨价,她本打算与尚绣坊解除合作关系,可跑了几家绣坊后发现价钱并不比尚绣坊便宜,没敢擅作主张,如实回禀郑氏。
郑氏明白这事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