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九州-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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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小到傅归荑都诧异自己真有这些习惯么?
裴璟声音越来越沙哑,自嘲低笑了声:“我今天的话好像有些多,你是个安静的人,想必定不耐烦了罢……”
隔着门,傅归荑回他:“没有。”
裴璟换了种笑,笑声略带悲凉:“那就好。我不想临走前还惹你不快。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与你好好说上一句话,我怕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傅归荑试着往前推门,发现纹丝不动。
“别开门。”裴璟察觉到门内的人想出来,他眨了眨眼,压下微微哽咽嗓音,故意扬声道:“我怕一见到你,就忍不住直接抓你回去。”
傅归荑停住手。
裴璟被雨淋了一夜,后背的伤口结痂与衣服黏在一起,头发断断依誮续续滴着水,他想想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他不想让傅归荑看见他落魄的模样。
自己在她心里虽算不上什么好人,至少也能算个枭雄,他不屑于装可怜去博取她的同情,更不愿把自己无能为力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他希望在傅归荑记忆里,自己永远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裴璟。
他眼睛更红:“你说的对,我们是孽缘。”
“孽缘,断了也好。”
他的声音越发的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成气音。
一门之隔,傅归荑的手覆在门栓之上,外面同一个地方放的是裴璟的手。
她轻轻颤了颤长睫,蠕动唇瓣却终是未出一声。
缘分了断,无话可讲。
裴璟的胸膛急剧起伏,嘴里大口大口呼吸。
听见院外动静,他知道时间已到。
“我走了,你好好的。”
说完仰头将眼前的白雾倒流回眼眶里,毫不犹豫地放开拉住的门锁。
“知道了。”
转瞬刹那,裴璟听见傅归荑清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扯了个转瞬即逝的笑,却再也没回头。
出了院外,季明雪已经点齐人马列队在侧,一行银甲威风凛凛,在阳光反射下熠熠生辉。
裴璟几步之间已然恢复成那个睥睨众生,无坚不摧的南陵太子,他的衣衫虽褴褛,气势却逼得人退避三舍。
接过季明雪手中的披风,振臂一挥披在身上,掩盖住半身伤痕。
裴璟去向镇南王辞行。
傅归荑等外面动静散去才打开门,雨后的院子似乎萧索了许多,枯叶落了一地。
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院子的石凳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把银弓。
裴璟一行人骑马驻足在镇南王府大门牌匾前,上面的红绸红花已经取下,门口再无一丝喜庆的装饰。
他调转马头,往城门方向。
扬鞭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有墨绿色的袍角落入他的眼中,裴璟的眼睛亮了一下,慌忙再控制马头回转。
待看见是谁后,眸中的光瞬间黯淡。
傅归宜站在门口,冷冷盯着他,似乎要亲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等等。”傅归宜走到裴璟的身边,二话不说扯下他腰间的玉坠。“别再来了,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裴璟垂眸看着空荡荡的腰带,一言不发勒住缰绳转了个头,清脆地马鞭声划破冬日干燥的空气。
一群人以他为首,入鱼贯从地离开城门,沿着关道一路向东。
北风猎猎,吹在裴璟的衣袍上,湿润的衣襟渐渐风干,如同眼角含着的那点水光,一齐消散在风沙里。
抵达滕城边缘,裴璟抬眼看了眼城门上镌刻的二字。
离开苍云九州的范围了。
忽而,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糊点,渐渐连成一片,抓住缰绳的手颤抖不止,身体忽冷忽热,还等不急下马便已经失去意识。
“太子殿下!”
季明雪吓得目眦欲裂,连忙跳下马扶住跌倒在地的裴璟。手碰到他的后背,染了一掌的鲜红。
“他真的走了?”镇南王还有点不敢相信,本来他都做好双方撕破脸的准备,没想到裴璟竟然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真的。”傅归宜找人跟在裴璟后面,探子亲眼见他和季明雪入了滕城。
不仅如此,跟着来的一千追云骑也悉数撤回,彻底离开镇南王府。
今天他居然还能骑马撑到滕城。
想到断裂在屋子里的长鞭,傅归宜只觉得昨晚还是手下留情了。
“不管怎么说。”镇南王长叹一口气:“总算是能过太平日子了。”
傅归宜没接话,他总觉得裴璟不会这样轻易善罢甘休。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次再来他再打出门去便是。
宣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
宣安帝病逝于德安殿,享年四十六。
宣安帝死前下旨身后事一切从简,不得大操大办,太子裴璟遵照遗旨行事。
同年年末,太子裴璟登基称帝。
新帝至纯至孝,与宣安帝父子情深,遂决定为父守孝三年,不举行大婚,同时停止选秀一切事宜。
新帝上位,苍云九州一切照旧。
此刻,镇南王府内再一次挂上红绸,为的是迎接新年。
这是一家重聚的第一个新年,镇南王和王妃都很重视,兄妹两也隆重对待。
府里到处焕然一新,挂红灯笼,贴吉祥对联,添置新衣。
明明只多了一个人,傅归荑却觉得今年比往年,热闹太多,闹得她心里热腾腾的。
除夕夜当天,镇南王大手一挥在苍云九州各地燃放烟花以示庆贺。
绚烂的烟花下,笑容满面的一家人坐在满满一桌子席面前互相说着吉祥话,他们身穿新衣,举杯共庆明年。
“祝父亲,母亲长保身荣贵,年年共守岁。愿哥哥嘉庆与时新,今年胜去年。”
傅归荑起身说着祝酒词,幸福地望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连饮三杯。
镇南王和傅归宜都非常赏脸地与她同饮,互相又道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一整晚,傅归荑的笑容就没断过。
其余三人也俱是喜气洋洋,分离十三年,一家四口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一起迎接新年。
明明灭灭的白光在她白嫩细腻的脸颊上闪烁着,双眸含光,绚烂至极。
南陵京城的天空也在子时燃放了盛大的烟花,庆祝新一年的到来,同时也庆祝新帝登基。
然而新帝在孝期,免了除夕宫宴,让文武百官回去陪伴家人。
裴璟身穿便服回到东宫,他无子嗣,自然无人入住。
这里曾经是他的寝殿,后来傅归荑住进来,便成了裴璟心里的家。
再后来,一场大火烧掉一切。
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恢复原样,唯独再没有那个人。
裴璟原本以为,今年的新年他不会又是一个人过。
“新年快乐,傅归荑。”
裴璟举起酒杯,对着旁边的空气轻声道。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白亮的烟花在裴璟头顶炸开。
火焰斜斜照在他身上,拉出一个影子,恰好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新年第一天,一封八百里加急从南陵皇宫送往苍云九州镇南王府。
十日后,傅归宜看着信件内容止不住冷笑。
他就知道,裴璟绝不是那么容易放手的人。
作者有话说:
裴璟:在老婆面前哭太多次了,要挽回一下作为男人的尊严,不然她以为我是弱鸡怎么办?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晏殊《诉衷情·海棠珠缀一重重》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晏殊《少年游·谢家庭槛晓无尘》
五更催驱傩,爆竹起。虚耗都教退。交年换新岁。长保身荣贵。愿与儿孙、尽老今生,神寿遐昌,年年共同守岁。——宋·晁补之《失调名》
第75章 日常 男女主无同框,慎买
裴璟是什么样的人; 天下间再没有比傅归宜更清楚的。
先不说他是如何心狠手黑把北蛮搅得腥风血雨,支离破碎,连刚出生的幼婴都能面不改色地利用; 让北蛮太子与三皇子自相残杀。
单说他回南陵稳固地位后,立刻提出要进行改革; 打破世家门阀举荐官员制度; 采用公平的科举制遴选得用的人。
此一项提出来; 完全动摇了那些勋贵的根基,他们趁裴璟还没有只手遮天; 花重金买凶刺杀他。
傅归宜觉得那段时间是他暗卫生涯中最黑暗,最劳累的时刻。
毫不夸张地说,十天内裴璟最多遭遇四次刺杀; 三次投毒和两次鸿门宴。
用九死一生来形容绝不为过。
即便是这样,也仍未能阻挡他想要变革的心。
谁拦他; 他杀谁。
谁阻他; 他灭谁。
那段时间杀的人,甚至比选出来的还要多。
连他都动摇了; 有次还问裴璟为什么不一点点来; 举荐制和科举制同时进行; 缓和矛盾。
他的回答是,这样只会让科举制变得毫无意义。
只要举荐制一直存在,就会有人想走偏门歧路而非靠自身努力,甚至那些由科举制选上来的人也会被腐蚀。
有了轻松的途径; 谁会选择更难的路。
而且他没有时间去一点点改变,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后来的结果也验证裴璟的预测。
南陵虽有一段时间的混乱与职位空缺; 但很快被那些有才华却无处施展的能人志士补上; 他们等待多年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
千里马不常有; 伯乐更难得。
这群千里马成为了裴璟往后征伐北蛮最重要的助力,他们前仆后继,他们不惧生死。
镇南王那日告诉傅归宜,有了傅家,裴璟只是加快攻下北蛮的速度。
他不会把命运和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傅归宜还知道,在他提出要征伐北蛮那日,当即有数十个御史大夫死谏阻拦,他们血溅当场也未能让裴璟眉头皱一下。
傅归宜看着他一脸冷漠地说着厚葬二字。
无论多少人劝他,甚至有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都质疑他的决定。
裴璟丝毫不动摇,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
选举制的好处立即体现出来,他们背后没有世家门阀支撑,即便心里不服不赞同,也会切实执行裴璟的每一个命令。
桩桩件件都体现他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只要他不死,就一定要做到得到。
这次他如此爽快地走人,傅归宜并不觉得是件好事。
果然,他的后招来了。
裴璟以为国殇为由,要求天下百姓三年内嫁娶事宜必须提交户部登记,审核批准后方能简单行事。
换言之,三年内天下的嫁娶都得裴璟说了算。
傅归宜冷眼看着公文上的白纸黑字,最末端有裴璟的御批。
他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傅归荑别想嫁给其他人。
这才是傅归宜认识的裴璟。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傅归宜过了十五元宵节后,才把这件事说给傅归荑听,话里话外都在暗讽裴璟。
“他根本没想过真正还你自由,你瞧瞧这嚣张的字,明摆着说他最多只能等三年。”
傅归荑扫了眼公文上面的字,字正方圆,她没瞧出嚣张,更像是一封郑重的保证。
裴璟保证三年内绝对遵守诺言,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三年后,他会继续等着她的决定。
“我也不想嫁人。”傅归荑安抚哥哥:“嫁了人就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说不准还得替丈夫张罗妾室。我习惯当男人了,不习惯做这些。”
那场乌龙婚礼最后不了了之,也是从这件事中让傅归荑发现了邓意对自己的心思。
她不想耽误邓意,找了个机会与他说清楚,自己对他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傅归荑对他的话到今日仍记忆犹新。
“大小姐,如今也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了。”
邓意的脸色闪过伤心,不甘,嫉恨,最后化作她熟悉的温和笑意。
“邓意能陪你长大,我已无憾。”
次日,邓意便向镇南王辞行。
苍云九州横跨东西,镇南王府位于最中间的第五城,邓意自请去最西边,远离南陵皇宫的那座边城镇守。
镇南王同意了,他正式将邓意收为义子,不改名记入族谱。
邓意离开时没有通知任何人。
傅归荑听说后默然不语,他需要时间放下。
自己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他。
傅归荑打趣道:“哥哥这么想把我嫁出去,是不是嫌我在家惹人烦了?”
傅归宜笑骂:“说什么胡话,我是怕到时候他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你甩不掉。”
他站起身道:“也罢,总不能因为他就盲婚哑嫁。若是你有喜欢的人便告诉我,到时候我去南陵京城偷偷溜进户部帮你盖章。”
傅归荑笑着说好。
转眼过完正月。
镇南王见傅归宜对苍云九州的事务悉数了解,也逐渐上手,转头便写了封折子请求将爵位传给儿子。
裴璟接到折子后没有为难,还送了一份厚礼给新上任的镇南王。
“他一定是在咒我。”傅归宜跟妹妹抱怨:“有谁接替爵位,庆贺的人送来一车一车药的。他是在暗示说我脑子有病,药不能停?”
傅归荑帮他出主意:“那你回他几匹上了年纪的马。”
傅归宜满意地点头。
连同老马送去的,还有老牛。
意喻裴璟不要总想着老牛吃嫩草。
很快,傅归宜明白过来那些从南陵京都运过来的药材不是给他的,是给傅归荑的。
某日,从南陵京都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经常给傅归荑看诊的太医,另一个是素霖。
太医说他已经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自己一生未娶,茕茕孑立。有幸在南陵皇宫得知苍云九州有许多他未曾涉猎的医术,故而慕名前来学习。
“老朽姓张,请镇南王看在我与大小姐有旧的份上照拂一二。”
傅归宜心道这不就是裴璟派来的探子,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傅归荑的身体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先把他的方子套出来,再把人打发走。
张大夫似乎并没有想做裴璟耳目的打算,他替傅归荑把了脉,写了方子,便大大方方离开。
还约定每隔一段时间再回来重新诊脉,调整药方。
傅归宜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欣然同意。还给予张大夫一块镇南王府的令牌,若在苍云九州范围内遇见什么摆不平的事,拿这块令牌去当地的府衙即可。
张大夫也没推辞,收下谢过。
另一个是素霖。
“我已经到出宫的年龄,家人都死于北蛮人手里,无处可去。听闻大小姐在苍云九州还缺个使唤的人,若您不嫌弃,我想寻个庇护之所。”
傅归宜拒绝了。
素霖是东宫掌事女官,她怎么可能没地方去,裴璟没了他,安插眼线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
素霖也没纠缠,只是在城内一处小屋住下。
傅归宜找人日日夜夜盯着她,想看看裴璟又在耍什么花招。
傅归宜上任后,利用暗卫的力量,和父亲两人一同找出了当年泄露他们隐匿地点的奸细,是父亲同父异母的兄弟。
因为嫉妒镇南王的才能,故意一路上留下记号让北蛮人找了过来,迫使傅归宜与家人分离数十年。
做了这件事后他心虚不敢再冒头,暗中潜伏着,装作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直到这次兄妹两身份互换被他抓到了把柄,他偷偷写了一封信送往南陵京都被傅归宜截获。
信中说了两兄妹偷龙转凤一事,状告镇南王故意以嫡女代替嫡子上京,心存不轨,意欲谋反。
傅归宜看了后都气笑了。若真是让裴璟拿到这封信,他指不定要怎么阴阳怪气自己是个废物,有本事回苍云九州,没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