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糖-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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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像极了年少时的杨飞捷。高中的杨飞捷比较单薄,胳膊线条淡淡的。打球热了,他常常把袖子挽到肩膀上。
这个男孩也挽了袖子,露出光洁肩膀。
绿灯亮了,男孩消失在人潮中。
姜临晴收回视线,转过头。
对面的池翮突然站起来,伸手过来。
这一幕令她想起高中毕业照片的那只手。与当年不一样的是,她的头被盖住了。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因为池翮的拦挡,没有砸到她的头。
她朝地上一看。
掉下来的,是一串流苏。
服务经理连忙过来道歉:“抱歉,抱歉。灯绳松了。”
姜临晴有些呆。直到池翮坐下了,她还是愣愣的。
服务经理清理了流苏,嘴上仍然是道歉,弓着腰退场。
姜临晴没有说话。
池翮望过来:“没事吧?”
“没事。”她这才点了头。很是希望眼前的男人与宋骞一样,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流男人。
她急急喝了两杯花雕酒。
向蓓说的,她酒量奇差。
酒醉通常伴随勇气。她觉得浑身冒起热潮,不知是花雕酒的温度,或是她猜想的,关于池翮的幻想。她确实脸蛋红了:“池先生,你有女朋友吗?”她问得轻,声音跟蚊子一样细。
池翮耳尖,捕捉到了,挑起的笑暧昧至极:“怎么?”
“有?或是没有?”
他不直接回答,又把问题抛了过来:“我如果有女朋友,难道还会到处流浪,差点露宿天桥吗?”
“你……做兼职吗?”
“你有介绍?正经的工作吗?”他的神态可不正经。
“不正经的工作……你接不接?”姜临晴的耳根都红了。
因为灯绳的流苏滑落,这盏灯刚刚被熄灭。她的四周暗了半个度。
池翮却在亮光下,亮得像盛放的树花,笑得也花:“如何不正经?”
也许天底下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吧。要说流氓,他这人倒不是,他的气质没有那样粗鲁。他面相很俊,一双桃花眼好似浸湿了,带有几分轻狂,更有落拓不羁的意气。
“是这样的。”姜临晴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长得也还行。”
池翮点点头:“明白了,我这样的叫‘也还行’。”
“我一直想找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她不骗他。
“和我差不多?什么人?”他笑,“贼吗?”
她低下眼:“你还有当贼吗?”
他摊开两手:“已经金盆洗手了。”
“我想和男人说说话,谈谈情。”
池翮的眉峰略高。
姜临晴索性直说了:“我聘请你,行不行?你不需要动真感情,我不会喜欢你。我就是想要一个陪伴。假的,做做戏,算是自欺欺人吧。”
*
花雕酒大约十五度左右。
啤酒就五度。
姜临晴喝啤酒都能醉。两杯花雕酒下肚,她觉得脑袋发涨。
醉是醉了,却记得池翮拒绝了她。他说,有她这一场展览,他能快活一阵子。暂时不兼职了。
那天,她走出店门,被风一吹,顿时醒神。
她是傻了。她和他是商业合作,和工作伙伴搞男女关系是大忌。
这一天之后,姜临晴有意躲着池翮。她负责前期策划。布展交给了刘倩。
刘倩见到帅哥,就要嚷几嗓子。奇怪的是,她去咖啡馆至今,从来没说过池翮这个人。
闲聊时,姜临晴才知道,池翮不在咖啡馆。倒是女服务生经常在,很配合展览工作。
三月中的一天,姜临晴去送物料。她去得早。
刘倩没到。
咖啡馆也没有开门。
姜临晴站在树下等了二十多分钟,不得不发消息给池翮。
很久没反应。
她发了语音邀请。
池翮接起来了,嗓子又沙又哑,仿佛刚刚睡醒。
姜临晴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池先生,请问今天你没有安排人过来吗?咖啡馆没开门。”
“哦,我想过去。”他懒洋洋的。
她怀疑,他还赖在床上。“请问,什么时候能有钥匙开门呢?”
池翮说了一个地址:“你过来吧,我一时半会去不了。”
通话结束,姜临晴突然觉得,他的这把声音好像在那个雨夜之前,就已经听过。
他没有杨飞捷的清朗,不如宋骞的磁性。池翮有鼻音,像是感冒生病的人。
姜临晴打车去了这个地址。她到了。
池翮说:“等我十分钟。”
意外,就是在这十分钟里发生的。
对面是一间小学,正是上学的时间,家长们送孩子过来。也有同学约上伙伴,三三两两地走。
有什么“轰”地响起来。
姜临晴转头,见到早餐店的铁皮炉子上,蒸笼热气腾腾。
她偏了偏身子,随即注意到一个男人。
男人穿一件深蓝外套,敞开了拉链。年纪四十出头,头发浮着油,长长的刘海一缕一缕地垂下。下半脸的胡须像是和刘海连上了。他从早餐店走出来,手抵在腰上。
姜临晴的眼前闪过晶亮的金属光芒,仿佛在她的眼皮上割了一道。
不是皮带。
她发现,是刀光。
天是阴的。这把刀比天更阴,森然冰冷。
这一把刀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才闪了光。之后,男人用外套遮住了刀。同时,他的一只手藏在外套下摆。他快步走着。他的前方有三个小学生。
白衣小男孩正在大声嚷嚷站在光里的算不算英雄。三个笑闹的小男孩,没有家长陪同。
其他家长和学生,全都向着校门口走,没有人留意这一个中年男人。
姜临晴猜到了他的目的。她拔腿冲了上去,不料被人流挡了一下。她没拦住中年男人,仅是用手扒开了他的外套,她死死地拽紧他的衣角。
中年男人被衣服绊住。外套被掀开的时候,他腰上的匕首,以及他握住匕首的姿态,被一个家长见到。
这个家长尖叫:“危险!”
陆续有人反应过来。大家的第一动作都是护住孩子,远离中年男人。
离中年男人最近的,只剩姜临晴。
他长长的刘海下,眼睛又细又长。他抿紧唇,横着刀向前冲。
尖叫四起,众人纷纷散开。
姜临晴拽着他不敢放,生怕一松手,他就冲出去了。
男人恶狠狠地回头,猛地反扣她的手肘。
这下,不止她不肯放了,男人也不肯松开她。他把刀尖转向她。
短暂的时间,姜临晴想了很多很多。刀光冷冽,或许男人出门之前精心打磨过。这样的刀刺过来肯定很痛。她很怕痛。
一个高大男人松开自己的孩子,挑起一家店门前的长竹竿,向这边走来。
男人的眼睛转了一个方向,原本刺向姜临晴胸口的刀,突然向上。他推了她一把,拽起她退到墙边,把刀横在她的脖颈上:“不要过来。”他冲高大男人喊。
中年男人目露凶光,已经失去理智。
周围群众不敢轻举妄动,全都在后退。
高大男人只能放下杆子,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有人报警了。
姜临晴望着人群。
大家安全了。
幸好她刚才跑得足够快,拽住这个男人。否则,那把刀就要插进白衣小男孩的后背。
她救了人,是值得的。哪怕如今陷入危险处境,也是值得。
这是伟大的善举。不是平铺直叙的死亡。是牺牲,慷慨的牺牲。
尖锐的刀锋抵在皮肤。她想开口,喉咙被一把痰哽住。她咳了下。
中年男人箍住她的力气更大了:“不要耍花招!”
姜临晴:“你想怎样?你是逃不出去的。”
中年男人:“我逃不出去,但你也逃不出去。”
对比二人,中年男人是疯狂的。
姜临晴很平静:“你这么想死,为什么不自杀呢?”能干出当街捅人的事,他肯定是冲着想死去的。
中年男人说了一句很好笑的话:“自杀是懦弱的表现。”
“但是,欺软怕硬是懦弱的N次方。”
男人可能是第一次,或者没有想到,自己挟持的人质,还有勇气跟他辩论。他双目睁开,使劲瞪着她:“你懂什么?我就算死,也拉你去陪葬。”
警察来得很快。
中年男人的情绪爆发得更快。他扯住姜临晴的长发,逼得她仰起头。
她真的怕痛,只能咬牙忍着痛。
一个警察上来谈判。
男人不听,大喊大叫。他坐下,扯着姜临晴也坐下。
警察:“我来替她给你当人质。”
姜临晴却喊:“不要管我,快抓住他!”紧接着,刀锋刮破了她的皮,颈上渗出点点的血迹。
警察停住,后退了:“冷静!冷静!”
姜临晴冷冷地说:“我怕痛。但如果你的刀法够快,我就不怕。”
中年男人听了这话,反而愣住。
一个潜伏的警察翻上围墙,逮住这一个空档,扑下来,夺走男人的刀。
刀一落地,中年男人再也捡不回来。他被警察拖走了。
姜临晴仍然坐在地上,想去摸脖子,手指颤个不停。
一个警察上来,关切地问:“怎么样?没事吧?”
她摇摇头。刚刚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救护车赶到了。医生立即为她止血。
姜临晴茫茫然的,仿佛颈上还抵了一把锋利的刀。
只一下,就能一了百了。
*
小学对面的四楼,有一间通宵营业的VR科幻空间。
池翮伸了个懒腰,正要走,被喊住了:“出事了,出事了。”
一个蓝衫男人站在落地玻璃前:“有人挟持了一个女人。”
路人自动散开。中年男人和人质成了半圆的中心。从落地窗望去,一目了然。
蓝衫男:“这女人一句一句的,不是在跟歹徒讲条件吧?胆子真大,临危不惧。”
池翮听到了警笛响。
蓝衫男:“勇敢市民!这女人真有意思。”
池翮望着,望着,好半晌才说:“是啊,真有意思。”
第14章 孤鹜
姜临晴到了医院。
医生和护士全部夸赞她勇敢。
她说:“是命大。”
可不就是命大。不止她,就连中年男人都觉得她肯定会死。
姜临晴受了皮外伤,无大碍。经医生处理,她就出了医院。
她记得正事。
说等十分钟的池翮,至今没有催她。
姜临晴:“池先生,我这里出了意外,晚些才能到。”
池翮:“不急。”他发了一个新地址。
竟然是酒吧。
姜临晴只在夜晚去过酒吧,知道古树空旷。
不料白天的树下热闹极了。
一个中山装的老大爷,坐在矮藤椅上拉二胡,悲苦难当。哀哀戚戚的《梁祝》差点把姜临晴拉走。
旁边一个小方桌子,摆有一副棋盘。对弈的棋手有两个。另外几个脸色比棋手更深沉的,是观棋者。
繁密古树罩了一个大大的壳。这个壳里面,池翮是难得的年轻人。
“池先生。”姜临晴小跑过来。
池翮勾着兴趣的笑。
他的眼神在探究?探究什么?探究……她?
姜临晴心底发毛。这人能不能笑得正气点。她问:“钥匙呢?”
他的手指串了一个金属圈,圈下是大钥匙。他抛过来:“你留着吧,我不一定天天过去。”
“你不留人看店吗?完全交给我们了?”
“岛上暂停堂食一个月,进出店的只有你们。如果丢了东西,你们肯定脱不了关系。”
“池先生,你放心。我们不会动你店里的东西。”
“嗯。”池翮目光向下,见到她脖子上的纱布。
她轻轻摸了一把:“不小心弄到的。”
他轻笑:“是吗?”
每当宋骞的尾音上扬,姜临晴听着撩人。池翮的不一样。他坏,像是不拆穿,不说破,但事事明了。
他突然伸手,像是要去摸她的伤。
她连忙用手掌盖住纱布。
他歪歪头,摊开手:“有只蚊子。”
姜临晴见到一只花蚊子倒在他的掌心:“我要赶去咖啡店,先走了。池先生再见。”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声声鼓乐在哀怨的《梁祝》里失去了气势。
姜临晴心里大呼谢天谢地。
自从花雕宴之后,她面对池翮有些尴尬,正好借着电话离开了。
这一通解救的电话,又让她陷入了另一个慌张。
来电的是虞雪卉:“晴晴,你是不是遇到歹徒了?”
姜临晴愣了愣。
虞雪卉:“微信群到处在传一段视频,是你吧?”
姜临晴的手心冒起了汗。她俩是老同学,瞒是瞒不过去的,她只能说:“雪卉,你别说出去。如果别人问起,你就说不是我。”
“为什么?晴晴,真的是你啊!”虞雪卉笑了,“大家都在说,你特别勇敢!”
“我不想节外生枝。”
“明白了。”虞雪卉保证说,“别人来问,我就一口咬定,那人只是跟你长得像。放心吧。”
姜临晴终究也放不下心。
当今网络发达,街头巷尾的小事,分分钟就传遍大江南北。高中群有人说起今天的事件,大学群里也有。至于工作群,幸好大家只聊工作,几乎不闲聊。
不久后,杨飞捷打电话来:“姜临晴。”
她定了定神:“班长。”
“你没事吧?”他省略了问那人是不是她,根本就是认定了她。
她装傻:“我没事啊,出什么事了吗?”
杨飞捷听出些什么:“没事就好。”
“我先工作了。”
“抱歉,打扰你了。”
姜临晴在公交车站发呆。
微信群有人传,其他网站肯定也有。挟持人质绝对是一个大新闻。
她还是点开了同学群的视频。拍视频的人隔得远,她的脸比较模糊。但如果是熟悉的人,倒是能认出来。
又有几个大学同学来问。
谁问,她都否认。
姜临晴用创口贴,换掉纱布,回去咖啡馆。
刘倩喜欢娱乐新闻,但不关注社会热点。她问:“哎,你脖子怎么了?”
姜临晴还没回答。
刘倩神秘兮兮的:“是不是种草莓了!”
姜临晴:“……”
“啊啊啊,你有男朋友了!”
“其实是指甲蹭破了皮。”
“好可惜,不是种草莓啊。”刘倩没了兴趣。
到了下午,一个媒体记者不知从哪里查到她的手机号,问能否接受采访。当然,记者也说了一堆称赞她勇敢的话。
姜临晴冷淡回绝:“那个人不是我。”
傍晚时分,又是一通电话。
姜临晴以为宋骞早忘记她了:“宋先生。”
“刚刚在网上见到一个新闻。”宋骞笑了,“没想到啊,女英雄。”
“不是我。”她坚持。
“就是你。”他毫不留情。
“宋先生,我正在上班,不聊了。”
“快六点,下班了。”
“要加班。”
“工作狂。”
对话到这里,姜临晴想挂断了。
然而,宋骞说:“好吧。你能加班,说明人没事,我就放心了。”
之前的联络人,除了杨飞捷,其余人都是夸赞勇敢。这时听到宋骞温柔的声音,她有些动容:“谢谢你,宋先生。”
“不稀罕这些口头的感谢。”
她低声:“你也是口头的问候啊。”
“牙尖嘴利,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反两无情。”
姜临晴看看时间,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她说:“宋先生,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才有诚意。你在哪?我来接你。”
姜临晴没说咖啡馆,只说在岛上。
她担心刘倩见到宋骞,又要八卦。
姜临晴锁了咖啡馆的门,绕到了岛上的另一边,上了车。