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九州-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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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从未因哥哥的死责怪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在她面前说过。可傅归荑宁愿他们打她,骂她,也不想看母亲独自垂泪,父亲掩面沉默,却在她面前强装无事发生。
她一直觉得父亲母亲是埋怨她的,尽管他们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逐渐释怀,而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傅归荑哭累在裴璟怀里。
裴璟轻手轻脚放开她,把人平放在榻上,手指替她擦干残余的泪痕,拨开湿润的碎发。
他躺在傅归荑身侧,手握住她垂落的五指,逐渐扣紧。
接下来的一个月,傅归荑接连为十几名世子送行。
南陵初雪当日,她在西厢房坐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她叫人送来笔墨。
第二日,她去找了邓意。
傅归荑艰难地开口:“阿意,我有话跟你说。”
邓意看见傅归荑刹那间红了眼框,心毫无征兆地痛了一下,面容凝重。
“阿意,哥哥死了。”
傅归荑本以为自己很难开口,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缓,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得了急病,前段时间没的。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害你们辛苦了。”
邓意张开口又闭上,出声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站起来快步走到傅归荑身前,两只手握住她的肩头,颤抖不止。
“世子,你不该一个人扛着的。”邓意的目光里满是心疼。
“阿意,我没有哥哥了。”傅归荑的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她低下头,眼前模糊,脚下晕开一拳洇湿。
邓意急急从怀里掏出帕子替她擦拭,“你还有王爷王妃,他们一定想你了,咱们马上启程回家,正好能赶上过年。”
傅归荑接过手帕擦掉泪痕,调整好呼吸后拿出一封信。
“这里面写了事前的原委,我要你亲自交到父亲母亲手里。”
邓意皱眉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傅归荑知道他会问,说出早就编好的理由:“我的身份一直是个隐晦,太子殿下承诺我,只要帮他训练好追云骑便赐予我丹书铁券,如今东西已经送回苍云九州,我不能食言。”
邓意立刻回:“我留在这里陪你。”
傅归荑摇头:“不,除了你,我谁也不放心。这封信,你一定要亲自带到,我会叫忠叔他们护送你回去。”
她的眼睛覆了一层水光,看过来时带着殷殷哀求,邓意很难拒绝。
“好吧,”他接过东西,“送到我马上赶回来。”
傅归荑点头。
他们回了苍云九州,无诏不能再出。
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够了。
傅归荑离开长定宫的时候,天降大雪。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邓意,露出浅笑:“阿意,替我向父亲母亲问安,告诉他们我在南陵过得很好,不要担心。”
邓意说好。
他注视着傅归荑离去的背影,心里没有来闷得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世子有什么地方变了。
她的笑也让他很难受,有种永别的错觉。
傅归荑小跑着出去,她怕自己忍不住再哭出来。
她真的非常讨厌离别。
一路疾行只顾脚下,没注意到头顶的雪断了。
傅归荑抬头看向来人,裴璟手撑着伞走在她右侧,他的侧脸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鲜明凌厉,有种锋利之美。
“怎么不打伞?”裴璟瞥了她一眼,发现傅归荑只穿了外衫跑出来,随手解开自己的披风给她系上。
傅归荑替裴璟拿着伞,低声解释:“出来的时候天还是晴的。”
裴璟冷下脸:“这几日都有雪,没事还是少出门。”
“知道了。”
裴璟一手撑伞,一手悄悄地伸进披风里握住傅归荑的手,两人漫步在鹅毛大雪中,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两人的脚印同步留在雪地上。
路过摘星楼时,裴璟停下来指了指高处,“去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站在那。”
他看着傅归荑茫然的眼神,压下伞,低头在她唇边轻啄了一下。
当时他还怀揣着要考察傅归荑的心,没想到被她的一笑夺了魂。
傅归荑的脸顿时涨红,恼羞成怒地大步往前走。
裴璟连忙去追,替她遮风挡雪。
*
最近的雪和雨连绵不断,入夜后阴冷湿寒。
屋子里没有烧地龙,地龙干燥,傅归荑每夜都会被渴醒。
但她不仅怕热,还畏寒,是以这段时间来裴璟欢喜又煎熬。
欢喜的是她会主动钻进自己怀里汲取暖意,煎熬的是他只能当个人形火炉。
软玉温香在怀,裴璟只能看不能动,更不能吃。
他知道傅归荑需要时间,他必须等她自己走出来,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月。
裴璟觉得自己真是个活菩萨,生生忍得快得道成仙了。
某些夜晚,他几次徘徊在危险的边缘,心中对傅归荑的渴望难以自控,痛得他骨头都在疼。
然而每次在他伸手碰到她的脸时,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他不想她讨厌自己。
尽管傅归荑掩饰得很好,裴璟还是能从她偶尔泄露的眼神中察觉到若有似无的厌恶。
像一把钢刀,每一次都能将他的心活活刮下一块肉,鲜血淋漓的。
从前她躲避害怕他,恨不得离他百丈远,后来她被他强迫后变得隐忍不发,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反抗,只能妥协,但却从心底里排斥他。
这个认知让裴璟几欲发狂,他陷入了一种慌乱无措的困境,他根本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掌控。
他清楚只要有机会,傅归荑一定会想方设法离开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裴璟不断地通过索取她的身体来安抚自己烦躁不安的心,但无异于饮鸩止渴。
这样的方式并没能让傅归荑的心属于他,顶多只是他越来越熟知她身体的每一处,迫使她越来越快沉溺在自己给予的欢愉中,等她清醒后,她依旧将他拒之千里。
好不容易,他抓住了那么一点点机会让她卸下心墙。
裴璟不愿意前功尽弃,他想走近她心里。
此时,他不求取代傅归宜,而是要成为傅归荑新的倚靠。
所以,无论从精神上,还是从身体上,他都不能强迫她一点点。
裴璟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傅归荑主动。
冬日贪睡,裴璟改了南陵的上朝制度,朝会过了午时再开。
人只有吃饱穿暖,睡好才会心情好,心情好才不会敷衍了事,一味的压榨只会适得其反。
但他不是个贪睡的,每日天不亮去晨练,然后到书房处理昨日拿捏不定的政务。
这日他照常在卯时醒来,外面天还是黑的,轻柔地将压在傅归荑身上的手抬起,准备起身锻炼。
一只脚刚下榻,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怎么不多睡会?”裴璟刻意压低声,怕吵到傅归荑。
傅归荑迷迷糊糊道:“我冷。”
裴璟下一瞬立刻返回被衾,抱住她替她暖手暖脚。
傅归荑的额头往他胸口钻,动来动去,弄得衣襟大敞,露出光洁的胸膛。
裴璟心口的火腾地一下燃遍全身,手拍了下她的腰,咬牙切齿道:“老实点,要睡就快睡。”
傅归荑置若罔闻,手也开始往他胸口贴。
裴璟身体紧绷像块火热的烙铁,心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孽,一早上就要承受这种痛苦,本来早上锻炼就是为了泄当晚积攒的暗火。
“你不想要吗?”细弱蚊蝇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裴璟甚至觉得自己幻听了。
傅归荑等了半天,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主动,结果裴璟完全没有往日的急切,反倒是像个木头似的不为所动。
她全身腾起羞赧的热意,未料到是这种结果,她恼恨地下定决心再也不做这种事。
傅归荑转过身想假装无事发生,裴璟忍无可忍地翻身压了上来。
“这次是你主动的,可不要怪我。”
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裴璟都没能从方才的鱼水之欢中缓过来,他看着旁边累晕过去的人,心里生出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
不是他的错觉,傅归荑在试着主动靠近他。
比身体上更令人欲罢不能的滋味是心灵的冲击,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
傅归荑柔顺地迎合,让裴璟的灵魂都在激动地战栗,他觉得自己差点要疯掉,还想拉着她一起共沉沦。
然而事实是他小心控制住自己,一点一点地挤进她心墙上百年难得一遇的缝隙。
傅归荑看似及其微弱的往前一小步,已经让裴璟几近癫狂。
多日的隐忍在此刻终于尝到了最甜美的果实。
裴璟侧头凑到她濡湿的唇瓣前,轻轻吻了下去,像对待最珍贵最易碎的琉璃。
往后半月,裴璟终于理解为何前人会写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默默把晨练改到了傍晚。
朝臣们敏锐地发现太子殿下最近心情大好,以前要挨板子的错现在运气好的话最多跪两个时辰,罚跪的变成训斥,训斥的可能就被瞪一下。
总之,大家的日子好过许多。
有人猜测是东宫那位不知名的美人即将临产,太医说很有可能是个男孩。
原来如此!
怪不得太子殿下每天都急急赶回东宫。
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保佑那位美人母子平安,完全将选秀一事置之脑后。
这日,傅归荑与裴璟高坐摘星楼赏雪,两人面前温了一壶酒,几碟精致的点心。
裴璟跟傅归荑说着朝堂的趣事,她偶尔会回应一两句,有时候还跟裴璟一起笑。
岁月静好,莫不如此。
裴璟觉得自己每一天都活在美梦里。
两人正在说着兵部尚书的嫡女比武招亲一事,忽然东南方腾起一阵黑烟。
傅归荑登时跳了起来,神情说不出的慌乱,立刻往下跑。
裴璟神情严肃地快步跟上去。
烟起处,指向东宫西厢房方向。
秦平归冷眼看着燃烧的竹屋,用力一抛将火把扔了进去。
烧吧,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别人家的男主:给女主一个家,获得芳心。
裴璟:给老婆哥哥一个家,获得老婆芳心。
最惨男主,只甜蜜了一章。
第62章 打脸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裴璟赶过来的时候刚好拦住要冲进去的傅归荑。
火光冲天; 浓烟滚滚。
竹子中心是空的,燃烧后爆炸声噼里啪啦像鞭炮一样,里面偶尔还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
“放开我!”傅归荑红着眼拼命挣扎; 力道之大裴璟差点抓不住。
裴璟双臂死死扣住她的手臂,连同腰一起禁锢在胸前; 他规劝道:“你现在进去会被烧伤的; 等火灭了再去。”
傅归荑眼里沁出泪光; 哀求他:“不、你放开我,他还在里面。”
火势这么大; 存放哥哥骨灰的架子万一烧塌砸下来怎么办?
傅归荑不愿意冒一丁点风险。
裴璟眼神纠结,里面放的根本不是傅归宜的骨灰,只是普通石灰而已。
轰隆——
一声巨响; 竹制结构的家具爆发出雷鸣般的响动。
傅归荑屈起手肘用力往裴璟身上一桶,同时脚后跟往他小腿踢。
裴璟没想到她会下这么重的手; 一时不察让她挣脱出去; 眼看着傅归荑就要往里面闯,怒喝周围的人拦下她。
“你为什么要拦我……”傅归荑神情激动; 挣扎不止; 她嗓音带着嘶吼:“放我进去!”
裴璟站在她面前; 最终还是说出来。
“那里面不是他的骨灰。”
傅归荑当场震在原地,霎时全身僵硬,她张开口又闭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只是石灰。”
她的眼里充满不可置信; 盈盈水光几乎溢出眼眶。
“你、你……”
傅归荑全身颤抖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拳头紧握; 指尖陷入掌心; 她的脸从雪白顷刻间涨红,眼白隐约爬上一层血丝。
裴璟见她急促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别激……”
啪!
周围仿佛因为这一声响亮的耳光被按下暂停键。
裴璟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火辣辣地疼,脸颊上霎时浮现五道通红的指印,最长的划到嘴角边。
嘴里腾起丝铁锈腥气,他抬手以指腹抚上唇角,温热的血须臾间变得冰冷。
傅归荑还是知道了。
裴璟闭了闭眼,这一巴掌便能窥见傅归荑滔天的愤怒,他心底生出悔意。
一步错,步步错。
那一刻,裴璟甚至想将全部真相告诉她。
告诉她,王沐然不是她哥哥,真正的傅归宜可能还没死!
但他终究不敢说出口。
裴璟缓过神后转头看去,傅归荑高举的手悬在空中,牙齿死死咬出颤抖不止的下唇,殷红的血与他一样从嘴角渗出。
落在雪白的地上,格外刺目。
裴璟还来不及替她擦掉血迹,傅归荑忽然揪住心口,眉毛眼睛拧成一团,痛苦到难以呼吸。
怎么会这样?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哥哥出事时才会有的。
可他,明明已经死了?
情绪大起大落,傅归荑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思绪开始变得混沌。
最后两眼一翻,身形摇晃地往后倒下去。
裴璟惊慌上前接住她,厉喝道:“请太医,快!”
说完,打横抱起傅归荑进屋。
躲在暗处的秦平归面无表情地将短刀从自己的右肩拔出来,霎时血流如注。
等看见傅归荑捂住胸口后眼里满是心疼,他迅速打开止血粉朝上面撒去,捂住伤口一步一步摇晃着离开东宫。
这些天悔恨,自责和内疚交替折磨着他,右肩的伤口不足他心痛的十分之一。
裴璟看得太严,傅归荑的一举一动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有人监视,他根本没机会悄悄接近她,告诉她傅归宜没有死。
他不能让裴璟知道自己的身份。
秦平归心里嗤笑,若是裴璟知道自己是傅归宜,他一定会让自己回苍云九州继承镇南王府的爵位,正好名正言顺地把傅归荑留在南陵皇宫。
他想得美!
秦平归悄无声息地回到住处,从怀里掏出熟悉的手串,每一颗珠子上都雕刻着展翅的仙鹤,姿态各不相同,童趣十足。
上个月他处理好抚城的事,重新去了一趟苍云九州,在傅归荑很少踏足,真正属于她的房间找到他遗失多年的手串。
秦平归看到的第一眼是不敢相信,心想这种样式的手串兴许是苍云九州的传统样式,他也许是苍云九州的人。
然而当他细细看过去,发现这串手链其中两颗珠子有瑕疵,一个是牙印,一个是豁口。
牙印是他在被救起前就有的,豁口是他自己弄的,主要是为了做记号。
当年秦平归就有种感觉,这个手串很重要,所以它的每一处自己都记得格外清晰。
后来,他重新翻阅了一遍傅归荑的生平。
他在北蛮皇宫水底捉鱼感受到窒息那年,傅归荑被北蛮人砍伤肩膀。
他在潜入北蛮二皇子寝殿那年,傅归荑因PanPan冬日受寒,生了一场大病。
还有一次他无缘无故发热,傅归荑在那年从马上摔下来,伤势很重,卧床半月。
零零总总,他每一次身体莫名出问题时,傅归荑在那段时间总会因为某些事情受伤或者生病。
一次两次,他还可以说出自己的巧合,但重叠的次数显然已经是不合理的范畴。
他还打听到去年冬日,傅归荑在南陵生了病,太医也查不出是什么问题,他记得当时自己在北蛮抓捕余孽,腰腹不幸被箭羽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