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云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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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见她沉静了些,这才又接着道:“还有姑娘也是晓得的,便是姨娘当初出阁之时,就晓得二舅老爷夫妇对她嫁妆之事心生不满,这些年隔得远,亲人间也不常见面,关系虽有所缓和,但心结并未解开,姨娘怕二舅老爷他们为难姑娘。”
云娇思忖片刻,吩咐蒹葭:“你让谷莠子去托人带个口信回去,告诉我姨娘二舅舅不曾怠慢于我,我亦有自保的能力,至于谷莠子,便先留下吧。”
留个小厮在身边,关键时刻或许用得上,门口有谷莠子守着,量那沈长东也不敢轻易造次。
“是,”蒹葭应了一声,又自挑帘去了。
云娇看着木槿:“你且先起身。”
“奴婢对不住姑娘,还请姑娘责罚,”木槿深深匍匐在地,不肯起身。
“人各有志,你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说起来也算不得多大的过错,”云娇淡淡道。
“不,奴婢有错,奴婢不该将姑娘至于险地,”木槿重重地磕头:“求姑娘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
“你若是说出实话,我或许能不计前嫌,饶你一遭,”云娇看着木槿,有些心痛,手底下这两个大婢女人品如何,她还是有数的。
第6章 墙头逢故人
木槿浑身又是一僵,顿了片刻,又猛地一个头磕了下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云娇有些失望,轻叹一声:“你既这般说,那我亦无话可说,但我是万万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木槿膝行到云娇跟前,抱住她小腿苦苦哀求:“求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断然不敢……”
“木槿,姑娘到底何处惹着你了?你要这般害她?”门帘子一掀,才将将落下,蒹葭便已大跨步冲了进来,她急头白脸的指着木槿:“你这么对姑娘,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蒹葭,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信了沈姑爷的谗言,”木槿哭得涕泪满面:“你帮我求求姑娘,求求她让我留下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蒹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听了半句便忍不住怒斥:“木槿,你若有意于那沈长东,可与姑娘直说,主仆多年,姑娘待我们自有情谊,你既自愿跟他,姑娘自会成全你,你怎能这般对待姑娘?你晓不晓得姑娘今日差点便万劫不复?”
木槿被蒹葭一通迎头痛斥,绵软的跪趴在地上羞愧不已,失声痛哭。
蒹葭说到后来,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到底一起相伴多年,就算养个小猫小狗也是有情义的,况还是日日在一处,亲如姐妹之人。
“罢了,”云娇叹息了一声:“蒹葭,取一锭银子来。”
蒹葭应了一声,抬手擦了把泪,自袖口取出钥匙来,打开了虎皮纹樟木箱子,从中捧出一锭银子来,双手奉给了云娇。
云娇接过那锭银子,起身塞在木槿手中:“今日之事我已不欲细究,这锭银子给你傍身,你出去无论是以什么为生,总归有些倚仗,主仆多年,这锭银子也算全了你我之间这份情谊。”
“姑娘……”木槿捧着那锭银子,哭的跪趴在地上几乎起不来身。
她已经背叛了姑娘,还差点害了姑娘的清白,姑娘还对她这般好,她打心底里唾弃自己,真真是丧了良心。
“蒹葭,提上食盒,去看看外祖母,”云娇说着站起身来。
蒹葭取过深紫羽缎斗篷,替云娇罩在衣裳外面,在脖颈处系了一个如意结,才急匆匆的去打起门帘。
云娇又回头看了一眼木槿:“你的卖身契在帝京,待我回去之后自会毁去,你不必忧心,往后你便是自由身。”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硬着心肠去了。
“姑娘……”木槿肠子都快悔青了,起身拔腿追了上去。
这般好伺候的主子,若是错过了,今世就算上天入地也再是遇不上的,她一个奴婢而已,能遇着一个好主子实属是她的福气,可她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做出这般事情……
云娇站在庭院之中顿住脚,回首望着木槿:“你自去吧,你若是想要留在我二舅舅这处,也是随你,但你须得与我香兰表姐表明,你已不是我身边的人,免得表姐误会于我。”
“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不敢有这般的心思,”木槿顾不得地上积雪化过之后一片潮湿,跑到近前便跪了下来,哭得情真意切:“就算姑娘真要赶奴婢走,也等回了帝京,若是我走了,姑娘身边只余下一个蒹葭,她年龄小不说,只一个人如何能够照料姑娘周全?”
“我如何,自有我的命数,你就不必操心了,你既不肯与我说实话,这便走吧。”云娇只抬眼看着前方,微微抿唇。
“姑娘,求你留下奴婢,请你无论如何留下奴婢,”木槿苦苦哀求:“待奴婢伺候姑娘平安回了帝京,姑娘要怎么打发,奴婢都认了。”
就当是报恩,就当是如姑娘所说,全了主仆这份情谊。
蒹葭动了恻隐之心,眼中含泪:“姑娘,她这样出去也没处奔,要不姑娘就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云娇不言语,只是眉头微蹙,叹息了一声。
“经年不见,如今小九也变得这般有决断了。”少年声音清朗,带着笑意传了过来。
云娇闻声侧头,便见到院墙之上斜斜坐着一少年,观之十三四岁的模样,眉清目朗,清俊随和,口中叼着一根翠绿的草叶儿,身着紫金祥云袍,外罩乌金掐缎背心,脚蹬虎头祥云战靴,一只脚踩在墙头,另一只脚顺墙挂着。
云娇觉着大概是人靠衣装,秦南风吊儿郎当的模样倒也不让人生厌,这姿态反倒有几分闲适优雅。
秦南风见云娇打量他,坐定不动,眼露促狭,唇角微扬。
小九长高了,一头乌发扎成两个包包,连朵花儿也不簪,不过这般倒与旁人不同,更显素雅秀气,一张小脸粉嫩嫩的一团孩子气,却偏要板着脸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来,当真是有趣得紧。
云娇忍住笑意,瞪了他一眼:“秦小五,是许久不见了,如今你不仅没什么长进,倒添了新毛病,喜欢听墙根脚?这般鸡鸣狗盗之事,敢问是你秦家男子所为吗?”
秦南风,字逐云,年十三,在家中行五,其父现任观文殿大学士,官从二品,家中累世从文,书香世家。
“小九,我记得你儿时倒也乖巧,总跟着我唤哥哥,怎的如今这般不知礼数,见了我不唤哥哥也就罢了,居然叫我秦小五,”秦南风叹了口气,一脸幽怨:“看来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
秦南风家舅舅赵忠勇与云娇那个已经故去的表哥钱香山原本是交情甚深的结拜兄弟,就算钱香山已经故去多年,赵忠勇每年军中空闲之时,也总来祭拜缅怀一番。
秦南风虽生在书香世家,却自幼便爱舞枪弄棒,长大一点,便不爱读圣贤书,反倒成日里跟着在军中做忠武指挥使的舅舅。
云娇儿时养在外祖母身边,平日里少不得挨钱妍的白眼与挤兑,秦南风那时总跟着他舅舅来,几个人一同玩耍之时,秦南风倒是常给她撑腰。
云娇轻哼了一声:“当初我年幼不知事,被某些人给诓骗了。
现在想来,你舅舅与我表哥结拜成异姓兄弟,照这辈分,你得唤我一声姑姑才是。”
第7章 大抵这便是物是人非吧
“他们按他们论,我们按我们论,”秦南风才不承认,又不是什么血亲,凭什么舅舅结拜,他就要比这小丫头矮一辈了。
他是无辜的,为何要被牵连?
“这便是赖皮了,”云娇好笑的望着他:“行了,你快些下去吧,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言毕,又望向东厢房那处:“我不同你说了,我得瞧瞧外祖母去。”
“别走,这么许久不见,你就不想跟我叙叙旧吗?”秦南风笑嘻嘻的从墙头跃了下来。
云娇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你跳进来做什么?”
秦南风对她的惊异浑然不觉,面上一片春山如笑:“我跟你去瞧瞧你外祖母。”
“你出去从正门进来,”云娇指了指院门处:“你这般跳进院,像什么话?”
“如何不像话了?”秦南风不解。
云娇皱眉:“男女大防你懂不懂!”
秦南风闻言失笑,故意上下将她瞧了一遍:“把小九,你一个黄毛丫头,还跟我提什么男女大防,你有何可防的?”
啧啧,年纪不大,规矩倒不小。
“秦南风!”云娇听他说自己是黄毛丫头,气得直呼他大名:“你懂不懂规矩,男女七岁不同席,我都已经十岁了!”
“那方才你见你家小厮,我也不曾见你谈什么男女大防,”秦南风思索片刻,故作正色望着她,眼中却隐有笑意。
“我见我家小厮,与你何干?”云娇闻言面色更是不虞。
“此言差矣,”秦南风连连摇头:“你既不能见我,那便更不能见你家那小厮。”
“你分明就是强词夺理,今日你若是说不出个缘故来,我便去你舅舅跟前告状,说你爬人墙头,听人是非,看你舅舅打你不打?”云娇干脆站定,眼中隐露得色,看他能有何说道。
“《家仪》有云:男仆非有缮修,及有大故,不入中门,入中门,妇人必避之。”秦南风两手背在身后,看着云娇侃侃而谈:“你年纪尚幼,自是无需避家中男仆,那自也无需避我,把小九,你看哥哥说的可有道理?”
云娇粉唇微撇,满面嫌弃:“谁说你是我哥哥了?”
言毕,她忽想起方才开窗之时见到墙头那一晃,当时她还当是自己眼花。
“秦小五,我问你,方才我开窗之时,是不是你在墙头?”云娇立刻怀疑的盯着秦南风。
“我在外头凿冰,想着趁时辰尚早,找个合适之处钓上几杆,隐约听到这院中声音有异,”秦南风面色坦然,直道其详:“便爬上墙头打算下去看个究竟,忽见你家丫头带着那小厮急匆匆的冲进来了,我便伏在墙头,尔后你开了窗,我才知原是你也来了。”
云娇外祖母这栖霞苑在钱府最西侧,西墙外便是一条蜿蜒小河,这数九的天气,河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那些鱼儿在水中都憋闷的不行,若是在冰上破开一块,鱼儿争抢着透气,便会蜂拥而至。
是以隆冬之时,大冰封河,正是钓鱼好时节。
秦南风平日里除了爱舞刀弄枪,最大的喜好便是钓鱼。
他自然也是读书的,不过却不大爱读圣贤书,平日里读的最多的便是兵书。
“那方才那番事,你是都瞧见了?”云娇神色微正,定睛瞧着秦南风。
秦南风见她明眸清澈,黑白分明,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端的是十分可爱,不由含笑点头。
“瞧见便瞧见了,你可不兴与人胡沁去。”云娇见他坦荡,反倒有些释然。
即便多年未见,她也信秦南风依然如同年幼时一般,直正良善,刚正不阿。
“若是你乖乖唤我一声哥哥,我倒可以思量思量,毕竟哥哥护着妹妹那才是天经地义,”秦南风似笑非笑的望着云娇。
云娇察觉他眼中的促狭之色,心中很是不服,但转念一想,人还是要识时务的,秦南风待她也算不错了,唤一声哥哥他也是当得起的。
遂咬唇,低低的唤了一声:“哥哥。”
“乖妹妹,往后哥哥护着你!”秦南风很是满意,抬手不客气的揉她脑袋上的小包子。
云娇拍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瞪着他:“秦小五,你别得寸进尺!”
秦南风见她脸色绯红嘟唇气恼的模样,着实有趣,不由忍俊不尽。
云娇见他笑得开怀,有些恍惚,仿若回到幼时那无忧无虑的年华。
须臾间,又想起东厢房中病重卧床的外祖母,心下有些感伤,大抵这便是物是人非吧?
秦南风见她脸色不雯,不晓得她心下思虑外祖母病情,只当她是脸皮薄,怕再笑下去真将她惹得恼了,便不再逗她。
他抬着下巴对着木槿的方向问道:“这婢女你打算如何处置?”
云娇这才想起木槿还在一旁跪着,侧头吩咐道:“蒹葭,扶她起身。”
蒹葭应了一声,忙去搀扶,木槿膝盖冻得有些僵了,就着蒹葭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不肯与你家姑娘细说?”秦南风缓缓的踱步到木槿跟前,微皱眉头细细打量。
这婢女哭的倒是情真意切,望之也不似奸佞之人,却不知是有何难言之隐了。
木槿只是垂头啜泣,一言不发。
“木槿,都到这种地步了,”蒹葭在一旁干着急:“你有什么倒是说出来,姑娘也好想法子替你应对。”
蒹葭不懂,木槿一向是个软性子,不知何事能将她难成这般。
木槿仍只是默默垂泪。
云娇见木槿锥子也扎不出一声,心下也着实有些恼了:“你既不想说,便好生去吧。”
“姑娘……我说,”木槿抬起头抽抽噎噎,终是说出了口:“是……是陈画竹让我……让我害你。”
“陈画竹?”云娇眉头微蹙:“你说那个画师?”
大渊朝国泰民安,百业兴盛,民众安乐之余,衍生出各色喜好。
饮酒点茶作诗绘画插花,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附庸风雅蔚然成风。
其中绘画尤为风行,已成科举考试的一部分,当今天子更是特意授意,在宫中开辟出宫廷画院,专用于选拔绘画人才。
云娇的父亲把言欢,当年一等进士及第,便因官家赏识他的文笔,更欣赏他的画作,这才下旨亲封正六品朝奉郎。
第8章 细说缘由
如今一晃数十载已过,把言欢已官至金紫光禄大夫。
大渊朝自来重文轻武,他这正三品的文职,在朝中还是有些地位的,属于文官清流,自成一派。
但在那些皇亲贵胃眼中,三品官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官大一级压死人,便是个不起眼的小小七品芝麻官,身边也是有几个阿谀奉承之辈的,更遑论这正三品的朝廷大员。
陈画竹便是那些趋炎附势之人特意从外地寻来给把家老夫人作贺寿画的画师。
把府之中,常有各色酒师,画师,茶师出入,但真能入把言欢眼的,可说是寥寥无几。
陈画竹算是勉强可入把家的门。
他擅长画人物,云娇见过他给祖母画的画像,的确是惟妙惟肖,逼真的仿若真人入画。
把言欢见他于绘画方面确实有几分常人不及之处,又能讨得老夫人欢心,便留在了府中。
后来他给把府二姑娘把云姡簿褪窃平康亩憬阕髁艘环瘢虐言茒|对那画像爱不释手,不等晾干便悬挂在了自己的闺房之内,与她来往的闺阁小姐们见了,都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陈画竹的才干便逐渐流传了开来,找他画画像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如今在帝京混的也可算是风生水起吧。
云娇无意中也曾见过他,依稀记得他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模样,身材清瘦,面上倒生的有几分儒雅风流之意,当时她还觉着这长相倒也不辱没了这名字。
旁的,她便不大清楚了。
云娇思索片刻,仍觉迷惘不解:“那陈画竹,我与他并无交集,他为何要这般做?且你为何要听他指使?”
木槿两手搅在一处,垂头嗫嚅着,声音小若蚊呐。
蒹葭却似想起什么来:“木槿,我记起来了,他之前是找过你的,大约是你上半年生病之后?”
那一场大病,木槿差点丢了性命,蒹葭自然记得无比清晰。
木槿只觉得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在蒹葭这番话之下,瞬间崩断,她再也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尔后细细道出其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