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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熙熙攘攘见明月-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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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昉好像看到了少年时的周玘。
  他闷闷嗯了声,进宫去了。
  陆徽这才抬眼去看他背影,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每一步踏出去都落在了实处,稳稳当当。
  这就是父亲口口声声叫了多年的贤婿,现在连长姐看他的眼神都有了光,二姐也改口叫他姐夫。
  他不能指责父兄和姐姐们有什么错,他们有他们的生活阅历,自然就有他们识人辨物的判断准则,他不奢望改变他们,只求坚持自己。
  便是所有人都放弃元诺哥哥,对他不闻不问,他也不会。
  他认的第一个字、写的第一个字、作的第一篇文章,都是元诺哥哥教的。
  当初长姐出嫁,元诺哥哥病重醒来后,他一度不敢再去周家,他以为元诺哥哥恨上了父亲,从此再不愿理他,可是过了几日,元诺哥哥竟然亲自找来陆家,要他交上他之前布置的功课。
  那时的元诺哥哥刚刚有些好转,才能下床走动,脸色煞白,还总是咳嗽,却对他说:“学业不可荒废,一切照旧。”
  父亲虽然阻断了长姐和元诺哥哥的姻缘,但并没继续干涉他和元诺哥哥的来往,他仍旧常常去周家,周家伯父伯母和其他两位哥哥也未曾因为父亲行事迁怪于他,仍是和善相待。
  从三岁第一次见元诺哥哥,他尚不记事,但听长姐说,那时他便常常跟在元诺哥哥身后,学他走路,学他作揖,学他说话,连他喝药皱眉、生病咳嗽都学。
  一学就是十有余年,他去嵩岳书院读书,元诺哥哥在病中,未及相送,事后给他去了封信,一番勉励。
  “汝方三岁,汝姊托汝学业于我,我知她用心,非劳我授汝于学,盖驱我孤独颓靡之态耳,汝姊言,汝好学我,我当以身作则,不可误你……忽忽十年,不敢负汝姊之托,今汝东去嵩岳,天下士子咸集,胜我者不知其几何也,盼汝专心用功,扬名之根基,便在此时。”
  后来他听闻长姐和离,本以为能等到元诺哥哥和长姐的喜讯,却收到元诺哥哥被圣上赐婚的消息,他写信询问缘由,却石沉大海,直到后来他自书院回家探亲,去拜访元诺哥哥,他没有提这事,元诺哥哥却望着昏黄的天光,扼腕叹了句:“一步迟,步步迟,昭文,要快些成长啊。”
  此次元诺哥哥入狱,他跟长兄打听过缘由,长兄语焉不详,只说事关天家,要他别多问。
  元诺哥哥若有罪,该依律审问,而后定罪处罚,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着是何意思?
  陆徽正思量,忽听到一句“走吧”,抬眼,褚昉已到了跟前。
  他跟圣上说了什么,竟这么快就得了允准?陆徽虽好奇,却没开口问。
  外头冷风刺骨,进了牢狱也并没缓解多少,阴暗逼仄的空间压抑地让人心头生闷。
  这处金吾卫狱中关押的人很少,没有其他牢房里惯有的糜烂之味和颓丧呻·吟之声,但隐约能听见斥责之声。
  狱吏看过圣上的谕令,带着二人朝周玘牢房走去,距离越近,那斥责之声越清晰。
  “你以为你中过状元、当过宰相就了不起了?敢忤逆圣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就你这张脸值钱,没有郡主求情,你早被拉出去砍了,能好吃好喝活到现在?”
  “你也不过就是个出卖色相的小白脸,端着那么高的架子做甚?还当自己是独得圣上青睐的宰相呢!”
  随即,牢房内传来一阵哄笑。
  陆徽攥着拳头,加快了脚步,越过褚昉,循声找了过去。
  牢房未上锁,两三个狱卒围着周玘,正笑的开怀,地上倾倒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旁边一片湿渍上稀稀疏疏躺着几粒寡淡白米。
  陆徽进门,一脚踹倒了笑的最大声的那个狱卒,扑过去骑在他头上,一阵乱□□加。
  其他两个狱卒猝不及防,想扑过去帮忙,但见褚昉沉着脸进来,想是得了圣上授命,一时不敢妄动。
  “你什么人,凭什么打我!”狱卒见陆徽装扮,想是有身份的人,不敢还手,只是高声叫嚷着。
  “昭文,住手。”周玘冲过来按住陆徽肩膀。
  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陆徽正在气头上,才不听劝,一把推开他,按着狱卒脑袋朝他脸上又抡了好几拳。
  “安国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
  领褚昉前来的狱吏不知陆徽身份,也不敢动他,只是半带央求地看着褚昉。
  褚昉上前一步,抓着陆徽手臂将人提了起来。
  他力道很重,陆徽无法相抗,在被提起来的同时挥脚又踹了那狱卒几下,恶狠狠道:“你再骂!”
  挨打的狱卒被另两个狱卒捞起来,在狱吏示意下忙离了牢房。
  陆徽红着眼,追着那狱卒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他们,才把目光落在狱吏身上,似在警告他以后不准欺负周玘。
  那狱吏见他年少,又如此冲动,避开他目光,对褚昉哈腰道:“安国公,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便先行告退。”
  待那狱吏走了,褚昉才看向周玘,他穿戴还算整齐,只是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上去虚弱的很。
  想到那倾倒的米汤,褚昉便知他过的什么日子。
  方才狱吏一句“奉命行事”,看来圣上很清楚牢里的规矩,约是知道狱卒们会顾忌周玘之前的荣宠,好吃好喝伺候着,遂特意放了狠话,狱卒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嘲弄于他。
  圣上就是要周玘尝尝坐牢的真正滋味,叫他知道,没有这一身荣宠,他什么都不是,圣上铁了心要挫他的傲气和风骨。
  褚昉吩咐狱吏备一桌好菜,在胡乱铺着的杂草上坐下来,示意周玘坐他对面,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徽,“我要与周相谈事情,你是在旁听着,还是回避?”
  陆徽整理了下方才打架弄乱的衣袍,捋了捋裘衣上的大毛领,恢复温润的书生模样,问他:“我是否必须回避?”
  褚昉淡淡一笑,看来陆家小弟很清楚,他是可以留下来的。
  他看看旁边位置,对陆徽说:“坐吧。”
  褚昉与周玘所谈之事正是他之前向圣上提议的募兵制,至今未有决断,只因谏官和政事堂其余宰相均不同意,圣上也有多番顾虑,这事便搁置下来。
  褚昉今日进宫,言自己茶饭不思深觉此计可行,一日不定便一日不能安心,不惜搅扰圣上新年也要求见,圣上念他忧国忧民之心甚可嘉,准他见周玘一面,讨论此计。之前周玘也未表态,他若能有理有据说服周玘同意,年后开朝,此计还能再议。
  褚昉此举一来为国事,二来,也想试探圣上对周玘的态度,既还叫他参与政事,也很重视他的意见,说明圣上只是要挫磨他,不曾放弃他,如此,褚昉再提陆家小弟同来的事,圣上应不会介意。
  褚昉和周玘谈事,陆徽在旁为二人添茶,偶听到某处,会抬眼看褚昉一眼。
  陆徽自幼受教于周玘,对他的学识一向深以为敬,故而今日听他所言,字字珠玑也不觉意外,但对褚昉,他相信他亦是有才学的,但真正见识到他面对朝事的灼见和谈吐,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褚昉是有成见的。
  难怪父亲会喜欢这样的女婿。
  但他还是更喜欢元诺哥哥。
  周玘说了会儿话,忽抬手用力按着眉心,神情很是痛苦。
  “元诺哥哥,怎么了?”陆徽问。
  “没事,头疼犯了。”他自上次受伤后,便有了头疼的毛病,之前只是偶尔,入狱后,大概牢狱阴冷,头疼犯的频繁了些。
  “我去找大夫!”陆徽腾地站起来。
  “不必,过会儿就好了。”周玘勉力给他一个笑容,示意他坐回去,边揉着眉心边对褚昉说:“安国公,此计我早就考量过,是可行的,但要诸相都同意实非易事,且不说此事本就关系重大,单政事堂的风气就足以扼杀此议。”
  褚昉今日来并不是非要一个结果,见他如此痛苦,说道:“这事容后再说,你先休息,昭文……”
  “有话跟你说”还未出口,周玘摆手,“我有一计,你且听听。”
  周玘说了斟酌许久的废多相议政、权归一人之策,还提出了具体可行的步骤办法。
  褚昉听罢,面色微变,看看陆徽,又对周玘道:“事关重大,等你出狱再说。”
  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带陆徽见周玘,没想真与周玘讨论朝政,周玘所言事关重大,一旦达成之后,短期之内确实利大于弊,很多政议能够快速决断贯彻,于处理当下疲靡之象大有裨益,但长此以往,势必会养出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
  “你怕了?”周玘眼角堆上几分清浅的笑意,看着褚昉,竟有些不易察觉的挑衅。
  褚昉眉心微微一揪,事关国运,他自然存着敬畏之心。
  “你该清楚,圣上现在,需要一个文武兼治的权相。”周玘看着褚昉,“你堪当此任。”
  褚昉亦审视着周玘,他意欲将他推上权相之位,当真只是因为情势所迫?
  陆徽在他们说到废多相议政之时已经自觉到门口放哨,此刻见他二人对峙不语,想来商谈无法继续,遂咳了声,打断道:“安国公,我有事要与元诺哥哥说,可否请你稍作回避?”
  褚昉也不欲继续此话题,出了牢房。
  他直接去了前头,见那个被打的狱卒鼻青脸肿,此时正斜眼看过来,遂朝他走去。
  那狱卒不禁后退两步,以为褚昉又要找他不是,高声说道:“我是奉命行事,你就是告到圣上那里,我也不怕!”
  “不怕?”褚昉哼了声,“你真是蠢不可及,莫非你想圣上承认,他授意你虐待他最看重的臣子?”
  那狱卒大惊,张着嘴巴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
  “长点脑子,适可而止,别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话虽是对那受伤的狱卒说的,褚昉却扫了一眼所有狱卒。
  圣上现在气头上,要挫磨周玘,话说得狠了,狱卒们果真照办,周玘出了差错,圣上第一个办他们。
  也不知陆徽和周玘到底在说什么,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他身上的裘衣也留在了牢房内。
  褚昉没有多问,只是要解下自己的裘衣给陆徽,被他拒绝了。
  “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裳。”
  清清淡淡的语气,褚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嫌弃,他皱皱眉,快速穿回裘衣,一眼不再看陆徽,出了大狱。
  叫陆家小弟冻着吧,冻坏了,陆鸢要怪也只能怪周玘头上,他这个姐夫半点错都没有。
  一辆马车停在大狱外不远处,褚昉认出是自家马车,走近看,竟是陆鸢。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看着陆鸢嘴唇发紫,小脸儿冻得通红,褚昉快步走近,解了裘衣罩在陆鸢斗篷外面,拉着她往马车里去。
  “昭文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一上马车,陆鸢急切地问了句。
  不等褚昉回答,马车外传来陆徽的声音,“长姐,我先回去了。”
  “站住!”陆鸢撩开车帷,打量陆徽穿的单薄,训斥的话咽了回去,“上来,我们送你。”
  天气确实冷,没了裘衣御寒,陆徽才出牢门就打了几个寒颤,怕褚昉瞧见才硬撑着,此时长姐邀他上马车,他便未再推拒。
  马车宽敞,褚昉和陆鸢并肩而坐,陆徽坐在他们对面。
  当着褚昉,陆鸢没有训斥自家弟弟,只是拿眼盯着他。
  “你耳朵怎么回事,受伤了?”
  方才陆徽打那狱卒,被挠住了耳朵,他当时无甚痛感,没当回事,且他之前穿着裘衣,毛领厚重,褚昉也没留意他耳朵被人抓伤了。
  早知陆徽受伤,该处理干净再出来的,如今竟叫陆鸢撞个正着,倒像他不负责任,没把人护好似的。
  陆鸢坐去小弟一侧,察看过他的耳朵,见外耳廓上有一道小口子,血渍已经凝固,无甚大碍,才放心下来。
  “你跟人打架了?”陆鸢质问。
  “没有,我耳朵痒,不小心挠破了,不信,你问姐夫。”陆徽温润如玉地扯谎道。
  褚昉挑了挑眉,这时候知道叫姐夫了?


第89章 既然忧心 ◇
  ◎为何还要帮忙◎
  褚昉敷衍地嗯了声; “兴许是挠的吧,没留意。”
  陆徽看了看褚昉,似对他的态度不甚满意。
  陆鸢从自家弟弟叫褚昉“姐夫”的时候已经猜到缘由; 想来陆徽真与人打架了; 想褚昉帮他遮掩,才嘴甜了一次。
  褚昉在,不便训诫小弟,小弟在,也不便与褚昉说事情; 陆鸢遂不再说话。
  马车厢内安静地好似空无一人。
  “长姐; 我去看元诺哥哥了。”陆徽镇静地看了褚昉一眼,忽然说道。
  车厢内的安静被骤然打破,像上冻的河面突然被石头砸了一个洞,水流涌动。
  陆鸢是知道的,她今日差青棠去娘家取落下的东西; 听说小弟被褚昉接走; 联想褚昉说的进宫,猜想小弟一定因为周玘的事找了褚昉帮忙。
  周玘这次入狱是和颖安郡主有关,且看圣上对周家的态度,应只想逼周玘服软认错,没有严惩的意思; 她也是想到这点,才没施以援手。
  说到底,周玘入狱就是一对儿夫妇闹了别扭; 女方家中权势滔天; 让男方吃点苦头罢了; 外人插手本就不妥; 何况她与周玘曾是那种关系,若帮不好,颖安郡主会找她麻烦,褚昉也会不自在,还不一定帮的上忙。
  但她没想到小弟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像是故意要引出周玘的话题。
  褚昉眉目也添了肃色,警告地看着陆徽。
  周玘入狱这些天,陆鸢没有过问,但不代表她完全不在意,她应该也察觉圣上意图,知道周玘无性命之忧,加之顾忌褚家和颖安郡主,才绝口不提此事。
  依陆鸢的性子,便是普通朋友,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也会救其于危难,更何况那人是周玘。
  陆徽没接褚昉的目光,继续对陆鸢说:“元诺哥哥很不好,脸色煞白,还总是头疼,我真怕他会熬不住。”
  褚昉听罢这话,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冷,眼中似凝了一层冰看着陆徽。
  陆鸢呆怔片刻后,淡淡“哦”了声,没有太多反应。
  “姐姐,你知道元诺哥哥为何被关这么久么?”陆徽不懈地问。
  “昭文,你姐姐帮不到周元诺,你想帮他,就跟我说。”褚昉沉沉说了句,盯着陆徽恨不能将他踢出马车。
  没想到他竟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东西!
  陆徽没有接褚昉的话,甚至未看他一眼,接着道:“元诺哥哥要和离,圣上不准,不只把他关起来,还让狱卒侮辱嘲弄他。”
  “他们骂元诺哥哥是小白脸儿,还说他离了颖安郡主什么都不是……”
  “别说了!”陆鸢喝止了小弟,眼眶却有些发酸。
  陆徽没有住口,“姐姐,元诺哥哥有什么错,天家要结亲,就必须结,他想和离,就错了是么?”
  “他没错”,陆鸢冷冰冰说,“但那是他自己的事,是他和妻子之间的事,是天家和周家的私事,你没资格过问。”
  “可他是元诺哥哥,教我读书认字做文章的元诺哥哥,姐姐忘了么,是你要他做我的榜样,而今他落难,你说这是他的私事,我没资格管?”
  “陆昭文,你想管,就凭自己的本事管,不要求人帮忙。”陆鸢也不再顾忌褚昉还在车内,正色说道。
  陆徽目光一沉,眼神中的愕然一闪而过,既意外长姐能说出这话,又痛恨长姐竟说出这话。
  “姐姐,当年你出嫁,元诺哥哥病榻之上也不曾忘你的嘱托,尤对我耳提面命,而今他另娶,你就恨他至此么?”
  陆徽年少,未经情·事,哪里明白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他私以为姐姐是恨元诺哥哥才任由他在牢中待了这么多天而置若罔闻,哪里想到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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