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汽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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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桑子回宿舍后,洗了个澡就睡下。
可能是她浑身散发的低气压,感染了宿舍其他三个人,周巧夕本来还想跟赵冉冉说说枪击案的事情,见此,也把话憋回去了。
夏桑子噩梦连连,几乎一夜未眠。
中午吃完饭,各班教导员组织学生往国防大走。夏桑子作为班长,组织大家集合,清点人数。
可夏桑子明显心不在焉,连着好几个同学的名字叫好几遍,人家回答,她也像是没听见似的。
廖飞涵看她不在状态,拿过花名册,对她说:“你归队吧,今天我点到。”
夏桑子说了句抱歉,交代一句:“一会儿进大礼堂,咱们班的位置在a9区,靠舞台左边。”
廖飞涵听糊涂了:“不是c9吗舞台中间啊。”
夏桑子反应过来:“我记错了,是c9,不好意思。”
“你怎么了今天频频出错,真不像你。”
夏桑子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今天麻烦你”,低着头回了队伍。
国防大的大礼堂简单布置过,门口贴着相关海报,有两张配图有点血腥,夏桑子余光瞟到一眼,感觉头皮瞬间收紧,她不敢多看,一直低着头,直到在座位坐下。
“嘿,桑妹妹,这么巧。”
夏桑子感觉身后有人拍她肩膀,回头看见是章司焕,还有他身边做的孟行舟,无力扯出一个笑:“好巧,我们座位离这么近。”
“这就是缘分。”章司焕眉头一挑,意味深长看了眼身边的孟行舟,说,“我好人做好事,桑妹妹,哥哥跟你换座位。”
夏桑子摆手拒绝:“不用,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多大点事,来,哥哥让你坐。”
孟行舟一直没说话,看见夏桑子心神不宁,心里不安加剧,这里人多他也不好问,只好跟章司焕说:“行了,你他妈的好吵。”
章司焕压低声音说:“老子在帮你。”
孟行舟心里装着事,脾气更差:“你帮个屁,闭嘴。”
章司焕:“”
实名委屈。
几分钟后,讲座开始,今天现场来了不少领导,夏桑子看见有上次在部队,见过一面的向天阔。
连军区领导都来了,看来这事儿闹得确实挺大。
讲座前部分,由国防大一名教授,给大家普及基本安全知识,这些平时在校都挺烂的东西,大家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后半部分,由警队里一名特警,给大家分析实例。
夏桑子从头到尾没听进去一个字,只盼着讲座早点结束。
直到这名特警说,自己以前在元城工作,参与过一起反社会人格伤人事件,她像是感受到什么,脸色霎时惨白。
“四年前,在元城某学区,一条人流量较多的十字路口,也曾发生过一起恶性伤人事件。犯罪者没有持枪,他身上带着匕首,犯罪前开着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冲向人行道,当场撞伤一名中学生。”
说着,特警操作鼠标,大荧幕上出现机场当时现场的图片。
看见血肉模糊一片,场面瞬间躁动起来。
“这名中学生后因抢救不及时,最后死亡。另外,当时这名学生站在一起的女同学,被犯罪者挟持,犯罪者以她为人质,要挟警方放他离开,场面僵持不下。”
“所幸,这起事件没有增加更多伤亡,该犯罪者最后被警队一名狙击手,当场击毙。”
说完,特警点开一段视频,是当时犯罪现场的监控,从犯罪者开车撞人到被狙击手击毙,过程清晰明了。为保护隐私,受害者和死者的脸部打了马赛克。
可是画面可以清晰看见,当时被挟持的女同学,亲眼目睹身边同学被车撞死,血流满地。之后被罪犯挟持,狙击手击毙他,罪犯的血溅了那个女生一身,没过几秒,女生当场晕厥。
后面特警还说了什么,夏桑子已经完全听不见。
她好像又被关进了到处都是血的黑屋子里,耳边来来回回都是那个魔鬼的几句话。
“去死吧,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不就是下地狱是吗我拉着她一起去。”
“不让我走,我现在就杀了她”
“看这孩子,白白嫩嫩,多青春的年纪,死亡的瞬间肯定特别美。”
鲜血、狰狞的面孔、呼吸窒息、恐惧、尖叫、枪声
全部都是这个屋子里的画面和配乐。
夏桑子站在屋子中间,逃不出去,她哭,她喊,可是没有人救她。
她浑身都是血,也没有一个人来救救她。
夏桑子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就要在这大礼堂,当着这么多人崩溃,顿生出一种绝望感。
就这样吧。
反正她本来是个神经病。
怕血还要来学医,她可能会成为军医大最大的笑话。
自救都做不到,她竟然还妄想去救别人。
这时,突然有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夏桑子身子一僵,连呼吸都停滞。
孟行舟跟章司焕偷偷换了座位,他半蹲在夏桑子的椅背后面,附耳过去,侧脸蹭蹭她的小耳朵,无声安抚。
讲座还在继续,他们的座位靠墙,小角落不引人注意。
孟行舟明白,夏桑子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他就会努力为她守着。
他感受到夏桑子情绪稍稍平复一点,压低声音,轻轻缓缓告诉她,三句话来来回回重复,直到把她从深渊里拉回来。
“桑桑,你回头看。”
“我在门口,你慢慢走过来,把手给我。”
“我们回家,不害怕,都过去了。”
夏桑子浑身难掩颤抖,她不敢哭出声,眼泪顺着孟行舟的掌心流下来。
泪水是温热的,却刺痛孟行舟的心,冷得彻骨。
夏桑子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收紧,像是抓住了在那个黑屋子里,唯一的光。
第24章 二十四个泡泡
讲座结束后; 各班学生依次离场。
夏桑子脸色不对; 临床一班不少人看见; 纷纷投去奇怪的目光。
钟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联想这几天夏桑子的反常,心里大概猜到应该是除了什么大问题。
她也做不了什么; 只能走上去,用身体挡在夏桑子面前; 把那些打量的目光隔绝在身后。
夏桑子眼眶红红,也不愿见其他人,钟穗是瞒不过,可现在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折中之下; 只说:“穗穗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钟穗不放心她这个样子一个人待着,关心道:“那你呢”
夏桑子神情恍惚,垂着头,视线没有焦点:“我想一个人静静,没事的,别担心。”
钟穗还想说什么; 这时,孟行舟过来,看她一眼; 淡淡说一句:“你先回; 这有我。”
“好吧。”
钟穗不再多问; 握握夏桑子的手,满脸担忧,跟着人群离开了大礼堂。
大礼堂里留了十来个学生打扫卫生,空空旷旷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孟行舟带着夏桑子走出礼堂,到后面林荫道的一条长椅上坐下。
夏桑子一个人闷着,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她这个模样,孟行舟看着既陌生又熟悉,心里也不是滋味。
四年前,夏桑子刚出事那会儿,也是这样,一个人闷一天,谁跟她说话都不理。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等过段时间平复下来,情绪也会好起来。
可是这种状态整整维持了半个多月也没有好转。
直到有一天,孟老太进夏桑子房间,给她换床单被套。夏桑子在浴室洗澡,老太太换完床单,发现枕头下面藏着一封信。
孩子的隐私,老人从来不过问。
只是信封上面,写着两个字。
遗书。
老太太偷偷看完了那封信,信中内容,令老太太非常痛心。
夏桑子在信中写,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同学。她太懦弱,也不够勇敢,如果车冲过来的那一刻,她没有被恐惧打败,她能够反应再快一点拉她一把,她就不会死。
如果她当时会急救措施,那么那个同学,会不会存在一线生机,可以抢救过来。
她说自己想要努力活下去,可是她不明白,这算不算一种苟活。
她在医院看见那个同学的父母,抱着遗体痛哭流涕,想到了自己。
如果去世的是她自己,会不会对谁都比较轻松。她的父母,应该不会那样伤心,或者,他们根本不会回国。
她还说对不起爷爷奶奶。
她自己偷偷生了病,每天躲在房间不愿意出去,轻生念头一次又一次从脑子里涌出来。
尽管她一直努力与它们作斗争,可她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撑不下去,被黑暗击溃。
她还害怕,真到了最后一步,甚至无法跟老人好好说一声再见,以及感谢。
感谢给她一个家,感谢让她觉得自己有人爱。
信中最后一句话,被眼泪晕开,有些模糊,老太太勉强认出内容
“此生遇家中二老,幸得纯良温厚关怀。我一生信佛一次,愿佛保佑二老,百岁无忧,安康终年。”
老太太强忍住情绪,将信原封不动放了回去,装作一切没发生。
她跟往常一样,和夏桑子聊了一会儿天,然后离开房间。
晚上老爷子从部队回来,发现老太太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问其缘由,当年军中老将,戎马一生,却因孙女此遭劫难,红了眼眶。
事后,家里人商量,带夏桑子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
夏桑子治疗态度积极,配合医生,按时吃药,几个月后,情况基本好转。
那时候心理医生说,她正常生活没有问题,抑郁状态基本改善。
但创伤后应激障碍留下的怕血恐惧症,这么多年,也没好过。
这些年,大家有意识地不让她去接触刺激源。接触少了,夏桑子性子恢复到之前,大家渐渐也忘记这回事。
直到高二,夏桑子突然说,要去学医,这个怕血症,又被放在台面上来。
当时没多少人支持,没人想看见夏桑子重蹈覆辙,只是她态度强硬,最后还是老爷子先松口,顺了她的意思。
孟行舟见过夏桑子最崩溃的时期,也听孟家人提过,夏桑子心理状态最黑暗的样子。
他见证她一步一步努力好起来,看她又变成一个小太阳,整日挂着笑积极生活。
正因为如此,孟行舟绝不能眼睁睁看她,再一次步入泥潭。
夏桑子一直不说话,孟行舟沉默许久,突然伸手,拉她起来,面色严肃:“你跟我来。”
“我哪里都不想去放开我”夏桑子非常抗拒,使劲甩他的手,可孟行舟力道却更重,她脸上染上怒意,“孟行舟你少管我的事,你听见没有”
孟行舟拉着她一直往前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可辩驳的魄力:“老子偏要管。”
“”
夏桑子凶不过他,本来心情就差,现在有脾气还发作不出来,脸色一点都不比孟行舟好看。
两个人就这么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夏桑子被孟行舟拉着,上了教学楼的楼顶。
孟行舟长腿往后一踢,楼顶的小门被重重砸上。
夏桑子不知道孟行舟想干嘛,他拉着她,一路走到尽头。
站在这里,国防大和军医大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今天她才发现,原来两个学校的升旗台,从高处看,正好一南一北,处于同一条直线上。
五星红旗在风中飘扬,往同一个地方吹。
“夏桑子。”
孟行舟很久没有叫过她的全名,这么一声,夏桑子的心脏都跟着颤了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楼顶的风很大,几乎要把帽子吹掉。
孟行舟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看着她,面无表情,沉声问:“你是不是非学医不可”
夏桑子取下帽子,拿在手里,没有片刻犹豫:“非学不可。”
“可是你怕血。”孟行舟上前一步,逼近她,“你拿不了手术刀,上不了手术台,因为你怕血。你看见血就会晕厥,你凭什么认为你这样的人,可以做医生”
夏桑子被他吓到,有点语无伦次:“三岁你你怎么了”
“夏桑子你回答我”
孟行舟声音猛地一抬,不止是气势,就连音量都压她一头。
“你拿着手术刀,不是救人是害人,你有几条命可以拿去偿还”
“你回答我,夏桑子,你要怎么办”
“这样一无是处,怯懦胆小的你,今后要如何做一名医生”
夏桑子被孟行舟逼到角落里,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往她心上最痛的地方戳。
正因为这些话,是从孟行舟嘴巴里说出来的,才更让她难以接受。
夏桑子眼睛里含着泪,直到听见他说自己“一无是处”、“自私怯懦”,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几乎从心底嘶吼出来。
“我不会”
“我不会害死人,我不会再怕血,我,夏桑子,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随随便便就能给我判生死,我不是这样的废物”
夏桑子的泪顺着眼睛流下,她情绪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睛里带着决绝以及孤注一掷的宿命感。
孟行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他低头,从夏桑子手心里,抽出帽子,用双手给她重新戴上。
“记住你刚才的情绪,你不需要事事隐忍。”
孟行舟给她整理仪容,拍掉军装上面的褶皱:“不爽就骂,不开心就哭,人生在世图个痛快,才不算枉活。”
“不过十六岁,活得像个老太婆干嘛,嗯”
这一秒,夏桑子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他击垮,连渣都不剩,她说不上是茫然还是难过,竟放声大哭。
她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任何人都不需要为她操心,她活得就像家长眼中乖小孩的范本。
她不敢犯错也不敢任性,她想得到家人朋友的喜欢,她想做一个优秀的人。
只有足够优秀,才不会孤立无援。
可是今天,却有一个人让她肆意骂、痛快哭。
有个人告诉他,人活一场,不是为了抱团取暖,不是为了取悦众生,不是为了有所依靠,而只是为了图个痛快。
孟行舟没有劝她,甚至没有安慰她,只是陪她站着,由着她哭。
等夏桑子哭累了,哭到嗓子都有点哑,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放在她手心,又是平时那副冷淡模样:“擦擦,你好丑。”
夏桑子抽出纸巾擦自己的脸,听见他这样说,瞪着他:“你今天对我有点过分。”
“我不逼你,你他妈能矫情一辈子。”
夏桑子理亏,没有回嘴。
孟行舟背靠栏杆站着,他侧身,看着夏桑子,扯出一个笑:“屁大点事,不就是怕血。”
夏桑子轻叹一口气,脸上难掩失落:“是不大,可是我不能改掉这个毛病,迟早会离开军医大。”
孟行舟说话还是那么狂:“我帮你改,有什么可怕的,你曾经连死都不怕。”
夏桑子一怔:“三岁”
孟行舟走到夏桑子身后,单手盖在她头上,微微用力,把她的头转向军医大的方向。
放眼过去,从校门到学校边缘的围墙之间,被圈出一片小世界。
孟行舟的话听起来平淡,可字字都带着力量。
“这学校这么大,凭什么容不下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