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狮子-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西,都是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恕机灌输给她的精神污染。
不过最近她脑子里反复循环的却是这一句词: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她脑子里总会无意识地重复播放一些曲调,大多是她反复练习,走火入魔的结果。但离开缮灯艇后,她已经许久不唱,为何还有这样腔调?
再细细一听,却又不是京剧,而是昆曲,《桃花扇》中教曲师傅苏昆生诌的那一套《哀江南》,竟然还有笛子伴奏的声音,咿咿呀呀,十分凄凉。
余飞被自己唬了一唬,心想我这是怎么了,学了十六年京剧,难道昆曲才是我的本命吗?
再仔细一想,她想起来了。缮灯艇教戏,有一套独有的方法。“倪派”认为昆曲是百戏之祖,学京剧之前,得从昆曲学起,也所谓是“京昆不分家”。因为她主攻老生,这套曲子她唱得滚瓜烂熟。
此后十几年,她再没唱过。
不曾想,在她退出缮灯艇后的某一天,这调子又一缕幽魂一般地飘了出来。
这一个多月时间,她的确过得像做梦一般。早晨惊醒,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出早功;白日里恍惚,常以为自己还在佛海之上;在戏台上和师叔倪麟对唱……旧境丢难掉,旧境丢难掉啊。
她生生割断这层回忆,又痛骂恕机一声:说什么会遇到高富帅如意郎君,现在连个屁都没有!回y市这么多天,除了医生,她就没正经和哪个男人说超过三句话。
腰上似乎又痒了起来,她又蹭了蹭电线杆儿,蹭了蹭,又想起此前在北京看的一出《怜香伴》,其中表现两个女主角崔笺云与曹语花之间的情~欲,便是蹭台柱子。那蹭柱子的身段是好看的,余飞细细回忆着,琢磨了下,不由得自己也模仿着,款摆腰肢,蹭蹭蹭。
“大街上发什么骚呢?”
余飞回神,面前站着个大高个光膀子的社会青年,额顶揪个飞机头,戴一墨镜,很潮的样子。目光跨过他的肩膀,车站边上一对年轻情侣正盯着她,隐约有点面熟。
余飞是个很自我的人,戏台上被人盯惯了,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乜了一眼那社会青年:“我当街发骚怎么了?挡着你发财了?”
社会青年拈出一卷儿钱,在她面前秀了一下,插~进了她旗袍侧面的盘扣里。余飞的胸不大不小,布面旗袍虽朴素,却剪裁合宜,尽显身段。那扎扎实实一卷百元大钞就卡在她胸上,将将好掉不下去。
余飞捂住胸口,飞起一双凤眼,甩刀子样地瞪着他:“谢涤康,你要死啊!”
谢涤康闲闲地双手插兜,耸耸肩:“没挡着我发财,挡着她们了。”
余飞顺着谢涤康的目光扭头一看,那边马路牙子上站着几个穿着暴露身材火辣的女子。
余飞说:“哦。”东倒西歪的身子从电线杆上爬了起来,一耸肩,站得笔直,正气凛然。
谢涤康:“……”
余飞问:“你怎么把钱全还我了?买不到?还是我给少了?你直说。”
谢涤康说:“血燕我给你送家里去了,保证是南洋的正品,而且是上品,你回去自己看。珊姨一直对我们很好,算是我们哥几个的一点儿心意。”
余飞鼻子一酸,知道如果是上品,自己这点钱无论如何不够买。她硬气地收了泪意,说:“那你得少收多少保护费啊!”
“老子不是收保护费的!”
余飞说:“你莫急啊,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我将来赚钱还你。”
谢涤康不以为意地嘿笑了一声:“我那个叫阿光的哥们——就是当老板做外贸生意的那个,觉得你屁股长得很好看,你去陪他睡一夜,就当是还了。”
余飞“哦”了一声,说:“你告诉阿光,他老豆死了,我不要钱去灵堂帮他唱一个晚上。”
谢涤康哈哈大笑:“他老豆生前最讨厌听戏,阿光他妈就每年烧两个假戏子给他,说怕他寂寞,他老豆估计每年都被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余飞白了他一眼。
谢涤康拍拍她肩膀:“有事先走了啊,阿光会赚钱,对你也是真心的,你考虑下。”
余飞说:“你让他死了那条心吧,我有男人了,长得特俊。”
谢涤康说:“你别吹。之前阿光还跟我打赌你是个雏儿,我跟他说去,他回头肯定要看是哪个男的胆子那么大。”
余飞死鸭子嘴硬:“我说有就有,我怕他?”
谢涤康吹了声口哨,走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密密麻麻的路灯亮了起来,宛如星河。余飞目送谢涤康走远。
谢涤康和她是小时候光屁股玩泥巴的交情,后来她七岁入京,去了就没再回来。再后来她每年回y市,谢涤康偶尔进京,见面不算太多。然而这份情义,却一直还在。
余飞抬腿往车站走去,意外发现那对年轻情侣还在,也不知道是一直没等来车还是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来,这两人她之前在医院见过,没想到出来吃了顿晚饭,又在这里碰上。那会她觉得这对情侣打扮新潮入时,男的个子挺高,阳刚帅气,女的则纤腰一搦,楚楚动人,一对儿看着十分养眼。他两人还一直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给人的印象特深刻。然而目光对上的时候,余飞却从那两人的眼睛里读出了鄙弃、猎奇和嫌恶,这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余飞向来除了唱戏,万事不萦于心,这一个小小插曲,她也没放在心上。回家的公交车正好过来,她爬了上去。她摸着腰,带状疱疹折磨了她半个月时间,现在总算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去医院,算是最后拿药巩固一下。背后的鞭伤也淡了许多。
她回想过去,身上挠破个疙瘩她就心疼半天,怕留下伤疤,现在竟然落了个全不在乎。过去一直蓄着的长发,现在也剪短了。所谓是女为悦己者容,现在悦己者没了,她的心思也由浓转淡。
路上车多,公交车不紧不慢地开。温度开始下降,余飞从包里拿了条长长的薄围巾,绕了两圈在脖子上。y市格局小,马路紧凑,车来人往,那种红尘烟火的气息便尤为浓烈。余飞趴在车窗上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报站:铁狮子路口站,到了。
余飞一惊,坐过了。原来这公交车广播坏了,时灵时不灵的。余飞也没多想,跳下车去。
这趟公交的路线设置不完全对称,过来有铁狮子路口站,反方向却没有。这个时点也不好打车,余飞无法,只得顺着路往回走。
第3节
夜风起,卷起一地的碎花。花逐风飞,一时呼啦啦地往这边去,一时又呼啦啦地被吹回来。
y市虽然地处南疆,可是今年似乎格外冷一些。
余飞拉紧了围巾。风一吹,浑身上下就有点神经痛,是过去练功落下的病根子。
从七岁入京,被师父相中收为关门弟子,到现在十六年时间,她没有一天时间懈怠过练功。
现在忽然一下子就荒废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旧园子,一夜之间,就长满了草。
过去所付出的一切,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为了解脱一段情。
她苦恋倪麟很多年。倪麟心如止水,她便隐而不发,但她不信倪麟不知道。她唱得最好的戏就是《游龙戏凤》,她是坤生,演正德皇帝;倪麟是乾旦,演李凤姐。正德调戏李凤姐,就是她光明正大地在众人眼前和倪麟调情。她享受这个过程,和倪麟演千遍万遍,她都不腻。那朵海棠花,她演一万遍,就能插出一万遍的新花样来。
倪麟过生,她给倪麟送礼物,每年都写同一句话:师叔,我要和你唱一辈子的戏,少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她就从来没想过,《霸王别姬》以悲剧收场,这句话,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两年前,她知道了倪麟决定接受缮灯艇里空降过来的大青衣师眉卿的追求,她连夜追过去向倪麟陈情,却被拒之门外。而从此以后,倪麟以锻炼新人为名,不再和她同台。她哭着去和倪麟求情,这件事却无法挽回。
如果说那时候,她还没有心死的话,那天在缮灯艇里她两问倪麟,都被冷眼漠视,她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就算她被打死,就算她被赶出缮灯艇永远不能回来,他也不会挽留她一下。
倪麟并没有错。
从头到尾,都是她爱错。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出男主,小丽说,请再给我一章的机会
☆、筏
余飞的师父说,余飞这孩子没有叛逆期,因为她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不叛逆的时候。
余飞深以为然,因为她内心深处就有那么一种拧巴劲儿。刚被师父带去缮灯艇的时候,师父抱着她对倪麟说,这孩子额头高,眼睛亮,腿长,长相和声音也好,是万里挑一的唱老生的料子。她当时虽然不知道老生是什么,但是知道是很高的夸奖,她很骄傲。
当时十七八岁的倪麟冷冷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驼背,没戏,送回去吧。
她当时就觉得倪麟看不起她,趁没人的时候对着墙悄悄哭了一场。然而师父并没有送她回去,她便赌着气,用绳子和木板,花了两年时间,硬是把自己给矫正过来了。
后来她的戏曲天赋渐渐展露出来,十二岁时,拿了北京少儿京剧大赛金奖。她特骄傲,倪麟就两个字:呵呵。
这让人怎么能不恼火,怎么能不想和他对着干。
她心里很清楚,直到现在,倪麟都看不上她,觉得她歪门邪道,觉得她一心迷恋情情爱爱,唱不出“失空斩”这种戏的铿锵大气。
她又怎么比得上师眉卿这种京剧世家出身的大青衣端庄秀媚。
想到这里,她心底一股郁气直冲嗓眼,冲得她向前快跑了一段,直到道路两旁密集闪耀的灯光晃花了她的眼,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置身于酒吧街中,y市年轻人夜蒲最爱。
余飞的想法变得很快的,她突然没那么想回去了。十六年,她不沾烟酒,不吃辣,少油荤,就为了养着自己的嗓子,现在她忽然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她张着一双眼睛,四下里逡巡,铁狮子路上的酒吧风格各异,颇有岭南风情,也不输北京的什刹海。她没去过酒吧,不知道该怎么选,走着走着,忽的瞅见一个极狭窄的门脸儿,漆黑的,就挂了一盏老油灯,依稀可见木牌子上写着一个“筏”字,上面有两只鸽子。地上有个警示牌倒是极醒目:
【男士勿入】
咦,这个好,安全,万一喝醉,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余飞摸了摸下巴,抬脚走了进去。
一条完全漆黑的走廊。有声音提醒她:“请右手扶墙,往前走。”余飞心想这是什么鬼地方,等会会有一个丧尸跳出来吓她吗?
然后七弯八拐不知道怎么绕了几下,听见那个声音又在身后说:“这位先生,请您出门,非常抱歉本店不接收男士。”
这家酒吧还挺有原则。余飞想着,忽然眼前亮了许多,一个开阔的空间呈现了出来。
光线很暗,所有的光源都来自桌上小巧的香薰蜡烛,另外有一个精致的吧台,一个小巧舞台,一个女歌手坐在高凳上缓弹吉他,唱一首晦涩的歌。人很多,但都看不清脸。
余飞想,这酒吧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她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点酒,一杯又一杯,她不懂酒,也不懂怎么喝,反正哪种好看就点哪种,换着种类来。半醉半醒间,她打量酒吧里来来往往的女人,一个个风情各异,身材玲珑有致,不由得心旷神怡,心想早该来这种地方,怎么能这么多美女的。
喝到第五杯的时候,一个非常刺激的觉悟猛然间划过她的脑海,然而这时候,已经有人挨近了过来。
女人和女人接触的感觉,很不一样:精致,细腻,柔软,仿佛每一寸的触感都被放大。
那只手从她臀上滑了过来,隔着薄薄的、熨帖肌肤的旗袍,款款地扶在了她的腰上。她心里头有些瘙痒。
余飞蓦地转头,顺势勾近她,手掐到她后背腰间凹陷处,低头在她嘴唇上一吻。
这是个美人。
凡是美的东西,余飞都喜欢。
美人眯起眼睛,眼底滋味更浓。她笑起来:“我叫关九,你呢?”
“言佩珊。”
“听名字,是y市本地人?”
“听口音,你是外地人。”
关九爽气地笑。她眉目都生得凌厉,有一种十分锋利的美,余飞想起虞姬的剑。这一出神,余飞被她揽着腰从凳子上拉了下来。
余飞腿长,个子高,这是她唱坤生的一大优势。就算是和倪麟饰演的花旦对戏,穿上加厚的官靴,也不会露怯。这个关九和她几乎差不多高,显然,关九也有几分惊讶。
关九迫近来,“我喜欢你……”她清越的声音压得很低,十足的暧昧,又有几分压迫感,“你是t还是p?”
余飞不懂什么是t什么是p,不过她懂得关九的肢体语言。她徐徐伸手,将那吧台上的酒杯拿了起来,关九的目光一直粘着她手——余飞有意无意拈了个“蝶恣”的手势。这是旦角的手势,余飞的手指不是纤细饱满笋尖儿似的,但足够修长,拈来不似倪麟那般秾艳,却也学了个七八分姿色。
关九的眼神有点儿迷恋。
余飞轻抿了口酒,入口是柠檬的香,余味是苦艾的苦。她不动声色:
“是上你的那个。”
*
关九这群人玩得很开,不像其他桌那么矜持。
听口音听得出,这群人中就关九是外地人,其他都是y市这边的人,讲的是白话。余飞被关九带过去后,那些女生便七嘴八舌地和她说话,有人问她,你也是y市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余飞笑,也不说话。关九说这是我的人,你们别打主意。
这一群人围在桌子前玩骰盅,余飞被关九拉着坐她身边。关九是这群女孩子里面最豪爽最打眼的一个,看得出其他女孩都喜欢她,但又像约好了要坑她似的,一开始还说国语,渐渐的国语白话交杂,到真玩起来的时候,基本上就只听得见白话。
奇!书!网!w!w!w!。!q!i!s! h!u!9!9!。!c!o!m
余飞发现,关九的白话非常糟糕,连数字都听不准,不过她偏偏死要面子硬撑。一开始定罚酒规则,有的说一杯两次,有的说一杯一次,一个看着特乖巧的萝莉脸女孩子喊:“玩大点,两杯一次!”
关九说:“猴猴猴(好好好)。”
余飞肘尖戳了关九一下:“‘两杯一次’,你知道什么意思?”
关九望着她嫣然一笑:“没听懂,管它呢。”
余飞被她气笑:“‘一杯两次’是说输一次喝半杯,‘两杯一次’说的是输一次喝两杯。两杯一次喝死你吧。”
关九感动地说:“佩珊,想不到你这么心疼我。不过没关系,我酒精过敏,后面这位阿翡会代我喝。”
余飞蓦然回头,果然看见后面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她之前竟一直没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一身黑衣裳,很随意地靠坐在沙发角上,手撑着额角在听那个女歌手唱歌。她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隐约能看出头发很长,轮廓美得像一副油画。
窗外有车驶过,窄窄长长一道浮光掠过她的脸,惊鸿一瞥中余飞看清了她那双眼睛。
这一眼,余飞记了许多年。
许多年后,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快要衰退时,去学了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