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糖-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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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她拽离了死亡之地,可他一直不回头。
她想看一看他是谁。
他却突然松开手。
她要去追,一脚踏空。摔倒的时候,死神又飞过来,面具上的黑色,比刚才更深。她要逃,偏偏逃不掉。
“醒醒。”这是一个带有鼻音的声音,“醒醒。”
姜临晴没有睁开眼,手却猛然捉住这个人。
他问:“做噩梦了吗?”
她紧紧闭着眼:“池翮,我可能要死了。我见到了死神。”
他知道,这是梦话,她没有真正醒过来。“我还没有见过死神。你怕的话,我跟你一起去会会他。”
她没有听到这句话,再次睡了过去。
*
姜临晴的人枯了,连阳台上的小盆栽也枯了两盆。
池翮捻断了泛黄的叶片。
他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
一抬头,就见到晾晒的衣物。
她的衣服是从前的,套在她的身上,宽大空荡。
姜临晴说起死神。
对于死亡,池翮看得不能再开。大家都是同类。他没有太大的执着,留这条命是顺其自然。如果未来有一天,他意外离世,他也坦然。
他和姜临晴一起时,世界是美好的,轻松自在。
遗憾的是,她以一种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收走了他的光。
池翮光是想着,忘了抽烟。他最近常常点烟,但又不抽,只是夹在指间燃烧。
好半晌,他弹掉了堆积成块的烟灰。
丢了烟,他伸手去抓她的内衣带子。
还能箍得住吗?恐怕已经瘦了一个码。
他回头,望见她还在睡。
生病的人只能吃清淡的。
池翮打开冰箱。他记得以前的冰箱总是满满的。现在,空了大半。
他关上冰箱,去淘了米,煮了粥。
就像他无法回忆童年一样,他命令自己,刻意回避姜临晴的事情。
思想和行为是两码事,他还是忍不住过来了。
池翮以为,自己来到这里,又会出状况。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个熟悉的小公寓让他舒心。
从这里蔓延的焦躁,来到这里,回归平静。
池翮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依赖药物就谈不上什么睡眠质量了。为了治疗他的失眠,金医生几乎也要失眠了。
池翮先是坐在沙发床上,接着随意地躺下。
姜临晴有咳嗽声,这里不安静。但是,他很快睡着了。
*
身体不适,就算是吃了药,姜临晴睡得也不踏实。
她醒得比池翮要早。
她一睁开眼,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
池翮在身边。长长的睫毛投影在他的眼下,画出一道道的细线。
她细看,他眼下的肤色有点深?工作繁重,睡眠不足吗?她忍不住咳嗽,又连忙捂住嘴。
池翮睡得沉。
是了,他是池小猪,特别能睡。
姜临晴坐着发呆。
她刚才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池翮和她殉情了。她庆幸这只是一个梦,她才不要拖累一个无辜的人。
她不想吵醒他,但她控制不了咳嗽。连续咳了五六次,池翮醒了。
他清醒得迅速,直接用手梳一下头发,站起来。
她见到他的白衬衫被压得皱了。
池翮拿了体温计,给她量体温:“退烧了。生病期间,不要大鱼大肉,你吃些清淡的,同时补充维生素。”
“知道了。”说实话,姜临晴没什么胃口,“我不饿。”
池翮问:“你吃了午饭吗?”
她摇头。
他去厨房,端了一个大碗出来:“吃粥。”
姜临晴愣了一下:“你这是哪里来的粥?”
池翮冷淡得很:“煮的。”
“谁煮的?”
“你在这里还养了别人?”
“谢谢。”
“别光嘴上说谢谢,真要感谢就起来吃粥。”
“哦。”她掩嘴咳了好几下。
池翮不得不缓缓语气:“医生说,咳嗽没那么快能好。不过,退烧了,病就能慢慢好转。”
“谢谢池总。”
“既然你叫我一声池总。”池翮又冷下调子,“池总亲自煮的粥,你推推搡搡做什么?”
她就不推辞了。
这就是米加水的白粥,但是放的盐刚刚好。姜临晴觉得是一道美味。她一勺一勺,吃得很慢。
池翮整了整皱巴巴的衬衫:“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的动作停在半空:“你要走了?”
“不然呢?留下来给你洗碗?”池总应该是心情不佳,语气很冲。
“哦。池总慢走。”刚说完,姜临晴被一勺粥水呛到,连连咳嗽。
池翮:“你好好休息。”
“好的。”她低头吃粥。
池翮拿起领带,以及之前脱下的西装外套,到了门边,他回头望她一眼。
瘦过头了。
*
姜临晴吃完粥,自己洗了碗。然后躺回沙发床。
一个下午,她昏昏沉沉,似梦似醒。到了晚上,她听到门响,惊讶不已。
来的人没有开灯,修长的身影隐在昏暗中。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
见她已经坐起来,他说:“醒了?”
她问:“你怎么又来了?”
池翮开了灯。
姜临晴见到他拖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他一手搭在拖杆上:“我留了很多东西在这里,过来收拾一下。”
有理有据,理所当然。
“哦。”她说,“我太忙,没有帮你整理。”他第一次走的时候,她可是很利索地,把他所有东西都给打包了。
池翮把行李箱推到角落:“知道。我自己来。”
“哦,对了,你记得把钥匙留下。”
“等我的东西收拾干净,我一定把钥匙还给你。”
他说得比她决绝。
姜临晴一时间,接不上话,只能憋出一句:“你先收拾吧,我回房了。”
“晚饭吃了吗?”
“没有。”
“几点了,还没吃?”
“刚醒……”
池翮把提着的一个饭盒,放到餐桌:“这是蜂蜜雪梨水。有止咳润肺的功效,你趁热吃。”
姜临晴:“哦。”
他到厨房热了热粥,又端了一个大碗出来:“你多少吃点,空腹吃药容易伤胃。”
“哦。”她今天说的最多的,是这一个“哦”字。
二人现在不知究竟是什么关系。
蜂蜜雪梨水,味道很清。舌尖尝上去,甜甜的,但有一种相反的味道漫了出来。
姜临晴问:“池总,你吃饭了吗?”
“嗯。”池翮在小公寓里到处转转,大概要先区分哪些东西是他的吧。
她望一眼行李箱。
如果他搬走他的东西,这里就更空了。
第60章 活力
姜临晴是病人。
吃完药; 她顾不上池翮是怎样收拾的,爬到床上,一觉到第二天早上。
她从窗帘里探了一个头出去。
池翮换上了老年人的家居服; 在沙发床上睡得香,睡得沉。
他收拾了什么?没见有整理好的东西。
池翮煮的那一大锅粥; 姜临晴吃了两顿,现在还有剩。她当早餐吃了。
之前她懒,冰箱里的食材吃一样少一样,她没有去添。照池翮收拾的架势,恐怕是要留在这里吃午饭了。
姜临晴索性出去超市买菜。
她把咳嗽忍到关上门才开始咳。
*
将到超市的那一个路口; 姜临晴遇到一个女人。
女人拎了一个塑料袋,走着走着,塑料袋突然破了一个洞。一个苹果从里面滚了出来。她急忙用一手托住袋子的洞口。
苹果滚到了姜临晴的脚边,她捡起来,把苹果递过去。
“谢谢。”女人接过苹果; 愣了一下。
姜临晴看清她的脸; 也惊讶:“欧阳医生。”
这人是姜临晴的心理医生。两人很久没有见面。照理说,医生接诊那么多病人; 不是每一个都记得住。碰巧; 欧阳医生正在准备一篇关于“网络舆论”的论文。研究的案例; 其中就有姜临晴。
姜临晴从包包里拿出一个购物袋:“欧阳医生,给。”
“谢谢。”欧阳医生见到的姜临晴,和当初一样; 脸色差; 人消瘦。“你现在怎么样?走出网络阴影了吗?”
“我听你的。”姜临晴笑笑; “卸载社交平台; 远离纷争。”
欧阳医生问:“你对生命的观念; 有所改变吗?”
“有时有,有时没有。”姜临晴顿了下,“欧阳医生,有些话是我挂号才能说的吧,不好意思。”
欧阳医生笑了:“碰巧在这里遇上,聊几句没问题。”
姜临晴:“我遇到一个人。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池翮对她的关怀,可能是池家家规里,对老弱病残抱以同情的心态。她脆弱得能见死神了,硬是被池翮拉回来。甚至,他令她见到了希望。
欧阳医生:“是恋爱了吗?”
姜临晴点头。
“你渴望得到关爱。因为父母相继去世,你才钻了牛角尖。”欧阳医生抱着苹果,“爱的牵绊,是医疗无法达到的,神奇的精神力量。”
“谢谢欧阳医生。”姜临晴想说,她得了和母亲相似的病,但不是医院。她就这样拉着医生问诊,不大好。
欧阳医生:“我先走了。谢谢你,否则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装苹果。”
二人就此分别。
*
姜临晴也去了超市的水果区。
苹果嘛,平平安安,她得给她自己买两个。
一对母女从旁边走过。
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睁着圆圆大眼睛,望着走过的一个男人,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回来啊?”
被唤作母亲的人低下头:“他有别的家,以后都不回来了。”
小女孩:“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是啊,妈妈爱你。”这个母亲牵紧了小女孩的手。
姜临晴不是有意偷听。小女孩的童言无忌,那样的响亮清脆,她想不听到也难。
或许小女孩现在还不懂爸爸另一个家的含义,长大自然就明白了。
姜临晴惋惜的是,小女孩的未来没有了父爱。
*
姜临晴买了丰盛的食材,满满的两大袋。
到家开门,她第一时间望向沙发床。
池翮还在。他好像不是来收拾,而是来睡觉的。
差不多到中午,池翮才起床。他做了美梦,醒来忘光那是什么梦。
姜临晴坐在沙发床的边上,她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小,跟看哑剧似的。可电视里播放的偏偏是一个音乐综艺。
他坐起来。
她转头:“你醒了,我已经吃完早餐了。”
“嗯。”池翮托了托自己的脖子,“午饭呢?”
果然,他要在这里吃午饭。“我买了菜。”她咳嗽几声,“等会儿,你想吃什么?”
池翮:“随便,有什么吃什么。”
他刷完牙,在镜中照着自己。手指摸到下巴新生的胡子,微微刺手。他拿起剃须刀。
非常顺手,仿佛他一直住在这里,中途没有离开过。
他的东西原原本本,全部都在。任何一个人进来都能知道——这里住了一个男人。只是一个。因为除了他,没有其他男人的痕迹。
他出去,见到姜临晴拿着米桶的量杯。
她的声音沙沙的:“你的饭量还和以前一样吗?”
池翮点头:“一样。”
“哦。”她正要进厨房。
他见她侧影单薄,跟纸片人一样,说:“你要多吃一点,瘦骨嶙峋就不是大美人了。”
“我本来就不是大美人。”姜临晴说,“对了,午饭没那么快好,你要不要先吃点别的,垫一垫肚子?”
池翮:“不用,我抽一支烟就行。”
天上云层越来越厚,接着就被涂上了灰色。
池翮望着飘过来的乌云,按下打火机。他睡饱了,这时尼古丁往头上窜,神清气爽。
“是不是要下雨了?”姜临晴走出来。
白雾缠在他的面前,他斜斜向上瞥一眼。
她收着晾晒的衣服,一时手滑,没拿住内衣。内衣将要掉地的一刻,她勾住了内衣带子。
池翮看着内衣上的半弧:“你为什么不换一件新的?”
姜临晴:“什么?”
“这件还能穿吗?”他望一眼她的胸前,“你现在小一个杯了。”
她用双手捂住胸口,喊:“胡说八道,哪有小那么多!”
池翮:“你瘦了一大圈,那里就跟着掉肉。”
“我这是少女文胸,少女。”不再给他机会说话,她进去了。
他扯了下唇角,咬起烟,突然笑一下:“一晚上颠龙倒凤四次的,少女。”
姜临晴躲在房间,拉上窗帘,打开灯。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双手在自己的杯上抓了抓。她知道她憔悴,但……没有小一个杯吧。
她捏了捏。
还行,剩下有几两肉啊。
但没有池翮啃她的时期饱满了。
谁知道那时会不会被他啃肿了呢?
池翮瘦了,棱角更加分明。可能她这衣柜里的六套西装,他已经穿不上了。但他的面色不是她这样的病态。
*
池翮在阳台抽完烟,望着雨水落下来。豆大的雨点,“啪”地落在地上。持续了几分钟。天又亮了。
他走进来:“我来做饭吧。”
*姜临晴:“你会做饭?”
“煲煲汤,炒炒菜,还是会的。”池翮站在厨房外,“再说了,你还生病,做菜有油烟,我怕你咳出肺来。”
姜临晴听到了一个“肺”字,脸色一变。她急忙转过头去,借冰箱门挡住自己泛白的脸。
光是听他一说,她又觉得胸闷。
她关上冰箱门,掩着嘴巴,对着墙壁使劲地咳嗽。
池翮:“你休息吧。”
姜临晴:“嗯。”今天刚和欧阳医生说到希望,似乎又成了泡沫,几下就被戳破。
她的脸垮了下去,没有再提起来。
直到池翮端菜上来:“你这是一副害怕我下毒的样子?”
她埋怨地看他一眼,要不是他的那句话,她不至于这么沮丧。她赌气地说一句:“你不如毒死我算了。”死在他的手里,就真的了无遗憾了。
“如果我在菜里下毒,就不只是毒死你,我会跟着一起死。”池翮说,“这里作为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只有和谐的就餐。这个案件不叫谋杀,结案是殉情。”
姜临晴的心又跳了一下:“算了,算了,你闭嘴吧。”他常常把话刺到她心尖上,她听得心惊胆战。
池翮:“你不是不想活吗?”
她抬起头。
池翮:“你生病了,都没人来探望。”
“向蓓去参加综艺了,她要排练、比赛。一来一回很花时间,她住在节目组。”
池翮笑了一下:“我说的是男人。除了我,没有其他男人来探望你。”
姜临晴:“怎么没有?有人来过。”
“是吗?”他笑了,“如果他已经见过你,就知道你病得多惨。今天是周末,他也能忍着不过来探病吗?”
“你管我病得惨不惨?”姜临晴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你不是留在这里收拾东西吗?你光顾着睡觉,什么都没收拾,牙膏牙刷,还跟我的摆在一起呢。”
“是啊,我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和你的摆在一起。”池翮像是意有所指。
“我也想拿走。但那是你的东西,只能等你来收拾。”
他两手一摊:“我生性懒惰,讨厌家务。满屋子都是我的东西,我一个头两个大,无从下手。”
“我告诉你,我是个病人,我精疲力竭,不会和上次一样,帮你整箱整箱地放好的。”
“知道,不会劳烦你,我全凭自己动手。但你知道吧,我养尊处优惯了,对这些一窍不通。”池翮摆出修长的双手,“我昨天在这里转了一圈,觉得三天三夜也收拾不完。”
她伸出三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